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三十四分，老太太去了。</br> 譚女士伏在病床上聲淚俱下地哭喪，聲音能從三樓傳到二樓。</br> 陳德寶嚎了幾句奶奶，就哭不出來了，把正哭得投入的譚女士拉到一邊：“媽，奶奶不是有個存折本嘛，她有沒有說放在哪里？”</br> 這話，剛好被剛進門的陳洪山聽見，頓時氣得青筋暴鼓：“陳德寶！”他指著陳德寶大罵，“這個時候，你還惦記著你奶奶那點錢，你爸怎么教出這么個混賬！”</br> 陳青山辦手續去了，不在病房。</br> 譚女士眼淚說收就收：“他二叔，你這話說的，德寶只是問了一句，又沒說要吞了存折里的錢，而且老太太一直住我那，我們問也是人之常情。”</br> 陳洪山是個急脾氣：“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們夫妻想把香臺——”</br> 佟氏在后面扯了他一把。</br> 陳洪山看了看陳香臺，這才收了話。</br> “香臺。”</br> 譚女士把陳香臺叫出來，又把鑰匙給她：“你回一趟家，去你奶奶屋里，把柜子里那套壽衣拿來。”</br> 醫院的人說，火化之前還有手續要辦，尸體要暫時停放在醫院臨時的殯儀館內，壽衣最好在遺體僵硬之前換上。</br> 陳香臺拿了鑰匙，一邊哭一邊往家里去。</br> 等她走了，譚女士出去打了個電話：“小胡啊，”她壓低聲音，可壓不住眼里躍躍欲試的興奮，“我家香臺已經回家了。”</br> 陳家的房子在金峰花園，地段很好，九年前，金峰花園還是當時洪城市區里房價最貴的小區。</br> 陳香臺到了家，給陸星瀾打電話。</br> “陸星瀾先生。”</br> “嗯。”</br> 她不說話，小聲地在哭。</br> 像只可憐的小獸，埋頭嗚咽。</br> 不用她說，陸星瀾也猜得到她那邊的情況，聽她這樣哭，他心疼得難受，很想抱抱她：“你還在醫院嗎？”</br> 她帶著哭腔回答說：“不在，我回陳家了，要幫我奶奶拿壽衣。”</br> “你一個人在？”</br> “嗯。”</br> 一個人他反倒放心一些了：“把地址發給我，我去接你。”</br> 她抽抽搭搭地說：“好。”</br> 再也不想讓她哭了，簡直要了他的命。</br> 陸星瀾心里酸酸漲漲的，像被什么勒住了，呼吸都有點疼，掛了電話，他緩了一會兒：“金峰花園。”報完地址，他催促老譚，“開快一點。”</br> 老譚踩油門，加速。</br> 十分鐘后，有人按門鈴。</br> 陳香臺從房間跑出來，沒有立刻開門，她踮起腳，從貓眼里看，但什么也沒看到：“陸星瀾先生。”她狐疑，“是你嗎？”</br> 沒人回答她，她扒在門上看。</br> “陸星瀾。”她叫他。</br> 他怎么不說話呢？怎么看不到人呢？</br> 可門鈴還在響。</br> “叮鈴。”</br> “叮鈴”</br> “叮鈴。”</br> 門鈴一直響。</br> 陳香臺再趴到門上去，把眼睛湊到貓眼的位置，開始，什么人影也沒有。突然，她看到一只手，一直很壯的手……</br> 不是陸星瀾！</br> 她立馬去反鎖，可是晚了，咔的一聲，門開了，她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被門后的蠻力推了出去。</br> 她趔趔趄趄地往后倒。</br> “還記得我嗎？”锃亮的黑色男士皮鞋踩在了門墊上，男人走進來，“陳香臺小姐。”</br> 胡定坤。</br> 陳香臺見過他兩次，一次是在去年的春節，她放爆竹，不小心扔到了他腳下，當時他看了她很久，他那雙侵略性很強的眼睛讓她很不舒服。</br> 春節過后，她就回帝都上班了，聽譚女士說，胡定坤先生去找過她。</br> 那時候她才知道，那個男人叫胡定坤，是開發金峰花園那個小區的地產商，是洪城數一數二的有錢人。</br> 譚女士還說，胡先生雖然結過三次婚，但是沒有孩子。雖然年紀大了點，但待人禮貌紳士。雖然腳有點跛，但富有大方，想嫁給他的姑娘有很多。</br> 陳香臺當時就聽明白了，譚女士想把她許給那位已經年過四十、死了三位妻子、有點跛腳的胡先生。</br> 從那之后，譚女士怎么叫，她都不回去。可半年前，老太太摔了一跤，臥病在床，她才回了一趟洪城。</br> 當時她在家里又見到了胡定坤，一頓飯的時間里，胡定坤看了她十幾次，她吃不下，直接回了房間。</br> 后來她回了帝都，還時常聽到譚女士胡先生怎么怎么樣，她對這位胡先生沒有一點好印象，只記得他那雙毒蛇一樣的眼睛。</br> “你為什么會有我家的鑰匙？”</br> 他走路有點跛，身上穿著高定的西裝和皮鞋，個子不高，中等體型，他反手把門關上了：“兩百萬買的。”</br> 陳香臺驚愕。</br> 胡定坤笑了笑，眼神比半年前更具攻擊性，是勢在必得的口氣：“看來你還不知道，你們家把你賣給我了，兩百萬。”</br> 咔嗒。</br> 他把門反鎖，盯著陳香臺，目光越來越灼熱：“得手就付錢。”</br> 陳香臺拿起玄關柜上的雨傘，指著他：“不要過來！”她聲音發抖，“我男朋友馬上就到，你要是敢亂來，他——”</br> 胡定坤一把抓住了她的雨傘，視線在她身上掃：“半年沒見，你越來越漂亮了。”</br> 陳香臺丟掉雨傘，轉身想往房間里跑，卻被人從后面拽住了衣帽，拖過去，她大叫：“救——”</br> 呼救的話還沒有喊完，她就被紗布捂住了口鼻，她只吸了兩口氣，身體就軟了，視線所及之處像在轟然倒塌，天旋地轉。</br> 胡定坤把她攔腰抱起來，進了房，扔她在床上，壓著那套壽衣。他俯身過去，手放在她腰上。</br> “真細，”他肥碩的手往上，“別人摸過沒有？”</br> 她想大叫，開口卻只發出了微弱的聲音，她伸手拼命去推壓在她身上的人：“陸星瀾先生，”她嘴巴一張一合，無力地在喊，“陸星瀾……”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