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詞仿佛知他所想,安慰道:“待用完了這些藥,我們再請太醫過府診脈,看看您能不能換些別的來用。
“我陪您?!?br/>
陪你這一程,從此山水迢迢,一別兩寬。
“妾身自愿的?!鼻逶~的聲音很柔軟,讓他生出一份不切實際之感,仿若指間流沙,拼命想留卻怎樣也留不住,只能眼睜睜任它溜走。
當晚,因著心中這一份莫名而起的不安,繡著雪梅鴛鴦的半透明鮫綃寶羅帳里,蕭珩吻著哄著懷中佳人,非要打破太醫定下的清規戒律。
佳人雙頰緋紅,眸底已然情動,柔軟的雙臂無力地攀著他脖子,仿佛一朵任君采擷的嬌花,卻仍用著最后一絲理智控訴:“蕭珩,你不遵醫囑?!?br/>
“太醫說了,這樣好得慢?!?br/>
“哎.....別碰到傷口?!?br/>
她呢喃的鼻音輕輕抱怨,卻在他眉眼間的綺色中失了神。
兩人已經許久未有夫妻之事,清詞心神激蕩,迷迷糊糊地想,男色誤人,她也不是不想,只是這代價未免有些大。
意亂情迷中,她果然不經意碰到了蕭珩胸前傷處,蕭珩忍不住悶悶哼了一聲,清詞原本迷亂的眸子立刻清明,起身問:“痛嗎?”說著便手忙腳亂去解蕭珩衣帶,卻忘了自己衣衫凌亂,呼吸急促,細軟的長發勾著他指尖,柔嫩的唇擦過他耳畔。
“痛,但不是這里,”蕭珩低笑一聲,握著她的手往下,舒服地喟嘆了聲:“是這里痛?!?br/>
他眼看著妻子的眸光由清明到疑惑,到恍然大悟,到眼尾染了胭脂,羞不可抑,到恨恨罵了句:“登徒子......”又嬌嬌“唔”了一聲,余下的聲音悉數沒于唇齒之間。
夜耿耿而無寐,鮫綃帳上,繡工精致的圖案隨著寶羅帳晃動輕輕搖擺,那相依相偎的鴛鴦便如活了一般,紅梅妖嬈,鴛鴦交頸。
日子如水一般滑過,待除夕守了歲,新桃換過舊符,再睜開眼已是元日。
大周的風俗,元日上午百官朝賀,午時初賜宮宴,至申時初結束。
蕭珩因傷告假,但王氏和清詞卻因不能幸免,少不得按品大妝,衣衫齊整地去赴宴。
偏這幾日蕭珩格外熱情不加節制,每每都是在她筋疲力盡,眼泛淚光哭著求懇時才停下,清詞心驚膽戰,連著喝了幾日避子藥,暗下決心不能再由著他了,擔憂他虧了根本,擔憂自己被這極寒的藥傷了身。
這不是兩敗俱傷么?
后來的歲月里,想起這幾夜匪夷所思的瘋狂,那時她已離他千里之外,自嘲彼時自己的心境,便是情未了,意難平吧。
此時清詞伏在妝臺前,半闔著眼,本來就因日夜忙碌而腰膝酸軟,又因巳時初便要進宮,早上用得極少,這一碗避子藥用下,便有些反胃,欲吐不吐的滋味極是難受,含了兩枚蜜餞也無濟于事。
“怎么這般乏累?”蕭珩見妻子形容慵懶,擔心問道:“若不然,想個由頭不去罷?!眳s被那秋水明眸橫了一眼:“都怪你,便是告假如今怎么來得及?”
蕭珩摸了摸鼻子,無言以對,這幾日自己是有些恣意了些。
清詞歇了半晌,覺得已恢復了些許精神,便直起腰來,命知微將妝上得重些,以期遮住她青黑的眼圈和微腫的唇,又在眉間點一枚梅花花鈿。反正這樣的正日子,這等繁復的命婦裝束,也壓得住艷麗的妝容。
知微的手藝她信得過。
待得和王氏在門口會合,王氏也贊了一句,她這般年齡,喜歡看小輩打扮得喜氣盈盈的模樣。
王氏今日起得早,精神有些不濟,倚著迎枕閉目養神,忽聽得清詞問道:“母親見過貴妃娘娘么?”
“她是個怎樣的人??!?br/>
王氏于迷迷糊糊中輕嗤了一聲:“自是見過多次了。元后仙逝后,一應宮宴祭祀,便都是貴妃娘娘主持,只除了沒有個繼后的名分,呵呵?!?br/>
同樣身為正妻,難免同仇敵愾,對今上這種寵妾滅妻的行為,王氏雖不敢于言辭中置喙,心中卻是不齒的。
“她性子和善嗎?”婆母所言并不在她關注的點上,清詞嘆了口氣,索性問得細致些。
“是個水晶玻璃心肝的通透人兒。”王氏點評了句。能讓一向于大事上都鈍感力十分的王氏這般說,清詞對這位素未謀面的林貴妃有了新的認識,暗暗忐忑,這般心思的林貴妃,聲勢浩大地宣顧紜進宮,真的只是為了繡翟鳥的眼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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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宮宴是在宣明殿舉行,因此處風景開闊,宮宇幽深,向來是大典之所。殿中金碧輝煌,數十根紅色柱子上,雕金龍騰云駕霧,栩栩如生,蔚為壯觀。
清詞上輩子來過這里,有著記憶,是以目不斜視,從容淡定。
王氏本擔心這個媳婦初次進宮難免緊張,見她如此,心中感慨國公爺眼光厲害,京中貴女也不過如此,便是她再怎樣偏心自家侄女,也不能昧著良心說勝過了她。
王氏便道:“開宴后你便跟著我坐,少說多看,個把時辰便結束了。”待帝妃離開,殿中人也便自由了。
“嗯,我聽母親的?!鼻逶~應道。
王氏果然高興,笑拍了拍她的手。
兩人到的時候,偏殿已候了不少人,有王氏熟識的幾家老夫人,亦有和清詞常常往來,年齡差不多的年輕婦人。
清詞跟著王氏給幾家老太君請安,其中安國公府老太君尤為熱情,拉著她手只道太瘦了,清詞知這是因夢笙的緣故,老太君愛屋及烏,便湊趣多說了幾件與夢笙書信往來中的趣事,果然老太笑容更濃。
她說完了,老太君對王氏道:“這孩子體貼,就這么聽老身絮叨了半個時辰,一點不耐煩都沒有。”
王氏便趕人:“好了,老太君都發話了,你們年輕人自去玩吧,省得說我拘束了你,待開宴時再過來便好。”
清詞聽王氏這般說,才行了禮過去了。
京城就這么大地方,蕭珩遇刺失蹤,堪堪回府的消息這幾日已傳遍了,待清詞過來,諸人便紛紛問起蕭珩情狀,清詞少不得一一謝過,又解釋蕭珩仍在養傷,今日未能前來。
大理寺卿陳朗的夫人徐氏性子最是爽朗不拘,向來也與清詞交好,她細細打量了清詞兩眼,意會地碰了碰旁邊盧侍郎府上二房韓氏:“天氣雖寒,但阿詞眉間春色灼灼,何必多問?”
一時眾人皆笑,只恨得清詞要去撓徐氏。
然不過須臾,便有樂起,一時眾人皆斂了笑容,整衣入座,正襟危坐,以待圣駕。
不多時,靜鞭一響,殿門旁出現一角二龍戲珠的明黃,眾人山呼拜倒,清詞便見一雙繡著蟠龍的玄色緙絲云靴從眼前過去,退后一步,便是逶迤裙裾,應是那位向來與皇帝同進同出的林貴妃罷。
皇帝就座后,溫言說了幾句便開宴,輕歌曼舞翩然而起,彩衣宮娥如蝴蝶般穿梭于殿中,奉上各色佳肴美酒,然這般冷的天氣,菜端上來早已不熱了,大家都知道是這般情況,不過稍動筷子淺嘗輒止,還是要等宴后回家填飽肚子。
清詞亦是嘗了一口便放下銀箸,轉而拿起盛著果酒的杯子抿了一口,忽然便覺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還未追尋這道目光來自何方,便聽一管溫柔如水的聲音道:“陛下,說起來,阿簡去歲新婚,我竟還未見過新婦呢?!?br/>
一道溫和不失威嚴的男子聲音淡淡道:“你既好奇,喚她過來瞧瞧不就好了?!?br/>
清詞深吸了口氣,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大殿中央,俯身拜倒,口中道:“臣婦孟氏,請皇上與娘娘萬福金安,愿如日之升,如月之恒,歲歲年年,平安喜樂?!?br/>
皇帝尚未說甚么,便聽那道瀝瀝鶯聲道:“起吧,上來給我瞧瞧。”
一時間清詞身上匯聚了各色目光。
她起身朝著妃嬪所坐的方向過去,林貴妃位置在諸妃嬪之上,只比御座低了一階,她還未彎腰行禮,便有一只保養得完美無瑕的玉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尖上的金鑲寶石護甲冰冷地搭在她的手背上,指腹卻溫暖滑膩,笑對眾妃道:“呦呦,怪不得阿簡千里求娶,原是個玉做的人兒,真真的溫雅可人,誰見著不喜歡呢?!?br/>
“便是年歲小了些,不然本宮若是早早見了,非得給了麒兒,可惜了?!?br/>
似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崔王妃且還在座上呢。
清詞眉心跳了跳,含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嬌羞,但仍落落大方道:“不敢當娘娘如此夸贊,王妃娘娘秀外慧中,儀態端方,臣婦望塵莫及?!?br/>
林貴妃對清詞的惡感倒減了五分,原在想象里,是個嬌嬌怯怯有幾分勾魂之態的女子,不然怎能讓她的麒兒失魂落魄,差點鑄成大錯。待見了真人,雖因身材纖細有幾分楚楚風姿,然整個人秀麗端莊,舉止不卑不亢,禮儀絲毫不差,尤其是一雙杏眼,清亮澄凈,仿佛一眼可見底,并不是個有心機的女子。
旁邊一個妃子不知是順著林貴妃的話討好還是怎的,道:“倒是有幾分娘娘的品格?!?br/>
“你這么說還真是?!绷仲F妃道,清詞只微微垂頭不做聲,便聽鄰座崔王妃笑道:“阿詞面皮薄,諸位母妃可別打趣了,阿詞過來?!闭f著便起身,過來親親熱熱拉著她的手到了那面王妃公主的席上。
清詞少不得一一拜見,其實這些宗親皇室中人她只認識嘉陽公主和晉康縣主,哦,還有一位郡主趙璃月。只前些日子晉康診出有孕,這段時日都被拘在家里,趙璃月也不知因何未來。只嘉陽公主打扮得如同月華仙子,倚在那里,神情淡漠地自酌自飲。
因人多眼雜,她與嘉陽公主只目光交匯微微頷首,并沒有多說一句話,待得應酬完畢,回到座位上時,清詞背上已起了一層薄汗,只覺宮中女人心都是藕做的,一句話七拐八轉,得細細揣摩著才能聽懂話音兒,搞清楚人家是贊美還是奚落,所謂三個女人一臺戲,也不知這么些女人,不知陛下是怎生感覺,會否真的樂在其中。
心累。
前世紜兒過的也是這樣的日子么,若是她能活到睿王榮登大寶,會否也是這般模樣。好在,今生顧紜再也不用重蹈覆轍了。
王氏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終落了下去。
林貴妃突如其來的召見,令清詞不免有些多想,然而接下來,林貴妃又宣了幾家公侯府的新婦上前,言笑晏晏地聊了幾句才放了人走,她雖是第一個,這般又不怎么顯眼了,讓她覺得自己確是想多了。
酒過三巡,清詞端起茶盞,微一抿唇,盞中茶湯已微涼,正要放下,旁邊的小宮女忙接過杯子:“奴婢給夫人換一杯熱茶。”
“多謝。”
少頃,小宮女端著個托盤朝清詞過來,明明步伐甚穩,卻在眼瞅著快走過來時,似被絆了一下,一杯滾燙冒著熱氣的茶便全灑在了清詞裙裾之上。
雖是冬日都穿得厚,沒有燙到她,但卻是非得換衣不可了。
小宮女驚呼一聲,頓時花容失色,道歉不迭,清詞嘆氣,溫聲道:“煩姐姐且引我去換換衣裳罷。”
小宮女連連點頭,清詞便與王氏說了一聲離了席,王氏也無法,只叮囑道:“快去快回?!?br/>
清詞起身跟著小宮女往偏殿走去,小宮女沿著回廊轉了幾轉,到了一間屋子前,道:“這里最是安靜,夫人且先歇息片刻?!?br/>
“勞煩姐姐,將定國公府的侍女喚到此處。”清詞道。
因殿中人多,是以各府的侍女都候在了殿外,今日隨著兩人進宮的是連枝和知宜,兩人隨身的包裹里便有以備不時之需的衣物。
“奴婢份內之事。”小宮女推門,服侍清詞坐下,才道:“夫人稍后,奴婢這就去找貴府姐姐?!?br/>
清詞看著小宮女輕輕帶上房門,四處打量了番,見屋中雕刻花紋極盡精美,陳設無不富貴奢華,點了點頭,便倚著桌邊坐下。
她本想將濕噠噠的裙子先解開,想了想又放下手,因不知連枝或知宜幾時過來,若再撞了人便不好了,遂抽出帕子,擦干裙上水漬,但仍泛著一圈淺黃茶色,暗嘆這件月華裙是不能再上身了。
屋中錯金螭獸香爐中煙霧渺渺,一股清甜香氣便四散開來,甚是好聞,清詞本就疲憊,周遭的環境一安靜,困意便浮了上來,不知不覺枕著肘闔上眼睛。
卻是砰的一聲,額頭重重磕到了桌子,她揉著紅腫的額頭,整個人才清醒過來。
自己竟不知何時睡著了,清詞有些懊惱。
屋中空氣似漸漸憋悶,她想了想,既那宮人遲遲未歸,不如自己去找連枝她們了,然起身時忽覺自己從未有過的疲累,似乎整個人只想軟軟地倒到床上,睡到天昏地暗。
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讓她聯到接下來的某種可能,不由手腳發涼,她快走幾步到了門口,猛地一拉,臉上也沒了血色。
門已經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她下意識地回想方才那個小宮女的容貌,只記得是一張圓圓的臉,眉目卻恍恍惚惚并不清晰,不由苦笑了一聲,原來人家方才那一摔是有意為之,自己實在大意了。
只這是她今生第一次進宮,前世進了幾次宮也沒出現過狀況,如今,是誰要用這樣的手段對付她呢?
或者,意不在她,而在蕭珩或定國公府?
然如今想這些于事無補,要緊的是設法脫身。
靈機一動,清詞看向屋中緊閉的窗。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