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了第二批貨回來的錢晴剛收拾完自己, 錢雨就上門了。
“這么說,你二嫂家也忍不住了?”
因為實在抽不出人手來,錢晴這次只能自己去押貨, 去的時候不坐林曉慧那趟車次, 緊趕慢趕坐一天的火車到吳鎮。次日一大早就付了錢讓廠長幫忙把布料送到車站, 趕上林曉慧的車次到站。
林曉慧安排她把布料放在穩妥的地方, 這才一路上有驚無險。
錢晴手里抱著一碗米粉, 她從吳鎮順道買回來的干米粉, 錢母切了香菇木耳, 加上一勺高湯, 再碼上幾片切好的肉。米粉有彈性還不粘牙,配上味道濃郁的高湯,熱騰騰下肚,把寒冷的天氣都給襯的溫暖許多。
錢雨看的眼熱, 自己抽了一雙筷子,也去鍋里打了半碗米粉坐在錢晴對面。
“哪兒就那么容易啊,這幾天鬧開鍋了要。”
劉二桃去幫忙沒幾天, 回家就鬧著說要帶著兒子一道出去做個體戶。黃老太肯定不能答應。
現在是農閑時候還好,等到農忙時候, 家里還要賣菜,幾塊菜地可是指著二房伺候。真要把這一房的人再送出去,馬上家里就沒能用的人了。
錢雨一邊吃米粉一邊抱怨:“幸好我動作快,直接清完了貨就帶上你姐夫來油田上, 跟他們說是你這邊需要幫忙。要是現在還在家里, 肯定別想消停了。”
不用說, 黃老太現在肯定最恨的就是她了, 要不是她先出來做個體戶, 黃家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姐夫還什么都不知道,我讓他給咱媽看鋪子打下手,中間還讓倩倩裝作生病拖著他。”
黃三平這種老好人就不能讓他摻和進去,錢雨打定主意把事情落定再讓黃三平知道。
錢晴吃完了,把碗一放:“這不挺好?”
二房現在最先鬧起來,只消再推上一把,馬上就能跳出來當第一個。
“姐,你明天幫我送五塊錢給二嫂子吧,就說這幾天辛苦她,后面還得接著幫忙,給她漲一漲工錢,一個月三十塊。六天一結。”
錢雨:“就算你不說我也打算這么干了。”
老二家現在正是氣血上頭的時候,再加上點錢推著,馬上就得鬧開。
結果事情發生的比兩姐妹預料的還快,次日中午,錢雨就冷著一張臉回來了。
“三平,你跟我回去吧。”
“要分家了。”
錢晴還處在剛回到家的修整期,聞言有點擔憂。按照她倆的預計,應該是會再等幾天才對,怎么今天黃老太就松口要分家了?
錢雨顧不上跟妹妹多說,拽上黃三平就走。黃三平更是一頭霧水,不是說回家是去給二嫂送工錢嗎?怎么就突然鬧起來了?
倆人到黃家的時候,屋子里是一片寂靜,仿佛沒有人在家。
黃三平跟錢雨一進家門,就看見正屋堂上一家子齊齊整整,所有人都在屋里,除了幾個上學的。
老大一家子混不吝,老二家滿臉的氣憤,老四一家則是縮著當鵪鶉,黃老太拉著小女兒的手坐在椅子上抹眼淚。
“我辛辛苦苦把你們幾個拉扯大,個個都當心肝肉一樣看,現在日子剛好過一點你們就鬧分家,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劉二桃聞言就冷笑:“媽,你也別別樣說。我出去給人家干活,掙了五塊錢回來。你扭臉就說要充公,給我留了五毛錢,剩下四塊五你捏在手里說是給我家老大攢娶媳婦的錢。這錢攥手里捂了半個小時沒到,你就偷摸把錢塞給大嫂。我倒是想問問,我掙來的錢,憑什么要給大嫂?都一樣是媳婦,我忙家里的活還忙外面的活,老大家的又幫了我什么?憑什么我掙的錢還要貼補給大房?”
黃三平這才知道今天這樁事情的起因,他心里不免慚愧,要不是他媳婦把老二家的弄出來做事,何至于有這五塊錢的爭端?
黃老太那邊已經嗚嗚咽咽哭上了,黃三平想上前去安慰下母親,大不了,這五塊錢就自家出了,貼補給二嫂家。總不至于為了五塊錢分家吧?
正待說點什么,只感覺到手臂一緊,錢雨面無表情,黃三平卻不敢再動彈了。
錢雨千叮嚀萬囑咐過,說是他倆掙的錢不能往外說,他要是站出來說自己手里有錢……
那邊黃老太還在死犟著嘴:“這不是小云懷孕了,怎么說也是我第一個重孫輩,我就是給她四塊錢讓她買點補身體的,怎么就十惡不赦了?”
劉二桃僵著臉:“哦,那是您重孫輩,你心疼。我們家老大現在還是光棍一條,照您這種貼補法,合著您這輩子就只要一個重孫是吧?她范小云懷孕干我什么事?她公婆是死了嗎?要拿我的血汗錢養他們的孫子?”
這話可太誅心,黃老大一蹦三尺高。
“潑婦你咒誰呢?老二你就這么干看著?”
黃老二嬉皮笑臉的沒個正型:“大哥,我媳婦也沒說錯啊,你跟嫂子都身強力壯的,怎么自己兒媳還要咱娘貼補?你倆又不是手斷了腳斷了,自己掙錢去貼補兒媳嘛。”
范小云抱著肚子躲在最后面,她真不是故意的!就是早上看見三嬸拿錢回來,她才一時動了心思,攛掇了老太太幾句而已。誰知道就四塊錢,怎么就鬧到要分家的地步了?
她怎么承擔的起這樣的名聲!
黃老太看著態勢控制不住,在心里把老二兩口子罵了幾個來回,最后才喪著臉扮可憐:“罷了罷了,你們都大了,哪兒是想要個什么公道,不過就是想分家。我老婆子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早死,要是早死了就不牽累你們了。你們既然要分,那就給你們一家子分出去。”
錢雨在旁邊憋著氣,她自問跟著妹子見了世面,但黃老太這樣的人她是真的沒見過。誰家分家分的這么不倫不類,把老二一家分出去,留下剩下兩家繼續給大房供血?
還不等她說什么,旁邊老四媳婦率先不干了。她是嫉妒錢雨,長得好還是個城里人,平日里擠兌幾句也能顯得自己高人一等,但她又不是真蠢!
現在老太太對他們這一房還好那是因為有老二一家在前面撐著,再不濟還有老三兩口子賣力氣。現在把老二一家子分出去,老三兩口子也不回家在外頭做買賣。就剩他們四房跟大房在家,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老太太會偏著誰。
“娘,話不是這樣說的,單把二哥一家分走,我們也不好意思留家里了。別人說起來還以為是我們把二哥一家擠兌走的。對吧三嫂?”
錢雨冰冷著一張臉,目光如炬看向這個總是拉她下水的弟妹。
老四媳婦忽然打了一個寒顫,心里也后悔。她男人早一段時間就跟她說讓她敬著點老三媳婦,沒看見老三媳婦一天比一天硬氣,說不好手里已經存下錢了。偏生她這些年已經習慣錢雨不聲不響,每次都管不住自己的嘴。
黃老太臉色不好看了起來,老四是她的小兒子,這些年她雖然偏著老大家,但也沒虧待過老四,怎么才要分家,老四家的就跳出來。
“嫂子們不過是看不慣我,覺得是我拖累幾個哥哥了是吧?那我明天就隨便找個人嫁了,省的你們吵來鬧去,娘年紀大了,你們干嘛這樣氣她。”
黃萍萍心里也忐忑,最近家里氣氛不對她是知道的,但怎么就至于分家?分了家,她就要跟著大哥一家過嗎?
黃萍萍心里發憷,大哥一家什么德性她還能不知道,一家子自私鬼。只是她這些年捧著老娘,順帶著也捧著大哥一家。真要是分了家,娘再一糊涂把自己的婚事交到大嫂手里去,那她可是真要哭死了。
黃老太看女兒這樣,當即就抱住女兒一頓慟哭。
老大媳婦也抱著自己的兒媳抹眼淚:“這家里就沒咱們的存身地啊,就是要點錢吃點東西,我好不容易有個孫子,怎么就犯了天條一樣叫你們批、斗我!”
老二一家站的賊穩,劉二桃前幾天回家帶回來的紅燒肉跟肉包子那叫一個香!他們一家四口窩在屋子里吃了個干凈。
劉二桃還說了,不能再跟著大房四房一塊混,要不然一家子還得漚在一起窮。
黃老太今天唯一一句明白話就是,他們二房確實是想借口分家的。
“娘,你不用在這里哭,分家了又不是我們不掏養老錢。該怎么孝敬還是怎么孝敬。而且這些年我們種地賣力氣也不少,對得起一家子。常言道,樹大分叉,人大分家。去年包產到戶時候就說了要分,后來是你說等個一兩年,現在一兩年也過了,大哥家兒媳婦有了,孫輩也有了。怎么,非得讓我們等著把大哥家幾個孩子都送到畢業結婚有孩子才能分?”
黃老二今天算是豁出去了,他媳婦不能說的話他來說!這些年他一家子沒少出力,結果到現在竟然連兒子的結婚錢都攢不出來。憑什么呢!
黃老太被自己兒子堵的要上不來氣,兒媳婦鬧事她能拿捏,兒子都跳出來說難聽話了,她也只能認。
“行了!你說來說去不就是要分家?反正你娶了媳婦忘了娘,我當娘的還能怎么著你?分就分吧。”
“家里一共是七間房,給你分一間,地按人頭的,該是多少是多少。口糧沒多少了,給你們折個五十塊錢,你們自己買著吃。”
黃老二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下文,整個人都氣笑了。
“娘,這兩年賣糧食的錢呢?”
黃老太臉色有點不自然:“哪兒還有什么錢,家里這么多人,吃喝開銷,穿衣上學的,誰不花錢?”
劉二桃一個健步沖進里屋,黃老太愣了好一會兒才慌忙喊道:“攔住她!趕緊的!”
她家的錢都不存銀行,全是放在黃老太枕頭底下的一個布包里。老大媳婦跟著沖進屋里,要去攔劉二桃。
但她吃的胖壯,劉二桃敏捷的左右跳轉,終于還是拿著布包出來了。這一拿就知道黃老太沒說瞎話,布包輕飄飄的,顯然里頭沒多少錢。
一群人看到布包里放著薄薄的十幾張大團結和幾張毛票,都驚呆了。
去年包產到戶,家家都能有個幾十塊的進項,勤快點的更是一百都有可能。黃家人口多分的地也多,今年比去年的收成還好,還有賣菜的進項。鄉下人吃喝都是現成的,這兩年光是掙的就至少有四五百,再加上早些年的積蓄,再怎么花也不至于現在只有一百出頭的錢吧!
劉二桃聲音都嘶啞了:“娘,我跟老二沒日沒夜的干活,地里一呆就是一天,賣菜更是風里來雨里去,去年老大家辦酒花了大幾十,聘禮花了一百,這兩年家里什么大件都沒添過,怎么就剩這么點錢?”
黃老太身體硬朗,又不用看病吃藥,家里開銷大也是幾個孩子,但再開銷大也就是一年二三十塊錢,怎么也不至于存款縮水到這點!
黃老太看秘密被戳破,也不再扮可憐,而是撒潑起來。
“怎么的?你還要來質問你婆婆?劉二桃我告訴你,這家還輪不到你做主!這錢我就是花了,花在你們一家四口嘴里了!誰來問我都是這么說!你現在想找我茬也就是想分家!我告訴你,分家就分家,分家就是我剛才說的那點東西,別的沒有!”
黃老二拉著氣急的媳婦,目光掃過明顯心虛的老大一家,滿臉憤怒的老四一家,還有惶恐的老三和神色冷漠的老三媳婦。
“行,您要這么說我也認了,誰讓您是娘我是兒子。我這就去找村支書來,咱們把往后的養老問題也講清楚了。”
老二讓自己兒子去找人,堂屋登時又冷清下來了。
老四被自己媳婦捅了幾把,也撓撓頭站出來。
“娘,二哥家分了五十,那我分家也得給我五十。”
黃老太神色愕然,她剛才給老二家五十是因為想讓老二家見好就收,不要糾纏家里的錢到底有多少。正經算的話,手里一百多的錢各家只能分個二三十。
老四媳婦迫不及待:“要是娘不想給也沒關系,家里的房子給我們兩間就行。”
老大媳婦這會兒不裝啞巴了,跳出來破口大罵:“想的美!五十塊錢就多分一間房?你們兩口子就一個兒子你們分個屁!”
“話不是這么說的……”
眼看著堂屋又吵起來,錢雨開口了。
“媽,一百多塊錢,里頭怎么說也有我前段時間給家里的四十塊吧?怎么看樣子,大家都把房子跟錢分完了,我們家就是凈身出戶?”
堂屋頓時又平靜了下來,沒一會兒才聽見老大的干笑聲。
“老三你們家不是只有倩倩一個嗎?我們家的小二子分了房,那不就是你們的房?”
錢晴這時候卻不說話了,目光一錯不錯盯著黃三平。
黃三平脊梁上都是汗:“大哥,咱說過的,我們不需要過繼,就倩倩一個也挺好的。”
這話還不等老大反駁,就被黃老太打斷了。
“什么?你真就打算當個沒后人的了?就一個賠錢貨,你死了都沒人給你上墳的。三兒,你聽話,就跟著你大哥一家過,等到小二子結了婚,就把他的兒子過到你們家戶口上,這樣小二子還能再生一個。你們也有個后人。”
黃三平額頭上都急出了汗,娘說的話他不愿意也不敢,一旦他答應了,錢雨馬上就敢扭頭走。但錢雨想的他也不能做,二哥四弟都要往外分,大哥一家做活不像樣,娘跟著大哥一家要吃苦的。
“我……我……”
錢雨在黃三平的猶豫中越來越沉默,妹妹說的都對,但有一樣是錯的。那就是她不是能在一邊心如止水的人,她心里燒著火,這團火燒的她不愿意跟這些人虛與委蛇。
“三平,你自己選。不管你怎么選,我都聽你的。”
錢雨面色溫柔,目光中帶著鼓勵。
黃三平聽媳婦這樣說,心跳如鼓點,錢雨這樣愛他,讓他心中生出了一點希望。
“那……那就不分家了吧。”
錢雨點點頭,神色還是溫柔的。
“行,那就這樣說。咱們明天去辦離婚證,倩倩跟我走。你就留家里伺候你媽,正好你大哥家的二子過繼給你,你也有老有小了,往后是個全乎人。”
這一句話可謂是王炸,黃家的堂屋瞬間炸開。
黃三平被炸的眼冒金星,下意識要去拉錢雨的手。
錢雨退開半步,臉色一如既往:“黃三平,嫁給你這些年我沒少吃苦。但因為我就沒有甜過,所以不曉得這種日子叫苦。現在我在外頭過了一段人過的日子,這才覺得這種日子,一點盼頭都沒有。你娘說的過繼,其實你心里是有這個念頭的吧?不過是想著拖一點時間是一點,等到過幾年我老了,你就能順理成章抱一個孩子回來當你的根。”
“以前我給你留臉,不想說你。也盼著你能改好,這些年我們家怎么對你的,你們家又是怎么對我的?我告訴你,我錢雨不是缺了男人不行的人。這幾年我給你黃家當牛做馬,也算是回報你當年救我的那一點情誼了。倩倩你們不愿意要,我就帶走。你過繼了孩子,往后就別來找倩倩。”
黃三平整個人被巨大的惶恐罩住,錢雨說的話字字都是往他心里扎。
“一點盼頭都沒有。”
“算是報答你。”
“別來找倩倩。”
……
他做錯了什么?怎么就到了媳婦女兒全沒有的地步了?他不過就是想孝敬親媽,最好一大家子不分開,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黃老太跳腳罵錢雨:“我就說你心野了!這才出去多長時間就回來鬧離婚!三兒跟她離!一個不下蛋的母雞還神氣什么!等到離了婚咱們再找一個就是!”
錢雨進里屋收拾了一通,把自己的衣服都收拾好,還有倩倩的小人書也包好,到這個時候才發現,這個家里她們母女倆的東西少的可憐。
錢雨心里有點后悔,后悔的卻是自己怎么早沒看清,連累女兒吃了這么些年的苦。
黃三平還呆愣在堂屋里,其他幾房都不敢再說話,誰能料到錢雨是真要離婚呢?這年頭居然還有生了女兒敢離婚的人!
老四媳婦一臉看好戲,老大家的不敢吭聲,只有劉二桃心里卻痛快的很。老三這個糊涂蟲,分不清好賴,快要發達的城里媳婦也給作沒了。
劉二桃幫錢雨把包拎到路邊,想勸又不知道從哪里勸。單身帶女兒肯定日子不好過,黃老三丟了老婆又是個糊涂蛋,往后日子更不好過。但她心里莫名不想勸,這段時間她跟著錢雨妹子的生意,自然知道錢家現在做的生意可不小。真分開了,還指不定誰倒霉呢。
錢雨拎著包,走了一會兒才對旁邊的劉二桃問道。
“嫂子,我想弄個粉條作坊,你有沒有興趣一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