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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溫阮深刻地覺得,她來這個世界,是感受什么叫人間疾苦來了。
畫嵬,七龍珠之一。
若要說七龍珠里誰最令溫阮覺得可惜,畫嵬絕對是首位。
畫嵬最初沒有名字,是個孤兒,但他天賦異稟,極擅丹青。
一開始他在街邊擺攤賣畫糊口,那時候才十來歲,對于丹青之道無師自通,可謂天才,只是畫作這種東西,若無名氣,畫得再好也賣不出什么好價錢,他日子過得極是清苦窘迫。
某日一個有名的大畫師見了他的畫,看出他的潛力,將他收養進府,悉心栽培,傳授畫藝,并為他取名,畫嵬。
但命運跟畫嵬開了個玩笑,他的師父盜了他的畫,每一張畫上的署名都不是他,蓋的章更不是他的名字,那些畫為他的師父賺來了巨大的名利,甚至一度得以面圣,成為天下畫師備加尊崇之人。
而畫嵬,淪為他的工具人。
為了賣出更多的畫,也為了搏得更高的地位,畫嵬的師父逼著他夜以繼日地作畫,不許停不許歇,又因為擔心此等丑事被人知曉,更不許畫嵬離開那方小小的畫室。
整整五年,畫嵬便在這樣慘無人道的壓榨下過活。
直到有日他逃了出來,慌張之下闖進了盛月姬的雅苑。
盛月姬聽了他的故事,決心為他正名。
正名的方式很簡單,在一個盛大的宴會上,她吟歌起舞,畫嵬在旁為她作畫,畫中人,栩栩如生,好像只要對著她伸手,她就會走出畫來。
畫嵬聲名鵲起,又經紀知遙引薦,進宮為陛下作萬里河山圖,自此名動天下。
成為了如今,人人艷羨的天才丹青手。
而關于他被壓迫的那段過往,更為他的人生添上了傳奇的色彩。
畫嵬有個習慣,畫山水,畫四季,畫世間一切,獨獨不畫人像,人像他只畫盛月姬,跟蕭龍珠只為盛月姬撫綺尾琴一樣。
就算是陛下要砍畫嵬的腦袋,他也不會為陛下最寵愛的皇后娘娘畫一根頭發絲。
在他看來,世間人除了盛月姬,無人可入他的畫。
這就更傳奇了。
他的畫很少,物以稀為貴,所以他的畫作總是能賣出天價,溫阮也不知道,她二哥哪兒來的本事,搞來了畫嵬的畫作,還特別機智地搞了出拍賣。
而且想來溫西陵是早就放出了風聲,今日春元樓,可謂是蓬蓽生輝,滿座貴客。
溫阮揉著懷里的二狗子,環顧了一下四周,在角落里看到了那個精致又脆弱的纖細少年,畫嵬。
長發半綰,面色蒼白,自小的不幸讓他看上去總是憂郁,他甚至還有點羞澀木訥,與其如沸的名聲實難關聯在一起。
臺上揭開了畫布,是一副白鶴圖。
一對白鶴振翅引頸,似要活過來飛出畫紙。
“畫得可真好啊。”于悅感嘆一聲。
“于姑娘喜歡?喜歡買啊!”溫西陵樂呵呵地笑說。
“我怕我買不起,畫嵬大師的畫,一副萬金呢。”于悅笑道。
溫阮笑問:“二哥能抽多少傭金呀?”
“小妹這話就俗了,我是那么膚淺的人嗎?低于四成我看都不看的!”溫西陵樂道。
“黑心。”溫阮笑罵一句,四成的抽傭,放哪兒都高傭了。
溫西陵卻樂道:“我能讓這畫賣出比外邊高數倍的價格,四成抽傭怎么了?我這叫生財有道,是吧于姑娘?”
“一早就聽聞溫二公子極擅賺錢,原是真的。溫阮我好羨慕你,我也想要一個超會賺錢的哥哥,這樣我就可以買到天底下最好的劍了!”
“你喜歡劍啊?”溫西陵問。
“嗯!”
“行,過幾天我幫你打聽打聽,怎么說你也是我小妹的朋友嘛。”
“那先謝過你啦,太貴就不要了,我買不起。”于悅可憐巴巴地癟著嘴。
幾人說話間,拍賣已經開始了。
起拍價,兩萬金。
溫阮心想,二哥真是掉錢眼里去了。
價格越叫越高,很快就飆到了五萬五千金。
“六萬。”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溫阮回頭看,看到了……嗯,阿九,很自覺地坐在了她旁邊。
“你這么有錢?”溫阮問他。
“沒有。那你是?”
殷九野一笑,剝著幾粒花生米,搓掉紅衣,放進小碟子里,推到溫阮跟前,笑說,“當托。”
行,沒毛病。
溫阮撿了粒花生米放進口中,細嚼慢咽,她吃東西總是特別慢,吃到一半,她側身對殷九野說:“當心玩脫了,把你自己套進去。”
殷九野靠過來,在溫阮耳邊說:“那姑娘可一定要贖我,我可是你的人呀。”
溫阮偏頭看他,這是訛上自己了?
旁邊有人叫價:“六萬一。”
殷九野又隨口一喊:“八萬。”
“你瘋了?”跟他叫價的人不憤地罵道。
“窮就回家數你那幾個叮當響的銅板去。”殷九野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說。
“八萬一!”對方果然經不得激,一口叫價。
“不要了。”殷九野果斷脫身。
“窮啊?窮就回家數你那幾個銅板去!”對方回敬殷九野。
“是挺窮的,不窮怎么會給人當小廝賺外快呢?”殷九野說著一笑,瞧向溫阮。
溫阮抿唇輕笑,賺死二哥了。
二哥笑得直拍大腿嘴都合不攏了,四成的傭金啊,眨眼就是三萬多的真金入帳,他能不樂開花嗎?
“十萬。”又有一個聲音叫價。
“媽的,一個比一個瘋,不要了!”最開始跟殷九野叫價的人放棄了。
二哥就笑得更夸張,嘴都要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十萬金是什么概念呢,照這個世界的設定,溫府一個普通下人的月錢是二兩銀,十萬金算得上是個天文數字了,就算是在這京城中,能一下子拿出這筆數目用以買畫的人也不多。
溫阮問溫西陵:“這拍畫之人是誰?”
“不知道,管他是誰呢,今天都是我的財神爺!”溫西陵美滋滋。
財神爺的確很有富貴相,營養極其過剩,肥碩的身軀擠過過道上臺時,險些把地板都壓穿了,臉上堆積的脂肪隨著他的動作,很有節奏地顫動著。
這看上去,實不像個喜歡字畫,不惜十萬金求畫以作收藏的人。
也許是附庸風雅吧,溫阮心想。
但接下來這位財神爺的舉動,卻讓溫阮有些訝然。
他很爽快,當場掏了十萬金的銀票交錢,銀票還是出自溫西陵的“廣源錢莊”字號,絕無作假可能。
然后他走到那副畫前,舉在手中看了看,干笑兩聲,又望了望畫嵬。
再便是,猝不及防地將那副白鶴圖從中撕裂!
十萬重金所購名畫,轉眼成廢紙。
滿座嘩然。
畫嵬猛地站起來,嘶聲喊道:“不要!”
他是惜畫之人,眼看著那人將畫撕得粉碎,他想沖上去救畫,卻根本來不及。
他跑上臺,手指顫抖地捧著被撕碎的畫,試圖救回自己的畫作,細弱的聲音說:“你將畫還我……”
那胖子卻說:“我花了十萬金買的畫,想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又不是搶來的,畫嵬大師這個‘還’字從何說起?”
畫嵬說不出話,站在那里,披一身孤伶伶的絕望。
溫阮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不輕不重地揉著二狗子。
“阮阮,你幫幫他吧,這看著也太慘了,哪有這么作賤人的?”二狗子都看不下去了。
溫阮摸了摸二狗子的肚皮,沒有說話,依舊只靜靜地看著臺上。
臺上那胖子邁著八字步走了兩步,笑看著溫阮這方,說道:“畫嵬大師竟淪落至此了嗎?要到這么個上不得臺面的地方賣畫?你干脆上外邊兒擺個地攤得了。”
溫阮抬眉,轉頭問溫西陵:“這人二哥可認識?”
“賈臻的人。”溫西陵也有些不痛快,他是想好好把這畫賣出去的,畫嵬跟盛月姬的事兒另說,但畫確實不錯,這么被人糟蹋他也看著不爽。
溫阮又問:“這畫,二哥從何處得來?”
“黑市上,有賊去畫嵬的宅子里溜達了一圈,摸了這畫過來。我見著不能這么糟蹋了畫,就買了下來,又找到了畫嵬,問他愿不愿意讓我替他賣這畫,他為了答謝我,就應了這事兒,早知道這樣我他媽的就不賣了,草!”溫西陵罵了一聲。
溫阮轉頭,看向殷九野。
殷九野笑:“姑娘有吩咐?”
“你說辭花混跡三教九流?”
“不錯。找到那個賊。”
“好,今日內給姑娘答復。”
溫阮說完這些話,才抱著貓兒起身,走上臺去,撿起了地上碎成粉末甚至還有幾個腳印的畫,細看了兩眼,畫得真好,她不擅丹青也能感受到畫中的悠遠意境。
她將畫軸卷起來,遞給畫嵬:“辛苦,麻煩先幫我拿一下。”
畫嵬顫動著眼睫,低著頭,咬著牙關,死死地抱住了畫軸。
溫阮看著嘆氣,骨子里的自卑,不是榮譽加身便能去得掉的,他沒有物極必反地成為一個狂妄自負的人,已屬不易。
然后溫阮輕輕地提了一下衣袖,抬掌,想一巴掌抽在那死胖子臉上。
噫,他皮膚皮脂分泌過旺,看上去汗漬漬黏糊糊的,好惡心。
下不去手。
“阿九,你上來。”溫阮收回手掌,沖殷九野喊道。
殷九野給自己定定氣穩穩神,順便瞥了躲在角落里看好戲的辭花一眼,辭花趕緊縮了腦袋。
他走上去,對溫阮拱手:“姑娘?”
“打他。”
“好嘞。”
殷九野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得死胖子人畜不分,親媽不認。
死胖子肥胖的身子旋轉幾圈,像個圓滾滾的陀螺一樣,險些又把臺子給轉塌了,他捂著臉驚住,“你!”
殷九野指了指溫阮,很是為難的樣子:“我家姑娘叫我打的,小人不敢不盡力。”
溫阮瞧了殷九野一眼,你倒是會甩鍋。
她又看向死胖子,軟聲笑語:“春元樓外有塊牌子,寫著一句話,您沒看見么?”
“我又不是紀知遙!”
“對啊,你不是紀知遙,但你是……狗啊。”
茶樓里一陣哄笑,倍覺解氣。
今日來求畫的哪個不是惜畫之人,早就看這死胖子的舉止不爽了。
死胖子氣怒交加,喝聲罵道:“春元樓打開門做生意,就是這么對客人的?!”
“春元樓打開門做生意,迎來送往的是有禮有節之人,而不是您這樣的。”溫阮低頭揉著二狗子,笑道:“以后這種事,讓賈先生自己出面吧,選址最好也不要選在我溫家的地方,溫家喜歡干凈。”
“說得好聽,你大哥不也是盛月姬的人!”
“原來賈先生是吃醋了,所以要來春元樓鬧事嗎?”溫阮挽唇一笑,往臺下看了看。
她敢斷定,賈臻一定藏在人群中某處。
羞辱情敵這種事,若自己不在現場親自看著,那多沒意思?
溫阮用一副綿軟好說話易相處的緩慢語調,又甜又糯地說話,但保證每一個字,都能讓這茶樓里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辛苦賈先生為了盛姑娘這般處心積慮,但在春元樓鬧事倒也不必。祝你早日上位,取代其他人在盛姑娘心目中的份量,成為她最愛的男人,而不是幾分之一。”
她漂亮的眸子輕輕轉,掃過所有人,握了小粉拳,在身前比了比,像是給賈臻打氣般,鹿小葵式地說:“我看好你哦,加油!”
“哈哈哈哈哈阮阮你把他氣死得了哈哈哈哈!”二狗子笑得打滾。
人群里爆出奚落的大笑聲,盛月姬與她男人們的各種風流趣事,絕對是京城中人茶余飯后的最佳談資。
而隱于人聲中的賈臻指骨青白,下頜線條分明地凸顯。
恨意難宣。
溫阮回頭看了一眼怔怔發愣的畫嵬,說:“將畫還給他吧,他花錢買了,就不是你的了,真這么心疼,回去再畫一副好了。”
“我,我不會將同樣的畫畫兩次。”畫嵬細聲說。
“哦,那你就難過著吧。”溫阮笑笑,抱著二狗子,領著殷九野,走了。
抱歉哦,我上來的原因不是為你出氣,我是為了我二哥,你要自怨自艾也請去盛姑娘那里找溫暖,跟我沒關系噠。
畫嵬詫異地看著溫阮,眼神中有不解。
這一日,茶樓里還有另一條狗……不對,另一個人,紀知遙。
但他坐在一個隱蔽的角落,無人察覺。
他看著溫阮上臺想打人又嫌會臟了手,叫殷九野幫忙,也看著溫阮一本正經地叫賈臻“加油”,還看著溫阮對畫嵬說“那你就難過著吧。”
他越看越有趣,溫阮是怎么變得這么有趣的?
于悅抓住下臺后溫阮的雙臂:“溫阮,你要不要學武功,我教你!”
溫阮:就你那個尚未出城門就被偷了錢袋子的稀爛武功,給我當師父,你是認真的么?
于悅卻說:“你這么暴脾氣,早晚會被人找麻煩的,你得學幾招自保啊!”
溫阮沖她一笑,指了指旁邊的殷九野,說:“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有小廝。”
于悅:“這樣啊,好像也行,那陰夫子你可得保護好溫阮。”
殷九野想笑,卻很是嚴肅地說:“一定!”
在當日下午,殷九野就來告訴溫阮,所謂去畫嵬家里偷畫的賊,是賈臻安排的。
而且在黑市上,也是故意漏了口風給溫西陵,讓溫西陵將這畫買回去的。
溫西陵在籌辦拍賣這事兒,賈臻早就收到消息,也知道溫西陵在找一樣鎮得住場子的東西給春元樓的第一場拍賣抬高逼格和價格。
他送了塊肥肉給溫西陵,溫西陵果然中招。
是個一石多鳥的好謀算。
一來可以羞辱畫嵬。
二來可以敗了春元樓拍賣的名聲,若今日沒有溫阮那一巴掌,以后大概沒什么人敢把好事物交由春元樓拍賣了。
三來嘛,怎么說溫西陵也是溫北川的弟弟不是?溫北川近日來在盛月姬那兒頗為“得寵”,賈先生他氣有不順,可以理解。
賈先生這心計放進后宮里,絕對是宮斗冠軍的大熱人選啊。
溫阮支著額頭想,就二哥這么容易中招的性子,他到底是怎么賺這么多錢的?沒被人坑得褲衩子都賠掉么?
溫西陵對此的解釋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錢那叫錢嗎?那是我的命啊!而且我是偶爾中招,不是一直中招。”
溫阮:“哦。”
溫西陵:“小妹你是不是不信我?”
溫阮:“信的。”
溫西陵:“陰九,你覺得我小妹信我么?”
殷九野:“信的。”
溫阮悄瞇瞇地跟殷九野在身后擊了個掌,不愧是我的小跟班,有默契。
溫西陵還有帳沒看完,于悅也先回家去了,溫阮抱著貓跟殷九野往家里走。
半道遇到了個人。
這是一個年紀三十的男人,身形修長,五官端正,腰間墜著一枚造型奇特的玉墜子。
那是一個小算盤。
憑物認主,溫阮便知道,這人是賈臻。
賈臻的人設是雁過拔毛錙銖必較,極擅算計,生意場上不肯吃半點虧,十分符合一個商人的特性。
但這樣一個人,卻獨獨對盛月姬一讓再讓,一退再退,傾其所有地付出,不計任何回報,完全違逆了他作為商人的本性。
違背本性也要愛你,不在乎投資回報率地愛你,計較一切卻不計較你對我的愛僅有幾分之一地愛你。
富甲一方的有錢霸總X風情萬種的絕世歌伶,古代版的娛樂圈總裁文。
溫阮的大腦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賈臻和盛月姬相處的細節,唔,顏色不是特別健康的細節。
賈臻腰間那個玉算盤是他的珍愛之物,外人碰都碰不得,但每次他與盛月姬相處時,都會拿玉算盤滑過盛月姬的背脊。
書里怎么形容來著,好像是說,那玉觸手生涼,是個好物什,所以玉算盤滑過盛月姬的背脊時,那等微微涼意的刺激感,就如同現代人用冰塊的小情致。
城會玩。
“溫姑娘。”賈臻拱手。
“嗯,賈先生。”溫阮盡量控制自己不去腦補他與盛月姬的各種那種畫面,抬眸看他。
“今日溫姑娘在春元樓一席話,要不要也送給令兄?”賈臻諷笑。
溫阮揉著二狗子,笑說:“賈先生每月在盛姑娘身上所花銷的銀子難以計數,為她筑玉臺,起金闕,為她尋盡天下珍奇搏一笑。相比之下,我大哥可就吝嗇多了,我大哥除了出一塊肉,還出過什么別的嗎?這般講來,我當為賈先生鳴不平,盼您抱得美人歸,方算公正。”
賈臻臉色微變:“你當真口無遮攔!”
溫阮以柔笑慢語:“是賈先生您找上門來與我說話,豈能怨我言行無狀?說來,若無賈先生您這般舍得銀錢嬌養著盛姑娘,盛姑娘也未必能有如今這絲絲柔媚入骨,縷縷風情動人,我大哥賺了呢,我替大哥謝謝您啦。”
殷九野一個沒忍住,悶笑出聲。
溫阮回頭看了他一眼,他連忙忍住笑意,抬了抬手,示意溫阮繼續。
賈臻惱恨交加,握緊了拳,但卻也不能將溫阮如何。
溫阮這個侯府千金的身份就是她的護身符。
她也就是仗著這身份才敢如此的肆無忌憚,言辭嘲諷。
有本事你打我啊。
溫阮俏生生地瞧著賈臻,活像一朵不暗世事單純干凈的小白花,偏偏說話能把人氣死,“賈先生,你還有事么?若無他事,我可就要先回去了,不好叨擾您賺錢嬌養盛姑娘的。”
賈臻心底的恨幾乎要結成刀,恨不得一刀給溫阮刺個透心亮,但他卻只能死忍著恨意,狠聲道:“姑娘言辭中對月姬字字嘲諷不屑,對我等更是百般羞辱,而你離了侯府,又算什么?”
溫阮微笑,“算個自尊自愛的女子呀。”
“你!”
“像我這樣的女子,還有好多呢。”
“溫阮!嗯啦。”
“你早晚會為你的猖狂付出代價!”
“男人嘴硬是沒用的,要別的地方硬才行哦。”
溫阮笑瞇瞇地望著賈臻,一句話險些把賈臻重傷到吐血。
因為,賈臻,不行。
他為何要用玉珠算盤玩那些小情趣,因為,他不行啊,他玩不了別的。
嘖,肉到都到嘴邊了,啃不了,好慘啊,慘絕人寰慘無人道慘不忍睹的慘。
但問題是,賈臻又不知道溫阮這句話是在指哪方面,他心里有鬼,便心虛得受不了一點點刺激,總覺得自己的遮羞布似乎被人揭了下來,房中丑事曝光在眾目睽睽之下。
他恨意無可復加,甚至猛地上前了一步!
殷九野抬步而上,擋在溫阮身前,“賈先生,意欲何為?”
溫阮從殷九野身后探出半個腦袋,依舊是笑瞇瞇地望著賈臻:“對呀,賈先生您意欲何為,我可是說錯了什么話?”
她話語中有那么點兒威脅的意思,讓賈臻摸不清頭腦,好像如果他繼續對溫阮咄咄逼人,溫阮就要把他別的地方硬不起來的事宣之于眾。
但她怎么可能知道?
賈臻不得不,退一步。
溫阮還是半個腦袋,歪了歪,瞧著殷九野:“我們回吧?”
“好。”殷九野側頭低看,溫阮臉上全是惡作劇得逞后的壞笑。
她樂成這樣是在樂什么?
二狗子懂她。
所以二狗子笑得要從溫阮懷里滾下去:“阮阮,哈哈哈救命啊阮阮,我要笑斷氣了哈哈哈,你記不記得書里寫過賈臻每次看得著吃不著,還覺得是他對不起盛月姬哈哈哈哈我他媽的哈哈哈,他這是綠帽奴吧哈哈哈!”
溫阮聽著二狗子洪亮的笑聲,也很努力地憋著笑,賈臻這人格,實在是太扭曲了,扭曲到有點兒滑稽。
殷九野瞧著溫阮一副忍笑的樣子,提起袖子擋在她跟前:“行了,你先笑,我替你遮著,你笑完了我們再走。”
溫阮抬眼看看這人,伸手牽了他的袖子擋住,真的笑出聲。
笑得肩頭輕顫,眼睛彎彎。
殷九野看得心情大好,不自覺間,語氣都帶上了寵意:“你奚落他就這么開心?”
溫阮笑夠了,放下他的寬袖,整理了一下表情和情緒,說,“我給我二哥出氣。”
“這就叫出氣?”殷九野卻說。
“那我能怎么辦,叫你打他一頓?”
“可以啊,反正我今天已經替你打過一次人了。”
“你這叫助紂為虐。”
“我樂意,而且,這叫助人為樂。”
“但我不會給你加工錢的。”
“要是我受了傷,有沒有工傷費用?”
“這個可以有,但你最好不要受傷。”
“你擔心我的安危?”
“不是,請郎中很貴的。”
“干嘛這個表情,我的花銷所用全是我二哥賺的,我當然得省著點了。”
“姑娘勤儉。”
“謝謝。”溫阮又笑得忍不住了,提起殷九野的袖子擋著繼續笑。
殷九野抬了一下手掌,想一巴掌拍碎她天靈蓋!
但也只是慢慢地放落下去,無奈地嘆了聲氣。
等溫阮笑夠,兩人并肩慢行,殷九野忽然說道:“賈臻似乎對畫嵬很有敵意。”
換作平時,溫阮是懶得談論盛月姬的男人們的,但今日她是真的笑得太多,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也就說道:“他不是對畫嵬有敵意,他是對盛姑娘身邊所有的男人都有敵意。”
殷九野接著問:“哦?”
然后溫阮就敏銳地發現,懷里的二狗子支楞起了耳朵,一副等著聽八卦的樣子。
她揉了把二狗子,笑道:“如果說盛月姬的男人里誰的占有欲最強烈,愛她愛得最瘋魔成狂接近神經病的,賈臻必是要排在第一位。”
他那是恨不得不管不顧將其他龍珠都弄死的瘋魔啊。
而七龍珠中,最好弄死的人,莫過于畫嵬。
他有本事動紀知遙,動呂澤瑾,甚至動溫北川看看?
殷九野卻問道:“姑娘如何得知?”
這話溫阮沒法兒答,她只能笑著打了個馬虎眼:“因為在盛姑娘身上花錢花得最多的是他嘛。”
身體有疾的人,稍不注意,就容易整出心理疾病來,尤其是這種不能言說的殘疾,更被男人視為恥辱。
再加之盛月姬與其他幾顆龍珠春宵無數夜,他卻沒這福份,簡直是十倍百倍的暴擊,賈臻不變態才怪。
這才是根本原因。
殷九野失笑:“我還真以為盛月姬的后宮風平浪靜,相親相愛,和平共處呢。”
“古往今來多少帝王都做不到的事,你真以為她能做到?”溫阮笑說,“他們只不過都在壓抑內心本能的嫉妒和不甘罷了。”
“姑娘似乎對后宮很不喜?”殷九野意有所指地問。
“你喜歡啊,不過也正常,男人總是夢想嬌妻美妾成群的。”
“我是在問你。”
“不喜歡,很吵。”
“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呀?”
“明白你不喜歡后宮。”
溫阮瞧了他一眼,這話說得,我不喜歡,皇帝就不開后宮了嗎?
二狗子舉起爪子表示有話要喵:“阮阮,照你這么說,那盛月姬他們這關系早晚得血媽崩啊!”
溫阮擼了它的大餅臉一把,沒有回答。
盛月姬如何,關她球事,只要不招惹到她頭上,全是路人甲。
但事兒吧,它總能找到溫阮頭上。
事情的起因是這個樣子的。
京中權貴眾多,閑出屁來沒事找事的權貴子弟就更多,除了三不五時地整個詩會裝裝圣賢子弟,借著陶冶情操的美名勾三搭四外,他們還有一項重要活動。
每年的端午節,有一場大型選秀。
各茶樓各樂坊各青倌就是各大經紀公司,于畫舫上引吭高歌的歌伶們就是苦熬數年等著出道后紅透半邊天的藝人。
其間小小的區別是,除了還沒出道的練習生外,已經紅得發紫的藝人也可以參與這場盛大的選秀活動。
C位出道的方式也很跟選秀很像,比砸錢,誰砸的錢多,誰就能拔得頭籌。
當年的盛月姬就是這么爆紅京華的,之后這些年,她都是無可撼動的C位。
今年這盛事,有個小小的變數。
溫西陵有意要將辭花推得發紅發紫,力壓盛月姬。
他有沒有報私仇的想法且另說,但他絕對是為了……賺錢。
只要辭花真的能奪得這場“花樂事”的頭籌,溫西陵有一百種辦法賺他個盆豐缽滿。
辭花知曉這事兒后,捂著腦袋頭疼不已,問殷九野:“我能罷工嗎?”
殷九野轉著檀香扇:“不能。”
“九野我覺得你太縱著她了,憑啥啊?”辭花問道。
“她笑起來好看。”
“就那副永遠皮笑肉不笑的客氣禮貌假笑?”
殷九野看了辭花一眼,你知道個屁。
辭花唉聲嘆氣:“唉我真的是,咱得低調,低調你懂嗎?按說,您這會兒應該還在太玄觀修行呢,咱兩悄摸兒地摸進了京城,還整這些花里胡哨的,這要被陛下知道了,是掉腦袋的大罪,你能不能不惹事兒?”
殷九野展開扇子,在掌間轉了一圈:“不能。”
辭花:恰好溫阮進門來,殷九野不著痕跡地藏起扇子。
溫阮見到辭花,笑著問好:“你也在這里呀,正好。”
“姑娘有事?”辭花微笑。
“聽我二哥說,想讓你參加花樂事,你有興趣么?”
辭花心里苦,辭花說不出。
“當然是十分愿意!”辭花一臉的躍躍欲試:“試問哪個歌伶,不想聲動天下,音傳萬里,留下千古絕唱呢?辭花,非常愿意,求之不得!”
殷九野端起茶盞抿了口茶,這貨戲倒是演得越來越好了。
溫阮眨眨眼,她原以為,辭花會不肯的。
結果?
他想紅啊?
可以,有上進心。
又努力又會營業的愛豆才是好愛豆。
溫阮笑說:“我會讓我二哥好生幫你籌謀。”
“多謝姑娘,那我就不打擾姑娘和九……爺說話了。”辭花跟吃了一肚子苦黃連似的,實在是一刻鐘也不樂意在這兒待了。
溫阮與他點頭道別,走進房中坐下,瞧著殷九野。
“怎么?”殷九野問。
“他是找你拉贊助來了嗎?”
殷九野險些將口中的茶水噴出去。
強忍下笑意,殷九野煞有介事地點頭:“不錯。”
“你準備出多少?”溫阮又問。
“囊中羞澀,出不了太多。”
“把你的錢省著吧,杯水車薪的事,不如留著你自己平日里開銷。”溫阮心想,勒緊褲腰帶送愛豆出道這種事,我是不贊成的,先過好自己的人生,才有余力去幫助別人的夢想。
殷九野笑看著她:“姑娘怕我缺錢?”
溫阮想了想,他這是第二次提起工錢的事了,是不是在暗示自己給他漲薪?行,看在他平時還算盡心盡力地份上,我這當老板的也不能太克扣了他。
溫阮大方地說道,“下月起,工錢給你漲三兩銀子吧。”這放在下人的工資水準里,可是高薪了!
殷九野,“姑娘仁善。”
我真的好缺你那三兩銀呢!
沒你這三兩銀我就要餓死了呢!
溫西陵在飯桌上發愁,錢他倒是不擔心的,唯一擔心的是,辭花這個知名度不夠,知道他歌兒唱得好的僅有一小撮人,群眾的力量是無限的,得先把這人氣搞起來啊。
溫阮聽著溫西陵的憂愁,慢慢地咽下了口中的米粒,說:“二哥可信我?”
“小妹有招?”溫西陵連忙湊過來。
“交給我吧。”
溫北川看著這兩人,笑著搖了搖頭。
“大哥,這事兒我得先跟你說好啊,你誰也不許幫,我不缺你那點錢,但今年,你要是敢給盛月姬投一個銅板,我就……”溫西陵想放狠話,又卡住了。
“就如何?”溫北川問。
“我就帶著小妹出去住,再也不要見你了!”溫西陵兇巴巴地說道。
“好可怕啊,那我萬萬不敢再給月姬使錢了。”溫北川笑。
“哼,還是小妹重要,是吧?”溫西陵得意地揚起下巴。
“自然。”溫北川點了下溫阮的額頭,“但不可耽誤學業,我會找陰九問的。”
溫阮:真長兄如父,父愛如山體滑坡。
溫阮先是問了辭花的家世,很好,父母雙亡,無車無房,最佳擇婿對象……不是,最佳憐愛對象。
再問他是否介意這些為人知曉,很好,毫不介意,隨便編排,病死撞死溺死被人害死,你想說多慘說多慘。
溫阮:可以,果然是想紅的愛豆。
第一日,溫阮編了個段子,使了點銀子讓天橋上茶樓里的各位說書先生,可著勁兒地編排辭花的傳奇凄涼。
第二日,溫阮找了殷九野幫忙,做了整整一天的……橫幅,并在京中最熱鬧的長街上掛上。當然,肯定有人不樂意家門口掛一堆寫著“人間仙音是辭花”“百靈清啼乃辭花”“空谷絕唱在辭花”的布條的,不過沒關系,有錢能使鬼推磨,給錢!
第三日,整個京城都鋪滿了辭花的應援橫幅,且有一幫人敲鑼打鼓地沿街叫喊,“請給辭花公子投一票”“只要你投了辭花的票,你就是溫府的朋友”“辭花仙音,入股不虧”。
到第五日,整個京城,無人不知辭花。
可辭花自五日前起就已經閉關謝客,說是在全力準備“花樂事”的曲子。
京中沒有聽過辭花唱曲的大有人在,這極大地提高了他們對辭花的好奇和期待,再加之過往聽聞過的人一通猛吹,他們就更期待了。
辭花望著這番聲勢浩大的盛景,很感動,感動得想自掛東南枝。
什么叫被架在火爐子上烤,什么叫趕鴨子上架,什么叫羞恥,他可算知道了。
但他雙目含淚地對溫阮說:“多謝溫姑娘,辭花感激涕零,真是無以為報啊!”
溫阮說:“客氣。”
殷九野在無人時,笑得差點要抽過去。
二狗子笑得在溫阮懷里打滾:“阮阮,你上輩子是個站姐吧?”
現在,臺子搭好了,就等辭花上臺唱曲了。
但溫阮記得蕭長天說過,春元樓里的樂師絲弦不佳,襯不上辭花的嗓音。
溫阮問殷九野:“你識音律嗎?”
殷九野點頭:“略通。”
溫阮:“陪我跑樂坊,找個好琴師,或者吹笛子也行,簫也可以,總之找個最好的。”
殷九野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她:“天下最好的樂師,皆在宮中。”
“我可以去宮里借人嗎?”
“宮里的樂師,多是蕭長天的朋友。”
“唔,這樣呀。”溫阮撐腮,有點不想跟蕭龍珠扯上關系,“那就算了。”
“我有一法,可以幫你。”殷九野笑道。
“什么?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再告訴你。”
“什么?你這么勤快地幫辭花張羅一切,可是為了跟盛月姬唱對臺戲?”
溫阮看看他,笑出聲:“你也太看得起盛月姬了。”
“那是為何?”殷九野問,“你應該知道,辭花若真要拔得頭籌,必是與盛月姬相爭。”
溫阮抿了下嘴,追愛豆,并親手把自己的愛豆送出道,看著他大紅大紫,這種站姐的事兒,我該怎么用古人的方式說給你聽呢?
“我喜歡辭花。”溫阮最后說。
“你說什么?!”殷九野他虎軀一震,殺心四起這是辭花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的歌聲很好聽,應該讓更多人聽到,也應該得到與之相配的名聲,而且他自己也有這樣的期望,我能幫到他,為什么不幫呢?”
殷九野稍稍收了一下殺心,謹慎地問:“所以你是,喜歡他的,歌聲?”
“嗯,不然呢?”溫阮覺得他這個問題好奇怪。
“哦,沒事了。”殷九野點頭,“那就沒事了,可以,沒問題。”
“你還沒說你的法子。”溫阮卻惦記著這個。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我可以信你嗎?”
這話問得有趣,殷九野笑看了溫阮一會兒,“這件事可以信。”
“好,謝謝。”溫阮講禮貌。
“怎么謝?”
“謝銀二兩。”
“五兩。三兩。”
“五兩。再見。”
“三兩,成交。”
“合作愉快。姑娘仁善。”
溫阮操辦的這場大型追星行動,于悅是她的堅定擁戴者,首先她覺得辭花唱曲兒真的好聽,她也算半個票友,應該出力,然后她覺得,溫阮做的事兒肯定不會有錯,好姐妹的忙必須得幫!
但呂澤瑾對此的看法是:你兩閑的。
“你們知道賈臻怎么說你們這事兒嗎?”呂澤瑾咬著橘子問。
“不知道,不關心。”溫阮說。
“他說你們這是自取其辱,辭花唱曲兒再好聽,能有月姬好聽?再說了,他男不男女不女的,像個娘們兒一樣,誰會喜歡他?”
溫阮抬頭看他:“你為什么要用臀部說話?”
呂澤瑾愣了下,反應過來:“你才放屁呢!小爺是好心告訴你不要浪費銀子,你知道花樂事一場下來,得砸多少錢嗎?”
溫阮:“我家挺有錢的。”
于悅:“我家也還行,溫阮,我跟我爹要了好多零用,到時候全投給辭花!”
呂澤瑾:“行,二位女俠牛逼!辭花要是能贏過月姬,我吃屎給你們看!”
溫阮:“又來騙吃騙喝了。”
呂澤瑾:我再跟溫阮斗嘴我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