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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那片曾經(jīng)被野蠻踐踏過的土地，早已經(jīng)長出了一茬又一茬的莊稼，收獲了一茬又一茬的果實，但彭長宜相信，在老百姓的心里，仍然是一個忘不掉的記憶，一個無法言說的痛。
    彭長宜還記得，平息牛關(guān)屯事件后，村里為死去的兩個人進行了村葬，全村所有老百姓都參加了安葬儀式，那天，擴音器里放的不是哀樂，而是“沒有黨就沒有新中國”。
    在彭長宜的耳朵里，這不是對執(zhí)政者的謳歌，更像是鞭撻。
    汽車在這條鄉(xiāng)間公路上拐了一個彎后，就看見了一望無際的田野。
    前面就是牛關(guān)屯村南頭的那片地了，每次從這片地經(jīng)過的時候，彭長宜都會不由自主地行注目禮。如今，在這片土地上，小麥已經(jīng)長到了半膝高了，綠油油的非常喜人。就像那個駝背老人說的那樣，這塊地，是全村的肥地、寶地，是高產(chǎn)田，也是全村一年的指望。
    老顧從后視鏡里看到彭長宜的目光隨著那塊地遠去而轉(zhuǎn)動，盡管他無法洞悉彭長宜的內(nèi)心深處的深層思考，但他能揣摩出彭長宜的心意，那就是對土地的感情。
    老顧說道：“莊稼長得真好?！?br/>     宋知厚說道：“是啊，一看就是豐產(chǎn)田?！?br/>     彭長宜回過頭，說道：“你還知道什么叫豐產(chǎn)田？”
    宋知厚說：“看您說的，盡管我是城市長大的，別忘了我學的可是農(nóng)科。”
    彭長宜說：“對了，我一直納悶這個問題，你當時為什么選擇農(nóng)科？”
    宋知厚說：“當時我的高考分數(shù)很尷尬，上下夠不著，還不想將就，就只有選了一個名氣大的農(nóng)科院校了，怎么也比那些末流的工科學校強吧，目前社會上不是都看學校不看內(nèi)容嗎？”
    彭長宜笑了，說道：“呵呵，看來你當初投機心理還投對了，從事基層工作，不懂三農(nóng)是不行的?！?br/>     宋知厚說：“如果我要是能上到不錯的工科學校，那我說不定就能成為瓦特、比爾蓋茨式的人物?！?br/>     “哈哈?！迸黹L宜笑了，說道：“成為他們那樣的人物干嘛，他們是稀有物種，稀有的我們只知道他們，他們卻不知道我們。還是做基層干部好，上跟老百姓打交道，下跟土地打交道，活得更實在。”
    宋知厚發(fā)現(xiàn)彭長宜把老百姓抬到“上”的高度，而不是官場上慣用的“上”指的是上級的意思。
    宋知厚見市委書記沉默了一路，終于開口了，才敢問道：“彭書記，咱們?nèi)ヅｊP(guān)屯有什么具體工作內(nèi)容嗎？”
    彭長宜說：“這還用問，下鄉(xiāng)本身就是具體工作，另外牛關(guān)屯在全市的創(chuàng)建活動中是一個特例，舒書記包這個村，她今天請假，咱們過來看看，看看能幫做點什么不？”
    “上午我看見蘇書記來了?！彼沃裾f道。
    彭長宜沒有吭聲，他又想到了朱國慶追過來的那個電話。
    宋知厚見市委書記沒接他的話茬，又說道：“農(nóng)工部也包這個村，我給部長打個電話，看他在不在村子里。”
    宋知厚這樣做，本是一個秘書正常的工作內(nèi)容，但卻被彭長宜攔下了，他說道：“別打了，來這個村又不是一次了?！?br/>     宋知厚沒再打這個電話。
    剛進村，就見村頭有幾個人正在忙著修路，打水泥路面。
    彭長宜只好下了車，立刻就有人認出了他，這個人一邊喊著“彭書記”，一邊帶頭走了過來。
    彭長宜也高聲說道：“老牛，進度怎么樣？”說著，就迎了上去，跟老牛握手。
    這個老牛就是在征地事件中被關(guān)押釋放出來的原村支書牛寶林。
    牛寶林由于帶頭違抗亢州市委的指令，并公然帶頭圍堵下鄉(xiāng)工作隊，在武警進駐該村的當天，就被刑拘后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隨著時間的推移，牛關(guān)屯的事件處理清后，人們一時就忘了還被關(guān)押的牛寶林，牛寶林在獄中，給市委寫了一封信，彭長宜了解后，覺得應該給他一個說法，但考慮到政治因素，不能叫平反，只能以其它的名義重新考慮他的問題。另外牛寶林這個人也屬于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人，他的威風還必須要遏制住，這個人本身就是個善于生是非的人，如果把握不住他，會適得其反。
    這樣，彭長宜就把蘇凡找來，跟蘇凡澄清厲害關(guān)系，讓蘇凡全面認識到牛寶林事件的本質(zhì)和市委的意見后，這件事就交給鄉(xiāng)里去做了。
    在牛關(guān)屯經(jīng)過全村選舉，產(chǎn)生出了新的兩委班子后，鄉(xiāng)黨委很快就給市委打了一個報告，報告稱，牛關(guān)屯的老百姓聯(lián)名給鄉(xiāng)黨委寫信，要求保釋牛寶林。
    不久，通過一系列的司法程序后，牛寶林被鄉(xiāng)親們保釋出來。
    牛寶林出來后，彭長宜找他單獨談了一次話，征求他對市委和政府工作的意見。牛寶林盡管人粗魯，但是不傻，當過一屆人大常委會常委，政治頭腦還是有的，他表示，積極配合村現(xiàn)任兩委班子的工作，不再村里擔任任何職務，他說，無論自己是否有罪，也是進過“局子”的人，不給市委抹黑，不進兩委班子，但經(jīng)過這次事件后，尤其是鄉(xiāng)親們把他保釋出來后，他感覺自己有責任和義務當好護村的“狗”，愿意為村集體做事。
    就這樣，牛寶林回到了村里，后來，在彭長宜的提議下，由村兩委會提名、村民公開選舉村民代表監(jiān)督小組成員，牛寶林當選這個小組組長，這個村民監(jiān)督小組參與管理，參與制定村規(guī)民約，負責監(jiān)督兩委班子的工作。后來，牛寶林又被選為村里的民事調(diào)解員。
    牛寶林在村里的威望還是有的，兩委班子有事，先找他商量，他要是通不過的事，你就推行不下去，牛寶林自己也很為這個職務感到自豪，掛在他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好狗護三村”，他就是要當好全村看家護院的狗。
    舒晴第一次下鄉(xiāng)來到這個村時，按照彭長宜的旨意，開完兩委班子會議后，就專門拜訪了牛寶林，跟他座談，將這次創(chuàng)建活動的意義跟牛寶林講了一遍，把他抬舉到一定高度，說他人脈廣，群眾基礎(chǔ)好，讓他積極發(fā)揮作用，利用這次機會，多為老百姓干點好事。
    牛寶林很受用，這次修路，他不但捐了十萬塊錢，還動用自己的社會關(guān)系，借來了朋友公司的軋道機，供村里修路的時候免費使用，牛寶林更是親自開著這臺軋道機，搭錢搭功夫。
    舒晴就牛寶林的問題，特地問過彭長宜，牛寶林當不了村支書，當不了村主任，但是進兩委班子還是可以的，為什么不用他？
    彭長宜意味深長地說：“等你真正懂得什么叫基層了，你就明白這個問題了，其中的道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牛寶林自己也逢人便說，上級想用我，但是我不能給上級找事，如果上級用了我，那就完全否認了他們對我做出的處理決定，但我的確是有過之人；如果上級不用我，那就是說明他們不知錯就改，再說了，在咱們干部隊伍中，哪有牢獄之人？
    彭長宜幾乎每次來牛關(guān)屯，必定能見到牛寶林，盡管他從來都不會主動見他，但他知道，只要將自己的車往村委會的門口這么一停，不出一刻鐘，牛寶林必定會過來。
    彭長宜跟牛寶林握過手后，又跟這里的村干部一一握手。他詳細詢問了修路的進展情況，得知老百姓都是出的義務工后很是激動，說道：“牛關(guān)屯的老百姓覺悟就是高。”
    牛寶林對在場參與修路的村民說道：“我們?nèi)绻桓?，對不起彭書記，我們都知道，這次創(chuàng)建示范村沒有我們，是彭書記把我們村硬提上去的，為這，我們就是頭拱地，也要把事情辦好，是不是啊鄉(xiāng)親們？”
    “是啊，是啊。”
    大家都附和著他說道。
    這時，在村里的包村工作隊隊長、市農(nóng)工部的部長走了過來。
    彭長宜說：“老趙啊，這幾天你多辛苦，舒書記的父親要做手術(shù)，她就是回來上班也還是要往回跑的?！?br/>     老趙說：“舒書記剛才給我打電話，問了修路的進展情況和安裝自來水的情況，我都跟她匯報了，就是資金缺口還差個十多萬的樣子，上午蘇書記去市里找朱市長要錢去了，如果要回來，答應撥給牛關(guān)屯五萬。”
    彭長宜說：“我見著老蘇了，等舒書記回來咱們碰碰，現(xiàn)在先施工?！?br/>     旁邊的牛寶林說：“如果領(lǐng)導實在有困難的話，還交給我老牛辦吧，我這張老臉還能管點事，還有一幫兄弟們?！?br/>     彭長宜笑著說：“老牛啊，不能再榨你了，你還有自己的生意，還要養(yǎng)家糊口，剩下的我?guī)椭銈兿朕k法。”
    旁邊的人一聽市委書記這么說，都鼓起掌來。
    彭長宜笑了，跟大家伙說：“鄉(xiāng)親們放心，未來的牛關(guān)屯，保證是村容村貌干凈整潔，又民主法制的文明村?！?br/>     他還想說什么，旁邊宋知厚走過來，悄悄跟他耳語了幾句后，彭長宜轉(zhuǎn)過身，跟老趙和牛寶林說道：“老趙，老牛，我得回去，錦安市委來人了。鄉(xiāng)親們，改天我再來看望大家?！?br/>     這時，一位正在用掃把掃路面的老人說道：“過幾天再來就能把汽車開進村里去了。”
    彭長宜看了一眼這位老人，這位老人又低下頭。彭長宜從他的駝背中看出這個老人，就是他想尋找的那個撿玉米的背筐的老人。
    彭長宜沒有直接跟老人打招呼，而是說：“老牛啊，你怎么搞的，怎么讓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也出義務工？”
    牛寶林說：“沒辦法，年輕人都進城打工去了，勞力不足，好多義務工都是老人自愿出的?！?br/>     “給自己修路，有什么應該不應該的。”老人反駁他道，仍然低著頭干活。
    彭長宜笑了，說道：“好，老人家，您多保重，再見。”
    坐上車后，彭長宜從后視鏡里看到，那個老人停住手里的活兒，直起身，用手拄著掃帚，一直看著他的車拐上了大道。
    彭長宜接到的電話是錦安市委打來的，一位副部長帶隊，來亢州宣布一項人事任免決定。彭長宜沒有問什么決定，無疑，是關(guān)于姚斌的。
    如果是關(guān)于姚斌的人事任免問題，彭長宜的確感到有點突然，但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已經(jīng)想明白了，無論突然與否，他都只有接受的份兒。
    他之所以感到突然，是因為似乎上級市委少了一道程序，那就是按照慣例，征求他的意見。盡管是走過場，但以往都會有這個程序。
    他打開了車窗，田野那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他忽然感覺心里不是那么憋悶了，也許，上午莫名其妙的煩躁不安，可能都是為了這一件事吧，當這件事真到了塵埃落定的時候，他反而不是那么特別在意了。
    回去的路上，彭長宜讓秘書通知辦公室，在家的所有常委，放下手里的一切工作，馬上趕到市委會議室，召開緊急會議。
    秘書剛給市委辦公室打完電話，彭長宜的手機就響了，他低頭一看，故意沒有立刻接通，而是任其響了幾秒鐘后才接通電話。
    “喂，您好?！?br/>     “是彭長宜同志嗎？怎么，聽聲音好像有情緒??？”
    “沒有，邵書記，我能有什么情緒，我剛從牛關(guān)屯修路現(xiàn)場回來。”
    “接到市委組織部的電話了？”
    “是的，接到了，我剛上車，正往回趕呢。”
    邵書記說道：“牛關(guān)屯村修路還用你親自去督查啊？”
    “這個村子有點特殊，情況您都知道，我不常來，抽冷子來一回?！彼]有標榜自己多么的勤政。
    邵愚書記說道：“這次人事調(diào)整的事有點突然，因為岳市長明天要帶隊去歐洲考察項目，大概要一周的，所以在他頭走的時候，我們召開了一個常委會，把有關(guān)人事方面的事情定了下來，其中就涉及到你那里的常務副市長姚斌，經(jīng)常委會研究決定，姚斌從亢州調(diào)出，去清平市任市委副書記，前階段考察組的同志回來跟我匯報，你也向上級推薦了姚斌，是這樣吧？”
    彭長宜心里說：廢話，那就是過場。但他嘴里卻說道：“是的。”
    邵愚書記又說：“姚斌調(diào)出后，由市政府信息辦主任、政府辦副主任劉星同志，任亢州市委常委、亢州市常務副市長，頂姚斌的缺，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見嗎？”
    劉星，岳筱的秘書，跟隨岳筱好多年了，級別早就是副處級了，調(diào)他來頂姚斌的缺，也是符合組織程序的。
    彭長宜說道：“我沒有意見，堅決擁護上級市委的決定?！?br/>     “那好，就這樣吧，市委組織部由一名副部長帶隊，已經(jīng)去你們那里宣布任免的具體事宜，希望你配合好他們的工作?！?br/>     “您放心，我已經(jīng)通知在家的常委們等候開會了?！?br/>     “那好，有什么意見和想法下來再溝通?！?br/>     說完，邵愚書記掛了電話。
    本來該當面談的事情，錦安市委的邵書記卻以這種電話形式，就亢州人事任免事項，完成了跟他的溝通。當然，這種形式也是未嘗不可，只是彭長宜想讓曹南頂缺的愿望落空。
    從邵書記的語氣中，彭長宜似乎聽出這位大書記也有苦衷，跟他有著一樣的孤獨、苦悶和某些的無奈。彭長宜明顯感到岳筱對人事問題的影響，這種影響，很可能已經(jīng)到了非常明顯的程度。
    彭長宜看了看表，心想，領(lǐng)導們到了這里，也就快中午了，他讓宋知厚通知辦公室，做好接待的準備工作。
    出乎彭長宜的意料，他剛回到市委，錦安市委的人就到了，也就是說，邵書記的電話，還是滯后了，不知是他剛想起來，還是有意為之。
    亢州四大班子成員全部到會，這個會主要就是上級市委組織部宣布對亢州的人事任免的決定，兩個內(nèi)容，一宣布對調(diào)斌的任免決定，二是送劉星上任，然后還要馬不停蹄送姚斌到清平市上任。
    宣布人事任免儀式早就已經(jīng)程式化了，這個過程很快就進行完了，吃了中午飯，錦安市委組織部的領(lǐng)導們沒有休息，副部長說這次人事調(diào)整范圍很大，所以他們的任務很多，要抓緊進行完。
    劉星留下了，姚斌跟著錦安市委組織部的人趕往清平市上任。
    亢州政府班子無需重新調(diào)整分工，只是在個別分管內(nèi)容上做了微調(diào)，一個人頂一個坑，而這個坑早已經(jīng)騰好。
    朱國慶可能事先得到了消息，知道劉星要來，所以下午的政府工作會議似乎在他充分準備的前提下完成了。
    彭長宜應邀出席了下午的政府工作會議。
    明確職責和分管工作范圍后，散會后，劉星就回錦安了，那里還有一攤子手續(xù)要交接。
    第二天上午，姚斌回來辦交接。中午，亢州全體班子成員，為姚斌和劉星舉辦了一個歡迎歡送午宴。姚斌顯得的春風得意，沒少喝酒，最后是大著舌頭被他清平的秘書攙上車的。
    幾天后的一個上午，在彭長宜主持召開的創(chuàng)建文明生態(tài)村階段性匯報會結(jié)束后，剛回到辦公室，他就接到了孟客的電話。
    彭長宜看了一眼跟他進來的兩個鄉(xiāng)黨委書記和新任的建設(shè)局局長，拿著電話，朝隔壁的里間走去，表情故意裝得嚴肅和認真，他邊走邊說道：“領(lǐng)導好，有什么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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