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楚掛在云清瀾腰間的那把劍,其劍身更輕,劍柄處更細,云清瀾握起來剛剛合適。
長劍入手,正此時疼痛更甚,云清瀾的理智瞬間回籠,看著眼前兄長,她輕咬舌尖,在疼痛刺激下更清醒幾分,緊接著咬牙刺入云青風的幻影之中!
長劍沒入胸口,云青風淡笑依舊,身子卻化為光點漸漸消散虛空,知方的臉重新出現在云清瀾面前。
重歸清明,少年將軍眼光凌厲如槍,刺破幻境后手中劍勢不停,直沖虎皮椅上的知方而去。
“知方大人!”
“知方大人!”
密林深處登時一片混亂,電光火石間云清瀾已經將手中長劍架在了知方的脖子上。
“都退后!”云清瀾對著四方厲喝一聲,把知方從虎皮椅上拽起,挾持著他往密林外退去,“不然我就殺了他!”
長劍逼壓更深,知方脖子上漸漸沁出血珠。溫熱的血滴在知方手背,知方低頭一看,云清瀾手中緊緊握著的烏黑劍柄早已被浸滿鮮血。
正此時一塊石礫從云清瀾袖中掉到地上,那石礫在地上滾動幾下,帶出一串殷紅痕跡。
“竟是我小瞧了你!”
知方慌亂片刻后也極快地冷靜了下來,看著石礫留下的血跡:“倒也不愧是云家將軍。”
入夜前云清瀾早早藏了塊地上的石礫在袖口中。
不知那知方何時會對她下手,云清瀾就索性一直將石礫緊緊握在掌心。后來被沙鼓迷惑,被毒菇控制,那石礫也被她捏在掌中嵌進肉里,直將掌心碾得血肉模糊。劇烈的疼痛一次次將她從無邊夢境中拉回,她游離在夢境與現實間,分裂的痛苦幾乎將她撕成兩半。
知方白日在龍虎軍前還曾對云家五子高聲挖苦,如今竟又開始對云家將軍交口稱贊,云清瀾冷哼一聲不愿理他,腦中不時襲來眩暈之感,她須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付眼前情況。
“云將軍有如此膽識,又何必偏要效忠于那豬狗不如的李玄臻。”見云清瀾不應他,知方再次開口,言語間直呼武帝名諱,看來是已將其恨到了骨子里。
“那李玄臻好猜擅妒,你們云家五子死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在做噩夢還是在喝慶酒。”
云清瀾腳步不停,不論知方如何挑撥她全都置若罔聞,一門心思扯著知方往天坑靠去,身后則不遠不近地跟著其余山民。
不過是以知方為首的一群流寇。
這個認知讓云清瀾稍稍松了口氣。
挾持知方,本就是下下策,若知方并非山中主事,那云清瀾這冒險一賭八成就是賭輸了。可從眼下這些山民惶恐失措的表情上看,知方想來就已經是這山中最有威信之人。
“廢話少說。”云清瀾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圍困龍虎軍的天坑邊,“叫你的人放人!”
云清瀾挾持著知方站在天坑的崖壁邊,冬夜月色皎潔明麗,卻遠不如她眼中的寒光亮眼。
“云小將軍!”
戚猛站在天坑中,遠遠看到坑外露出云清瀾的身影,登時雙眼一亮,高聲喚她。
密林中的動靜早就吵醒了睡夢中的龍虎軍,此刻將士們循聲仰頭看去,只見自家將軍挾持著對方首領遙立高崖,其身姿英武,宛若天神下凡。
“云將軍,你莫不是在癡人說夢,”劍下知方冷笑一聲,“用我一命換你龍虎軍萬余人的性命,我知方的命還沒那么值錢。”
“你到底放不放!”云清瀾又喝一聲,手下用力,知方脖間血珠登時連成一串滴落下來。
知方卻神情淡漠地閉上了眼。
云清瀾心中早已是焦灼不安。
她何嘗不知道知方一人性命不抵龍虎軍全軍,可她拼盡全力,也不過只爭得這一個籌碼,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云清瀾掃視四周,知方在這些山民心中似乎分量極重,他們眼巴巴地看云清瀾,怕其傷害了知方,不敢有一人上前。
云清瀾默默在心中盤算突圍的可能。
粗粗看去,周圍山民約莫有百十來個,他們手里拿著白天從龍虎軍這里撿去的鐵甲刀槍,若是殺了知方,敵眾我寡下她并沒有十足把握能從中脫身,要救出龍虎軍更是難上加難。
但若被逼上絕路,她也只有如此放手一搏。
對峙間地面突然傳來隆隆聲響,聽聲音竟有千軍萬馬之勢。云清瀾心下一沉,沒想到知方在這山中實力竟如此雄厚。事已至此,她無路可走。
云清瀾手下用力,正欲結果了知方殊死一搏,卻突然聽知方道:“放他們上來。”
云清瀾一怔,不知這知方到底有沒有聽到那隆隆馬蹄聲。
知方一聲令下,那些山民們當即從四散的枯枝雪地里拿出藏著的登云梯。
云梯自天坑直墜而下,將龍虎軍的將士們拉出生天。
“一群強盜土匪,看爺爺不收拾你們!”戚猛爬出天坑,看見一旁站著的知方舉斧便要砍,區區百人就敢圍困龍虎軍,看他不立時收拾了他們!
可剛要帶著三營動手,卻又被云清瀾攔下了:“戚將軍,整頓軍隊,速速離開,不要再起紛爭。”
馬蹄聲自北面而來,戚猛神色一緊,眼下龍虎軍中將士氣力不佳,若正面沖突只怕會吃虧,他當即隨著云清瀾帶人向南撤退。
龍虎軍剛離開不久,轟隆馬蹄聲漸近,一個足有幾萬之眾,裝備精良的軍隊浩浩蕩蕩地從密林中顯出蹤跡來。
為首將領一身金甲,在夜中映著火把閃爍華光,走起路來步步生風。往近一看,竟是唐乾引。
知方從旁邊山民手中接過一塊帕布按住傷口,頸側傳來刀割鈍痛,他垂首斂眉,稷元的人既然已經來了,那他就沒必要再搭上自己一條命。
“龍虎軍人呢!”唐乾引下馬快步走到跟前,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天坑,里面還掉著些帶不上來的軍中物資。他眉頭一擰,扭頭厲聲問知方道。
“剛走。”知方神色淡淡,抬手指向南方,“朝那邊去了。”
“不是說好了一起對付他們!”唐乾引大怒,當即抽出劍逼在知方脖子上,“私下放人,你這是要毀約不成!”
一夜被人用劍架了兩次,知方神色也暗沉下來:“我只答應幫你困住他們,可沒說要殺了他們。”
“困住?”唐乾引指著天坑,言語間覺得有幾分好笑,“這坑中連個人影都沒有,你倒是把他們困到哪里去了?!”
“將軍何必心急。”知方衣衫破舊,在氣勢凌人的唐乾引面前卻神色泰然不落下風,他抬眼看向龍虎軍遁逃的方向,“他們逃跑的方向,”
“是落雁崖。”
······
輕裝簡行,云清瀾帶著龍虎軍的將士們向南一路疾行,夜間看不清前路,她只能從腳下地勢隱約覺出自己在一路上山。
“不好了將軍,是稷元軍追上來了!”
行軍間突然傳來一陣高呼,是趙騫關的輕騎前來報信。
遠處傳來的馬蹄聲陣勢浩大不亞于龍虎軍,如此動靜,云清瀾總覺得不是山民這么簡單。因此撤退時她囑咐趙騫關暗中留一隊輕騎在天坑附近,時刻提防知方那邊的動靜。
眼下輕騎前來報信,叫云清瀾沒想到的是,后面追來的,竟是稷元軍。
唐乾引能快馬加鞭地帶著人找到天坑,單憑這一點,他與知方的關系就已經不言自明了。
“那個知方,分明是武朝的人!”后半夜馬不停蹄地趕路,這讓戚猛有些吃不消,他喘著粗氣罵道,“如今這狗娘養的竟幫著稷元對付我們,若要再叫我碰上,非扒了他的皮!”
“山中流民,早就沒了家國之念。”向來沉默寡言的趙騫關突然開口,“可他們不貪銀錢,卻不知稷元給他們許了什么好處。”
說起稷元,場中似乎還有一位當事人。
大家又不約而同地看向秦朝楚。
就連云清瀾也緊跟著看向他,似乎真覺得秦朝楚會知道些什么。
這是云清瀾第一次毫無征兆地主動看向秦朝楚。
他騎在馬上神情淡漠,深邃雙眼直直看向前方,仿佛世間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他側目。他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刀削般的側臉隱在寒夜將盡的朦朧晨曦中,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涼薄冷意,與云清瀾平日見到的溫柔模樣判若兩人。
云清瀾心中微怔,原來他大多數時候都是這幅表情。
秦朝楚本不欲理會,可對上云清瀾狐疑的目光,卻又愿意多說幾句:“武朝勢頹,傾覆不過早晚之事,他們如今雖在山中,可早晚是要重回人間的。”
秦朝楚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只不過在下也想知道,有什么方法,能收服了各位將軍。”
秦朝楚口中說著各位將軍,一雙眼卻單單黏在云清瀾身上,一句“收服”,竟叫云清瀾嚼出了些許別的意味。
云清瀾耳尖微燙,說不清是自己有些奇怪,還是秦朝楚有些奇怪。
“我們?做夢去吧!”早知秦朝楚說不出好話,卻也不曾想他竟如此囂張,戚猛冷嘲一聲,“哈喇子都能美出來!”
追兵在后,眾人快馬疾行,又行了一段,只覺腳下路越走越窄。期間天色漸亮,薄霧漫在山間,朦朦朧朧看不清前景。
直到晨霧漸隱,眾人腳下的路也隨之走到盡頭,看出分明時眾人面色登時沉了下來。
誰能想到,薄霧之后,竟是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