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隊,屈打成招是犯法的。”</br> “屈打成招?”他手里把弄著打火機,笑得‘薄情寡義’,“誰看見了?有證據嗎?”</br> 程隊無語凝噎。</br> 不按章程規矩辦事,還好這家伙沒來刑偵隊。</br> 喬家是名門世家,已逝的喬夫人也是書香門第,就是不知道怎么教養出了這么個不循規蹈矩的家伙。</br> 匪里匪氣的,也不知道像誰。</br> “隊長,接到報案。”隊里的同事掛了座機,說,“天京路三十八號,有命案。”</br> 約摸九點,江織接到了喬南楚的電話。</br> 他簡明扼要,扔了句:“來一趟警局。”</br> 江織看了看時間。</br> 快九點了,他要跟周徐紡視頻。</br> 他咳了聲,懨懨的,有氣無力:“身子弱,不出門。”</br> 弱個鬼!</br> 這廝,還真當自己是林黛玉了,喬南楚懶得聽他扯淡:“你媳婦在這,來不來?”</br> 江織一聽,從小榻上坐起來:“怎么回事兒?”</br> 哪有剛才的病病歪歪,這語氣急得很。</br> 喬南楚興致上來了,也睜著眼跟他瞎扯淡:“她犯事兒了唄。”</br> 他們幾個里,心思最深的,就數江織了。</br> 這會兒,就這隨口胡謅的玩笑話竟還把他給騙住了,腦子八成是被‘周徐紡’三個字堵住了。</br> 他竟說:“你跟她說,不要認罪,等我來處理。”</br> 語氣鄭重其事,可不是開玩笑。</br> 他啊,估計正在心里謀算著怎么給周徐紡‘脫罪’呢,喬南楚倒好奇了:“跟我說說,你打算怎么處理?是栽贓陷害呢?還是毀尸滅跡啊?”</br> 總之,不會是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br> 江織不跟他多說,拿了車鑰匙就往外走:“讓周徐紡接。”</br> 喬南楚罵了他句‘狗東西’,忍笑著說:“不試探一下都不知道,你丫的目無王法啊。”</br> 狗東西!</br> 江織給他罵回去了。</br> “別拿周徐紡開玩笑,我開不起。”</br> 喬南楚是看出來了,這家伙,被他女朋友拿捏得死死的。不開玩笑了,他說正經的:“天京道發生了命案,你女朋友是報案人。”</br> 江織上了車,把藍牙耳機戴上:“手機給周徐紡。”</br> 不一會兒,電話里傳來小姑娘歡喜的聲音:“江織~”</br> 江織把藍牙耳機的聲音調了一下,單手打方向盤,把車倒出來,邊問周徐紡:“做筆錄了嗎?”</br> “嗯。”</br> 車倒出了停車位,江織一踩油門,開得飛快,又問:“給你做筆錄的人兇不兇?有沒有欺負你?”</br> 開了免提在旁聽的喬南楚:“……”</br> 這狗東西,把他們警察當什么人了!</br> 周徐紡一五一十,回答:“沒有,那位大哥人很好,還給我吃了泡面。”</br> 江織一聽,火了:“他們只給你吃泡面?”</br> 周徐紡:“沒有,還有火腿和鴨脖子。”</br> 喬南楚聽不下去了,拿了煙和打火機,出去抽煙了。</br> 周徐紡就把免提關了,跟江織說鴨脖子和火腿很好吃。</br> “等回家了,我給你買。”先不說鴨脖子和火腿,江織問她,“你又去天京道送外賣了?”</br> “嗯。”</br> 這險惡的世道,處處是危險。</br> 又不能不讓她打工。</br> 江織略作思考:“明天你跟我去片場當群演。”</br> “哦。”</br> “我馬上就到警局,你讓南楚給你找個地兒歇著,等我過去。”</br> “好。”周徐紡答應完,問,“你是不是在開車?”</br> 江織嗯了聲,方向盤一轉,拐了個彎,車開進了國道。他開得快,風從車窗外猛烈地灌進來,周徐紡都聽見聲音了。</br> 怎么能開這么快!</br> “你快開慢點。”她立馬念出了交通口號,“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車不規范,親人兩行淚。”</br> “……沒有很快。”</br> “你別打電話,好好開車。”</br> 說完,周徐紡直接把電話掛掉了。</br> 江織:“……”</br> 算了,開慢點。</br> 已經夜深,刑偵隊一個也沒下班,剛從案發現場回來,在做案件報告。</br> “死者陳麗,二十六歲,女,職業是酒吧調酒師。”</br> 移動白板上貼了幾張現場的照片,還做了幾點提要。</br> 邢副隊用筆標了一下重點,繼續:“尸檢報告還沒出來,從現場照片推斷,應該是他殺,屋內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基本可以排除入室搶劫的可能,而且,門鎖完好,沒有掙扎的痕跡,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br> “傷口利索,兇手可能是男性。”程隊問,“兇器呢?”</br> 邢副隊指了張照片:“應該就是這把水果刀,已經送去法證科化驗了。”</br> 法醫、法證的檢查結果都沒有出來,目前還沒有什么突破口。</br> 程隊敲著桌子想了想,先將任務分派下去:“志文,你帶人去走訪案發的小區,問問最近有沒有什么異常,死者有沒有跟人結過仇之類的。”</br> “小鐘,你去一趟死者工作的酒吧。”</br> “剛子,查一下死者的個人賬戶、通話記錄,還有社會關系。”</br> “張文,你繼續跟駱常德的案子。”</br> 一一交代完,程隊起身,揮了下手,示意大家收工:“行了,先下班吧。”都安排妥了,他才記起來還有個人,“南楚,你幫我把報案人送回去。”</br> “不用了,”喬南楚下巴朝門口的方向抬了抬,“報案人的家屬來了。”</br> 周徐紡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江織。”</br> 他走得快,帶進來一陣風:“嚇到沒?”</br> “沒有。”</br> 周徐紡送外賣的頭盔還放在桌子上。</br> 江織一只手給她拿了頭盔,一只手牽她,說:“人我領走了。”</br> 程隊說行。</br> 喬南楚朝江織看了眼:“我車送去維修了,載我一程。”</br> 他拿手機,撥了個號:“林晚晚,過來警局一趟。”說完,他掛斷,對喬南楚說,“幫你叫司機了。”</br> 喬南楚:“滾吧。”</br> 江織牽著女朋友就走了。</br> 車停得比較遠,有一段路要走,周徐紡被牽著,心不在焉地,在走神。</br> 晚上天冷,江織把頭盔給她戴上,又把自己的圍巾裹她脖子上:“在想什么?”</br> “案子。”</br> “案子的事,讓警察去想。”</br> 周徐紡不這么認為,她很正經的,很嚴肅:“共建和諧社會,我們人人有責。”</br> “……”</br> 自從她開始看電視劇,她的詞匯量大了不止一圈,也打開了很多新世界。</br> 也好,她比以前開朗了很多,不那么怕人了。</br> 江織便問:“那你想到了什么?”</br> 她把手機里偷偷拍的死者照片給他看:“是她嗎?上次搭訕你的那個客人。”</br> 江織掃了一眼,認出來了:“是她。”</br> “我聽到過她跟別人通電話,好像在說命案,這個死者說她把尸體處理好了,讓一個叫韓先生的給她打錢。”她問江織,“她會不會就是被這個韓先生殺的?”</br> 不等江織說,她就開始猜測了,說話的語速、語調都跟某部偵探劇里的主角一模一樣:“他們在密謀一件大事,事成之后,韓先生怕走漏風聲,就把死者殺人滅口了。”</br> 江織摸摸她的小臉,夸贊:“分析得很有道理。”</br> 被表揚了的周徐紡當然很興奮:“電視劇里都是這么演的。”</br> “你聽到的,我會都轉告給南楚,讓他們警方去查。”江織兩只手扶在她黃色的頭盔上,看她眼睛,“周徐紡偵探,你先告訴我,你是怎么聽到死者打電話的?”</br> “……”</br> 糟糕,說漏嘴了。</br> 周徐紡顯然很不擅長撒謊,眼望四方目光閃躲,支支吾吾了很久,才小聲說:“我在外面聽到的。”</br> “你當時在樓下。”</br> 三層樓,她有順風耳不成?</br> 周徐紡腦袋往下一耷,頭盔歪了:“我聽力比較好。”</br> 江織不讓她躲,端著她的下巴,把她小臉抬起來:“有多好?”</br> 編不下去了……</br> 周徐紡決定坦白從寬。</br> 聽力有多好?她需要舉個例子,于是她聚精會神,把耳朵豎起來,聽著四面八方的聲音。</br> 并且,她有樣學樣,原原本本地念出來了一小段。</br> “這是什么?”</br> 男人的聲音,她學得也像模像樣。</br> “口紅啊,還能是什么?”</br> 這個呢,是女人的聲音。</br> 一男一女的對話,周徐紡一人分飾兩角,男人她就站左邊粗著嗓子念,女人她就站右邊掐著聲音學。</br> 她學女人:“誰的口紅?”</br> 學男人:“不是你的嗎?”</br> 學女人:“不是。”</br> 學男人:“那可能是誰不小心落下的,”</br> 高潮點來了,情緒爆發!</br> “恐怕是誰故意落下的吧。”</br> “你什么意思?”</br> “你心里有數。”</br> “我心里怎么就有數了,劉彤,你別無理取鬧。”</br> “停車。”</br> “大馬路上的,你差不多就行了。”</br> “停車!”</br> 隨著周徐紡一聲怒吼。</br> 呲的一聲,她和江織對面的路上突然急停了一輛車,只見一個穿黑色羽絨服的女人從副駕駛上下來。</br> “王中良,你真沒品,有種讓別的女人在車上留下口紅,又沒能耐承認。”女人紅著眼睛,夾槍帶棍地諷刺男友,“你也就這點本事。”</br> 她男朋友在車里,沒下來,在罵罵咧咧。</br> “你亂發什么神經,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有別的女人了?”</br> “這也跟我鬧!不吵架不舒服是吧?”</br> “有病!”</br> 男人罵完,把人撂下,直接開車走了。</br> 女人在路邊站了會兒,蹲下,哭了。</br> 是對情侶在吵架,前面周徐紡念出的對話,便是兩人吵架的內容,起碼吵了有半分鐘,就算車開得再慢,聲音也在百米之外,夜里還有風,有車水馬龍的干擾聲。</br> “你全聽得到?”江織覺得匪夷所思。</br> 周徐紡點頭:“嗯。”她說,“要聚精會神才聽得到。”</br> 然后,她聚精會神,繼續聽,繼續復述。</br> “劉文慧,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把口紅放我車上,是想故意讓我老婆發現?”周徐紡學那個男人的話,一本正經、有模有樣地照念出來,“我們當初不是說好了,玩玩就行,不會把事情捅開,你現在耍我呢!”</br> 車已經開出去很遠了,她還聽得到。</br> “你這樣就沒意思——”</br> 江織打斷了她:“可以了。”</br> 哦。</br> 她停下來,看江織。</br> 他也在看她,眼睛像墜了星星在里面,明亮而灼熱。</br> “江織。”</br> “嗯。”</br> 她兩只手攥著,不安地在捏自己的手指:“我是不是像個小怪物?”她眼睫毛抖動得很快,有點惶恐,也緊張,還有失落。</br> 她把焦慮不安都寫在了臉上、眼睛里。</br> 江織稍稍彎下腰,目光與她一樣高:“為什么是小怪物?”</br> 她說:“我跟別人不一樣。”</br> 聲音很低。</br> 她在害怕,甚至是自卑。</br> 江織聽得出來,她不喜歡異于常人的自己,她怪罪自己,她把所有別人的不能容忍全部歸咎在自己身上。</br> 她用小怪物形容自己。</br> 江織把她東倒西歪的頭盔扶正,讓她把臉露出來:“看過仙俠的電視劇嗎?”</br> 她點頭:“看過。”</br> “不一定是怪物,”他把手罩在她腦袋上,敲著她的頭盔哐哐作響,說,“周徐紡,你可能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來歷劫,因為封印被解除了,所以法力無邊。”</br> 他在胡說八道。</br> 周徐紡笑了。</br> “江織,世上沒有神仙的。”</br> 她雖然愛看電視劇,但也知道,電視里有很多杜撰瞎編的成分,她不相信會有神仙。</br> 江織戳她的臉,在她右邊臉頰上戳了一個小窩窩出來:“那你怎么不懂呢,世上也沒有怪物,只有被邪念蒙了眼睛的人類。”</br> 周徐紡似懂非懂。</br> “就算真是怪物,”江織笑了笑,眼里的星光溢出來,是柔軟的光,“黑無常大人,我陽壽很長,會喜歡小怪物很久的。”</br> 黑無常大人沒有全部理解他的話,但黑無常大人聽明白了最后一句,江織說,他會喜歡她很久。</br> 這一句就夠了,她不貪心。</br> 不管有沒有神仙,也不管是不是怪物,世人的雙眼會不會被蒙蔽,她都不在乎了,因為江織的眼睛里有她。</br> 她從來沒有這樣滿足過,像得到了全世界,得到了滿天漂亮的星星。</br> 她笑了,眼睛彎彎的,把自己的衛衣帽子戴上,又踮腳戴上江織的:“小怪物要親你了,你低頭。”</br> 江織便低頭。</br> 她踮腳,小心翼翼地吻他。</br> 次日,雨天,帝都氣溫太低,雨滴被凍成了冰子,滴滴答答地落。</br> 早上八點,唐想開車去了療養院。</br> 專門照顧她母親的看護小瞿剛從病房出來,見了她,笑著打招呼:“唐小姐來了。”</br> “我媽今天的精神狀態還好嗎?”</br> “一大早就管我要紙和筆,說她要寫字兒。”</br> 又閑聊了兩句,唐想把雨傘放在了雨傘架上,推門進了病房。</br> “媽。”</br> 何女士趴在地上的泡沫墊子上,撅著屁股在寫什么,這時抬起頭,對唐想招手:“駱三快來,秀姨教你寫字。”</br> 她又不認識人了,平日里念叨最多的就是駱三。</br> 唐想耐著性子解釋:“是我啊,媽,我是想想,不是駱三。”</br> 何女士一把拽住她的手,拉過去,四處看了看:“噓,你小聲一點,不能讓他們聽到你說話。”</br> 唐想無力解釋,隨她鬧。</br> 何女士突然跳起來,一驚一乍:“你的項鏈呢?”</br> “什么項鏈?”</br> 什么項鏈何女士也沒說,坐在泡沫墊子上,搖頭晃腦地在自言自語。</br> “項鏈去哪了?”</br> “那是你媽媽給的,不能弄丟。”</br> “項鏈上有名字。”</br> “……”</br> 前言不搭后語,何女士嘀嘀咕咕了很久。</br> 瘋言瘋語的,唐想也沒聽明白,目光掃到了地上的本子,上面寫了字,工工整整的,是她家何女士的筆跡。</br> 她寫滿了一頁,就兩個字:</br> ——徐紡。</br> 唐想把本子撿起來:“這是什么?”</br> 何女士晃悠著腦袋,笑得像個七八歲的孩童:“是你的名字啊。”</br> “我叫什么?”</br> 何女士愣了愣,歪著頭盯著她一直看一直看,然后認出來了:“你是想想。”她笑了,很開心,又不滿似的,抱怨她,“你怎么現在才回來?”</br> 唐想把本子攤開,給何女士看清楚:“媽,你先告訴我,這是誰的名字?”</br> 何女士把本子推開,探頭看向門口:“你爸呢?”</br> “他怎么還不回來?”</br> “是不是老爺子又差他去哪里辦事了?”</br> “你去打個電話,讓他回來。”</br> “……”</br> 何女士嘟嘟囔囔地說著,唐想喊她,她也不答應。</br> 徐紡。</br> 唐想看著本子上的字,若有所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