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損失了一名隊友,自己還中了一槍,是這讓你覺得好笑?”</br>
賴春雷疑惑地看著他。</br>
“當然不是,我是為你感到慶幸。”陳朝光收起微笑。“在那種情況下你仍然能夠做出反擊,比起你的隊友來已經很幸運了。”</br>
“你到底想說什么?”賴春雷皺緊了眉頭。</br>
“你為什么把他放走?”陳朝光看著賴春雷。“你要知道,他出現在那個地方,說明他肯定知道硬盤的事,不管他是友是敵,你都應該把他抓住。”</br>
“抓住羅門?”賴春雷反問陳朝光。“算了,也許你不知道羅門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我們是什么人,那么讓我來告訴你,殺死一個128部隊成員可能有一百種辦法,但活捉他的辦法連半個都沒有。”</br>
當時的情況是,賴春雷在追擊中已經打光了沖鋒槍彈匣里的所有子彈,接下來就要使用他的沒有消音器的手槍,而且他也沒有他當時所說的手榴彈,這不是在自己的國家,而是在一個說不上友好的國家,要避免的是任何激烈到會引起別人注意的行為,所以在火力上他已經不占優勢。抓住羅門?如果他沒受傷的話,他是要試一試。</br>
不過他用不著跟這個人說這個,老實說,賴春雷不喜歡陳朝光的微笑,不喜歡他臉上的表情,更不喜歡他這個人,但這個人是他現在的上級,所以他必須忍耐。</br>
陳朝光察覺到了這一點,不過他并不擔心。虎鯊和毒蛇在當時加入猛虎部隊時都不喜歡陳朝光這個人,但后來他們都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部下,只要給陳朝光一點時間,他很容易就能夠說服別人。</br>
他的目光停留在放在一邊的停尸袋上。</br>
“關于你的同伴,你有什么要說的?”</br>
賴春雷反感地看著陳朝光。“是不是你有什么要說的?”</br>
陳朝光坐直了身體。“他還有家人,你打算怎么對他家里人說?”</br>
盡管不情愿,但這個問題還是觸動了賴春雷。</br>
“他的家里會收到一封信和撫恤金,我用不著對他說什么。”</br>
“是啊,我過去也是對我的戰友這么說,但后來我發現,這樣做行不通。”陳朝光深有感觸地嘆息一聲。“因為時間越長,壓在你心里的這塊石頭就越沉重,他會讓你連做回一個普通人都不那么容易。有的時候,一個人的死,可能給他身邊的人以同樣的打擊。我經歷過這個,而且不僅一次,所以我知道你的做法行不通。”</br>
賴春雷打量著陳朝光,他看得出來,陳朝光從前也是個軍人,而且也是一個從事秘密任務的特種軍人。出于自己的經歷,賴春雷能夠了解執行秘密任務軍人的無奈。盡管他們一直被要求,加入這一行就得放棄自我的存在,在無聲的戰線建立無名的功勛,做一個永遠沒有人知道的英雄,但在每個人的心里,至少在他的心里,總有著一絲不能將自己的壯舉公諸于眾的遺憾。或者說,他不為自己遺憾,也會為那些個在身邊倒下的戰友遺憾。他們死得默默無聞,而看在活著的人眼里,也會對自己的處境感到失落。死去的人解脫了,而活著的人要繼續在這種掙扎中煎熬。</br>
賴春雷能夠理解陳朝光話里的意思。</br>
“但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我們不能抱怨。”陳朝光忽然笑了笑,在手里旋轉著自己的手杖。“我們只能夠傷感一小會兒,接下來就還要做我們該做的事情。”</br>
賴春雷也笑了笑。“事情的確是像你說的那樣。”</br>
陳朝光注意到了賴春雷神色上的緩和,知道他的話已經引起了賴春雷的共鳴。</br>
“那么,他家里是個什么情況?”陳朝光的目光停留在裝尸袋上。“我沒有不敬的意思,但我知道,一旦有人出事,他的戰友總是要為他的家庭承擔起一些責任是不是?在我們的時候,每個家庭還都不富裕,所以我們一定要那樣做,直到現在我還照顧著一些戰友的家屬,至少要讓他們衣食無憂。”</br>
賴春雷想了想。“‘鱷魚’的家里還算富裕,我想他不需要什么財務上的支持。”</br>
“不僅是財務上的支持,‘野馬’,還有其他的。”陳朝光的表情很凝重。“他的家里總有父母吧?總有什么人為他傷心難過,或者說,總有他放心不下的人,我希望能夠在這一方面提供一些幫助。”</br>
賴春雷沉默了一會兒。“他有個很有才華的女朋友,想要讀博士還是什么的,但他們的繼續還不足以支持……”</br>
“這就是我們能夠為死去的戰友做的事情。”陳朝光打斷了賴春雷的話。“我們可以幫助他讓自己的女朋友完成學業,那樣當我們有機會站到他墳前的時候,我們會很坦然,很欣慰。”</br>
賴春雷略感意外地看著陳朝光。“我們有規定不允許這樣做。那樣的話,人們就會問,到底他所在是什么部隊還會有這樣的福利?那就違背了秘密工作的意義。”</br>
“這完全是民間的、匿名的,甚至與死者本人沒有任何關系。”陳朝光充滿感情地看著賴春雷。“我們只是想讓死者心安,只是為戰友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我知道你說的規定,但我這么多年來一直這樣做,從來沒有引發過任何麻煩。”</br>
賴春雷看著他。“這么多年來?”</br>
陳朝光點點頭。“沒錯,我有一筆基金,我和我的戰友所賺來的每一分錢都用在了這個上面。這個基金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像我們這樣的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任何人,不管與我們有沒有關系,只要我們知道,就會提供這樣的幫助,完全無償,完全匿名。”</br>
賴春雷很吃驚。“這個基金的數目一定不小,單憑你的收入支撐不起來。”</br>
陳朝光笑了笑。“我的收入跟你們一樣都很微薄,我們不是沖這錢來干這個工作的。錢從哪里來我不方便透露,但可以肯定告訴你的是,這錢不是從銀行里搶來的。”</br>
只是賣命換來的,盡管不知道是為誰賣命,陳朝光在心里對自己這樣說。不過關于這個基金的問題,陳朝光并沒有說謊。的確是有這樣一個基金在運作,其目的也的確是為了安排同事中死者的身后事,如果深究下去,這還是陳朝光加入“老板”的開始。陳朝光本人一直對此諱莫如深,今天提起這件往事,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做著“老板”當年做的事情,盡管在那之后,他給這件事情定義為“收買人心”。</br>
他意識到自己的卑鄙以及忽然為賴春雷的反應深深擔憂起來,他擔心自己的意圖會被賴春雷看穿,如果賴春雷再細心一些,就會發現陳朝光臉上有種不同尋常的紅色,連陳朝光自己也吃驚地發現,他還會感到羞愧。</br>
但賴春雷沒有發現這一點,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死去的戰友身上。就像陳朝光所說的,如果能夠為死去的戰友做點什么,那他將來再面對這些事情的時候會更坦然、更欣慰。</br>
“如果你能為‘鱷魚’提供這樣的幫助,我個人將會很感激。”</br>
賴春雷表達得很干脆,他愿意接受陳朝光的幫助。盡管他也覺得陳朝光的善意來得比較突然,但他表明自己是以個人的名義接受陳朝光的贈與。</br>
“別說感激的話,這不是為了某個人,而是為了所有因公殉職的戰友,你個人的感激毫無意義。”</br>
陳朝光的目光又投向地上那個停尸袋。躺在里面的那個年輕人真的是“因公”殉職嗎?恐怕不見得,他們其實都是死于個人意志,只不過,有些人的個人意志是通過所謂的“公事”體現的,至于誰會被犧牲,那不是“有些人”所考慮的問題。</br>
就像虎鯊,他轉動著手杖。也許,下一個就是羅門。</br>
“說到因公殉職,你接下來打算做什么?”陳朝光話鋒一轉,不著痕跡地把話題轉到眼前的復雜局面上。“部里派你們來肯定不希望只收獲了一具尸體。”</br>
“必須找到硬盤。”賴春雷這個時候已經對陳朝光完全改觀。“只有找到硬盤才能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是誰,他們殺害了老‘蘇菲’,為的就是硬盤里的秘密。如果我們拿到硬盤,那么接下來就是對付隱藏在暗中的敵人。”</br>
“對于是什么人想要得到硬盤,你有概念嗎?”陳朝光試探地問。</br>
“現在唯一能夠肯定的是,不是法國反間諜部門。”賴春雷皺著眉頭。“如果是他們,我們現在就沒有這么輕松。”</br>
“肯定不是法國反間諜機關,他們還沒有聰明到那個地步。”陳朝光看著賴春雷笑了笑,但一向沒有幽默感的賴春雷對他的調侃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沒有表情地看著他,陳朝光只好繼續說下去。“我們都知道,法國的情報系統中,國土監控署和情報署這兩大機構并存,它們都有反間諜的只能,但是它們分屬國防部和內政部,這就造成它們內部的信息溝通不暢和重復勞動,所以,如果是法國人,那現在整個巴黎都會雞飛狗跳。”</br>
“要么誰都不做,要么大家搶著做。”賴春雷深以為然。</br>
“那么還有什么人能夠這樣做?”陳朝光看著賴春雷。“除了美國人和俄國人?”</br>
“說到美國人我會贊同,但這里有俄國人什么事情?”賴春雷有些疑惑。“當然,不管公開場合人們怎么說,事實上國家和國家之間從來都不是友善的,可在現在的局勢,俄國人沒必要卷到這里來吧?”</br>
“這里是浪漫和自由之都,在這里發生什么都不意外。”陳朝光露出深思的表情。“既然那個羅門已經出現在這里,為什么你不跟他一起探討下?”</br>
“羅門并不是那種愿意跟人探討的人,他已經習慣了獨往獨來,所以如果他打算避開別人,那么要找到他就會很困難。”賴春雷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承認羅門的難以對付。“不過他提到了老‘蘇菲’有個女兒,現在想起來,這是羅門出現在這里的原因。很明顯,是這個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女兒找到了羅門。”</br>
“這是謊言。”陳朝光冷笑。“老‘蘇菲’是我們的人,沒有誰比我更了解他的底細。從來就沒有過什么女兒,他倒是有過一個兒子,但在幾年前因為吸毒過量死掉。你就這樣相信了他?”</br>
“當時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賴春雷的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br>
陳朝光沉默了片刻。</br>
“我覺得,你有必要跟羅門談一次。不管用什么辦法,我們都要見到他。”</br>
賴春雷沒有用太多的時間就同意了陳朝光的提議。</br>
他把“瘋狗”和“雪豹”留在秘密地點繼續尋找硬盤,現在他身邊還有“紅豬”和“黑鷹”。找尋羅門基本上很困難,如果他立刻離開巴黎,那么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找到他,但既然他也是為了硬盤來的,那么在硬盤沒有出現之前,他不會離開巴黎。重要的是,如果他是為了“公事”而來,那么就沒有理由躲著B隊。按照最古老的聯系方式,“紅豬”會在《世界報》和《費加羅報》這兩份全國性報紙上登載醒目的聯系方式,這種方式絕對不會被錯過,有滲透任務的特戰人員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當天的報紙。</br>
“黑鷹”會去調查老“蘇菲”到底有沒有一個女兒,盡管這可能會需要很長的時間而且很有可能沒有任何結果,但卻是必須的過程。不管老“蘇菲”有沒有女兒,有一個事實是,總參對自己下面的間諜并不是像辦公室里那些人想象的那么了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