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張氏見張安世的樣子,是又好氣又好笑。</br> 一旁的朱瞻基便咧嘴笑起來。</br> 等見母妃眼角的余光朝他掃過來,他又立即正襟危坐。</br> 張氏便移開話題道:“你那模范營,這樣的厲害?”</br> 提到模范營,張安世便不由的露出一絲得意,笑道:“這可是瞻基都夸耀的天下第一營,怎么能不厲害。”</br> 張氏瞥一眼朱瞻基,微笑道:“咱們張家,總也算是出了一名將軍了。不過,我還是覺得太危險。”</br> 張安世道:“阿姐,男兒在外頭,怎么能處處怕危險呢?”</br> 張氏便嘆息一聲道:“這倒是實話,方才我說的終究是氣話,你若不成器,成日混吃等死著,我瞧著也不喜。不過……我聽聞那徐家的姑娘,昨日竟架了槍騎馬去了棲霞,這是一個深明大義的姑娘啊。”</br> 此時是明初,還沒有到女子無才便是德或者是女子該如何如何的份上,無論是裹腳,還是崇尚女子只需人在家被人供養之類思想的,此時還只是在一些讀書人中盛行。</br> 當然,承平日久之后,這種風潮也會隨之開始進入尋常的百姓家。</br> 張氏接著道:“她倒很有母后之風,將來定是一個好媳婦。”</br> 張安世道:“阿姐,你怎么又開始胡思亂想。”</br> 張氏便拎著張安世的耳朵,張安世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br> 張氏道:“這是什么話,你自己想要做將軍,好,你要做什么,阿姐也由著你,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不娶妻生子,真要有個什么好歹,你教我們張家怎么辦?”</br> 朱瞻基在旁邀功道:“母妃,我就會乖乖娶妻生子,不教你生氣的。”</br> 張氏便瞪他一眼道:“現在沒你的事。”</br> “噢。”朱瞻基只好耷拉著腦袋不說話。</br> 張氏目光又回到張安世的身上,語重深長地道:“以往事事都由你,可你總得由著我這做姐姐的一次,你再稀里糊涂下去,父親在天有靈,不知怎樣的傷心。”</br> 看著張氏關切的樣子,張安世頓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便道:“知道了,知道了。”</br> 張氏的唇邊不著痕跡地掠過一絲笑意,便道:“那這件事我做主啦,我準備六禮,去給父皇和母后稟告。”</br> 張安世卻遲疑了一下,苦笑道:“阿姐,能不能遲一兩年?我倒也覺得徐姑娘很好,只是……我年紀還太小了,我毛……毛都沒……”</br> 張氏啐了張安世一口,氣惱道:“哪一個你這樣的男子,不要娶妻的?你成日和朱勇、張軏和丘松幾個胡混好了。”</br> 張安世便道:“其實,我有難言之隱。”</br> 張氏一聽,頓時緊張起來。</br> 張安世看了看張氏的反應,硬著頭皮道:“其實我算過一卦,不,我去求過一簽,那上頭說,我得過兩年才能娶妻,如若不然,就有血光之災。”</br> 每個時代的道德都是不同的,這個時代的男子,甚至有十二三歲便開始成婚,可對張安世這等兩世為人的而言,他甚至可以接受十五六歲,再小,就實在無法接受了。</br> 張氏皺眉道:“血光之災?你怎聽那些人胡說。”</br> 張安世眼不帶眨一下的道:“是姚廣孝師傅幫我解的簽,阿姐不信,召他來問。”</br> 張氏見張安世說的振振有詞,倒也不禁狐疑。</br> 這姚廣孝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雖不算什么得道高僧,但也絕對屬于妖僧的行列,此人過于神秘,以至于大家總覺得他身上有什么神通。</br> 于是張氏認真地盯著張安世道:“你沒有騙我?”</br> 張安世道:“不信叫他來,起初我也不信他,可他言之鑿鑿,說什么若是誆騙我,他便死全家、挨千刀,這才教我信了。阿姐現在叫他到面前來對質,你看他怎么說!”</br> 張氏再如何精明,可終究也有局限性,至少對這等事,還是頗為看重的,于是搖頭道:“他既這樣說,或許……哎,寧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只是這些話,你也別對外說,不然外間人以訛傳訛,說不定還會說你……是喪門星。”</br> 張安世點頭:“我曉得的,我肯定不敢亂說的。”</br> 說著,心里松了口氣。</br> 省錢了,若是真教姚廣孝來,那和尚一定又要讓他大出血,那和尚要那么多錢干什么?缺德啊!</br> 正說著,外頭有宦官道:”殿下,小心,小心……”</br> 張安世便曉得姐夫回來了。</br> 于是立即站了起來,隨即便見朱高熾被兩個宦官攙扶著進來。</br> 這朱高熾身子肥胖,兩個攙扶他的宦官累的氣喘吁吁。</br> 朱高熾一臉虛脫的樣子,終于坐下,便忙是揉腿,一面道:“安世來了啊,你來了正好……哎……哎……你可擔心死莪了。”</br> 張氏道:“太子殿下起初擔心的是安世,可后來擔心的卻是自己的兄弟。”</br> 朱高熾臉一紅,道:“漢王也太沒規矩了,本宮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敢做這樣的事,真是十惡不赦。當初得知了此事,本宮真恨不得當面尋到漢王,將他活活打死。”</br> 他說的真切,不像作假。</br> 張安世道:“姐夫這是去哪里了?”</br> 朱高熾卻是支支吾吾的樣子,可在張氏和張安世專注的目光下,最后還是老實道:“本宮去了大內,求見父皇和母后,跪在寢殿外頭……”</br> 張安世道:“出了什么事。”</br> 朱高熾低著頭,道:“本宮希望父皇不要誅殺漢王……安世,你聽本宮……”</br> 張安世嘆口氣,還是說出了心里話,道:“姐夫不必解釋,我知道姐夫的心意,我是姐夫的妻弟,那邊是你兄弟,只是姐夫啊,那漢王說是害我,實則想要害的是你啊。”</br> 朱高熾低著頭,一臉痛苦的樣子,他揉腿,似乎跪的時間不少,膝蓋疼得厲害。</br> 朱高熾道:“安世心里一定責怪我……婦人之仁,其實本宮又何嘗不知道漢王的居心呢?若是安世真有什么好歹,他便是千刀萬剮也難恕罪,只是……”</br> 朱高熾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眼神看著張安世:“安世,你知道太子的職責是什么嗎?”</br> 張安世一愣,下意識的就道:“太子當然是準備做天子。”</br> 朱高熾搖頭:“太子確實是未來的天子,那么天子的職責是什么呢?”</br> 張安世又是一愣:“這個……”</br> 朱高熾道:“刑法有刑部來,官員的升降功考有吏部,而河堤的修護有各縣各府以及工部,天下這么多的官吏,各司其職,天子要做的是什么,難道只是批閱奏疏嗎?”</br> 張安世依舊不明白姐夫這話的意思,便道:“姐夫想說的是……”</br> 朱高熾嘆口氣道:“父皇可能不會認同本宮。但是本宮卻認為,天子應該是天下人的楷模!這天下,不是靠嚴刑峻法就可以治理的,嚴刑峻法不過是懲治奸邪的底線罷了。天子要做的……是要教化天下人。所謂始作俑者,其無后乎這句話,當初,司馬家族誅殺魏帝,堂堂天子,當街被司馬家的人斬殺在街市,此后……發生了什么?”</br> “此后人們便不再相信天子的神圣,認為天子不過是兵強馬壯而已,于是,人人覬覦神器,人人都視自己為司馬昭,天下初定,立即便引發八王之亂,人人都認為只要自己有兵馬,便可做皇帝,這一場大亂,持續了數百年,數百年,多少生靈涂炭,又是多少皚皚白骨呢?”</br> 朱高熾隨即又道:“此后,李世民殺太子,大唐即便進入了全盛,可又如何,這大唐江山,多少次相互殘殺,人人信奉,只要自己有李世民一般的兵馬,便可奪門,便可稱孤道寡,于是武則天殺李氏宗親,自封為帝。此后,李氏又奪門,重新奪回天下,再之后,還有李隆基奪門,有李隆基的太子稱帝……這李氏宮廷,人人都拿著刀子,人人都在覬覦著自己的兄弟姐夫,父子防范兒子,兒子提防自己的父親,但凡只要察覺到對方的虛弱,便立殺之。這……難道不是前車之鑒嗎?”</br> 說到這里,朱高熾又嘆了口氣:“建文稱帝,第一件事便要鏟除自己的叔父,父皇奮起,入南京,奪了天子大位,現如今……根本不是兄弟相爭,也不是父子相疑的時候,在本宮看來,時至今日,親族之間,再不能染血了,若是再這樣下去,子孫們會如何看待我們呢?子孫們又會不會效仿我們呢?父皇不相信道義和德行,認為只要掌握天下兵馬,便可教天下太平。可和建文相比,他矯枉過正了,天子自身為典范,以仁德教化天下,可以大大減少平定叛亂的成本,這筆賬,父皇不曾算過。”</br> 朱高熾道:“我是太子,那么對上,就要孝順自己的父皇。對自己的兄弟,若是弟弟們犯了錯,我這做兄長的難道就沒有過錯嗎?漢王犯下彌天大錯,父皇起了殺心,我當阻止,無論怎么處置漢王也好,但不能殺,不能教父皇背一個殺子的罪名。”</br> 張安世看著朱高熾,他無法理解,甚至覺得……有點迂腐。</br> 甚至張安世一度懷疑,姐夫一定是裝出來的,他只是在進行一場仁義的表演而已。</br> 可關起門來,見他說得頗為激昂,卻不禁又開始動搖起來。</br> 話又說回來,朱高熾對他這個妻弟像兒子一樣的愛護,又怎么可能,會對自己的兄弟狠心呢?</br> “姐夫希望怎么樣?”張安世道。</br> 朱高熾:”可奪其爵,不可害他的命。“</br> 張安世道:“可姐夫越是去求情,陛下就更非要殺漢王不可了。在陛下看來,太子對漢王如此寬仁,可漢王卻屢屢想要害姐夫和姐夫身邊的至親,這漢王就更加罪無可赦了。”</br> 朱高熾聽罷,一怔,口里喃喃道:“是嗎?”</br> 張安世道:“漢王這個人反復無常,其實是不能留的,除非……”</br> 朱高熾盯著張安世:“除非什么?”</br> 張安世深深地看了朱高熾一眼:“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br> 朱高熾一臉認真的樣子,道:“愿聞其詳。”</br> 張安世便道:“包在我身上,總而言之,這事姐夫不必管了,我既不會讓陛下背負殺子之罪,也不教姐夫為難!而且,保管他永遠再對姐夫和我都沒有任何的威脅。”</br> …………</br> “都給我聽好了,待會兒聽大哥的。”</br> “噢,噢,曉得。”朱勇悻悻然地道。</br> 張軏突然也跟著小雞啄米一般地點頭。</br> 丘松沒說話,他只對一件事關心,其他的事都不在乎。</br> 隨即,四人便走進了詔獄。</br> 這詔獄乃錦衣衛南鎮撫司所管轄。</br> 此時,張安世拿著東宮的令牌來,當值的千戶不敢阻攔,慌忙地領著張安世幾個到了一處囚室。</br> 這是一處水牢,隔著柵欄,可見漢王朱高煦此時衣衫襤褸地在其中,頭發凌亂,面容憔悴不堪,宛如一個活死人一般,端坐著不動。</br> 朱棣已警告過紀綱,紀綱為了撇清關系,自然不可能會給朱高煦什么優待。</br> 隔著柵欄,張安世道:“朱高煦,你還記得我嗎?”</br> 在這里關了幾日,朱高煦從嚎叫到不斷地捶打柵欄,漸漸的……也開始消沉下來。</br> 當他慢慢回過勁來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意識到……可能……自己真的被放棄了。</br> 像他這等狂傲之人,出身高貴,使他早不將尋常人放在眼里,什么事都敢干,反正在他看來,總有人給他擦屁股。</br> 可等真正陷入這絕境,這等人又會比任何人都要沮喪。</br> 只是……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還是讓朱高煦心里產生了波動。</br> 他立即站起來,沖向柵欄,扶著柵欄道:“張安世,是你,是你……”</br> 張安世道:“你這笨蛋,現在曉得厲害了吧。”</br> 朱高煦狂怒,雙目瞬間瞪大,雙手拼命地搖著柵欄:“你…你……你這小賊,我想明白啦,是你害我!”</br> 張安世道:“我害你,還是你害我?你這不要臉的東西。”</br> 朱高煦更怒:“你這小子,敢這樣和我說話,你好大的膽子。”</br> “我就是這樣大膽,你能怎么樣!笨蛋,你出來打我呀。”張安世咧嘴朝他笑。</br> 朱高煦怒得要拿頭去撞柵欄:“來啊,有本事你進來,你有膽進來,我們打一場。”</br> “這是你說的。”張安世朝身后的錦衣校尉道:“來,去將這囚室打開。”</br> 校尉嚇尿了,驚恐地道:“不可啊,不可……使不得,使不得……”</br> 張安世冷起了臉,道:“你不肯是嗎?好,那以后我什么事都不干,我就盯著你,我見你一次,就打你一頓。”</br> 校尉:“……”</br> 張安世道:“這是我說的,有什么關系,我擔著。”</br> 校尉這才極不情愿,猶猶豫豫地打開了牢門。</br> 這牢門一開,朱高煦竟也不想著逃,而是摩拳擦掌,死死地盯著張安世:“好的很,張安世,今日本王便與你一決死戰,教你知道本王的厲害。”</br> 張安世卻一點也不怕,這時大呼道:“弟兄們,這個人喪心病狂,實乃人間敗類,對付這樣的敗類,大家不要客氣,給我一起上。”</br> 朱勇、張軏、丘松三個毫不猶豫,直接就沖進了牢里,隨即便和朱高煦廝打一起。</br> 張安世怕挨打,忙是貼心地將牢門關上。</br> 隔著鐵柵欄,張安世給京城三兇打氣:“給我狠狠地打,今日教他知道我們京城三兇的厲害,丘松,丘松。捶他腿,對……就這樣……”</br> 身后的校尉,看著這一幕,真的驚呆了。</br> 這朱高煦確實是個狠人,三人一起上,若不是因為這幾日他在牢里熬苦,還真未必能打得過他。這家伙打起來,便如發狂的獅子一般,拳頭舞的虎虎生風。</br> 好在朱勇和張軏幾個,也不是什么講武德的,丘松躲在朱高煦臣胯下,直接將他絆倒,人一摔下,張勇便立即拿大腿將朱高煦的身子絞住,另一邊,張軏便直接狠狠地踢出一腳……</br> 一盞茶之后,張安世打開了牢門,等三個鼻青臉腫的兄弟出來,便對著打趴在地上傷痕累累的朱高煦道:“還想和我單挑,我京城三兇最不怕的就是單挑,你看看你,這么不經打,真是丟人現眼。”</br> 說罷,便轉身道:“弟兄們,走,我帶你們去治傷。”</br> 朱勇三個,趾高氣昂,跟著張安世揚長而去。</br> …………</br> 一封紀綱的奏報,正在朱棣的手里。</br> 在徐皇后的寢殿里,朱棣將這奏報拍在了徐皇后的面前。</br> “看看這逆子平日犯了多少罪,原以為他只是圖謀不軌,誰曉得……竟有這么多彌天大禍,你自己好好看看吧,這就是咱們教出來的好兒子啊。“</br> 徐皇后沒有撿起來看,只是道:“陛下,國家自有綱紀,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么……就請陛下依國法處置吧。”</br> 朱棣知道,徐皇后雖這樣說,只怕心里的苦痛,不在他之下。</br> 朱棣眼圈一紅,便悲戚地道:“他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大了竟成了這個樣子,他這是要誅他老子的心啊,朕是父親,可也是天子,這樣的人……不能再容了,如若不然,百官怎么看待?天下的臣民們怎么看待?”</br> 徐皇后別過臉去:“皇帝應該以國家大事為重。”</br> 朱棣直覺得心在淌血,他咬咬牙道:“他明知道張安世救了他的母后,竟還有加害之心,可見這人,已經喪心病狂到了何等地步,多留他一日,不是國家的福氣,朕意已決……”</br> 說到這里,朱棣眼眶里有淚水在打轉,他深呼吸,嘴唇顫抖著,才勉強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朱高煦當誅!”</br>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朱棣是咬牙切齒。</br> 徐皇后閉著眼睛,眼角也淚水流淌出來,緩緩地劃過臉頰。</br> 這兩日,他們都沒有睡好,顯得極憔悴,天下哪里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呢?</br> 只是……朱高煦已經越過雷池了。</br> 歷朝歷代,這么多沉痛的教訓,難道還不夠嗎?</br> 是真的再不能留了。</br> 徐皇后帶著哭腔道:“朱瞻壑是個乖巧的孩子……”</br> 頓了頓,接著哽咽道:“陛下多賞賜他一些莊子和封地吧。”</br> 朱棣點點頭。</br> 二人相對無言,此時只有老淚千行。</br> 卻在此時,亦失哈匆匆進來,低聲道:“陛下,娘娘……詔獄那兒……出事了……”</br> 朱棣眼眸瞇起來,收了淚,露出幾分警惕,沉聲道:“說。”</br> 亦失哈小心翼翼地道:“就在方才,張安世幾個……”</br> 亦失哈本來是很謹慎的人,稟告的時候一定會非常清晰,絕不會籠統的說某某某幾個。</br> 不過此時的亦失哈脫口而出張安世幾個,卻好像十分順暢,就感覺……這幾個……肯定就那三人跑不了一樣。</br> 只見亦失哈接著道:“他們去了詔獄,還狠狠地毆打了漢王………”</br> 朱棣頓時怒道:“他不是漢王了。”</br> 亦失哈只好連忙改口道:“還毆打了朱高煦,朱高煦在獄中嚎啕大哭……痛徹心扉。”</br> 朱棣聽罷,一臉震驚。</br> 那幾個家伙,居然去牢里打人……</br> 徐皇后則好像沒聽到一般,緩緩起身:“臣妾告退。”</br> “不,你留在此。”朱棣猛地……好像意識到了什么,他凝視著徐皇后道:“這幾個家伙,素來愛胡鬧,可張安世那小子,卻不是愚人。朕已將朱高煦下了詔獄,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張安世為何還要去獄中侮辱和毆打朱高煦?”</br> 徐皇后這些日子心有些亂,不過很快,像她這等聰明人,當然也好像反應過來了什么。</br> “陛下的意思是……”</br> 朱棣背著手,焦慮地踱步起來。</br> 半響后,他沉痛地道:“朱勇、張軏、丘松這幾個家伙干出這事,朕信,他們本來就是渾人,尤其是那個丘松……可張安世,精得像一只猴子……除非……”</br> 說著,朱棣便看向亦失哈道:“將他們立即召至大內來。”</br> 亦失哈自是不敢怠慢,立即火速的去了。</br> 這寢殿之內。</br> 朱棣和徐皇后各有心思。</br> 朱棣惡狠狠地道:“可張安世絕不是婦人之仁之人,他怎么可能……”</br> 徐皇后則什么也沒有說,對她而言……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當這個兒子死了。</br> 當初馬皇后教導出來的徐皇后,絕不只是會說幾句漂亮話這樣簡單,真正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最懂得的就是取舍……</br> 很快,四個人便被亦失哈領了來。</br> 張安世雄赳赳氣昂昂地跨步進來。</br> 只是后頭的三個人就有點慘了。</br> 朱勇走路起來一瘸一拐的,張軏也沒好到哪里去,他臉上淤青了一塊。</br> 丘松的兩只鼻孔里被人塞了兩團棉花,不過他依舊昂著頭,將那兩團染血的棉花露出來。</br> 朱棣坐下,道:“你們去干什么了?”</br> 張安世沒說話。</br> 倒是朱勇道:“陛下,俺們什么也沒干啊。”</br> 朱棣瞪他一眼,道:“胡鬧,你以為別人不知道,你還想欺君罔上?你們這幾人里,就你和你爹一樣,最是不老實。”</br> 朱勇有些急了,俺爹只許俺罵,你咋當著我這做兒子的面罵俺爹。</br> 當然,他反應還是很快的,一想到對方是皇帝,他又一下子沒了脾氣。</br> 朱棣便看向張安世,道:“張安世,你來說,你們干什么去了。”</br> 張安世老老實實地道:“我們去探望了朱高煦。”</br> 朱棣道:“你們探望他做什么?他是罪人。”</br> 張安世道:“也不算是探望,主要是想要請教一下。”</br> “請教什么?”朱棣死死盯著張安世。</br> 張安世道:“他說他拳腳功夫厲害,能一個打四個,然后我說好啊,我們來試一試。”</br> 朱棣:“……”</br> 張安世抬頭,見朱棣臉色很憔悴,此時終于老實起來,接著道:“陛下……臣幾個……是要偷襲朱高煦的,王子也是人,犯法與庶民同罪,他敢偷襲我們,難道還不準我們偷襲他嗎?”</br> 此言一出。</br> 朱棣驟然之間明白了張安世的意思。</br> 這家伙……果然是因為如此,所以才干出這事。</br> 朱棣認真地看著他道:“你什么意思?”</br> 張安世道:“沒什么意思,臣這個人就這樣,別人打我,我就打他。”</br> 朱棣道:“你這是想要讓朕放朱高煦一條生路?”</br> “有嗎?”張安世邊說,邊東張西望,一副一頭霧水的樣子:“臣沒有說啊。陛下可能誤會臣了,臣只是睚眥必報而已。”</br> 朱棣聽罷,苦笑道:“是太子教你來的吧?”</br> 這一次,張安世卻是沒吭聲。</br> 其實這個事……原本是漢王闖下了彌天大禍。</br> 可現在……張安世幾個跑去狠狠捶打了漢王一頓,性質卻又變了。</br> 從一個極可怕的圖謀不軌,變成了小孩子過家家一般,你打我一頓,我轉過頭帶著人去報復你。</br> 詔獄里的事,一旦傳出去,在天下人看來,就變成了一群混賬小子黑吃黑而已。</br> 朱棣卻生出了疑竇:“告訴朕,你為何這樣做?朕知道……你絕不是一個婦人之仁之人。”</br> 張安世眨眨眼:“誰說臣婦人之仁,臣是來做一樁大買賣的。”</br> “大買賣……”朱棣虎軀一震</br> ………………</br> 求月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