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丁家餐館格外熱鬧, 不僅僅是梧桐大學的學生,還有周邊的住戶和教職工。來來往往,熙熙攘攘。
“辣子雞丁!辣子雞丁還有沒有?!”
“燒帶魚還有一份!”
“我要一份番茄炒蛋!”
……
陸家三位一進門就被這熱鬧的氛圍糊了一臉, 丁大舅丁二舅在后廚幫忙, 廚藝稍遜的丁明在前面幫忙。
錢晴迎了上來:“幾位好, 我叫錢晴。”
“……你好你好。”
錢晴溫婉的笑著:“我媽說今天給你們接風, 順便就來我舅家的餐館出手藝了。這會兒只怕后廚還在忙, 咱們先坐下?”
陸家守這會兒早就不知人事了, 陸家宜也勉強的很, 只有陸家仁還分了心出來寒暄:“那怎么好意思……我們坐哪兒?”
錢晴指了指樓上, 自從小東門有租戶退租,丁大舅就把樓上的店鋪也盤下來,中間加個樓梯,二樓能拆出來幾間做大桌, 一樓就還是主做大鍋菜。
錢晴把人帶到樓上,菜單也遞給陸家幾個。
“我媽的手藝好,尤其是川菜, 你們看要吃點什么。”
錢晴看對方的樣子也知道,在這幾個人吃飽之前是談不了生意的了。
等到菜上來, 一桌子的香味簡直讓人眩暈。
鮮紅的牛腩肉,盛在一個小砂鍋里端上來,剛離火不久,還慢慢的往上泛著細密的小泡, 剛一打開蓋子, 香味就蒸騰開來。丁明利索的把一柄大勺子插進鍋里, 這鍋牛腩是錢母今天早上就開始燉的, 燉了一上午。誰點了就盛在小砂鍋里再加工一下, 熱騰騰端上桌。
人也不多,錢晴本來想著怎么講究一下,卻看見陸家守直接一筷子插下,牛腩經過長時間的燉煮,顏色已經變成了褐色,咸香醇厚的味道一進入口腔就能喚醒人的味蕾。
陸家仁很想斥責一下弟弟,但手也跟著不自覺的開始搶。
一鍋牛腩沒多少,他要是不抓緊機會,一會兒就輪不上他了!
“……錢同志,你也吃啊。”索性招呼一下算了,大家一塊吃,也顯得他們兄妹幾個沒那么丟人。
錢晴:“……好。”
得,大概只有美食才是通用的語言,那就開吃吧。
陸家宜極具罪惡感的吃了一口牛腩就停不下來了,人更是直接跑到樓梯口喊:“能不能給我們上一鍋手搟面?”
丁明得了丁大舅的叮囑,知道樓上這幾位是他姑的“投資人”,也不含糊,直接上了一搪瓷碗的手搟面。
陸家宜給自己挑了大半碗,勺子搶了兩勺牛腩和湯汁,澆在面條上,吃的整個人都感動了。
“唔唔唔……就是這個味兒!我在國外想了十幾年了。”
他們兄妹幾個,小時候經常去吃的一家牛肉面館里就有一道牛腩面,或許味道跟這個不一樣,但記憶中的美食總是更加讓人動容。
接著丁明又端了醬炒雞和水煮肉片上來,醬炒雞用的是錢母自己做的醬汁,這是一種復合型的醬,錢母聽從了小女兒的意見,把原來要一次次加入的醬料進行調整,直接做出一個復合醬出來。
有了這種復合醬料,炒菜的時候就不用再加生抽老抽米醋味精那么麻煩了,直接一道工序就可以。
醬炒雞的香味尤為霸道,如果說砂鍋牛腩是那種讓人暖到胃里的香味,那醬炒雞就是□□裸勾出你饞蟲的味道。
現殺的雞肉泡去血水,生炒走地雞,雞肉緊實,醬色的雞塊,雞皮油亮,帶著點微辣的口感。一口一塊,叫人進入了一種機械化進食的狀態。
水煮肉片上面鋪了一層厚實的蒜蓉,熱油澆上,花椒和蒜蓉的香味混在整屋子的香味里,分毫沒被壓下去。
錢晴眼睜睜看著陸家兄妹幾個,先是用牛腩湯拌面條,接著用醬炒雞拌面條,水煮肉片還要叫一份米飯配著吃。
等到丁明又送了一道酸菜魚上來,錢晴已經有點方了,交代那幾個素菜就做小份點,別把人撐出個好歹來。
這一頓飯把陸家兄妹吃的走不動道,錢母上來的時候,這三位正挨個抱著一搪瓷缸的茶水。
按理說他們幾個吃多了西餐,乍然吃到中餐,飯后是要喝點茶水刮刮油的,但是……
肚子哪里還有縫啊!
剛才錢母最后那道春筍豆皮湯他們都沒喝完,心里惋惜的不得了。
錢母是按照錢晴的主意做的一頓飯,但不論什么時候,看到有人吃自己做的飯吃的這樣滿足,對廚子來說總是覺得難能可貴的。
陸家仁緩了好長時間才找回自己的思緒。
“這位就是紅娟同志吧?今天這頓飯可太好吃了!”
錢母欣然接下這樣的贊賞,直接切入正題:“剛才那道水煮肉片你們覺得怎樣?那就是用廠里的辣椒醬做的。”
陸家仁想到剛才吃到的麻辣鮮香的水煮肉片:“好吃!您的手藝跟做醬的技術,都太厲害了!”
本來他這次來就是找錢母談合作,有之前的辣椒醬做底,他也知道這次成功的幾率比較大,也就不吝于自己的贊美。
錢晴接過話頭:“陸同志,那你覺得醬炒雞怎么樣呢?”
陸家仁最喜歡那道醬炒雞,剛才配著面條吃了兩大碗,吃的差點堵在喉嚨口:“太好吃了!要是我也有紅娟同志這樣的手藝就好了!”
這話一點不摻假,他們這次就是來考察的,想來這么好吃的醬炒雞,他們回去滬市就吃不到了,多少有點悲傷。
錢晴從身后的小邊桌上拿起一瓶醬料遞給陸家仁。
“喏,有了這個醬料,陸同志在家自己也能做醬炒雞。”
一個平平無奇的玻璃瓶,上面光禿禿連個標簽都沒有,里面像是褐色的醬油,再仔細一看卻比醬油的流動性弱,看起來有點粘稠。
陸家仁心中一動:“錢同志,這是……”
“復合醬,或者你們叫紅燒醬也可以。這是我媽新研制出來的醬料,里面除了醬油鹽耗油糖還有一些其他的香料磨出來的配料,加在一起就能做復合醬。有了這個,你炒菜時候只用放一次醬就可以。”
“當然了,現在還有的問題是沒有實驗醬料保存時間,也不知道能放多久,我媽說是能放半年。你們可以找專業的人研究看看,是不是能放半年。”
這個醬料的面對方肯定不是國內了,錢母加的那些東西算下來都不少,這瓶醬料光是成本都要超過三塊錢。
陸家仁不愧是生意人,立刻就能接上錢晴的腦電波:“你的意思是……這個醬料可以外銷?”
錢晴點點頭:“對,光是辣椒醬并不能撐起一個廠子,我媽的手藝你們也見識到了,還有很多種可能性。這個復合醬只是一個開始,后面還可以做很多東西。”
陸家仁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本來還以為他們兄妹幾個出資,這次的合作應該是他們來牽頭。現在看來……
“錢同志你的意思呢?”
聰明人不需要說太多,對方擺出這樣的陣仗,下了火車連個喘氣機會都不給,直接就來下馬威。想也知道對方會提出要求。
錢晴就喜歡跟這樣干脆又明白的人打交道:“辣椒醬的廠家生產,我們七你們三,復合醬,五五對半分。”
辣椒醬現在主打的是國內市場,錢晴不可能把這部分的利益讓渡。復合醬主打國外市場,而且最起碼在十年內,這個醬料都會走國外路線,利潤會高。但是下游渠道要全部依賴對方。
錢晴不介意分潤,但是輕重她要拿捏好。
“辣椒醬的生產經營方面,不論是鋪開渠道還是怎樣,我們都要占據主導。而且……”
錢晴微微一笑:“紅娟辣椒醬最起碼在三十年內不上市,你們還要幫助我們建立辣椒種植基地,搭建整個產業鏈。”
這個要求何止是過分,簡直是匪夷所思。
陸家守本來想站起來說荒唐,結果他吃的太撐,只能靠在椅背上臉色通紅說了一句“過分”。
錢晴當然不是可著勁欺負人玩,而是把手里聞蘭做的計劃書遞給陸家仁。
陸家仁本來被錢晴的話也說得臉色變了,待看完計劃書之后卻又臉色如常。
沉默了良久:“……那具體的細則我們還要再商量。”
言外之意是錢晴的說法他接受了。
這下別說是陸家守,連陸家宜都是一臉震驚。她什么時候見過她哥吃癟啊!以前都是她哥給別人氣的跳腳!這次居然被一個孕婦說動。
錢晴算了下時間,陸家三兄妹這次要在Y市一周左右。今天還只是第一天……
“我給幾位定了最近的招待所,各位這幾天吃飯就來這里吃,記在我賬上就行。”
反正還有好幾天,慢慢來。
錢晴挺著大肚子下樓去了,錢母做了半晌,也只是當了個吉祥物。陸家仁倒是有心跟錢母搭搭話,但錢母除了說點做菜的事,其他都不提。
錢母心里清楚,小女兒聽說她要把生意做大,也在盡全力幫她爭取最大的利益。不過看到女兒挺著大肚子過來跟人周旋,錢母還是心疼。
等到她這邊的事情了了,她也多少去學學,多的學不會,少的還能學不會?
待兄妹幾個到了招待所,陸家守才嚷嚷出來。
“哥,你怎么就答應她了啊!”
七三分,那他們還能掙多少錢?
陸家宜比弟弟靈敏一點,陸家仁改變主意就是看了計劃書之后。
“大哥,那計劃書里寫了什么?”
陸家仁看向招待所的窗子,外面已經是晚霞漫天,小販的叫賣聲一直傳到樓上。
“沒什么,就是一份計劃書。不,或者叫愿景才對。”
沒錯,錢晴讓聞蘭做的與其說是計劃書,不如說是市場調查。而且是針對全國市場的數據。
錢母的營業額在短短不到一年時間就足夠讓人心驚,這還只是一個市的銷售額,其他地方還沒有鋪開。
全國多少個省市,市場還是空白,如果這次能夠占據市場。那別說是把他們兄妹的資產翻一番,再翻十倍都不是難事。
“家宜,家守啊,咱們這次回國算是回來對了。”
在外面漂泊了這么多年,哪里就能對國內市場全無一點忐忑呢?
在來Y市之前,他們幾個以為紅娟辣醬廠不過是一個上年紀的婦女偶然撞大運做起來的。這次交鋒卻讓幾個人意識到,哪里是紅娟同志自己的功勞,對方那個挺著大肚子來談判的女兒才是關鍵。
聽說對方連個大學都沒上,居然就有這么敏銳的市場嗅覺。
陸家仁感嘆了一句后生可畏。
不過這樣的人做合作對象是再好沒有了,省心省事,交流高效。
“明天咱們去辣醬廠考察。沒想到小小的Y市也有這樣的人才,去的時候都眼睛瞪大一點。”
陸家宜想起剛才從丁家餐館出來看到的衣服店,眼珠子一轉:“哥,你要開醬料廠,我對這個不感興趣,我能不能做服裝?”
她哥說的對,小小的Y市,居然也是臥虎藏龍,剛才她在店里看到的衣服,絲毫不遜于她在國外看到的款式,國外的款式熱情奔放,對方的衣服雖然略保守了點,但那種落落大方的風格,還是很讓她歡喜。
“我準備去挖一挖對方的設計師,留在這里不屈才嗎?還是跟我一道去開服裝廠比較好。”
陸家仁不懂女式時裝,對妹妹所說的也無所謂。至于老三?
隨便他吧,反正醬料廠現在也缺人一塊忙,慢慢找出路也可以。
渾然不知道自己還沒開口就已經被盯上的錢晴跟著周皓一塊回油田家屬院去了,一路上錢晴興致勃勃。
她又不是什么天縱奇才,剛才看著臉上鎮定,其實心里也是慌的,生怕自己獅子開的太大口,把人再給嚇跑了。還好對方沒有。
周皓忍不住牽她的手:“別蹦了。”
月份越大,他就越擔心。
以前是盼閨女,后來是心驚膽戰怕來兩個皮小子。
現在他完全就是擔心媳婦怎么生……
為此他還特地去了一趟醫院,找了醫生詳細的問。問完整個人都不好了,原來生產中間會有那么多的“可能性”。
他媳婦還是雙胞胎,生的難度加倍。
錢晴已經習慣周皓最近的疑神疑鬼,半點不慌。說來也奇怪了,肚里的孩子最近都老老實實的,除了周皓給她抹肚皮時候會踢騰,其他時候乖的簡直讓人說不出來話。
剛進大院,錢晴就看見了一個熟人。
萬真真和萬母,兩個人扛著鋪蓋卷還兩箱行李,萬父拉著一個板車,一家子正往外走。
錢晴不由得站在門口看,旁邊也有幾個婦女在。正竊竊私語。
“說是離婚了……”
“真離了?那孩子呢?”
“說是給王華了,不過萬真真不吃虧,她得了好幾千塊錢呢!”
“我說呢,她娘家媽那么積極過來搬東西,合著是有利可圖。”
“那孩子還不到一歲吧,留給王華能管?”
“怎么不能管?王華都把外頭那個帶回來了都,叫阿珍的。”
“嘖嘖,得虧他是個體戶,這要是咱們廠的工人,怕是現在已經開除了。”
……
夕陽下,萬真真低頭走路,抬頭的那一瞬間看到錢晴的身影。
憤恨,不甘,怨懟,涌上心頭……
如果不是錢晴,她就不會嫁進王華家。如果不是嫁給王華,她這輩子怎么會落到現在這樣,被人恥笑不說,孩子也留不住。
現在她的兒子歸了王華,她除了幾千塊錢什么都沒了。而錢晴,聽說懷了雙胞胎,周皓還是跟上輩子一樣死心塌地。
憑什么啊!?
憑什么世界上的一切都要圍著錢晴轉?
她為什么就是世界的中心?而自己為什么連上輩子都不如?
萬真真眼睛里全是燃燒的怒火,她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有勇氣過。
萬母也看見了錢晴,但是她不敢上前來,聽說錢晴現在已經是大廠長了,有門店有樓房的。就連當年唯唯諾諾的錢母,現在也是辣醬廠的女廠長。已經不是他們可以得罪的對象了。
“走吧。”拽了一把自家的賠錢貨,萬母心里卻沒什么怒意。只覺得萬真真丟人,籠絡不住王華的心,叫外面的野女人勾了去。
萬真真甩開萬母的手,徑直走向錢晴。
周皓立刻繃直了身體,手臂的青筋隱隱顯露,只待萬真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就一把按住。
萬真真在離錢晴幾步遠的地方站住,眼睛里全是恨意,恨不能化成實質性的刀子刺向錢晴。
“錢晴,你得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