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br> 朱棣見丘松走了，這才松口氣。</br> 而后，凝視著張安世道：“那東西在何處？”</br> “收到倉里去了。”</br> “帶朕去看。”</br> 朱棣雷厲風(fēng)行，也不和張安世磨蹭。</br> 張安世便帶著朱棣往地窖走。</br> 朱棣親自下去，看著一個個似土疙瘩一樣的東西，而后露出狐疑之色。</br> 回頭看張安世道：“這東西……怎的跟土疙瘩似的？”</br> 張安世理所當(dāng)然地道：“所以才叫土豆，又土，又豆。”</br> 朱棣竟是無詞。</br> 他回頭看夏原吉：“這是一畝地的產(chǎn)量？”</br> “回稟陛下。”夏原吉道：“正是。”</br> 朱棣若有所思，道：“能吃嗎？”</br> “能。”夏原吉直接道。</br> 朱棣便道：“取幾個來，烹了，給朕嘗一嘗看。”</br> 張安世倒是沒有猶豫，命人取了幾個土豆給弄吃食。</br> 當(dāng)然，給挑的都是長得有些歪的，肥大的土豆可要留著做種的。</br> 片刻之后，一碟土豆蒸餅便送到了朱棣的面前。</br> 朱棣取來吃了吃，邊品著味道，道：“味道尚可。”</br> 張安世笑了笑，不說話。</br> 朱棣則又是凝視著張安世道：“張卿似乎有話要說？”</br> 張安世道：“陛下此言，讓臣……臣……算了，臣不說也罷。”</br> “有話就說。”朱棣皺眉道：“朕不會責(zé)怪。”</br> 張安世道：“前幾日，有九江府的流民，流落至棲霞，臣這邊，剛剛在設(shè)法安置……不如……臣請兩個來。”</br> 朱棣見他又在賣關(guān)子，倒是饒有興趣。</br> 他現(xiàn)在其實正努力地壓抑著自己的內(nèi)心的激情，所以面上顯得格外的平靜。</br> 當(dāng)下，眾人走出了地窖。</br> 張安世將朱棣迎到莊子里的廳中來。</br> 又過兩炷香，兩個衣衫襤褸的人怯怯地被‘請’了來。</br> 他們一進(jìn)門，便大呼道：“饒命，饒命啊，我們沒有犯罪……我們冤枉……”</br> 張安世上前道：“誰說你們犯罪了？”</br> “官差拿我，可不是犯罪嗎？”</br> 這句話居然很有道理。</br> 張安世笑嘻嘻地道：“老表，不是有罪抓你，是請你吃頓好的。”</br> 這二人蓬頭垢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卻不敢貿(mào)然答應(yīng)。</br> 張安世便一面讓人將餅再去熱一熱，一面詢問道：“從九江府逃來的？從前是務(wù)農(nóng)嗎？”</br> “是，是……務(wù)農(nóng)為生。”一個比較健談一些，含糊不清地用鄉(xiāng)音道：“家里有兩畝地，可惜……遭災(zāi)了，沒有米，我見勢不好，早早便跑了出來，若是遲疑一步，不曉得會怎樣。”</br> 看來這位還是一個末日專家。</br> 要知道，要讓一個人見到了風(fēng)頭不對勁，立即背井離鄉(xiāng)，卻是不容易的事。</br> 這里頭，可得有許多的決心。</br> 而他們之所以戰(zhàn)戰(zhàn)兢兢，其實是因為他們是流民，官府視流民如罪犯一般。</br> 不過一般情況，大災(zāi)的時候，也沒辦法一個個約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br> 可畢竟律令就是如此，誰能保證，不是有官差故意欺負(fù)人，上前以這個的名義刁難呢？</br> 張安世道：“這樣說起來，伱倒是聰明。”</br> “不是聰明。”這人苦著臉道：“族譜里，俺太祖是饑荒餓死的，高祖和曾祖也是大災(zāi)餓死的，我娘也是前年餓死的，我祖宗十八代，餓死的先人沒有一百也有六七十了，到了我這里，又怎會不曉得這其中的厲害？”</br> 張安世：“……”</br> 朱棣聽罷，既覺得可悲又覺得可笑。</br> 楊榮、胡廣和夏原吉則在旁不斷地?fù)u頭。</br> 張安世干笑道：“久病成醫(yī)，這個道理我懂，一家人都逃出來了嗎？”</br> “都逃出來了，只有一個小兒，路上生了病，死了。”這人臉上，沒有太多的悲戚，畢竟……這個‘損耗’，對他而言，已是老天爺保佑了。</br> 張安世道：“棲霞這兒，安頓得如何？”</br> “倒還好，每日施兩頓粥，粥水還算稠，我大兒子現(xiàn)在也找了一個腳力的活，能得一些錢……就是……這要入秋了，怕是到時候天寒，只怕熬不過這個冬。”</br> 張安世大氣地道：“這個不必?fù)?dān)心，住的地方，未必能立即給你們安置得很妥當(dāng)，可是……受凍卻是不會教你們受凍的，到時我教人給你們發(fā)煤，再給你們添幾件襖子，想辦法加一些被褥。”</br> “啊……”這人一臉詫異，臉上的愁苦，少了七八分。</br> 張安世道：“來來來，蒸餅來了，快來吃。”</br> 熱滾滾的蒸餅送到了這二人面前。</br> 可這人卻沒動。</br> 張安世道：“吃呀，快吃。”</br> 張安世愿意為這人會餓的厲害，看到吃的也該是忍不住了，可這人依舊沒動。</br> “是太燙了嗎？”張安世拿手背貼上去，試了試溫度，倒也沒有到人無法容忍的地步。</br> 此時卻聽這人遲疑地道：“官爺，你這餅，不會有毒吧？”</br> 張安世聽罷，勃然大怒，道：“這是什么話！我下毒做什么，你看我像那樣的人嗎？”</br> “我也不曉得，總覺得……世上沒有這樣的好事，指不定有什么壞心思。”</br> 他顯得很警惕。</br> 另一人則艱難地吞咽著吐沫，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這土豆餅，卻也不敢伸手去拿。</br> 張安世嘆道：“你不要這樣想我，我們換一個角度，我若要害死你，你仔細(xì)想想，豈不是有一百個辦法嗎？為何還要費盡心機(jī)地來下毒？你可以侮辱我的品德，但是不能侮辱我的智商。”</br> 此人的身上，帶著一股農(nóng)民式的狡黠，這種生存之道，卻也是經(jīng)過一次次的生死之后，磨礪出來的。</br> 但凡蠢笨一些，老師一些的，早就餓死了。就算不餓死，估計也早已被人坑死。</br> 張安世若和他說仁義道德，他還真不敢吃。</br> 可張安世這一番話，他細(xì)細(xì)一想，覺得很對，便小心翼翼地?fù)炱鹆艘粋€餅子，直接塞入了口中。</br> 緊接著，便放在口里拼命地咀嚼。</br> 另一個人，也開始啃起來。</br> 所有人看著二人。</br> 張安世笑吟吟地道：“咋樣，好吃嗎？”</br> 這人依舊還在不斷地咀嚼，似乎舍不得立即吞咽下去。</br> 老半天，才最終將餅子徹底吞下，意猶未盡地舔舔嘴，才道：“太好吃啦。”</br> 另一個也道：“好吃，好吃……”</br> 朱棣大抵明白張安世的意思了，分明一句話可以說的事，他偏偏賣了一個大關(guān)子。</br> 可細(xì)細(xì)一想，卻又覺得有道理。</br> 皇帝和王公貴族的飲食本就豐富，有沒有這土豆，其實都沒有任何區(qū)別。</br> 這東西，從一開始，就不是打算給王孫們吃的。</br> 朱棣雙目盯著那漢子，似乎想繼續(xù)觀察此人的言行舉止。</br> 張安世則是繼續(xù)追問：“你如實說，當(dāng)真這樣好吃嗎？”</br> “當(dāng)然好吃！”這漢子一臉回味地道：“這滋味，可和細(xì)糧一樣。”</br> 所謂細(xì)糧，其實白米和白面，而一般的人，一年到頭，是吃不上幾頓白米白面的，后世人可能吃細(xì)糧吃習(xí)慣了，卻追求所謂的粗糧。</br> 而在這個時代，細(xì)糧本身就是奢侈品，人們對于大富大貴的想象，大抵也就是能每天吃上細(xì)糧了。</br> 張安世道：“若是以后，日日都吃這個呢？”</br> “吃這個？”這漢子眼眸一張，眼中閃過期盼，道：“世上還有這樣的好事，若是日日都有人給我吃，那便是救苦救難的菩薩。”</br> 另一個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深以為然。</br> 張安世笑了笑道：“不錯，不錯，好啦，你們可以走啦。”</br> 這二人如蒙大赦，慌忙走了。</br> 朱棣此時才站了起來，道：“這糧……以后都能種植一千三百斤？”</br> 張安世道：“臣……不，鄧公公現(xiàn)在在育種呢，今歲種下的糧種良莠不齊，若是來年，爭取產(chǎn)量還能增加一些，經(jīng)過幾次選種，鄧公公那邊，努力能夠做到有畝產(chǎn)兩千斤。”</br> 兩千斤……</br> 若說此前，張安世說這樣的話，大家可能以為這家伙在吹牛。</br> 可若是現(xiàn)在……他說出來，大家卻是信服的。</br> 朱棣忍不住喃喃道：“畝產(chǎn)兩千斤，還是旱地，便是七倍于尋常的旱地……好……很好……好的很……”</br> 說著，他顯得若有所思，口里下意識地道著：“這樣的話，數(shù)十年之內(nèi)，再沒有糧荒了，朕……朕……”</br> 他踱步著，背著手，陷入了苦思冥想。</br> 在古代，所謂的盛世，就是人口，人口越多，就證明王朝有多鼎盛。</br> 可實際上，這種人口的增長，到了極限，往往就意味著王朝衰弱的開始。</br> 因為土地的承載力，畢竟是有限的，而且隨著土地的兼并，更會催化這個過程。</br> 可一旦產(chǎn)量大增，那么這趨勢，便會被瞬間地遏制。</br> 到時，只怕天下的人口，都要大增。至少對大明而言，人口大增沒有壞處，因為現(xiàn)在……朱棣還真有些缺人。</br> 就說呂宋和安南那邊，現(xiàn)在都在催告，希望能夠流放一些罪犯和囚徒到那兒去，原因倒也簡單，他們對于人力的需求太大了。</br> 朱棣道：“鄧公公？”</br> 張安世道：“陛下，您又忘了?就是……”</br> “朕想起來了，那鄧先生在何處？”</br> 鄧健此前一直站在角落里，他一向不太起眼，此時聽到了先生二字，嚇了一跳，連忙站了出來，拜下，卑躬屈膝地道：“奴婢……奴婢罪該萬死，奴婢可當(dāng)不起什么先生……奴婢是個閹人……”</br> 朱棣凝視著鄧健，他依稀記得，當(dāng)初出海回來的時候，鄧健也是這般落魄，沒想到，這一次見面，這鄧健比出海回來時，更落魄了。</br> 朱棣忍不住感慨道：“真是壯士啊，大丈夫當(dāng)如此也。”</br> 鄧健：“……”</br> 換做任何人，你當(dāng)著一個宦官的面說什么大丈夫，幾乎都等于是在罵人。</br> 可鄧健這一句卻是聽明白了，這是夸贊，而且還是皇帝而當(dāng)夸贊。</br> 他忙激動地叩首，淚流滿面地道：“奴婢……奴婢……”</br> 朱棣卻是上前，親自將他攙扶起來，仔細(xì)凝視著鄧健，隨即對左右道：“糧種是他九死一生帶回來的，糧食也是他種下的。朕要問諸卿，普天之下，普惠天下蒼生百姓者，誰的功勞可與他相當(dāng)？”</br> 這一下子，卻將胡廣等人都難住了。</br> 夏原吉很激動地道：“陛下，依臣看，管仲可以……”</br> 張安世卻道：“神農(nóng)。”</br> 一聽神農(nóng)，胡廣有話說，入你娘的張安世，在儒家體系里，神農(nóng)是三皇五帝的級別，好吧！</br> 胡廣立即道：“臣才疏學(xué)淺，倒是沒有察覺到歷朝歷代，有人可類鄧先生。”</br> 朱棣努力地想了想，似乎也沒想到，便道：“也有道理，這樣的功勞，朕看……要重賞。”</br> 朱棣對有功之人就是這么干脆，有功就要獎！</br> 亦失哈便笑吟吟地看著朱棣，連忙上前道：“陛下，尚膳監(jiān)掌印，出了空缺……”</br> 朱棣看也不看亦失哈，卻是道：“這樣的功臣，內(nèi)廷的十二監(jiān)，哪里有資格安置？朕的大臣之中，有相士，有僧人，難道還容不下一個鄧健嗎？”</br>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br> 不過……居然無人反對。</br> 即便是楊榮和胡廣，竟也覺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br> 夏原吉道：“不如……來戶部吧……”</br> 卻更沒想到的是，朱棣沉吟道：“封侯……”</br> 猛地頓了一下，朱棣才接著道：“不，封世侯，賜食邑五千戶，委屈一下，掛一個戶部侍郎銜，負(fù)責(zé)農(nóng)務(wù)，這農(nóng)莊，還離不開鄧先生……讓他在此招徠流民，繼續(xù)引種新糧。還有隨他一道在此試種的莊戶，每人賜銀一千兩……”</br> 說著，朱棣回頭看一眼楊榮和胡廣，隨即又道：“這是朕的意思，教廷議討論。廷議不會有人反對吧？”</br> 楊榮和胡廣沒有什么猶豫，這楊榮道：“臣可以作保！”</br> 朱棣頷首。</br> 鄧健卻在一旁聽得大吃一驚，直接僵在了原地，竟是大氣也不敢出。</br> 封世侯啊！</br> 這豈不是，和張安世一樣了嗎?</br> 而且還掛了一個戶部侍郎之銜，大明從不曾有太監(jiān)封爵和在外朝為官的記錄，真是聞所未聞。</br> 他身軀一顫，竟是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br> 能把太監(jiān)做到他這個地步，真是值了。</br> 哪怕是亦失哈站在一旁，也禁不住流哈喇子。</br> “奴婢……奴婢……”鄧健哽咽了，一下子拜倒在朱棣的腳下：“奴婢謝陛下恩典。”</br> 朱棣卻是冷起了臉，肅然地道：“以后不可再稱奴婢，要自稱為臣，做大臣就要有做大臣的樣子。你有兒子嗎？”</br> 鄧健道：“奴……臣……臣有一個侄子。”</br> 朱棣想也沒想，就道：“朕下旨，過繼……自此之后，就是你的兒子了，給你留一個香火。”</br> 鄧健涕淚橫流，感激地道：“是，是……”</br> 朱棣又很是慎重地道：“這個地方，要好生保護(hù)……張安世……”</br> 張安世立即道：“臣在。”</br> 朱棣吩咐道：“你那安南衛(wèi)，再增三百員額，設(shè)一個千戶所吧，其中半數(shù)……日夜囤駐于此，專司護(hù)衛(wèi)這個莊子，這莊子里，但有任何閑雜人等混入，朕拿你是問。”</br> 張安世連忙道：“陛下，六百人是不是少了？”</br> 這話其實說出來，是很不合適的。</br> 京城邊上，六百多個私人的衛(wèi)隊，你還嫌不夠，這是想要做什么？</br> 但此時的張安世，一臉苦笑道：“要不湊個整，給個八百吧？”</br> 朱棣卻很豪氣：“那就八百。”</br> 張安世面上保持著淡定，可在心頭已經(jīng)美滋滋地開始計算了，除了三百個人駐扎于此，又多了兩百個，他的宅子，又多了幾分安全了。</br> 朱棣接著道：“明日，令太子往孝陵祭陵，這件事，要告訴太祖高皇帝……魏國公徐輝祖，文淵閣大學(xué)士胡廣隨行。”</br> 這種好事，肯定是要告祖宗的。</br> 其實一直以來，朱棣自己都不太敢去祭祖，除了靖難成功的時候，硬著頭皮去了一趟，其他時候，都是讓太子或者是一些大臣去。</br> 他怕太祖高皇帝真的在天有靈，爬起來捶他。</br> 不過今日……他卻是中氣十足。</br> 朕怕個鳥，太祖高皇帝也不如朕，這叫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太祖高皇帝有靈，就好好的在天上享福，看朕怎么給他長臉增光。</br> 見鄧健還是呆滯著一動不動。</br> 朱棣道：“鄧卿家，還有什么想要說的嗎？”</br> 鄧健身軀一顫，猛地回過神來，這才道：“奴……臣……臣……當(dāng)不得這樣的大功。”</br> 朱棣微微皺眉：“嗯？”</br> 鄧健道：“出海的時候，是臣的公子……不，是安南侯授意的，海圖，還有路線，也都是安南侯制定的，臣只是蕭規(guī)曹隨。”</br> “就是耕種這糧……也是安南侯教我這樣做的，我真糊涂，臣起初還誤會了他，以為……臣得罪了他，心里還有怨憤，總覺得他不似從前那樣親了，是……故意想教臣……教臣難堪，臣每日想的是，是不是從前做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令他……令……可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安南侯煞費苦心……他這是……這是……”</br> 說罷，鄧健羞愧地嚎啕大哭起來。</br> 這一下子，真將從前的所有委屈，統(tǒng)統(tǒng)都發(fā)泄了出來。</br> 淚如雨下之后，鄧健道：“臣還是回東宮做奴婢吧，這功勞不是臣的……臣也不敢接受……臣現(xiàn)在，吃了這么多的苦頭，能有今日，已是知足了，其他的……也不敢巴望了……”</br> 只有真正經(jīng)歷過苦痛的人，才會生出這樣的心思，這都是鄧健的肺腑之詞。</br> 朱棣看了一眼張安世。</br> 張安世忙道：“陛下，他這是冤枉人！臣……是告訴過他一些海外的訊息，也說過這糧種的事，可臣其實也只是道聽途說，說的也是語焉不詳！”</br> “他能有今日，臣自己也很驚詫，他說自己沒有大功勞，可臣斗膽想問，臣這些話，若是說給任何一個人，這人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九死一生，過這幾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換來今日嗎？這天底下，只怕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br> 朱棣聽罷，不斷點頭：“是啊，動嘴皮子容易，可要將事辦成，卻難。當(dāng)然，也不是說出謀劃策的人不重要，當(dāng)初靖難，姚廣孝和金公幾個，也為朕謀劃，可話雖如此，這靖難其中的艱辛，又有幾人知道呢？”</br> “張卿所言，甚得朕心，鄧卿家，你不必再謙虛了，朕意已決，你還要抗旨不成？”</br> 頓了一下，朱棣又道：“不過張卿……確實也功勞不小，來人，賞他十萬……”</br> 張安世笑嘻嘻地道：“陛下，算了，臣為陛下效命，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不算什么。想當(dāng)初，陛下和臣打賭，臣也沒有將其放在心上……”</br> “朕有打過賭?”朱棣瞪他一眼。</br> 張安世連忙搖頭：“可能是臣記錯了，臣太愚鈍，最近總是忘事，萬死，萬死。”</br> 朱棣失笑道：“朕當(dāng)然記得，方才不過是試一試你罷了，你功勞不小，朕自然愿賭服輸。這事，也要添入廷議。”</br> 胡廣和楊榮對視了一眼，卻都道：“遵旨。”</br> 今日這事太大了，說實話，封出去一點爵位，真的什么都不算。</br> 朱棣此時目光又落在鄧健的身上，道：“來，鄧卿家，你來告訴朕，這土豆，是如何種出來的？”</br> 鄧健慢慢冷靜下來，他畢竟是宮里的宦官出身，自然知道如何侍奉皇帝，于是領(lǐng)著朱棣，將這莊子外的試驗田，統(tǒng)統(tǒng)都巡視一番。</br> “安南侯說，咱們干這個，其實就是不斷地試錯，所以……臣做的事，就是將種子，分別在不同的土地上，再根據(jù)不同土質(zhì)和灌溉的程度，進(jìn)行栽培。最后再通過秋收的時候，來確定哪一種方法是正確的。”</br> “現(xiàn)如今，臣收了秋糧，打算將這土豆，拿出一批來，爭取趕緊育出秧苗，這些日子就要種下，現(xiàn)在只是初秋，或許能在冬日來臨之前，看看能否再種上一熟……”</br> “一年兩熟？”朱棣又詫異得瞪大了眼睛。</br> 鄧健則帶著幾分保守道：“現(xiàn)在還不敢確定，主要還是春耕時遲了一些，不過臣覺得，這土豆沒有稻米那樣嬌貴，對于灌溉和天時……沒有這么多講究，一年兩熟，應(yīng)該會比稻米要容易一些。”</br> 朱棣又是一喜，樂呵呵地笑道：“若能一年兩熟，朕就真的可以高枕無憂了。你這農(nóng)莊……雖為戶部轄下，可過于要緊，以后，你若有什么奏疏，都可隨時奏報。”</br> 說著，猛地看向亦失哈道，慎重地道：“亦失哈……你記下，鄧卿家有奏，要及時送到朕的案頭上。”</br> 亦失哈不禁羨慕的看一眼鄧健，道：“奴婢遵旨。”</br> 朱棣又道：“這莊子，要擴(kuò)大，鄧卿家，你要多少土地，但管說來，“</br> 鄧健道：“臣這兒，還有各種從海外帶回來的種子，有幾種，嘗試種了一些，但是失敗了，不過……總算還留下了一些余種，所以臣打算，除了土豆繼續(xù)輪種，不斷的育種之外，其他的種子。來年開春，也要種下，這地……不如再加幾百畝，以備將來不時之需。”</br> 張安世在旁道：“陛下……鄧侯爺不好意思呢，他的意思是……將來需要的土地多的是，就怕將來……許多作物，因為沒有土地，不好發(fā)揮。”</br> 朱棣笑了笑：“那就再并一萬畝地，給這農(nóng)莊，掛在棲霞的名下，若是需要銀子，從朕這里索取，不要怕朕舍不得花銀子，朕內(nèi)帑有錢。”</br> 鄧健道：“是。”</br> 朱棣心情極好，腦子里暢想著，將來大豐收之后，大明的糧產(chǎn)節(jié)節(jié)攀高的好日子。</br> 回到農(nóng)莊的大廳之后，落座。</br> 張安世道：“陛下，臣還有事要奏。”</br> 朱棣看了張安世一眼：“你說。”</br> “陛下……這些糧種，盡是從海外得來，可見這海外豐饒，不知有多少寶物，鄧侯爺只取一些，就為天下解決了大問題，因此，外間總有人說，這下西洋，乃是好大喜功，可在臣看來，卻是陛下您高瞻遠(yuǎn)矚的舉措。既然如此，那么臣建議，這下西洋自然還要照舊，可向四海的開拓，就如當(dāng)初鄧侯爺一般，也是十分緊要的事，臣以為，商行可以資助開拓的船隊，資助他們下海，讓他們往天下各處大洋去……”</br> 張安世還未說完，朱棣便已明白了張安世的意思，他紅光滿面，畢竟……這可是證明了朱棣絕非好大喜功，他點頭道：“如此甚好，商行的事，你來張羅，不必報朕。”</br> 朱棣說罷，看向胡廣、楊榮和夏原吉：“諸卿沒有什么意見吧。”</br> 夏原吉率先道：“陛下，臣無異議。”</br> 張安世道：“還有，就是安南那邊……江浙這邊大災(zāi)，臣已讓人在安南大肆的收購糧食……現(xiàn)在商行在安南和呂宋等地……想辦法征糧，那邊的糧產(chǎn)都很豐饒，雖然不能完全填補(bǔ)江浙這邊的空缺，可至少……也可緩解一些災(zāi)情。只是，糧食雖不少，卻需船運，現(xiàn)在鄭公公已率船隊下了西洋，朝廷理應(yīng)征發(fā)所有可以動用的海船，往安南和呂宋，源源不斷的將糧食輸送進(jìn)來，如此……眼前的燃眉之急，也可緩解了。”</br> (本章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