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筠帶著眠龍的修士趕到浮凌山時, 浮凌山大大小小的門派,在邱纏心的魔物攻擊下幾乎都毀于一旦。整個浮凌山,只有重虛宮逃過了一劫。
看著滿目瘡痍的浮凌山, 萬筠一陣長久的沉默。
若非他的二弟子秦鳳安,浮凌山也不會遭此大劫,而若非他的一念之仁,沒有當即誅殺入了魔的秦鳳安,導致他逃進血獄魔池, 以身飼魔放出了邱纏心,解開魔池禁制,今日之劫也不會發生。
邱纏心與眠龍山本有舊仇, 被鎮于血獄魔池數千年,早已恨透了眠龍山的所有修士, 這次攜怨歸來大開殺戒, 本要從浮凌山一路殺到眠龍,將整個眠龍山脈屠個干凈后再占為已有, 不想在重虛宮內吃了大虧,重新被封印。
就連萬筠也無法預料, 如果邱纏心未在重虛宮被鎮, 那整個眠龍山脈還有多少的門派要遭其毒手,又有多少的修士要殞身于此,甚至于就連他這個脈尊, 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如此一想,萬筠自覺愧對整個浮凌山的修士,故親自帶著眾弟子將浮凌山剩余的魔物收盡后,又因秦鳳安的罪過禍起自己的大弟子,他便將自己的大弟子押到青霄峰下, 親手廢去他的修為,逐出山門,再將自己唯一女弟子的魂魄放歸輪回,從此斬斷這段孽緣。
除此之外,他還允諾江止,此后百年,將會以眠龍之力,助江止重建重虛宮。
有了眠龍脈尊的助力,不必百年,重虛宮必能更勝從前。
這算因禍得福,然而,重虛宮上下無一人為此高興。
————
所有的彌補,必定出于更加深重的傷害。
這一役,重虛宮折損了無數修士。與江止齊名的南山覺不在了,寧霞峰也折損了半個峰的修士,??椏椗c她的父親、師兄弟一起,埋骨青川,青尋峰峰主陸徉帶著弟子,戰死青霄峰上……除了這些叫得上名號的修士,還有無數普普通通的弟子,都命喪魔物之口。
掌門江止重傷難愈,五個同門,宋詣斷臂,程嘉月盲眼,夏淮碎丹,螢雪亦傷重,而最后那一位……殞身十方古陣。
血云消散,天顏重現,虞南棠卻就此凝固于十方古陣上,青光籠白發,與萬川同眠。
三十年前,她救過同門。
三十年后,她救下整個門派。
整個重虛宮的修士,都欠她三十年的光陰與一條命,然而這些愧疚,再無彌補的機會。
虞南棠葬下那日,重虛宮下起細密春雨。
又是一年春天至,萬物復蘇,草木沐雨而長,最是生機勃發的季節,重虛宮的修士,在青霄峰前目送虞南棠與所有殞身的同門。
丙班弟子,泣不成聲。
云川不再,這世間,再無虞南棠。
————
春雨下了一場又一場,到處都彌漫著濕泥土與草木的氣息。
劫后余生的重虛宮比以前要來得靜謐,嶙峋山石在夜色中顯得猙獰,簌簌作響的草木總讓人產生杯弓蛇影的幻覺,生怕哪里又鉆出幾個魔物來,也生恐那被封印在青霄峰前的邱纏心破印而出,可怕的災劫卷土重來,盡管那里已經被萬筠添加了數重符印,也依舊擋不住已經刻入骨髓悲痛與恐懼。
風刮得有些狠,樹木的搖曳的影子張牙舞爪似般嚇人,掘土的聲音夾在這風雨聲里,便顯得更加怵人,仿佛有什么要從土里出來。
這里是重虛宮東面的花海,原本正在修建浮云臺舉辦試煉的地方,是江止為南棠挑的埋骨地。這兒一到春天百花齊放,萬頃花海錦繡滿眼,最是美麗動人,南棠又喜熱鬧,所以葬在這里的最高處,待到來年重辦試煉,她便能看重虛宮修士們的斗法了。
然而昨日剛葬下的人,今天夜里,就有人偷偷摸摸地過來掘墳了。
“師父啊師父,我長這么大,就沒做過挖墳偷尸的事!”掘墳的人穿著斗篷舉著鏟子,一下一下地鏟土,一邊鏟一邊叨叨,“您老人家倒好,說走就走,去下頭陪師娘逍遙快活,難為你徒弟我,在這里做這事……您老人家最好說的是真話,要是讓我白忙活一場,我就把你給師娘種的花都拔了……”
她說話間頓了頓,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覺得不好,又改口:“算了,花還是給我師娘留著,我就不給你祭酒了,到時你可別來托夢……”
她自說自話著,手里動作也不敢太大,生恐有人發現自己在這掘墳。
掘的還是虞師叔的墳。
忙活了半天,她終于聽到自己的鐵鏟“噔”一聲撞到木棺。
————
花海旁的樹林里,白羆藏身于樹影間,趴在地上一邊舔舐著腹上的傷口一邊遙遙望向正在花海中掘墳的人。袖珍的小少年就坐在他的肩頭,歪著頭不解望著遠處。
白羆的肉身已死,但他還在,還能繼續附身白羆直到這具肉身潰敗腐爛徹底。
南棠死了,螢雪還沒回過神來抓他,這給了他一線喘息的機會。在重虛宮里東躲西藏了多日,昨日南棠入土,他今夜過來與她道別。
很難說清楚南棠的死在他心中產生的影響,雖然相處時間并不長,但他在玉昆仙界被禁錮了太久,從螢雪手中脫逃之后就遇到南棠,二人已經歷幾次生死搏殺,早就生出幾分非同尋常的友情。
南棠是個很好的伙伴,她溫柔聰明,善良又不失手段,若在戰場之上,應該是個可以放心托付后背的戰友,也是他在最寂寞無助時的唯一安慰,他以為就算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也能與她走完她人生最后這段路,陪她看遍山川大海,陪她漸漸變老直至壽元終盡……打算離開重虛宮的那日,兩人都有無數的想像,卻始終沒能想到,他們的離別,竟來得如此突然。
不過一夕而已,她甚至連一句話都沒留給他,除了那隔著人群送來的目光,仿佛藏著無數想說卻始終未能對他說出的話。
那一刻,他是痛的。
這樣的痛,他并不陌生,他曾經失去過親人,失去過戰友,失去過摯友,毫無疑問每一次失去都是痛苦,然而這一次,卻似乎有些不同。
也許是因為失去了一個難得的朋友,又或者是因為失去了唯一的安慰,于是在這漫長而陰森的暗夜里,他仍只能一個人舔舐傷口,沒人再給他溫暖的擁抱,也沒人會躺在他的肚皮上,笑吟吟地自說自話,填滿所有寂寞的時光。
以至于這份痛變得纏長,并且帶著思念,像一分而二的藕,絲依舊連著,念念不忘。
即使他知道自己最好在螢雪回神之前趕緊離開,逃得越遠越好,他也還是冒險留在重虛宮,并且到了這里,只為一個她也許根本無法感知的道別。
然而,他卻看到嫣華掘開南棠的墳,把她從棺木里抱了出來。
他正盯著嫣華的動作,忽然間,空氣里傳來熟悉的氣息,一只血蝶冒雨輕飄飄地飛到附近,緩慢地打著圈。
危機忽降。
螢雪找來了?!
————
嫣華小心翼翼地將南棠從棺木中抱出,放在早已鋪在旁邊的一塊干凈的絹布上,嫣華又在她尸身四周加了個防水咒,這才回身要把她的墳墓恢復原樣。
這幾天來這里祭拜南棠的人不少,為免被人發現,嫣華處理得非常細致,先在棺木里放了尊有南棠氣的傀儡符人做替身,再按原樣將土填上,又施法讓浮在半空的草皮落下,蓋在土上。
天衣無縫。
她撐著鐵鏟看了眼恢復原樣的墓穴,十分滿意——就算是掌門來了,也看不出什么問題來。
身后,一股黑霧悄無聲息涌來,在她正得意之時,倏地從南棠唇瓣鉆進了南棠身體中,一道小小的人影也隨之藏進南棠發間。
“好了,師叔,我帶你回山盡峰!”嫣華收起鐵鏟轉身,拍凈手上的土,望向南棠。
師叔的尸體,沒有什么變化,大概是因為用了寶物的關系,她的模樣一點沒變,雪白的肌膚,蒼白的發,身上是干凈的淺青長衫,人像睡著一般。
嫣華嘆口氣,道了聲:“希望師父說的是真的。”便蹲下身來用絹布卷起南棠,將人扛到肩上。
傳送符亮起,一人一尸轉眼消失在花海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花海中又有人再度踏入。
“又逃了……”螢雪蹲在白羆身邊,用手探了探。
白羆已死,他兄長的半魂已經不在了。
“哥哥,你也來送我師姐嗎?”螢雪望向不遠處南棠的埋骨地,緩緩坐到白羆身邊。
師姐應該不想看到他對付兄長。
“看在師姐的份上,今夜放你一馬?!彼吐暤?,“哥哥,師姐是個很溫柔的人……你是不是也感受到了……可她不在了,我很想她,也很想你……”
————
山盡峰的茅屋正后方,有一片青光氤氳的地方,那原本是南山覺的禁地,就連嫣華也是第一次踏入。
這里面,有南山覺調制的禁土——以無數稀有的靈植、靈土、靈石、晶礦、獸丹等等調配的土壤,匯集了各種各樣的天材地寶,耗盡南山覺一大半的身家的土壤。
這片禁土與外面的土壤不一樣,土上浮著一層如同螢蟲般的微小光點,綻起淡淡青光,在夜色里尤為醒目。土壤呈現半透明的晶粒狀,偶爾會有一兩道細光像閃電般竄過,濃郁的靈氣彌散在四周,被南山覺的禁制封在這里面,一點都流不出去。
嫣華將南棠放下,把包著她的絹布打開,立刻驚訝地發現,南棠的皮膚上綻起了淡淡青芒。青芒似乎從她小腹處亮起的,正以一種奇怪的紋路向外蔓延,而浮在禁土的光點,緩慢地向她聚來。
嫣華怔了半天,想起師父臨終叮囑,越來越覺得他說得應該沒錯,便不再遲疑,三下五去二把禁土刨開一個大坑,然后又對著南棠的肉身遲疑起來。
要不要把師叔的衣服脫了?這樣她就能完全接觸到禁土了,會不會更有利于吸納禁土中的養分?
她只遲疑片刻,便對著師叔雙手合十:“師叔,得罪了?!?br/>
雖然有些不敬,但為了師叔著想,她還是……把師叔脫光再埋吧。
如此想著,嫣華飛快褪去南棠的衣服,將她整個人平放到坑里,再把禁土填上。
用鏟子拍平填滿的土,她站在一旁又抹把汗。
能做的事,她都做了,余下之事,只能交給時間。
任朝來暮去,日沉月升,星移斗轉……時光一點一滴流逝。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嘿嘿嘿,男女主合個體。
接下去,就等女兒驚艷歸來了。
————
感謝在2021-08-10 18:52:48~2021-08-11 20:28: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又是一盒奧利奧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200041 2個;夜彌、山月果樹、小月爾、andata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高大萌萌、andata、守護云熙的太陽、繾綣 20瓶;炭炭是大可愛 16瓶;三條腿的青蛙 15瓶;26693141 14瓶;冥王七號、52943092、嘯山林、ziping100 10瓶;蜜糖、花林、姍姍、hjmmg、dawn、juaner、一個懶人、山楂罐頭、嗯啦 5瓶;misaki-jay 4瓶;杳杳 3瓶;叱咤 2瓶;nnnnn、瀟瀟0411、嫁給我準沒錯、非花先生、忱、30621107、輕輕、十二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