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自卑。”他說,“在你家人面前用拐杖的話,我會自卑。”</br> 所以他忍著疼,像個正常人一樣走路。</br> 陸聲握住他的手,他掌心有常年推輪椅留下的薄繭,她用手指摩挲著。</br> “不用自卑,我們陸家人,在喜歡的人前面都很沒出息,你看我爸,在外邊兒可威風了,回家了還不是要穿上圍裙給我媽做飯。”她蹲在他面前,仰著頭看他,“我在你這兒也沒出息,所以你不要自卑,稍微低一點點頭也不要緊,因為我是仰著頭看你的。”</br> 她那么喜歡他,可以為他低到塵埃里去。</br> “聲聲。”</br> “嗯。”</br> 他低下頭,抱住她:“腿很疼。”</br> 他聲音好聽,這么壓低著,纏纏輕語,有些無力,像在向她示弱。</br> 陸聲心都被他磨軟了:“你坐一會兒,我去拿熱水。”</br> 他抱了她一會兒,才松開她。</br> 她去浴室接了一盆熱水過來,蹲下,把盆放在了地上,毛巾被熱水浸濕,她去拉他的褲腿。</br> 周清讓抓住她的手,微微轉過身去:“我自己來。”</br> 陸聲知道他在顧忌什么:“我給你敷。”</br> 他搖搖頭,俯身去擰毛巾,水有些燙,她也把手放進去了:“清讓,你早晚要給我看的。”</br> 她笑著,像在說不正經的事。</br> 周清讓猶豫了許久,還是把毛巾給她了。</br> 她把他褲腿拉起來,借著屋里的光看著,他小腿上全是疤,有些是車禍時留下的傷疤,有些是大手術后落下的刀疤,摸上去凹凸不平。</br> 他的右腿里面,還有七根鋼釘。</br> 她把熱毛巾敷在上面,紅著眼看他。</br> “怎么了?”他擔心嚇到她了,腿下意識往后放。</br> 她吸了吸鼻子:“心疼。”</br> 這是周清讓聽過的最好聽的話。</br> 他在醫院躺了十幾年,前前后后動了那么多次手術,每天吃的藥比飯還多,他雙腿截了一條瘸了一條,很多人見了他,面上都會小心翼翼、避而不談,像是怕戳到他的傷口,然后在他看不到的后面,說他可憐,說他命途多舛。</br> 她不一樣,她很多次都想碰碰他的腿,想摸摸那些傷疤,也很多次這樣眼紅,說她心疼。</br> 他覆著她的手,按在熱毛巾上。</br> “聲聲。”</br> 她鼻酸,嗯了一聲。</br> 他低頭,親在她額頭上。</br> 他怎么就命途多舛,他不是遇上了這個姑娘嗎?</br> “周清讓,我們同居好不好?”</br> 陸聲蹲著,手還按著毛巾,不等他回答,她耍賴似的,不想講道理:“正人君子的話我不要聽。”</br> 他是個君子,發乎情止乎禮,即便是平時吻她的時候,也總是點到為止,刻板守舊極了。</br> “好。”這次,他不說正人君子的話,“你睡我的床。”</br> 陸聲笑:“你呢?”</br> “睡你旁邊。”</br> 他也不是圣賢,有了喜歡的人后,貪圖就更多,有念,也有欲。</br> 她笑,像得逞了似的,沾沾自喜:“我把你教壞了。”</br> 他把她手里的毛巾放下,拉著她坐到身邊:“門鎖了嗎?”</br> “嗯。”</br> 那他可以放心地吻她了。</br> 樓下,姚碧璽在廚房幫忙,林秋楠去書房接了個電話,電視開著,在放八點檔電視劇,講的是兩個大家族的恩怨,其中一個大家族把另一個大家族的子嗣掉包了,那個子嗣長大后,愛上了他的親妹妹……</br> 周徐紡在跟江織打電話。</br> “我剛到酒店,待會兒要開劇本會議。”</br> 他在那邊說了一堆,說他沒吃飯,說他不想開會,不想拍電影,只想回來找她,只想跟她在一起,說了一堆一堆,最后,他說:“我想你了,紡寶。”</br> 才幾個小時,他就相思成災。</br> 周徐紡這邊,沒聲音……</br> “紡寶。”</br> 還是沒回應:“徐紡。”稱呼已經變了。</br> 語氣也變了:“徐紡!”</br> 直呼其名了:“周徐紡!”</br> 周徐紡回神:“嗯?”</br> 江織沉默了足足五秒:“你是在走神嗎?”尾音壓得很低,這是危險的信號。</br> 周徐紡立馬斬釘截鐵地說:“我沒有。”求生欲促使她撒了謊。</br> “那我剛剛說了什么?”</br> 他剛剛說了什么?周徐紡表情迷茫。剛剛她也發現了,她舅舅腿不太舒服,所以陸聲把她舅舅帶上樓的時候,她的心也跟著上樓了,接江織電話的是她的游魂。</br> 江織要被這個游魂氣死了。</br> “為什么走神?”是不是不愛他了?</br> 周游魂一五一十地說:“我擔心我舅舅的腿不舒服,就靜心偷聽了一下。”她聲音很小,怕被別人聽到,“然后我聽到我舅舅跟舅媽的私房話了。”</br> 不是不愛他就行,江織立馬不生氣了:“說什么了?”</br> 周徐紡興沖沖地說悄悄話:“他們要同居。”</br> “他倆同居,你興奮什么?”</br> 她很興奮啊,非常興奮:“我覺得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有弟弟妹妹了。”天呀,好高興。</br> 她聲音更小了,偷偷跟江織說:“他們還在接吻。”</br> “……”</br> 她的樣子,比她自己接吻都興奮。</br> 江織好笑:“接吻你也聽。”</br> 周徐紡有點不好意思:“我沒有故意聽,不小心就聽到了。”她聽力太好了,要是靜心偷聽,可以聽很遠。</br> 這時,陸星瀾把蓋在頭上的毯子扯了,睜開眼,表情愣了一下,看周徐紡:“你好。”他把聲音都睡沙啞了。</br> 周徐紡也愣了幾秒:“你好。”</br> 陸星瀾起身,去了衛生間,身上的襯衫一絲不茍,就后背有幾道褶皺,他眼睛半合半睜,腳步走不了直線。</br> 江織問周徐紡:“剛剛和誰說話?”</br> “陸星瀾。”</br> 江織忍著才沒亂吃飛醋:“吃完飯給我打個電話,我讓阿晚去接你,他雖然沒你厲害,但以前也是個國家運動員。”</br> 周徐紡:“好。”</br> “掛電話吧。”</br> “哦。”</br> 周徐紡先掛了,江織從來不先掛,每次都讓她掛斷。</br> 不一會兒陸聲和周清讓也下來了。</br> 陸聲看了一眼沙發上的毯子:“我哥醒了?”</br> 周徐紡:“嗯。”</br> 吃飯的時候,陸星瀾從頭到尾都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眼眶有點紅,人困的時候就那樣,有生理淚花閃著。</br> 林秋楠就說:“困就去睡吧。”</br> 陸星瀾說不用,他去廚房拿了根尖椒來,咬了一口,精神了,眼睛也更紅了。</br> 周徐紡:“……”</br> 晚飯后,周清讓陪著林秋楠和陸景松夫婦在客廳說話,陸聲帶周徐紡上樓轉轉去了,別墅的樓頂上放了兩把躺椅,躺在上面可以看滿天的星星。</br> 周徐紡躺著:“聲聲。”</br> 陸聲也躺著:“嗯?”</br> 夜風軟綿綿的,有點點初夏的熱度,把酒足飯飽后的人吹得也軟綿綿的:“你哥哥為什么這么喜歡睡?”</br> “生下來就這樣,每天都至少要睡十五個小時,找了很多醫生看了,也沒查出來問題,我媽說可能是她懷孕的時候睡太多了。”</br> 這樣啊。</br> 周徐紡心想,等她以后懷了寶寶,她要少睡一點,不然可能會生出陸星瀾這樣的睡美人出來……</br> 這么想著,她打了個哈欠,有點犯困。</br> 然后周徐紡真的睡著了。</br> 陸聲下去的時候,把她叫醒了,路過二樓的一間房時,陸聲問她:“要進去看看嗎?里面都是我二叔的畫。”</br> 畫留得不多,畫里都是江織的母親。</br> “我爸怕我奶奶睹物思人,把我二叔的東西都燒了,只剩了這幾幅畫。”陸聲把畫架上蓋的白布掀開,指給周徐紡看,“這是他最后一幅畫,還沒來得及上色。”</br> 只描了輪廓,卻依舊看得出畫里的女子恬靜美好,她雙手疊放在腹上,垂眸低頭,巧笑嫣然。</br> 畫紙的右下角有時間,五月十六,是陸景元去世的那天。</br> 周徐紡聽江織說過,次年的五月十六,關婉蘇就出事了,江織的生日是在二月,關婉蘇去世那天,他剛好滿百天。</br> 畫上有題字,周徐紡看看字又看看畫,若有所思,然后她下了樓,又偷偷盯著陸星瀾看了幾眼,繼續若有所思,腦子里還想起了那個八點檔電視劇,心情很復雜。</br> 回去的路上,周徐紡給江維爾打了個電話。</br> “維爾,是我。”</br> “知道是你。”江維爾問,“怎么了?”</br> 周徐紡猶豫了會兒:“江織是早產對嗎?”</br> “對啊。”</br> “早了多久?”</br> “早了兩個多月,聽我大哥說,他生下來的時候心肺都沒長好,在保溫箱里養了很久。”</br> 這個周徐紡也聽江織說過,就是因為是早產兒,先天不足,所以生下來起就離不得湯藥。</br> 只不過,江家人一向‘很會’用藥。</br>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br> 周徐紡一本正經:“我男朋友吃了好多苦,我決定以后要多疼疼他。”</br> 江維爾:“……”</br> 大晚上的,干嘛突然給人硬塞狗糧。</br> 周徐紡掛了電話:“阿晚,你知道江維禮平時住哪里嗎?”</br> 阿晚在開車:“知道。”</br> “去他住的地方。”</br> 她還是覺得陸星瀾跟江織有點說不上來的像。</br> 另外,陸景元的那副畫叫《初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