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饒有興趣地進入了這宅邸。</br> 才發現，通過重重的高墻里頭，早已將此地變成了一個類似于迷宮一般的巨大軍事建筑。</br> 朱棣道：“這個花了多少銀子？”</br> “七萬多兩。”</br> 朱棣皺眉：“這么多？”</br> 張安世道：“若只是地面上的建筑，當然是多，臣在下頭，還挖了許多的密室。不只如此，還有……”</br> 朱棣擺擺手，打斷張安世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br> 張安世道：“臣自從知道有了亂黨，心里便不安生，陛下想想看，這些人潛伏在暗處，多可怕啊。而臣乃陛下的心腹之人，他們要對陛下不利，說不得，就要先對臣不利……”</br> 朱棣道：“嗯，那陳文俊在何處？”</br> 一聽到張安世花錢的事，朱棣就想塞了耳朵。</br> 不多時，朱棣進入了一個漆黑的密室之中。</br> 火折子猛地一點，隨即……一個個火把燃起來。</br> 此后………這陳文俊整個人像瘋了一般，想要張開眼睛，卻又被這突如其來的光亮，照德他眼睛炫的生疼。</br> 朱棣沒想到，陳文俊居然身上沒有一丁點的傷口，甚至連衣服都很干凈。</br> 只是陳文俊的精神狀態很不好。</br> 他來了這里，張安世甚至沒有搭理過他，而是直接將他丟到了這密室里，讓他自生自滅。</br> 在這完全靜謐的空間內，沒有光亮，甚至沒有聲音，什么都沒有，只有隔三差五，會有人從一個小洞里，塞進一些食物來。</br> 就在這黑暗之中，陳文俊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只覺得度日如年，起初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應對審問，可到后來，他漸漸發現他的大腦一片空白。</br> 因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楚的孤獨感，尤其是在這種完全沒有任何聲音，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之下。</br> 他好像已被這個世界遺忘了，他既不是兵部的主事，朝廷命官，甚至好像已連亂黨都不是了。</br> 再之后，他覺得受不了了，于是他狂叫，甚至開始拿腦袋去撞墻。</br> 可似乎……這些并沒有帶來絲毫的回應，面對他的，永遠都是死一般的寂靜。</br> 再后來，他開始自言自語，開始痛哭流涕，可很快，這些也變得百無聊賴。</br> 此時，朱棣皺著眉，卻沒說什么，只道：“將此人提出來，朕有話要問。”</br> 朱勇幾個就跟在朱棣和張安世的后頭，聽到朱棣吩咐，便立即進去提人。</br> 朱棣則由張安世領著，移步到不遠處的一處房里。</br> 邊走，朱棣邊道：“你沒有開始審理此案？”</br> 張安世道：“臣……用的是一種新辦法。”</br> “新辦法？”</br> 張安世道：“像這樣死硬的亂黨，若是用刑，他肯定什么都不愿意說。陛下……這個人好好的朝廷命官不做，冒這么大的風險，必定是不好對付的，若只是純粹對他用刑，你越是抽打他，他反而越覺得自己受的苦難，乃是考驗他對前元的忠貞，他反而就更加死硬了。”</br> 頓了頓，張安世接著道：“用刑最難的地方，就是無法控制好這個度，一不小心，要是像那崔一紅一樣，反反復復只會說一句話，那可就糟了，至少這一切的線索到了他這兒，便戛然而止了。”</br> 朱棣聽罷，頷首點頭道：“倒是說的有理。可你就這樣將他關著，就行了？如今已經打草驚蛇了，他的那些黨羽們，現在只怕早已驚動了。”</br> 張安世信心滿滿地道：“陛下放心，他的那些黨羽，肯定不敢輕舉妄動的，因為……這些人絕不是普通人，現在又在這風口浪尖上，我想他們都是家大業大之人，一旦有什么異常，他們也會擔心自己會像陳文俊一樣，被臣抓住端倪，反而就可能暴露了。”</br> 朱棣若有所思，也確實是如此，這陳文俊，不就因為他和別人不同，所以被人搜到了倉庫，才暴露出來的嗎？</br> 張安世道：“臣用這樣的方法，就是要摧毀他的精神，教他乖乖開口，陛下若是不信，待會兒一問便知。”</br> 朱棣點頭，隨即……便隨著張安世進入了一間張安世讓人預備好的房間。</br> 隨來的亦失哈給朱棣斟茶。</br> 朱棣抱著茶盞，而后抬頭看著坐在眼前的陳文俊。</br> 陳文俊面色很冷，他低著頭，并不愿意抬頭看朱棣一眼。</br> 朱棣則是看了一眼張安世。</br> 張安世明白了，這是讓他來問。</br> 于是他站了起來，在這陳文俊的身邊踱步幾圈，便道：“你是兵部主事，朝廷待你不薄，何以敢做這樣的事？”</br> 陳文俊依舊只埋著頭，一言不發。</br> 朱棣顯然有些憤怒，想要暴起，直接破口大罵。</br> 不過張安世竟是氣定神閑，道：“看來你不愿意說，那么我就來猜猜看吧。你這樣做，一定是被人收買，他們沒少給你好處吧，這其中，你中飽私囊了多少？”</br> 此言一出，陳文俊猛地抬頭，一雙眸子死死地看著張安世，卻是斬釘截鐵地道：“夏蟲不可語冰！”</br> 顯然，張安世這是激將法。</br> 當然，這種激將法本該對陳文俊這樣的人無用的。</br> 陳文俊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聰明絕頂，不可能上張安世的當，只是經歷了好幾天的暗無天日，人的情緒暴躁到了極點，已經不剩下多少的理智了。</br> 而張安世直接觸及到了他內心深處唯一驕傲的地方，他自然而然，會進行條件反射一般的反擊。</br> 張安世笑了，道：“哈哈……你和我裝什么蒜呢？想來，或者是你被人拿捏了什么把柄，只是……是什么把柄呢？你與誰私通了？還是……”</br> “胡言亂語！”陳文俊露出幾分憤怒，正色道：“我乃至正忠良。”</br> 所謂的至正，是元朝最后一個皇帝的年號。</br> 張安世道：“是嗎？那你可知道，你那所謂的至正皇帝，早就死了。”</br> “可中原的法統尚在，血脈依然也在。”</br> 張安世只覺得好笑，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陳文俊：“他們若是有法統，何至于像喪家之犬一般，被驅逐到大漠，何至于天下烽煙四起？你難道不知道……這皇帝已歸有德之人了嗎？”</br> “他們會回來的。”陳文俊道。</br> 張安世道：“他們是誰？”</br> 陳文俊冷笑：“你以為我會說嗎？”</br> 張安世道：“我想，你根本不知道，因為你不過是個小嘍啰，他們怎么會放心你一個漢人？所以就算真有這個他們，你也只不過是他們的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這背后的事，你所知不多。這也是為何這些日子，我都沒有審問你的原因。”</br> 陳文俊咬牙切齒地看著張安世，恨恨地道：“可惜我見不到天子北狩回來，重新入主中原的一天了。”</br> 張安世道：“這是癡心妄想!”</br> “癡心妄想？”陳文俊陰惻惻地看著張安世，道：“你等著吧，很快你就會知道，關外我們兵強馬壯，關內又有無數的忠臣，里應外合。”</br> “忠臣？”張安世笑了：“有多少像你這樣的人？”</br> “多的是！”此時的陳文俊，已經開始失去了理智，他急于想讓張安世知道，他們這些人……比張安世所想象的強大得多。</br> 張安世似是很隨意地道：“像你這樣的主事，應該不多吧。”</br> “比我身居更高位者都不少。”陳文俊帶著幾分得意道：“所以……你們這些草寇，遲早要被殺個干凈，將來你們都要成為奴仆。”</br> 張安世道：“可是……我若是沒記錯的話，你的先祖，在元時就是奴仆，供那韃子驅策。”</br> 陳文俊冷笑：“這一次他們進來，大汗見我忠貞，必賜我蒙姓。”</br> 張安世道：“我知道你不過是個小角色，我也沒有多少興趣將心思放在你的身上，我只想問你，除你之外，地位比你更高的，都是哪些人？”</br> 陳文俊冷哼道：“你休想知道。”</br> “你一定不知道，我早知道你不過是一枚卑微的棋子而已。”</br> 陳文俊臉抽了抽：“他們自有深謀遠慮，有些事，并不一定需要我知道。”</br> 聽到這句話，張安世相信他說的是真的，這陳文俊……可能真只是一個隨時可以廢棄的棋子。</br> 張安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可笑啊可笑，你這樣的人讀了這么多年的書，居然都讀到了狗肚子里，我再問你，他們平日里如何和你聯絡？”</br> “自有書信來。”</br> “書信呢？”</br> “燒掉了。”陳文俊此時似乎非常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通過對話，來讓別人來認同自己。</br> 他的嘴巴幾乎沒有停頓。</br> 張安世道：“你是何時開始運輸這些原料的？”</br> “建文二年。”</br> 張安世道：“你們的目的是什么？”</br> “當然是迎奉天子還朝。”</br> 張安世道：“你身邊有哪些爪牙？”</br> 陳文俊道：“你自己難道不清楚嗎？我家里的那些人，想必你們已經捉拿了，只是可惜，他們比我知道的還少。”</br> 張安世點頭，回頭看一眼書吏，確認了書吏都將這些記錄下來，便看了一眼朱棣，道：“陛下，臣問完了。”</br> 這些回答，顯然朱棣是極不滿意的。</br> 不過朱棣還是點頭，他徐徐走到了這陳文俊的面前，淡淡道：“你為何痛恨朕，痛恨太祖高皇帝？”</br> 陳文俊抬頭，無懼地看一眼朱棣，道：“一介布衣，也配竊取天下嗎？”</br> 朱棣道：“得了天下，還是布衣嗎？”</br> 陳文俊道：“賊就是賊。”</br> 朱棣居然沒有生氣：“朕明白了。”</br> 倒是一旁的張安世，捏了一把汗，說實在話，他無法理解這陳文俊的想法。</br> 當然，他也沒興趣去了解。</br> 朱棣慢悠悠地走到了門口，似乎想要離開。</br> 可這時，朱棣突然駐足，回頭看一眼陳文俊：“你的所有親族，所有與你有關系的人，都會因你這一句話而死，尤其是你的至親，朕會將他們一個個碎尸萬段，到時……行刑的時候，朕會命人帶你親自去觀刑。”</br> 陳文俊的瞳孔收縮，他胸膛起伏著，可此時，說不出一句話來。</br> 朱棣又輕描淡寫地道：“不只如此，你的妻女……在死之前，也會生不如死，朕就讓你見識見識，布衣的厲害吧。張安世……”</br> 張安世如芒在背，還沒回話。</br> 卻聽朱棣慢悠悠地道：“這個人……不要急著讓他死，等審問得差不多，完全沒有用處了，朕這邊還有用處，他的骨頭這么硬，那么朕就一丁一點的，將他所有的骨頭捏碎了，將他身上每一寸皮肉都撕下來，再送他上路。明白了嗎？”</br> “遵旨。”張安世心里一寒，他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這些東西。</br> 不是因為圣母心，只是純粹的覺得過于殘忍。哪怕五馬分尸，張安世都覺得可以接受一些。</br> 陳文俊沒有回應，只是他的臉色，緩緩變白，臉上的神色分明帶著一種道不明的恐懼。</br> 朱棣信步出去，并沒有回頭看陳文俊。</br> 等出了這里，朱棣才怒道：“區區一個亂黨，就如此可恨，那么他的同黨，定是十惡不赦。朕要將他們一網打盡，一個都不留，一定要追查到底！”</br> 張安世道：“臣這邊，盡力在十日之內……”</br> 朱棣搖頭：“你不必限定十日八日，朕知道這很難，敵在暗處！你這小子，手頭也沒多少人手，你能拿住這陳文俊，已是難得了，不必和朕立軍令狀。”</br> 張安世道：“臣的兄弟們打小就聰明，有他們協助……”</br> 朱棣頓了頓，卻突然別有深意地看了張安世一眼：“對了，東城的錦衣衛千戶所……你若是想要查辦什么案子，可以隨時調用他們，朕會下旨。”</br> “錦衣衛？”張安世一愣，隨即搖頭：“陛下，臣可調不動他們，就算可以調動，怕這些人也只是聽調不聽宣。”</br> 開玩笑，這錦衣衛上上下下，都他娘的是紀綱的人，他張安世幾個菜啊，敢用這些人嗎？</br> 朱棣淡淡一笑道：“你放心，他們都靠得住的。”</br> 卻沒有再說什么，朱棣便直接擺駕回宮了。</br> 張安世只覺得朱棣留下的話，很是詭異，就好像……這話里頭藏著什么一樣。</br> 論起來，這么大的案子，只靠幾個大聰明，確實人手有些不夠用，朱金那邊，倒是有許多的眼線，可他們也只能解決一部分的問題。</br> 張安世思量再三，決定等等再說。</br> 緊接著，有書吏來，取了抄錄下來的審問記錄，送到張安世這邊。</br> 張安世細細地看過，像是喃喃自語地道：“這些問答里，可是大有玄機，足夠挖出背后的真兇了。”</br> 張安世想了想，便提筆在這筆錄后頭，做了一些記錄，隨后又寫了一張便條，對這書吏道：“交給朱金，讓他交代下去，從現在開始，關注這個方向。”</br> …………</br> 夫子廟處的宅邸里。</br> 那一處小廳，依舊還是靜寂無聲，只是此間的主人，卻是氣定神閑地捧著一部書，細細地品讀。</br> 他看的極認真，聚精會神。</br> 此時，有人躡手躡地來，低聲道：“打探到了，人還在棲霞……而且這幾日，錦衣衛已四處出動了，老爺……我們要不撤吧。”</br> 這人抬頭，平靜地道：“走？為何要走？”</br> “只怕……”</br> “放心，陳文俊知道的并不多，這個時候……就更不能慌，天塌不下來。”</br> “這……”</br> “這么多年都過去了，不是依舊毫發無損嗎？唯一讓人刮目相看的，倒是那個張安世！可惜了，倘若不是各為其主，老夫還真想與其結交一二。還有……陛下今日又去了棲霞，十之八九，是去見那陳文俊了……”</br> “啊……是宮里傳出的消息？”</br> “哪里傳出的消息，你不必管，可惜這朱棣去的匆忙，老夫準備不足，不然的話，在必經之地上設伏，說不準……”</br> 這人笑了笑，接著搖了搖頭道：“還有……錦衣衛那邊，不必天天盯著了，他們現在……壞不了什么事……這紀綱……已是自身難保，依我看……他的死期，也不遠了。”</br> “是。”</br> “陳文俊的家人都被拿了？”</br> “是，三族之人，無一幸免。”</br> “哎……這是前車之鑒啊，要讓下頭的人，都謹慎一些。”</br> “是。”</br> “那一筆財富……沒有泄露吧？”</br> “沒有……陳文俊并不知這件事……”</br> “這就好。”這人放下了書卷，才又道：“這才是將來取天下的本錢…這幾日，閉門謝客吧，真可惜啊，若不是最近風聲緊，老夫還真想和吏部蹇義好好地喝喝茶。也罷，現在不是附庸風雅的時候，你去吧…”</br> 他喃喃道著，又翹著腳，捧起了書卷，細細品讀，如癡如醉。</br> …………</br> “卑下陳禮，見過安南侯。”</br> 一個錦衣衛千戶，匆匆地抵達了棲霞。</br> 他進入大堂的時候，畢恭畢敬，居然沒有行軍禮，而是直接拜下，叩首道：“請安南侯驅策。”</br> 張安世也沒想到，陛下那邊下了一道口諭，這個千戶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不只這樣……而且態度還如此的好。</br> 要知道……換做是以前，錦衣衛雖然不招惹張安世，但絕不愿和張安世牽涉什么關系，只有敬而遠之而已。</br> 眼下，這陳禮的禮數，可以說是有些過頭了。</br> 張安世笑著道：“陳千戶怎么這樣的客氣？”</br> 陳禮依舊跪著，恭恭敬敬地道：“卑下能為侯爺效力，實是三生有幸，若能協助安南侯，便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br> 張安世懷疑這個家伙……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br> 大家萍水相逢，而且口諭里也只是協助他張安世而已，他既不是陳禮的上官，將來說不準還要一拍兩散，何至這般？</br> 于是張安世奇怪地道：“你來之前……可去見過什么人，可和指揮使紀綱稟告過？”</br> “稟告過。”陳禮大喇喇地道。</br> 張安世道：“紀綱怎么說？”</br> “紀綱說……”</br> 這陳禮居然沒有稱呼紀綱的官職，而是直接道：“紀綱說，教莪在安南侯這邊聽令，還吩咐了一句……”</br> “什么？”</br> “吩咐讓卑下盯著侯爺。”</br> 張安世：“……”</br> 這話他也說？</br> 這到底是不是錦衣衛？怎么感覺像丘松？</br> 張安世不自覺地站了起來，他突然覺得事情有些反常了。</br> 于是張安世道：“這樣說來，你是紀綱派來盯梢我的？”</br> 陳禮立即道：“卑下豈敢，卑下自然只聽安南侯的吩咐，此乃陛下口諭，至于其他人……卑下一概不理。”</br> “紀綱也不理嗎？”</br> 陳禮抬頭，用一種極真誠的口吻道：“除了陛下和安南侯，天王老子也可以不理，紀綱何人？”</br> 張安世驚疑不定地看著陳禮。</br> 他太單純了，以至于單純到無法分辨眼下這人……到底說的是真是假。</br> 沉吟了片刻，他才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紀綱籌建錦衣衛的時候，你就曾在他的身邊聽用，你從一個小小的校尉，兩年多時間，搖身一變，就成了千戶，那紀綱對你……應該不薄吧。”</br> 陳禮居然很坦然地道：“是，卑下受了紀綱極大的恩惠，說是再生父母也不為過。”</br> 張安世便奇怪地看著陳禮：“可是……”</br> 陳禮居然很直接地道：“可是卑下為何如此背信棄義，是嗎？”</br> 陳禮頓了頓，便道：“有些事，卑下現在無法解釋，不過……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以后……侯爺自會知道。若是侯爺信不過卑下，卑下自然也無話可說。”</br> 張安世久久地看著他，終究道：“也罷，既然你這千戶所聽我調用，我張安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現在起，你暫時聽我號令。”</br> “不知侯爺有什么吩咐？”</br> “暫時不吩咐，要吩咐也得等明天，我這里有些事，要明日才可梳理清楚。今日嘛，你將人召集起來。”</br> “侯爺要見他們？”</br> 張安世搖頭道：“我不見，不過我這個人辦事，有一個臭毛病，那就是指使人干活，不給人一點甜頭，心里就不自在，總覺得好像生活中少了一點什么。讓他們都來棲霞，我已讓人準備好了兩萬兩銀子的賞錢，教他們各領一份去，補貼一下家用吧，在京城生活，終是不容易。”</br> 陳禮：“……”</br> 一個時辰之后，這千戶所上上下下，便沸騰了。</br> 千戶所七百六十五人，等于每個人平均能分二十多兩銀子的賞錢。</br> 這對普通人而言，絕對算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了。</br> 眼看著下頭的眾兄弟都是喜笑顏開的樣子，陳禮依舊緊繃著臉。</br> 這幾日下來，他沒有一刻是輕松的，一宿一宿的睡不著，不踏實，每一次去千戶所，都仿佛像是上刑一般。</br> 衛中上下，其實都是這樣的氣氛，當初天子親軍的威風，好像已不在了，以至于與人說話，都多了幾分提防。</br> 尤其是紀綱召眾千戶去議事的時候，陳禮都覺得自己好像要去鬼門關走一遭一般，平日里可以說笑的弟兄，現在見了，也都只是眼神彼此相對，卻再不肯輕易地交底了。</br> 眼看著這千戶所上下，一個個喜滋滋的樣子。</br> 陳禮才勉強的露出了幾分笑容。</br> 次日……有書吏匆匆而來。</br> “千戶，侯爺有請，叫千戶多帶人馬。”</br> 陳禮聽罷，立即緊張起來，大呼一聲：“召諸百戶，所有小旗以上的人隨我來，再命千戶所上下弟兄集結，候命！無論天大的事，但凡只要在京城的，全部召回。”</br> 隨即，他不敢怠慢，理了理飛魚服：“出發。”</br> …………</br> 張安世升座。</br> 此時他面上無比的威嚴。</br> 幾個大聰明，不，幾個兄弟也一個個威嚴的站在他的身側。</br> 陳禮帶千戶所的眾武官來見，不等行禮，張安世道：“人召集好了嗎？”</br> “回侯爺，召集好了，只等侯爺令下。”</br> 張安世道：“所有人跟我在，這便去抓亂黨。”</br> “現在？”陳禮一愣：“亂黨……有眉目了。”</br> 這絕對是出乎了陳禮的預料，畢竟……他在錦衣衛里當差了這么多年，早知道這件事的棘手，這些亂黨潛伏了這么多年，怎么可能……輕易拿住。</br> 張安世怒道：“怎么，你想質疑本侯？”</br> “不，不敢。”陳禮道：“卑下的意見是，為了防止走漏風聲，先召集人，先不要放出抓亂黨的風聲……”</br> 他上前一步，壓低聲音：“侯爺，北鎮撫司那邊……紀綱一直在觀察著侯爺您的一舉一動，他這一次……也憋了一口氣，所以卑下之意……亂黨固然要抓，可是北鎮撫司，也不得不防。”</br> 張安世意味深長的看了陳禮一樣：“怎么，這紀綱這樣喪盡天良。居然敢派人來盯我一舉一動？”</br> 陳禮倒沒說紀綱什么壞話，只是道：“此等事，總要以防萬一。”</br> “那就按你說的辦，還有，給我抽一隊人，監視北鎮撫司，入他娘的紀綱，他想跟我斗？也不看看我張安世是什么人！”</br> 陳禮毫不猶豫道：“是，卑下這就布置！”</br> 他咬了咬牙，惡狠狠的道：“紀綱有一心腹，許多事都是交給此人辦，這個時辰，這心腹該去喝茶了……地方我知道，那邊也安排一點人，盯死了，侯爺就可后顧無憂。”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