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木給科特引見了一個名叫越前直人的日本人，是“政經會”的民間人士。</br>
越前直人大概有四十歲的樣子，目光平和，看上去斯文有禮。好像是早有準備，他也穿著一件和服，這讓科特明白，日本人其實早已經按照華盛頓的要求安排好了合作的人選，因為他們不想得罪中國人，所以才安排民間人士幫助科特。</br>
打量著越前直人，科特不知道這個人能夠給自己提供什么幫助。</br>
“不要被越前君的外表所迷惑。”鈴木看出了科特的疑慮。“越前君是個能干的人，就算是我們的室長對越前君也很倚重。在日本，人們都把越前君叫做‘內田第二’。”</br>
“‘內田第二’？”科特疑惑地問。</br>
鈴木哈哈大笑，越前直人也不為人察覺地笑了一笑。</br>
“看來拉塞爾先生對日本不是很了解，居然不知道在日本諜報世界大名鼎鼎的內田良平。”鈴木搖頭晃腦地感嘆著。“不過沒關系，你只要知道，越前君很厲害、能夠在中國幫上你的忙就足夠了。根據華盛頓的要求，這是我們能提供的最好的幫助。”</br>
科特半信半疑地打量著越前直人。越前直人也看得出科特的疑惑，微微躬身。</br>
“等下拉塞爾先生可以跟我去逛一逛東京，我們之間需要更多的時間互相了解。”跟菊井和鈴木都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相比，越前的英語發音非常標準，帶著輕微的東部口音。“我曾經在美國住過十年，所以我能夠理解美國人，但拉塞爾先生要想和日本人友好相處，恐怕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br>
科特活動了一下腿腳，長時間用這種姿勢坐著讓科特很不習慣。</br>
“了解日本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說，我的時間有限。”</br>
越前直人微笑。“拉塞爾先生，你需要的是耐心。沒有耐心，就無從了解中國人；而不了解中國人，你又如何去對付中國人？日本人研究中國已經上千年，可仍然對中國感到迷惑。那么美國人對中國又了解多少呢？恐怕美國人對中國的了解從來就沒有超越過鴉片戰爭的年代。”</br>
“我們還保有臺灣，這就是我們美國人對中國的理解。”科特冷冷地回答。</br>
“你們保有臺灣，那只是因為中國人希望你們這么認為。”越前直人直視著科特的眼睛。“三十年前，美國人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們保有臺灣’，可要是現在華盛頓還這樣想的話，就未免太天真了。”</br>
“這個論調真新鮮。”鈴木忽然插話。“越前君，雖然大家都叫你‘內田第二’，可就算是膽大心細的內田本人也說不出這樣匪夷所思的話。華盛頓在臺灣問題上是不是天真，不用你在這里評論。”</br>
在政治上有抱負的越前直人就算以日本人的觀點來看也是一個極端的右翼分子，時不時要把他的政治觀點在公眾和私人場合兜售一下，而老奸巨滑的鈴木可不希望得罪美國人。科特?拉塞爾不過是個滿腦子里只有戰術的士兵，跟他說這些無異于對牛彈琴。</br>
越前直人躬身稱是。</br>
“要對付敵人，就要先了解敵人，關于這一點，越前君說得很有道理。”鈴木還是笑瞇瞇地看著科特。“如果不是因為我們更知道該如何對付中國人，你的上級也不會打發你到這里來，那就精誠合作吧，‘越前軍團’在對付中國人時總是很有辦法。”</br>
“什么是‘越前軍團’？”科特被他的措辭搞糊涂了。“這里面還是有軍方背景？”</br>
鈴木義夫和越前直人都笑了起來。</br>
鈴木義夫喝掉一杯清酒，面色已經不正常地紅了起來。</br>
“在日本，沒有什么事情沒有軍方背景，‘越前軍團’也不例外。不要小看這個男人，雖然他沒有入伍的經歷，但他絕對符合蘭利的要求。他能說漢語，并且真的有一個中國人的身份，在中國還有很多關系。這個‘越前軍團’只是個比喻，說明越前領導著一些人，這些人隨時可以給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br>
“我們有自己的人手，我們只需要在某些事情上得到一些建議而已。”科特再次打量著越前直人。“比如說，如何在中國境內綁架一個身份敏感的人物，然后把他送出中國。”</br>
越前直人微笑。“中情局居然不知道如何綁架？”</br>
科特看著越前直人。“如果我想聽諷刺中情局的話，根本用不著來日本，在美國我就能找到很多。我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有沒有本事幫助我？”</br>
越前直人收起笑容。“絕對沒有問題。”</br>
“最后還是要請示室長才能做決定。”鈴木吃了一塊生魚片，被芥末刺激得呲牙咧嘴。“越前君，帶拉塞爾先生去洗個溫泉。拉塞爾先生從臺灣來，所以要好好請拉塞爾先生品味一下正宗的日本溫泉。”</br>
吃完飯，越前直人驅車帶科特離開躁動的東京。</br>
在路上，兩個人的交談不再因為鈴木的在場而拘束。</br>
科特得知，越前直人其實就是日本政府專門針對中國而訓練出的專業間諜。他的母親是中國人，因此越前直人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能夠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和上海話，十八歲之后他接受政府的資助專門學習中國文化，二十二歲的時候，以假造的華僑身份進入中國，以做生意為名在上海落腳，成為一名中國公民。</br>
越前直人用謙恭的態度和大把的金錢在中國打通了許多關節，勢力甚至滲透到許多政府部門，建立了所謂的“越前關系網”，當年臺海危機的時候，前內調室長大森義夫在關鍵時刻向首相橋本龍太郎提供的準確情報就來自越前直人，越前直人的存在是日本情報部門的最高機密，從大森之后的歷任室長都對他器重有加。</br>
大森義夫特別重視日本的海外情報收集，對日本現在相當松散的情報機構現狀以及在情報整合和共享方面相當不滿，并指出，情報和軍事能力必須同步，才能為現在的日本提供安全。但要擺脫美國的影響并不容易，所以民間情報機構便受到重視和扶植。越前直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br>
聽到這里，科特才知道，日本已經很重視這次跟中情局的合作，甚至不惜搬出自己的秘密王牌，不由得對這個日本人刮目相看。</br>
大概開了一個半小時，兩個人來到了依山傍海的著名海濱溫泉鄉熱海。這里的伊豆山溫泉由山谷間涌出的泉水匯合成溪流，湍急地注入相模灣，很有氣勢，當年川端康成就曾為這里的景物迷醉，寫出了《伊豆的舞女》這樣悱惻的愛情故事。</br>
越前直人解釋說，本來想帶科特到岐阜縣的下呂溫泉，但路途更遠，恐怕客人勞累，而熱海也很不錯，所以就選擇在這里。科特并不知道下呂溫泉市日本三大著名溫泉之一，連當年的豐臣秀吉都曾為此傾倒，所以也就不知道下呂跟熱海有什么區別，倒是這里的秀麗景致倒讓科特很是舒爽。</br>
科特在臺灣的時候，成天等在基地里，其實并沒有泡過溫泉，一到這里，先被那一套穿衣服的禮儀搞得暈了，但在溫泉里泡成煮熟了的蝦子一樣的紅色后，科特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br>
在這個過程中，在院子里，在走廊里，科特都看到一些寫著文字的旗子，而且在墻壁上也掛著一些字。越前直人告訴他，那其實不是日本字，而是漢字。旗子上的字簡單一點，叫做“風林火山”，而墻上的字就比較復雜，分別是“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br>
這些字句來自中國的《孫子兵法》，因為這里的老板來自石和町，那里是日本著名武將武田信玄家族的發源地，武田信玄本人喜歡研讀《孫子兵法》并以這些字句做為自己的座右銘，所以在這里到處都可以看到。</br>
越前直人給科特講解了這些字句的意思，科特聽了很是驚訝，因為那和他在軍隊里所學到的現代戰術并沒有太大的區別。</br>
“但這是中國人在兩千年前就已經明白的道理。”越前直人意味深長地對科特說。“盡管不是人人都學過《孫子兵法》，但這種學問似乎已經融化在中國人的血液中，所以要跟中國人在智力上對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br>
科特有點明白了越前直人的用意。“你是在提醒我，我對中國人的看法是錯誤的？”</br>
“我不想評判我不知道的事情。”越前直人微笑。“那你必須知道，中國人有多么厲害。看看其他那些文明古國吧，沒有一個生存到現在，不管你怎么看，這是一個事實。也許美國人的歷史比中國更悠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