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幾個回不去的理由，又都刪了，最后只發了一句：“在家等我。”</br> 這次過了很久她才回：“你別過來了。”</br> 喬南楚將這條消息看了兩遍，手指敲著屏幕，有一下沒一下地。</br> 半分多鐘后，她又發過來一條，像是在解釋上一條的內容：“如果很晚，不用來回跑，我們明天也可以見。”</br> 喬南楚摸到口袋里的煙，又揣回去了，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br> 她很快接了。</br> 她聽不到，也說不了，電話里他只聽得到她很輕很輕的呼吸聲，正要掛斷，有聲音從那邊傳過來。</br> “什么情況？”</br> “車窗玻璃扎進了肺動脈。”</br> “通知麻醉科，立刻準備手術。”</br> 一男一女，是兩個陌生的聲音，細聽還有救護車的鳴笛聲，若隱若現。</br> 喬南楚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在哪？”</br> 他忘了，她聽不到。</br> “嘟嘟嘟嘟嘟嘟……”</br> 電話被掛斷了。</br> 溫白楊在醫院的門口站了一會兒，手里的手機一直安安靜靜的，再沒有他的消息過來。</br> 醫院門前很安靜，除了方才那個急救的病人，沒有一位行人，路燈在正前方，樹的葉子像結了一層霜花，她踩著樹影離開。</br> “溫白楊。”</br> 喊她的同時，喬南楚抓住了她的手。</br> 她轉過頭來，風吹紅了眼睛。</br> “你怎么來了？”</br> “誰跟你說了什么？”</br> “是不是溫女士？”</br> 他連著問了三個問題，語速很快，亂了方寸。</br> 溫白楊一個問題都沒回，而是問：“你爺爺他還好嗎？”</br> 那三個問題都不用回答了，定是溫女士跟她說了什么。</br> “已經沒事了。”他沒有松手，牽著她到了樹下。</br> 路燈照不進去樹底，光線有些暗。</br> “對不起。”她突然道歉。</br> 喬南楚摸摸她的臉，冰涼冰涼的，也不知道在醫院外面站了多久，他用手給她捂著：“你道什么歉，我氣的，跟你有什么關系。”</br> 她表情很自責，用手語說：“全是因為我。”</br> 喬南楚臉色稍變，惱意上了眉梢：“溫女士跟你說了什么？”不等她回答，他扶著小姑娘消瘦的肩，“我不管她說了什么，你一句都不要聽，只聽我的就行。”</br> 她眼睛紅紅的：“她讓我跟你分手。”</br> “那你要跟我分手嗎？”</br> 她搖頭，搖得又快又重。</br> 喬南楚眼里烏壓壓的陰翳散開：“真乖。”他低頭，親親她的臉。</br> 她眉頭還皺著：“那你爺爺怎么辦？”</br> 他也沒預想到，老爺子會這么拗，都心肌梗塞得翻白眼了，還要抽他。他威脅說，不同意便入贅，老爺子更狠，說他要敢入贅，就一瓶藥下去。</br> 事實證明，不用一瓶藥，他幾句話就能把老爺子氣到醫院來。</br> “以后不氣他，”他剛才想過了這個問題，“他若不讓我跟你在一起，我們就偷偷地在一起成不成？”</br> 溫白楊點頭。</br> 她舍不得分手，她很自私，即便鬧成這樣，她還是不想把他還給喬家。</br> 喬南楚看她快要掉淚的樣子，心疼得緊，親了親她的眼睛：“你現在小，結不了婚，等再過幾年，老爺子也老了，管不動我這個不孝子孫了，到時候我就去偷戶口本。”</br> 她紅著臉點頭，眉頭松開了，有怯怯的情意淌在眼里。</br> 她用手語告訴他，她的心意：“我可以等，我可以一直一直等。”</br> 反正一輩子那么長，她可以等很久很久。</br> “如果委屈了，就告訴我。”喬南楚托著她的腰，把她抱高一點，“誰欺負你了，也要告訴我，嗯？”</br> 她抱著他的脖子，騰不出手來回答，便用力地點頭。</br> 她不委屈的，一點兒也不，她都有他了，還有什么能算得上委屈。</br> 喬南楚低著頭，抵著她額頭。</br> 頭上，半扇月光漏了幾縷光下來，他在樹下吻他的小姑娘：“只要不分手，怎么樣都行。”</br> 情人呢語，消沒在唇齒之間。</br> 江織和周徐紡到家的時候已經九點多，周徐紡惦記著他沒吃飯，一進屋就把江織拎著的袋子接過去：“我去給你煮餃子。”</br> 江織拉著她不讓走：“我還不餓。”</br> 周徐紡把袋子放在地板上，騰出手抱他：“江織，你穿紅色真好看。”</br> 江織穿了紅色的毛衣，很正的紅色，襯得他膚色白皙，這樣明艷的顏色，很配他的桃花眼，妖得剛剛好。</br> 江織直接托著她抱起來，把她放在沙發上，俯身擋住了她上面的光：“喜歡？”</br> “喜歡。”</br> “那以后我們的婚禮就辦中式的，你穿嫁衣，我穿大紅的喜服。”</br> 周徐紡害羞，頭埋在他肩上，偷偷地點頭。</br> 江織笑，抱著她坐下。</br> 周徐紡突然想到了溫白楊的事情，然后聯想到自己了：“江織，要是你奶奶也棒打鴛鴦怎么辦？”</br> 雖然她比較難‘打死’，但她還是很不喜歡被棒打。</br> 江織好笑：“瞎想什么呢，我家老太太不會，我十八歲就出柜了，打那之后她就沒什么要求了，只要不是男的就成。”</br> 所以說，有時候出個柜，還挺能促進男女和諧的。</br> “不過，”江織笑著親她，“就算你是男的，她也攔不住我，我照樣娶你。”補了一句，“嫁也成，我無所謂。”</br> 反正，對周徐紡，他沒原則，也沒底線。</br> 周徐紡聽了心花怒放的，非常高興。</br> 江織從沙發的抱枕下面摸了個文件袋出來：“給你的。”</br> “什么？”</br> 她拆開，里面是一份文件。</br> 江織說：“壓歲錢。”</br> 是月亮灣的買賣合同。</br> 法定擁有人的那一欄下面，是她的名字。</br> “你不是不想我去月亮灣嗎？”</br> 甚至，他為了花掉她用來買島的錢，故意讓她給他買了幾個昂貴的手表，他說怕她離家出走跑太遠了，不好找。</br> “是不想。”這個問題，江織深思熟慮過，“但我怕有非去不可的時候。”</br> 周徐紡便問：“那什么理由可以成為非去不可的理由。”</br> 江織把她抱到腿上來：“要是我身邊不安全了，你就躲在那里，等我去尋你。”</br> 哦，買來給她藏身用的。</br> 周徐紡：“好。”</br> 還有一個問題，他必須提前約法三章：“如果只是跟我生氣了，你不要跑遠了，”想了想，“你就去方理想家，或者去溫白楊家。”</br> “哦，”懂事并且聽話的周徐紡，“好。”</br> 真乖。</br> 江織摸她的頭：“要是還不消氣的話，你可以打我。”</br> 周徐紡表情認真了，很認真：“我不會家暴你的。”</br> 江織可細皮嫩肉，可身嬌肉貴了，怎么能挨打，她要仔細呵護他。</br> 江織一本正經地不正經：“在床上可以，我不介意。”</br> 周徐紡：“……”</br> 小流氓。</br> 她推開小流氓：“我去煮餃子了。”她先去把月亮灣的合同收好，在屋子里轉了一圈，也沒找到合適的地兒，最后把合同折成一團，放在了一只襪子里，最后把襪子藏到了枕頭芯里面。</br> 跟她小時候一模一樣，藏東西就會藏枕頭里。</br> 江織覺得她可愛爆了，想抱進浴室里去欺負。</br> 十點，人民廣場有燈光演出。</br> 往年都是煙火表演，去年年底出了幾起火災事件，上頭就下了禁令，不準在公共場所燃放煙花爆竹。</br> 今年除夕夜，跨年表演便由煙火改成燈光。</br> 廣場離周徐紡住的御泉灣不遠，她也沒見過，江織便領著她去了，廣場上很多來看表演的人，熱鬧得緊，而且周邊還有很多擺攤的小販。</br> 周徐紡看到商機，心想，明年的除夕夜，她也要過來擺攤，賣什么好呢？賣冰激凌吧，賣不出去她可以自己吃。</br> “為什么還有賣爆米花和冰激凌的？”她問江織，當然，她是故意問的，她需要一個提起冰激凌的話題。</br> 江織回答：“因為來看表演的情侶和小孩兒很多。”</br> 周徐紡嘴角偷偷地往上跑：“我們也是情侶。”</br> 所以？</br> 所以，她伸出手：“江織，給你女朋友買桶冰激凌吧。”</br> 天兒太冷，江織不想給她吃：“外面攤上的冰激凌可能會放雞蛋。”</br> 周徐紡平時吃的冰激凌，都是在幾家固定的店里買，她只能吃不放雞蛋的，選擇很少，很多店都要提前定做。</br> 周徐紡眼睛一直盯著賣冰激凌的冷飲車：“你都沒有去問。”</br> 他就是不想給她吃：“太晚了，吃冰的對胃不好。”</br> “哦。”</br> 她表情挺悲傷的：“大過年的還要出來擺攤，好可憐，最后一桶了，還得等賣完了才可以回家過年。”</br> 江織：“……”</br> 周徐紡：“哎，好可憐。”</br> 江織覺得他女朋友只當群演浪費了，拿她沒辦法：“買行了吧。”</br> 周徐紡露出大大的笑臉，誠懇地說：“江織，你真是個好人。”</br> 這久違了的好人卡。</br> 賣冰激凌的小姑娘正在跟同伴說話，說的是方言。</br> 江織牽著周徐紡走過去，敲了敲冷飲車，那姑娘沒反應，聊得正高興，半點都沒有周徐紡所說的‘可憐’。</br> 江織：“你好。”</br> 小姑娘聽到聲音，才想起她還有個攤子，一扭頭，看到了戴著口罩的江織，結巴了：“你、你好。”</br> 天！</br> 好妖精，又欲又野的那種！</br> “這個冰激凌有沒有放雞蛋？”</br> 天！</br> 聲音也好聽。</br> 天！</br> 手也好看！</br> 天！</br> 他！有！女！朋！友！了！</br> 小姑娘內心澎湃，面上鎮定：“沒有。”就是圖省事沒有放雞蛋，味道缺了幾分，才賣得不是很好。</br> 江織問：“多少錢？”</br> “五十八。”</br> 江織剛拿出錢包，后面過來了一對母子。</br> “給我兩個勺子。”女士微胖，牽著四五歲的男孩子，放了一張一百的在流動冷飲車上，催促賣冰激凌的小姑娘快點。</br> 對方是女性，江織不好發火，忍著性子說了一句：“后面排隊。”</br> 那位女士脾氣很暴躁，也不講理：“只剩一份了，還排什么隊。”她穿著黑色的長羽絨，再打量周徐紡，“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冰激凌。”</br> 周徐紡本來想拉住江織讓他別買了，因為這位媽媽的口氣，她改變主意了。</br> 江織問她：“還要嗎？”</br> “要。”</br> 若是講理一些，她會讓，這樣蠻不講理，她就不想讓了。</br> 江織聽女朋友的，抽了一張紙幣放在冷飲車上：“麻煩幫我裝起來。”</br> “……哦。”</br> 賣冰激凌的小姑娘接了江織那張，找了零，把冰激凌一起遞過去。</br> 江織把冰激凌給周徐紡抱著。</br> 女士身邊的小男孩看見冰激凌被人買走了，就跺腳了：“我要吃冰激凌！”他沖著周徐紡喊，“那是我的，你還給我！”</br> 熊孩子。</br> 周徐紡不想搭理這個熊孩子。</br> 熊孩子的媽媽很氣惱，說話陰陽怪氣的：“你們跟一小孩兒搶，好意思嗎？”</br> 怪不得說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的確是如此。</br> 周徐紡把江織牽走：“快開始了，我們走吧。”一個是女人，一個是孩子，也不好計較。</br> 江織顯然憋著火，煩躁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br> 后面，男孩哇的一聲就哭了，他的媽媽還在罵罵咧咧。</br> 江織牽著周徐紡，往人少的地方去：“小孩兒都這么討厭？”</br> 周徐紡說不是：“是大人不可愛。”</br> 小孩兒太小，有樣學樣。</br> 江織想到了個事兒：“以后咱們的小孩你來教。”</br> “你不教嗎？”</br> 江織說不教，他講認真的：“我一肚子的歪門邪道，我怕把他給教殘了。”男孩子還好，壞點兒沒什么，女孩子的話，他希望像周徐紡。</br> 周徐紡說不行，要一起教。</br> 沒原則的江織：“聽你的。”</br> 十點整，演出開始。</br> 燈光做出來的焰火效果很逼真，滿天火樹銀花，周徐紡看天，江織看她，她拍風景，而他在拍她。</br> 廣場上人聲鼎沸，冷風陣陣，依舊壓不了熱鬧與喧囂。</br> 一束紫光射到空中，然后炸開無數紅的綠的光，星星點點，像五顏六色的螢火蟲，周徐紡仰著頭，看得入神：“江織，你看那里。”</br> 她想指給江織看，天上有一朵粉色的花，手卻被江織拽住了，他用力拉了一把。</br> 周徐紡整個人往江織懷里栽了，而她身后的一簇焰火灼在了他的手背上。</br> 是那個小男孩子，他手里還拿著一根呲著火的煙花棒，正在沖周徐紡吐舌頭、做鬼臉，洋洋得意地晃著手里的煙花棒。</br> 周徐紡臉上笑意全無，抿緊了唇。</br> “給我看看你的手。”</br> 江織把手放到后面：“沒什么事兒。”</br> “我看看。”</br> 她直接把他的手拉過去，傷在右手的手背上，一小塊皮膚被燙得通紅，才一會兒就起水泡了。</br> 她眼睛瞬間紅了。</br> 江織喊她：“徐紡。”</br> 周徐紡轉頭去看那小孩。</br> 四五歲的孩子，再大膽也是個小娃娃，被嚇得掉了一手的煙花棒：“妖怪……”他指周徐紡，“你是大妖怪。”</br> 男孩拔腿就跑，哭著喊：“媽媽，妖怪要吃我！”</br> 她要是吃人，現在就吃了他。</br> 這會兒，她滿身都是戾氣。</br> 江織把她拉到懷里，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徐紡，不生氣了。”</br> 周徐紡手握成了拳頭：“已經生氣了。”她推開江織的手，眼里殺氣騰騰，“他父母不會教他做人，我來教。”</br> 江織拉住她：“不用你教，以后這個世道會教他。”她怒氣難消，眼睛里的血色一分都沒有褪掉，江織便低頭，親她眼睛，讓她閉上了眼，“你不能動手，容易出事。”對方是小孩子，動不得手。</br> 周徐紡也知道不能動手：“可是我很生氣。”</br> “周徐紡。”</br> 周徐紡沒答應，耳朵一直仔細聽著動靜，九點鐘方向，二十六米，那個熊孩子的定位，她只要一轉身，一邁腳，就能碾死他，只要配合好速度，可以神不知鬼不覺……</br> “周徐紡，我手疼。”</br> 她立馬睜開眼：“很疼嗎？”</br> 江織把手伸到他眼前，嬌里嬌氣地喊：“疼。”</br> 他皺了眉頭，眼里氤氳繚繞，像雨后開了一朵桃花。</br> 是朵小嬌花。</br> 江織一貫都很會撒嬌，尤其是要她哄要她疼的時候：“回家好不好？回家給我擦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