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徐紡，你太不黏我了。”</br> 周徐紡與人相處的經歷基本為零。</br> 黏，這個字對她來說有一點超綱。嗯，她不是很理解，要天天貼江織身上嗎？像那八個暖寶寶一樣？</br> “我要回去了，你都沒有一點不舍得。”</br> 語氣像是惱她，但怨氣很多，還哼了她一聲，像只養嬌了的貓，你不寵著它了，它就好大的脾氣，他還會用肉嘟嘟的爪子拍你。</br> 果然。</br> 他在她下巴上又嘬了一口，用了力。</br> 周徐紡很淡定地擦掉他的口水：“有的。”有不舍得，不過，她說，“但我們明天就可以見了。”</br> 她嫌棄他的口水！</br> 江織被她哄下去的小情緒又起來了：“你也不主動親我。”</br> 周徐紡的正經臉被他搞垮了，變成了羞澀臉：“有、有人。”</br> 這里提一嘴，周徐紡看電視的時候，一到吻戲，她就抬頭望天，然后喝罐牛奶壓壓驚。</br> 跟江織交往后，才好一點點了，她敢瞇著眼睛看了。</br> 江織就厲害了，各種吻戲都導過，怎么火辣怎么搞。</br> “林晚晚，”江織命令，“下去。”</br> 阿晚：“……哦。”</br> 雇主大人這個禽獸呀。</br> 江織關上車窗，把自己的臉湊過去：“周徐紡，沒有人了。”</br> 周徐紡東張西望四處瞄。</br> 江織笑著瞧她慌張的模樣：“你親你男朋友，干嘛搞得跟做賊一樣。”</br> 阿晚就蹲在五米外的路邊。</br> 周徐紡趕緊捂著他的嘴：“你別那么大聲，被人發現了影響不——”</br> 江織不聽了，把她手拿開，低頭就吻住了喋喋不休的嘴。</br> 半晌，江織才放周徐紡下車，阿晚已經對這個世風日下道德淪喪的世界絕望了，連白眼都懶得翻給春風得意的江某人。</br> 周徐紡像做了賊一樣，溜回了小區。</br> 邁巴赫停了一刻鐘后，啟動開走了，三十秒后，一輛黑色的沃爾沃從小區開出來，跟了上去。</br> 沃爾沃是周徐紡的車，有點小貴，江織還不知道是她的。她偷偷摸摸地把江織送回了家，一來一回快兩個小時，等到再回小區，已經十點多了。</br> 她把車停好，去小區便利店里買了兩排AD鈣奶，蹲在一邊喝。</br> 溫白楊也蹲過來，用手機打了字，給周徐紡看。</br> “你待會兒過來兼職嗎？”</br> 周徐紡說：“來。”</br> 溫白楊搬了兩個小凳子來，她坐一個，給周徐紡一個：“你好像心情不好。”</br> 周徐紡搖頭：“最近睡不好，老是做夢。”老是夢見駱家那個閣樓。</br> 溫白楊從外套口袋里掏出來一個很小的帆布袋子，袋子封了口，里面裝了個隨身聽，一看便是舊物，很多年前的款。</br> 她把一只耳機給周徐紡：“我以前也總是做夢，這是我的恩人給我的，睡不著覺的時候很有效。”她補充了一句，“雖然我聽不到。”</br> 耳邊，在放著一首輕柔的鋼琴曲，是周徐紡沒有聽過的曲子。這隨身聽有些年歲了，但被保管得很好，它的原主人一定是溫白楊很珍惜的人。</br> “恩人嗎？”</br> “嗯，把我從大山里帶出來的恩人。”她用了手語，說，“我有兩個恩人，他們都是很好的人。”m.</br> 周徐紡已經能看懂簡單的手語了。</br> “你也是。”她跟著用手語，說，“你也是很好的人。”</br> 溫白楊笑了，圓圓的眼睛像天上墜的那顆星星。</br> 周徐紡坐著把兩排AD鈣奶都喝完了，從凳子上起來：“我回家了，待會兒再過來。”</br> 溫白楊點點頭。</br> 她借著路燈，踩著一地雪松樹的影子，慢慢悠悠地回了小區，地上的人影晃啊晃，她發梢也蕩啊蕩。</br> 夜色真好。</br> 小區的門衛老方最近把他的狗也帶來了，很乖順的一只金毛，叫貴妃，貴妃已經認得周徐紡，老遠就對她搖尾巴。</br> 老方從門衛室里出來，笑得滿臉褶子：“徐紡回來了。”</br> 貴妃和老方對周徐紡都很友好，友好到她快忘了，上一個門衛就是被她紅色的眼睛嚇得屁滾尿流的。</br> 周徐紡雖然不怎么和人往來，但別人以禮待她，她也會盡量像個普通人一樣，友好地回應，她上前問候：“方伯伯晚上好。”</br> 老方看她的眼神更慈愛了：“哎呀，真是乖啊。”</br> 貴妃繼續搖尾巴。</br> 遠處路燈昏黃，溫白楊站在便利店的門前，嘴角有淺淺的笑：她的恩人，是很好的人。</br> 那年，溫白楊才十四歲，在大麥山，和外婆一起住在木頭搭的小房子里，然后，一場火，燒了她和外婆那個不足二十平的小屋子。</br> “楊楊！”</br> “楊楊！”</br> “我家楊楊還在里面，快救火，快救火啊！”</br> 老婆婆滿頭白發，背脊佝僂，被人拉著，她在大聲呼救，哭著說她的外孫女還在里面，哭著求人去救她。</br> 溫家村的村長是個八十歲的老頭，是村里年紀最大的人，也是最有話語權的人，他發話了。</br> 他說：“把柴都添上。”</br> 老婆婆這才恍然大悟：“是你們……是你們放的火？”</br> 這時候，七嘴八舌，好多人在說話，這些人有的手里拿鍋鏟，有的手里拿搟面杖，還有的手里拿了鋤頭。</br> “蓮嬸，我們早就讓你把她趕出村子，是你不肯。”</br> “亂倫生下的災星，死了干凈。”</br> “她爸死了，她媽也跑了，就她命硬，克死這么多人。”</br> “大麥山都多久沒下雨了，都是她這個災星害的。”</br> “快加柴，燒死她！”</br> “……”</br> 活生生的女孩子，才十四歲，只是不會說話而已，只是聽不到而已，只是攤上了自私自利的父母而已，在這個落后的村子里就罪無可恕了。</br> 老婆婆在哭，村民們在喊，小孩兒在歡呼，說：下雨了下雨了，災星要死了……</br> 那天風很大，大麥山很久沒下過雨了，干柴遇烈火，燒得洶涌。</br> 不知誰喊了一聲：“誰進去了？”</br> “好像是鐵杉家的那個客人。”</br> “她出來了！”</br> 被封死的門大開著，少女抱著從火里救出來的女孩，女孩臉上烏黑，已經失去了意識。</br> 眨眼，少女就從門口到了村民們面前。</br> 她抬頭：“為什么燒她？”</br> “妖、妖怪……”</br> 后來，村里傳開了，說鐵杉家的客人是個妖怪，說她的眼睛是血一樣的顏色，說她在空中飄，說她沒有腿，說她會吃小孩兒，說她殺人放火。</br> 唯獨沒有人說，那個少女曾救了鐵杉家兩條性命。</br> 少女走了。</br> 女孩的悲劇沒有結束，就時隔了兩個月，她被村長下令執行村規，溫家村是個落后的村子，與世隔離了很多年，一些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還在沿用，比如——犯大錯者，沉塘處死。</br> 就是用那種被木頭釘死的籠子，把人鎖在里面，然后放上石頭，吊著繩子一點一點沉池塘里去。</br> 女孩是聾啞人，不會哭喊，也不會呼救，她的外婆已經哭暈過去了，不會有人替她求情。</br> 然后，那個人來了，從落日余暉里走出來。</br> 他是個翩翩公子。</br> “這是在干什么？”</br> 大麥山很少有外來人，村民都警惕地看著突然闖進來的外人，質問：“你是什么人？”</br> 男人很年輕，頂多二十出頭，嘴里叼著一根草，身上穿著作戰服，臉上涂了迷彩，依舊蓋不住他一身桀驁。</br> “先回答我，你們是在殺人嗎？”</br> 老村長沉聲道：“這是我們村子的事，你還想活著出大麥山的話，就少管閑事。”</br> “恐嚇是吧。”他取下帽子，把頭發往后捋了，又戴上帽子，他笑了笑，不緊不慢地道，“再罪加一等。”</br> 有膽大的村民已經掄起了鋤頭：“你到底是什么人？！”</br> 他慢慢悠悠地吐出兩個字：“警察。”再慢條斯理地掏出了把槍，“把手全部給我舉起來。”</br> 無知落后的村民哪里見過這樣的架勢，都嚇破了膽，讓出一條路來，讓那警察把拴著的籠子從塘里拽出來，籠子里的人被蒙著黑布。</br> 扯開布，竟是個小女孩。</br> 他問：“叫什么名字？”</br> 女孩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搖頭。</br> 她不會說話。</br> 他沒有再問了，撥了個電話，請求支援：“程隊，觀口往里八百米——”</br> 一只手從籠子里伸出來，拽住了他的褲腿。</br> “溫白楊。”</br> 她用手指歪歪扭扭在地上寫了她的名字。</br> 他說：“名字不錯。”說完，繼續講電話，“觀口往里八百米，溫家村，馬上帶人過來。”</br> 片刻后，他掛了電話，背著夕陽看籠子里的女孩，說了個名字。</br> “喬南楚。”</br> 口袋里手機突然震動了，把溫白楊從回憶里拽了出來。</br> 她的手機和電腦都用程序關聯了，是周徐紡找她。</br> “霜降。”</br> 她去開了電腦，敲了個微笑的表情過去。</br> 電腦里裝了特殊的軟件，可以把周徐紡的聲音轉換成文字，她說：“幫我查一個人。”</br> “誰？”</br> “駱三。”</br> 駱三……</br> 以前查駱青和的時候，她簡單查過駱家，對駱三有一點點印象：“駱家人？”</br> 周徐紡說：“是駱家的養子。”</br> 她記起來了：“駱家那個養子不是去世了嗎？為什么要查他？”</br> “他可能是我認識的人。”</br> 她發了個問號。</br> “我對駱家的閣樓有印象。”周徐紡沉默了會兒，“我夢見過駱三，可能不是做夢，或許是我目睹過什么。”</br> 她的記憶里有駱家的閣樓和駱三，只有兩種可能，她是當事人，或者，她是旁觀者。</br> “好，我去查查看。”</br> 這天晚上，周徐紡又做夢了，還是駱家那個閣樓，閣樓上有一扇窗，窗外是一棵很大的香樟樹，有人在外面喊。</br> “駱三。”</br> “駱三。”</br> 是少年人的聲音。</br> 然后閣樓里的那個小光頭跑出去了，大概是剛剪了頭沒多久，十分光溜。</br> 少年背身站著，在樹下：“到我這來。”</br> 小光頭跑過去，攤開手，手里有塊肉，他笑得傻兮兮的。</br> 少年似乎有些惱他，戳了戳他的頭：“是不是又去偷紅燒肉了？”</br> “你這小傻子，誰說我愛吃肉了。”</br> “還有你這頭怎么回事？丑死了。”</br> 小傻子還笑。</br> 一道閃電突然劈下來，周徐紡睜開眼，坐起來，緩了幾分鐘，再躺下去，一夢驚醒，再閉上眼就睡不著了，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很久，還是沒有一點睡意，便干脆爬起來了，換了衣服出門。</br> 已經是凌晨兩點了。</br> 江家老宅里拴的狗突然叫喚：“汪！”</br> 是只藏獒，養來看家的。</br> “汪汪！”</br> “汪汪！”</br> 管家江川還沒睡，在游廊上喊了聲：“福來。”</br> 藏獒叫福來，老夫人賜的名。</br> 福來仰著脖子還在嚎：“汪汪！”</br> “大半夜的，叫什么呢？”江川走到院子里，訓斥那藏獒，“莫要再叫，要是吵著老夫人了，就把你燉了！”</br> 福來又汪了汪，就回狗窩了。</br> 轟隆一聲，突然打雷。</br> 江織睜開眼，就看見窗戶上面倒掛著一個頭——黑不溜秋的頭。</br> 他緩了好一陣子，才呼了一口氣，沒開燈，用手機的光照過去：“周徐紡。”</br> 那個頭歪了一下。</br> 江織掀被子下床，趿著周徐紡送的那雙粉色兔頭拖鞋，走到窗前：“你是要嚇死你男朋友嗎？”</br> 啊，他認出她來了。</br> 好高興哦。</br> 那個頭歪來歪去，很嗨。</br> 這畫面驚悚得江織覺得好笑，他打開窗。</br> 那個頭問：“我像不像女鬼？”</br> 江織說實話：“像。”</br> “那你怎么也認出我了？”倒掛著的那個頭往后扭了扭，露出一個黑漆漆的腦袋，她跟江織說，“你看，我把頭蓋骨和后腦勺都包起來了。”</br> 更像一只女鬼了。</br> 江織用手機的手電筒照過去，真的，都找不到她的臉，但她掛在那里，他就是知道，這不是別人的頭，是周徐紡的。</br> 沒什么技巧，他就是知道。</br> “化成灰你也是周徐紡。”</br> 周徐紡腳勾著防盜窗，翻了個身，終于露出身子了，不再是一個頭，而是一坨黑，渾身上下都包著，就露眼珠子，她踩在防盜窗上，蹲下去看江織，問他：“那你不怕嗎？”</br> 江織身子往外探了些，湊近那坨黑，笑著反問她：“周女鬼，你會把我的陽氣吸干嗎？”</br> 周女鬼搖頭。</br> “那我還怕什么？”看她踩在外面的防盜窗上，江織膽戰心驚的，就怕她掉下去，“這里有防盜窗，你進不來，我去開門，你先——”</br> 防盜窗已經被她掰開了，用一只手。</br> 江織：“……”</br> 周徐紡立馬懊惱了，覺得她太猛了，趕緊細聲細氣地裝柔弱小姑娘：“是不是嚇到你了？”</br> 江織用手機光照她的臉，盯著一直瞧：“你真是個小女鬼啊？”</br> 她想了想：“我是呀。”</br> 江織笑，讓開位置：“進來吧，小女鬼，給你吸陽氣。”</br> 周·小女鬼·徐紡一溜，就進去了。</br> 江織關上窗：“大晚上的不睡覺，怎么跑我這——”</br> 話還沒說完。</br> 周徐紡往前一撲，兩人倒在了床上，他被她死死抱住了。</br> 江織被她撞得七葷八素了，手倒條件反射了，抱在她腰上，身上的小姑娘沒什么重量，一身牛奶味。</br> 他摸摸她包得嚴嚴實實的后腦勺：“怎么了，這是？”</br> 周徐紡用同樣包得嚴嚴實實的頭蓋骨蹭他，聲音悶悶的、軟綿綿，她說：“想你了。”</br> 這姑娘，學會撒嬌了。</br> 江織扶著她坐起來，把她帽子口罩圍巾全摘了，再下床去，給她脫鞋：“那別走了，在我這睡。”</br> 周徐紡歪頭乖巧：“好。”</br> 乖得不尋常啊。</br> 這姑娘臉皮薄，像個老干部，今兒個是怎么了，黏人了很多。</br> 江織把床頭燈開了，借著光看了她一會兒：“外套。”</br> “哦。”</br> 窸窸窣窣了一陣，她脫完外套毛衣和褲子，穿著一身秋衣褲就鉆進被窩了，那秋衣褲……嗯，老年款。</br> 她滾到床的最里面，蓋好被子，露一個頭出來：“江織，快來，你睡外邊兒。”</br> 江織：“……”</br> 他的小女鬼今晚很主動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