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在乎自己的感受？”</br>
羅門幾乎是一字一句地重復著安念蓉的話。慢慢地，他的眼睛深處浮起濃重的嘲諷，就好象有人用水攪動池塘的水底淤泥，那原本清澈透明的池水變成一片渾濁。</br>
“你可以否認這一點，但事實不會因此而改變。”安念蓉注意到了他的怒氣，但她沒打算說什么話來緩和兩個人之間緊張的氣氛。“你對‘雷霆’行動不是始終無法理解嗎？”</br>
“我完全理解‘雷霆’行動的意義。”羅門看著安念蓉。“我知道你的問題是什么意思，但讓我這么跟你說吧，理解不等于原諒。你說我決定遠離他們，也許是這樣，因為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再次出賣。這一點你理解嗎？”</br>
“我的理解是，不管你有多少身份，你首先是一個軍人，服從命令是你的天職，哪怕這命令是叫你去犧牲。”安念蓉忽然皺起了眉頭，這是因為她的激動牽動了傷口。“而且你也一直是這樣表現(xiàn)的，難道說，你以前的表現(xiàn)都是偽裝出來的？”</br>
不管安念蓉的態(tài)度能不能夠讓羅門接受，有一點她說對了，那就是，他還是一個軍人，命令對他來說仍然是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他不想否認這一點。但跟所有人一樣，當頭腦中的東西改變之后，再用理智去控制自己就會變得很困難。</br>
他本想反唇相譏，但看到安念蓉的手撫在傷口上，他忽然意識到，安念蓉也許有資格對他說這樣的話。派遣她到伊拉克來，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工作，但她沒有推脫，而她在重傷時的表現(xiàn)更加說明，盡管身為女人，可她的視死如歸反而比大多數(shù)男人都勝上一籌。想到這里，羅門眼中的怒氣不知不覺地消散了。</br>
“我覺得，我們把話題扯遠了。”他把手放在大腿上摩擦著。“我們說的不是‘歐洲明星計劃’嗎？我的意見還是那個，除非我覺得我有能力幫這個忙，否則誰也不能強迫我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情。”</br>
安念蓉輕輕嘆息一聲。“那你接下來有什么計劃？”</br>
“我們的分工不是很明確嗎？”羅門笑了笑。“你來把‘神諭’拖進棺材，而我盡可能地在棺材上多釘上幾根釘子。”</br>
安念蓉笑了笑。“在‘神諭’之后呢？如果我們能夠搞垮‘神諭’，你還有什么打算？”</br>
“我從來不去想那么遙遠的事。”羅門聳了聳肩膀，目光落在地面上。“對你我而言，那真的是太遙遠了。”</br>
不知道是想否認還是不想再繼續(xù)談話，安念蓉搖搖頭，疲倦地閉上眼睛。</br>
“我現(xiàn)在想睡一會兒。”</br>
羅門識趣地離開她的房間。</br>
這次談話讓人很不舒服，他覺得安念蓉忽然變得很陌生。仿佛為了消散心中的郁悶，他來到院子里</br>
ACE在院子里活動身體，他用手指摳住門框上的突出部分做著引體向上，肩背上強壯的肌肉如同健美雜志上的那些健美先生一樣夸張。不同的是，ACE身上的肌肉與那些藥物和激素無關(guān)。看到羅門走出房間，ACE蜷腿收腹，在空中翻了個跟頭跳到地上。</br>
“你要去歐洲嗎？”</br>
羅門搖頭。“不知道，不過我去的時候肯定會帶上你。”</br>
ACE的表情很嚴肅。“那絕對是個明智的決定。”</br>
羅門沒有說話。明智？從來沒有明智的決定，只有走運的決定。</br>
“A隊只剩下我們?nèi)齻€，所以我們必須得互相依靠。”ACE穿上衣服。“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可這就是我們的處境。”</br>
“我只不過跟A隊一起出過兩次任務(wù)，你這么說真叫我感到榮幸。”羅門笑了笑。“不過話說回來，A隊真的很出色，至少比B隊出色。”</br>
“如果茂排和三紅還在的話，A隊沒有什么事情做不到。”ACE的聲音里帶著點感傷，不管怎么說，失去戰(zhàn)友總是叫人難過。“所以，你別認為，我對‘雷霆’行動會什么都不說。”</br>
羅門略感意外地看著ACE。</br>
“沒錯，我知道‘雷霆’是怎么回事。”ACE深深地點了點頭。“雖然我當時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但安念蓉后來跟我提起過。這個世界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有腦子，羅門，所以別以為我會忘記那些曾經(jīng)一起并肩戰(zhàn)斗過的戰(zhàn)友。”</br>
ACE晃著身子走進房間里。“一起喝瓶啤酒吧。”</br>
陳朝光已經(jīng)能夠下地行走。</br>
他一直在適應(yīng)自己的手杖。這是“老板”送給他的，除此之外，他的戶頭上也多了一大筆錢，算是額外的補償，當然，虎鯊就沒有這么好運氣。在這家軍醫(yī)院里，陳朝光享受著首長級別的待遇，而虎鯊已經(jīng)化成了骨灰。這段時間里，陳朝光被完全隔離，對外界發(fā)生了什么全不知情。</br>
這種隔離也是一種試探，如果陳朝光沒有完成任務(wù)，那么在沒有外界信息反饋的時候，很有可能會自亂陣腳，這是對一個人心理素質(zhì)的考驗。陳朝光相信，“老板”肯定還有另外一支部隊隨時監(jiān)視，只不過精明如他，也還沒有找出這支部隊的痕跡。</br>
他曾經(jīng)擔心過，羅門沒有死的情況被“老板”發(fā)覺后會怎么樣，但直到現(xiàn)在，他還沒有發(fā)現(xiàn)這方面的征兆，所有的跡象都表明，他還將得到重用。羅門不是白癡，他絕對不會讓自己還活著的消息傳到“老板”那里去，所以暫時陳朝光也不用擔心自己的處境。但也只是暫時而已，以他的經(jīng)驗來看，即使他能夠蒙混過關(guān)、“老板”不跟他算帳，羅門也會找上門來。</br>
羅門讓他的自信嚴重受挫。</br>
這可能是外號“猛虎”的他失敗得最慘的一次。任務(wù)失敗，同行的人慘死，連他自己也落了個殘疾，而且，不知不覺間他反而被羅門控制住，這個人的反應(yīng)速度之快、用心之狠毒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這與他以前印象中的特種部隊軍人完全是兩回事。</br>
他站在醫(yī)院的走廊窗戶前，忽然把手杖狠狠地在地上頓了頓。</br>
旁邊的毒蛇詫異地看著他。“老大，你有什么需要？”</br>
陳朝光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不管有什么事情他都不想跟毒蛇這個精神病人商量，真是天知道，怎么讓這樣一個人成為了爆破專家，難道在部隊里再也找不出正常人了嗎？現(xiàn)在他感覺到虎鯊的死對他來說是多么大的打擊，也知道了羅門為什么會毫不遲疑地殺掉虎鯊，因為羅門就是要去掉他的左右手，以方便日后再和自己較量。這就像高手下棋，一旦失去先手，就只有苦苦支撐。</br>
這提醒了他。羅門的風格是步步緊逼，始終保持著給對手的壓力，迫使對手自己犯錯，跟他這樣的人較量，比的不是智力和體力，因為在這兩個方面大家的差別實在可以忽略不計，現(xiàn)在要比的是耐心、是毅力。</br>
他揉捏著自己的腿部肌肉，仍然能夠感到斷骨處的疼痛，總有一天，他要叫羅門償還這一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