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禪夫人極其詫異。
    眼前的小峽谷宛如一個封閉的狹窄空間,安靜清幽。甚至還有一個澄澈幽邃的小池潭。而那些呼嘯追趕而來的洶洶火海熔漿,已暫時被擋在峽谷之外。
    在短時間內(nèi),他們的性命不虞會有危險。
    不過,這也僅僅是短時間內(nèi)。那些沸騰的熔漿火焰,數(shù)目著實有點驚人。它們源源不盡地涌來,像掀起風(fēng)暴的巨濤駭浪,一波又一波拍打在峽谷外側(cè)巖壁上。巖壁正在以緩慢的速度被一點點融化蠶食。
    所以,若想不出個脫困之計,他們幾人仍舊免不了被火海吞噬湮滅的下場。
    想到這,雪禪夫人不禁驚疑地看了一眼遠處的閻晟。
    之前,若非在閻晟以性命為代價的堅持下,帶著他們來到這座峽谷,他們差點就被自背后轟然而至的火海淹沒。可以說,閻晟已成了所有人的救命恩人。
    可是,她依舊有些疑惑,這個以一縷殘魄存活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又怎會莫名其妙地成了葉暮的下屬?
    雪禪夫人清晰記得,進入葬神森林的修士中,根本就沒有這號人。
    不過,讓她詫異錯愕并不止這些。在剛進入峽谷時,她竟然看到了葉紅妝、寧胤,甚至還有兩個秦州的修士!
    似乎……除了那兩個秦州修士,跟葉暮有關(guān)的人都已在這里了。
    雪禪夫人知道寧胤,這個來自靈州,單劍斬三千海賊的青年俊彥,早在景州城時已跟隨了葉暮,成了葉暮一個近身侍衛(wèi)的角色。在鳳棲梧桐樹下時,她親眼看到寧胤被辛九嶷三劍劈成重傷,倒在血泊之中。如今看來,寧胤是被葉暮安置在這座隱秘峽谷內(nèi),靜心療傷了。
    那么,葉紅妝出現(xiàn)在這里也很好理解,想必是為了看護寧胤,以防不測。
    雪禪夫人此時已確定,這座峽谷必然是葉暮發(fā)現(xiàn)的,并早在進入神靈雕像群之前,已把此地當(dāng)做了安全可靠的駐足之地。
    想到這,她不禁有些佩服葉暮了。
    在雪禪夫人的印象里,能像葉暮這般做到步步為營,算無遺策的人,無一不是修行界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大人物。若非葉暮的年齡擺在那里,她甚至懷疑葉暮是哪個老怪物喬裝打扮的……
    此時的峽谷內(nèi),氣氛寧靜中透著一絲緊張,和睦下流露出一點古怪。
    雪禪夫人、鐘禰衡、孫乘龍和上官寶駒圍在一起,一邊恢復(fù)體力,一邊低聲細語,商議脫身之計。
    在他們四人對面,來自秦州第一世家的梁沛和他的未婚妻方茹,肩并肩靠攏在一起,正在聽閻晟這個大魔頭面吐沫橫飛地講述峽谷外發(fā)生的種種事情。他二人身受重傷,被葉暮安置在峽谷內(nèi),一直沒能出去。此時聽著閻晟略帶夸張風(fēng)格的講述,再配上峽谷外傳來的火浪拍巖石的隆隆響聲,兩人的臉色變換不定,時而驚詫,時而恐懼,極其精彩。
    而在小池潭旁,寧胤坐在草地上,脊梁挺直,以手輕輕拂拭橫放膝上的破錐劍。他抿著冰鋒似的薄唇,幽藍的瞳孔里一片凜冽肅殺意。在得知葉暮被辛九嶷【開山】一劍劈成這幅模樣之后,他便一直靜靜地擦拭手中劍。
    或許只有如此,他才能勉強抑制住心頭滾滾如沸的殺意。
    葉暮躺在如毯草坪上,昏睡不醒。他的臉色安詳寧靜,氣息綿延悠長。并不像遭受重創(chuàng)的模樣。反而從其肌膚之間隱隱逸散出的一縷縷勃勃生機來看,他似乎正在無意識地修補完善自己的身體,積蓄身體所需的力量。
    自從在仙閣二層擋下辛九嶷【開山】一劍之后,他便一直處于這種狀態(tài)中,沒人知道其中原因。
    葉紅妝雙手抱膝,靜靜坐在他的身旁。她美眸低垂,細密的睫毛眨也不眨,怔怔看著葉暮蒼白憔悴的臉頰,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人低聲細語,有人吐沫橫飛,有人沉默拭劍,有人靜默凝思……
    按理說這應(yīng)該是一副極其和睦的畫面。
    但要知道,那些恐怖之極的洶洶火浪正在拍打峽谷外的巖壁,巖石碎裂焚毀的嗤嗤聲雖不大,卻極為清晰地響徹在峽谷內(nèi)。像催命的鐘聲,更像死神看到獵物后嗜血的呻吟……
    氣氛古怪就古怪在這里,面對這樣的危迫局面,似乎沒有哪個人愿意站出來,號召大家團結(jié)一致,共謀出路。
    他們,似乎都在等待,等待誰率先打破這個僵局。
    而就在這時,池潭水面嘩啦一聲響,水花四濺中,一只模樣丑陋的鳥,拍打著肉呼呼的翅膀竄了出來。
    赫然就是火鳳雛鳥——小二。
    小家伙金色的尖喙中咀嚼著什么,津津有味。不過當(dāng)它看到草地上躺著的葉暮時,驟然發(fā)出一聲歡快的清啼,嗖地一下飛到葉暮身旁,拿起肉翅膀,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葉暮的臉頰。像是要把他叫醒一樣。
    見葉暮遲遲不搭理自己,小二似乎惱了,肉翅膀一用力,啪地一聲,在葉暮臉上打出一個紅艷艷的印痕。
    一側(cè)的葉紅妝一怔,伸手把小二扒拉開,皺眉道:“小東西,你就不怕你家主人醒來,把你燉了吃?”
    小二拍了拍肉翅膀,一副不在乎的驕傲模樣。
    阿嚏——
    地上的葉暮鼻子抽了抽,猛地打了個噴嚏,睜開了眼睛。他摸了摸臉頰,疑惑道:“誰扇我?”
    小二見蹬蹬蹬朝后退去,似乎擔(dān)心葉暮真把它給燉了吃……
    不過,此時沒人去理會小二的忐忑心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葉暮身上。
    閻晟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不再跟梁沛二人吹噓種種見聞,一溜煙來到葉暮身旁,把從他昏迷后發(fā)生的事情一一稟報。
    葉暮意識還有點昏沉,不過當(dāng)聽完閻晟所說一切后,他已經(jīng)徹底清醒過來。他皺眉看著閻晟,徑直道:“既然形勢如此急迫,你咋還帶他們來這里?”
    閻晟看了一眼葉紅妝,為難道:“我……”
    葉暮這才意識到,若自己等人不回到峽谷內(nèi),葉紅妝他們就危險大發(fā)了。他神色一緩,問道:“這里是你的地盤,你可想出脫困方法?”
    閻晟點頭道:“根本不用想,我知道如何避開那些火海熔漿?!?br/>
    此話一出,雪禪夫人等人齊齊神色不善地望向閻晟,他們哪里想到這家伙早已有了脫困方法,卻偏偏就不肯開口說出,害他們在一起白白費盡心血,空擔(dān)憂一場。
    雪禪夫人冷冷道:“你是在提防我們?”
    閻晟連忙搖頭道:“若是提防你們,我哪會把你們領(lǐng)進這里?”
    “那你為何如此做?虧我等還把你當(dāng)做救命恩人看待,倒沒想到你卻把我等當(dāng)做傻子戲弄了!”上官寶駒憤怒叫道。
    閻晟一臉委屈道:“你們沒問,我也沒把這事當(dāng)回事,哪會敢戲弄你們?這這……也太冤枉人了吧?”
    雪禪夫人深深望了一眼閻晟,又看了看一直默不作聲的葉紅妝,揮手道:“好了,閻道友本無心相瞞,怪只怪我等對此事太過認真了?!?br/>
    葉暮似察覺出什么,眼角余光瞥了瞥葉紅妝,干咳一聲,咧嘴笑道:“我相信大家都沒有錯。那個誰……閻晟啊,趕緊把辦法說出來,好讓大家先避過這場災(zāi)難再說?!?br/>
    “好嘞!”
    閻晟答應(yīng)一聲,朝眾人一揮手:“這座池潭底部有一座十方鎖元陣,乃是當(dāng)年一群賊禿以大.法力凝結(jié)而成,其內(nèi)自成一個隔絕萬物的空間,最是堅實牢固。咱們只要躲進里邊,根本不用擔(dān)心火海侵蝕?!?br/>
    說著,他率先一頭扎進池潭之內(nèi)。
    十方鎖元陣?
    眾人一頭霧水,神色遲疑。
    “一座七級困陣,只有陣符宗師級別的大神通者,才能布下的大陣,一般用來鎮(zhèn)壓極為恐怖的魂魄之物?!比~暮看出眾人疑惑,不過他也對陣法一竅不通,只得把明季當(dāng)日的話重復(fù)一遍。
    七級陣法!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要知道瑯琊護山大陣才只五級而已,可那已經(jīng)是天下四州中最強大的陣法。
    而這貌不驚人的小池潭內(nèi),竟有一座七級陣法,說出去……誰信啊?
    葉暮沒看出眾人反應(yīng),自顧自解釋道:“我覺得吧,閻晟那廝被鎮(zhèn)壓在那里上千年都沒跑出來,應(yīng)該是個很安全的地方。你們覺得呢?”
    如果說七級陣法的存在像一聲炸雷的話,那葉暮現(xiàn)在說出的話,就像一連串的霹靂,愣是轟得眾人久久失神。
    這個以一縷殘魄存活,形容枯槁,一臉諂媚模樣的家伙,竟然被一座七級陣法鎮(zhèn)壓了上千年?
    這來頭,未免太驚世駭俗了吧?
    偏偏地,閻晟似乎已成了葉暮的屬下……
    怪物!
    想起葉暮這一路的種種驚人表現(xiàn),在眾人眼中,眼前的葉暮已成了非人的存在。
    哪個正常人,有他這樣變態(tài)的能力?
    咔嚓……咔嚓……
    一連串密集的碎裂聲,峽谷四周黝黑的巖壁陡然變得通紅,像被灼紅的烙鐵,正在一點點消融。
    如海火浪,終究要沖破峽谷防線,無情襲來了。
    眾人不再猶豫,一頭鉆入池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