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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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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梁延川回了一趟家,拿了些常備的日用品。白梓岑還處于昏迷中,她沒有親人也沒有家屬,唯一一個算得上親戚的許阿姨也已經是個骨癌末期難以走動的老人。梁延川下不去狠心,打算去醫院陪夜。
    手機在客廳的茶幾上嗡嗡振動了幾下,梁延川打開收件箱,才發現是張警官發來的短信,告知他犯罪嫌疑人已經捉拿歸案了。
    梁延川隨手拿了兩件換洗的衣服就打算離開,然而,他剛走到玄關口的時候,就有個小人兒不知道從哪里鉆了出來,抱住了他的褲腿。
    “爸爸,現在都是midnight了,你要去哪里呀?”梁語陶穿著一身粉色珊瑚絨卡通睡衣,揉著眼睛問他。
    梁延川蹲下身,維持視線與她齊平的狀態,耐心地同她說:“陶陶還記得那個我們經常在機場遇見的白阿姨嗎?”
    “記得。”梁語陶聲音細軟。
    “白阿姨出了點事,她沒有爸爸媽媽,沒人照顧她,所以爸爸打算幫忙去照顧她一會。”梁延川朝梁語陶慈愛地笑了笑,又伸出撫了撫她的柔軟的長發:“爸爸已經叫了奶奶過來,這幾天我不在的時候,陶陶就跟著奶奶回家住幾天好嗎?”
    梁語陶一向對梁延川言聽計從,因此,當她說不愿意的時候,梁延川也不驚微微驚訝了。
    “爸爸,我不想去奶奶那兒。”梁語陶嘟著嘴。
    “為什么?”
    “因為我想跟著爸爸,順便……”
    “順便什么?”梁延川溫柔地朝著女兒笑。
    梁語陶搓了搓自己肉圓圓的小臉:“順便陶陶也想一起去照顧白阿姨,因為我的中文老師說過,助人為樂是中華名族的良好美德。”梁語陶嘿嘿地笑了一聲:“爸爸說過的,我們是中國人,要有中國人的美德。”
    梁語陶說要一起去照顧白梓岑,梁延川是猶豫的。他并不希望梁語陶對白梓岑有過分的親睞,可能是出于自私,又或是出于自我保護的意識。因為,他受過白梓岑的害,就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再重蹈覆轍一遍。
    “爸爸,拜托拜托嘛……”梁語陶拉著他的褲腳,嘟著唇哀求的模樣,甚是可愛。
    “陶陶,奶奶還有十分鐘就到了,你平時不是最喜歡和奶奶玩的嗎?”
    “可是我現在想跟你玩。”梁語陶張開手臂,示意梁延川要抱抱:“爸爸,你平時都忙工作,不陪陶陶。現在連陶陶有這么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肯答應了,我覺得你一定是不愛陶陶了。”梁語陶扁了扁唇,像是下一秒就能向梁延川展示她最擅長的哭戲。
    梁延川起初仍是堅持的,但眼見女兒這幅模樣,也只好心心不甘情不愿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
    進醫院之后,白梓岑一直處于昏迷狀態。前額上瘋狂碰撞留下來的傷,醫生已經做了完美的處理,貼了層層疊疊的白紗布,像是剛剛動完腦部手術的重傷病人。
    窗外的夜色蛻變為初晨的魚肚白,而白梓岑卻依然昏迷著。梁延川起先也以為是她前額的磕碰導致了長時間的昏迷,幸好在醫生的細致檢查下,才確定撞傷并沒有影響到腦部功能。
    半躺在他懷里的小女兒忽然伸了個懶腰,朦朦朧朧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爸爸,幾點了呀?”
    梁延川揉揉她的腦袋:“才五點,再睡會。”
    梁語陶煞有其事地翻了個身,將小臉正對病床上的白梓岑:“白阿姨醒過了嗎?”
    “沒有。”
    “哦,那我再睡一會會。”
    梁語陶繼續閉上眼睛,安分地躺在梁延川的懷里。大約是長時間沒有睡眠以及過久的精神緊繃,沒過多久,梁延川也終于撐不下去,緩緩地進入了睡眠狀態。
    不一會,在梁延川還未進入深度的睡眠時,忽然有一雙手,用著細微的力氣,輕緩地搖動著他的肩膀。
    梁延川下意識地睜開眼,以為是白梓岑醒了。然而,展現在他面前的,卻是女兒梁語陶放大了的臉龐。梁語陶大約是睡飽了,連帶眼睛都睜地大大的,幾乎能清楚無虞地看出她瞳孔里絲狀的虹膜。
    還未等梁延川有所動作,梁語陶已經迫不及待地開起口來:“爸爸、爸爸,你叫梁延川對吧?”
    梁語陶突如其來的問題,像是給梁延川潑上了一頭的霧水。
    他不由地笑笑,說:“怎么突然問這個問題,是連爸爸叫什么都忘記了?”
    “不是不是。”梁語陶連忙搖了搖頭,又重復了一遍:“爸爸,你是叫梁延川對吧?”
    “嗯。”
    梁語陶這才睜圓了眼睛,用圓滾滾的食指,暗戳戳地指向了病床的那個方向:“白阿姨好像在叫你,她一直在叫延川……延川……”
    聽梁語陶一說,梁延川終于將目光投向白梓岑的病床方向。他沉下心來細細聆聽,果不其然,確實在白梓岑細碎的發音中聽到了“延川”二字。
    仄平的發音熟稔而柔軟,如同數年前她叫過的千萬遍一樣。梁延川的心臟莫名地被揪緊了,只是怯于梁語陶的在場,他最終選擇了隱忍不發。
    “爸爸,你不要過去看看嗎?白阿姨她好像確實是在叫你的名字……”
    梁延川彎了彎唇,有些吃力地朝梁語陶笑:“陶陶,你聽錯了。白阿姨喊的延川,并不是爸爸。就像世界上千萬個人能叫梁語陶一樣,只是爸爸和白阿姨喊的那個人……重名了……”
    “哦……”梁語陶這被勸服似的點了點頭。
    被女兒梁語陶喊醒之后,梁延川的睡意已去了大半。小孩子貪玩,就一直在醫院的病房角落里鉆啊鬧啊的。梁延川也不管她,只是用一種柔和到近乎溺愛的眼光看著她,溫和而淺淡。
    從嬰兒保溫箱里,那個全身插滿導管儀器的小嬰兒,再到現在活蹦亂跳的梁語陶,梁延川不知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工夫。因此,梁語陶待在他身邊的每一刻,他都是近乎感恩的。
    大概是因為對梁語陶徹心徹骨的寵愛,才讓梁延川在目光偶爾瞥見病床上的白梓岑的時候,才會恨得那么徹底。因為感受差點失去梁語陶的痛苦,所以他根本無法原諒當初白梓岑拋棄曉曉的舉動,即便是她現在悔過了,愿意用生命去換曾經的曉曉回來,梁延川也根本無法拿出一丁點的感情去可憐她、同情她。
    也不知是梁語陶的吵鬧影響了白梓岑,還是夢魘的作祟,白梓岑似乎睡得越來越不安穩。梁延川正打算上前查看,然而,還未等他走上前,白梓岑忽然揮舞著手臂,像是死命地在空氣中拉拽著什么。
    “曉曉!曉曉!”
    “曉曉,你在哪里啊?”
    “曉曉你回來,媽媽知道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她的語氣,從起初的蹙迫緊張,到最后一點點趨于平靜,歸于哀求。她一直重復著曉曉的名字,直到眼淚順著緊閉著的眼角淌下,打濕了枕巾。
    聽白梓岑那樣歇斯底里地含著曉曉的名字時,梁延川是恨的。當年曉曉遺失的時候,他還處于重病之中,根本不知道外界的任何動向。如果當初他知道,是白梓岑義無返顧地將曉曉拋棄在福利院的話,他一定寧愿同歸于盡,也要親手掐死白梓岑。他不知道,該有多大的狠心,才能像白梓岑一樣,將自己的親生女兒作為報復的工具。生下她是為了報復,連拋棄她也是為了報復。
    這世界上該是有多偏執的恨,才能造就出白梓岑這樣的女人。
    腳邊有個矮小的身子,拉扯著他:“爸爸,曉曉是誰啊?”
    梁延川微微停頓,待深吸了一口氣之后,才語氣艱澀地說:“曉曉……應該是白阿姨的女兒。”他特意別開臉,規避了梁語陶的目光。
    “她好像很可憐,夢里一直在叫她女兒的名字。”剛說完,梁語陶就靈光一閃,立刻跳起來,一把抓住了梁延川的手心。黑色的瞳孔里,亮晶晶的,“爸爸,要不我們把曉曉叫過來,讓她一起陪白阿姨吧。”
    梁語陶還未說完,梁延川立刻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不可以。”
    他語氣里少了幾分慈父的味道,多了幾分嚴厲。
    “為什么?”梁語陶問。
    “因為曉曉已經不見了。”
    “啊?”梁語陶驚訝了一下,而后慢慢垂下了眼瞼,連嗓音都是木木的:“怪不得她看起來好可憐呢。”
    梁延川不忍看見梁語陶的臉上有如此落寞的神情,他溫柔地蹲下身,岔開了話題:“陶陶,現在才五點多,時間還很早。爸爸抱你去沙發上再睡一會好嗎?”
    “不好。”梁語陶搖頭,“爸爸,我有個請求。”
    “什么。”
    梁語陶忽地伸出了手,指向了白梓岑的那個方向,肉滾滾的食指堅定而執著。她一瞬不瞬地盯著梁延川,說——
    “爸爸,她好可憐,我想裝一回她的女兒。”
    梁延川驚在了原地,許久之后,他才終于從女兒突如其來的成熟中回過神來。望著她從未有過的堅定眼神,木訥地吐了一個字。
    “好。”
    梁語陶的要求,他不忍拂逆。即便是——他恨白梓岑,恨到了骨子里。
    **
    梁延川將梁語陶抱上病床,掀開被子的一角,溫柔地將她放進去。說來也奇怪,明明前一刻,白梓岑還在夢魘中掙扎,但梁語陶剛一到她身邊,她就立刻停止了騷動,逐漸地安靜了下來。
    第一次和白梓岑睡在一起,梁語陶害羞地拿起被子遮住了臉。末了,還不忘笑瞇瞇地看了一眼梁延川,而后一頭扎進了白梓岑的懷里。
    梁延川報以一個寵溺地笑容,半彎下身替梁語陶掖了掖被角。之后,順理成章地也給白梓岑理了理翻亂的被子,就像許多年前一樣……
    那時候白梓岑剛懷上曉曉,睡覺老是不踏實。梁延川操碎了心,幾乎每天凌晨都要定上一個鬧鈴,在不吵醒她的情況下,重新替她蓋好被子。往事幾乎都是美好的,只是現實永遠都是殘忍且可怕的。
    梁延川拋開回憶,義無返顧地走回沙發。
    然而,還未還未等他離開,梁語陶便悉悉索索地,從純白的被子里探出頭來。之后,不輕不緩地湊近白梓岑,在她的側臉旁邊淺啄了一口,喚了一聲——
    “媽媽……”
    梁延川驚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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