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里有些昏暗。
    水晶燈和浴室非常奢華，四角柱的大床看起來像一個玫瑰色的棺材, 大理石的冷硬感從四面八方蔓延出來, 讓卡蘭忍不住有些哆嗦。
    她走到窗邊, 把每一絲縫隙都堵上。
    她忍不住吸氣：“這里太冷了……”
    “有地暖，過會兒好了。”
    希歐維爾將外衣脫下來, 然后把卡蘭裝滿兔子腳的包丟去墻角。卡蘭連忙過來把它撿走。
    希歐維爾皺眉道：“去洗澡。”
    卡蘭不滿他的命令口吻，她站在原地沒動。
    希歐維爾走過來，手指摸了摸她的下巴：“你要在床上等我先洗完嗎？”
    卡蘭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飛快地跑去收拾衣服洗澡。
    她洗完之后，希歐維爾再去，等他出來的時候，卡蘭還在燈下擺弄兔子腳。
    他冷冷地問：“你跟這些可憐的小生物到底有什么仇？別折騰它們了。”
    卡蘭悶悶不樂地去吹頭發(fā)。她離開之后，希歐維爾拿起兔子腿看了會兒。
    兔腳大部分都是棕黃色的, 單獨(dú)挑出來給愛麗絲的那只是純白色的。卡蘭用小片皮革把它們一個個裹起來, 然后縫住, 只露出一個毛絨絨的尖兒。她肯定花了很大力氣縫這個, 因為皮料看起來很硬。
    卡蘭的養(yǎng)父母說不定是凱爾特人。
    在不列顛, 凱爾特人總是迷信兔腳能帶來幸運(yùn)。
    希歐維爾摸了摸絨尖，正要試試它掛起來是什么樣子, 這時候浴室門開了, 卡蘭吹好頭發(fā)竄上床。
    他瞬間放下兔子腳，嚴(yán)苛地對卡蘭道：“你每天都在浪費(fèi)時間干這個嗎？”
    “沒有，我只是……”
    “閉嘴睡覺。”
    卡蘭咬了咬牙。
    希歐維爾把燈關(guān)了。
    卡蘭覺得床上也很冷，愛爾蘭的濕氣絲絲縷縷地鉆進(jìn)被子里, 讓人忍不住戰(zhàn)栗。她抓住被角，縮成一團(tuán)。窗外風(fēng)雨呼嘯，閃電照亮猙獰的陰影。
    “你還沒睡吧？”希歐維爾出來之后，看見她輾轉(zhuǎn)反側(cè)。
    卡蘭停止動彈，假裝已經(jīng)入睡。
    希歐維爾把頭發(fā)弄干，回到床上，被子里面還是涼絲絲的。他把卡蘭抱進(jìn)懷里，手放在她背上，低聲問：“睡了嗎？”
    卡蘭閉眼不說話。
    希歐維爾知道她醒著肯定又有別的事情要干了。
    “你明明在車上才睡過……”希歐維爾抱怨了一聲，關(guān)掉床頭燈。他呼吸平穩(wěn)，就擱在她頭頂不遠(yuǎn)處。
    被子里漸漸溫暖起來，裝睡的卡蘭也睡了過去。
    可能是因為狂躁的風(fēng)雨，她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wěn)。
    她一直夢見塞勒斯。
    她被他按在欄桿上，疼痛和慌亂間回頭，看見他脖子被刀扎穿，血濺得她滿臉都是，怎么擦都擦不掉，還越擦越多，流得每一級臺階上都是。
    “醒醒！醒醒！”
    卡蘭被人掐著肩膀搖醒了。
    她迷茫地睜開眼，看見希歐維爾正在暴躁地?fù)u晃她。
    他聲音沙啞地警告道：“你再說夢話，就去門口那塊毯子上睡。”
    卡蘭昏昏沉沉地點(diǎn)頭。
    過了會兒，希歐維爾又被她吵醒了。
    他恨不得把她踢下床。
    “起來！”他又搖了搖卡蘭。
    卡蘭發(fā)出嗚聲，一副很困的樣子：“什么……”
    “你一直在尖叫。”希歐維爾試圖平心靜氣，“比外面的雷聲都大。”
    “好吧……”卡蘭好像根本沒聽清他在講什么。
    希歐維爾皺眉摸了摸她的額頭。
    “你沒感冒吧？”
    卡蘭的臉很紅，額頭溫度只比他高一點(diǎn)點(diǎn)。
    可能是地暖太熱了。
    希歐維爾嫌惡地說：“要是感冒了，可別傳染給我。”
    他想起床去把地暖調(diào)低點(diǎn)，但是剛坐起來就感覺被拉住了。
    卡蘭睡著的時候一直攥著他的衣角。
    希歐維爾保持這個坐起的動作很久。
    他把手放在卡蘭手腕上，下一步應(yīng)該是拉開她，下床去關(guān)地暖。
    但他很久沒動。
    他摸了摸卡蘭的腕骨，她很瘦，骨架也小，兩根手指就能把她的手腕圈起來。他順著脈搏，輕輕地?fù)崦钠つw，她像那些兔子絨尖一樣柔軟無辜。
    過了會兒，卡蘭安靜地睡下，沒有再陷入夢魘尖叫。
    她緊繃的手也自然松開了。
    希歐維爾起身調(diào)低了地暖，回來之后，猶豫了好久，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腰上。
    “睡覺。”他輕聲命令。
    第二天，兩個人都感冒了。
    納什莉夫人給他們煮了一點(diǎn)驅(qū)寒的熱湯。
    她同情地說：“別見愛麗絲了，你會傳染給她的。”
    “那太好了。”希歐維爾冷淡地說，“我情愿不見她。”
    “那卡蘭呢？”
    “還在睡……”希歐維爾皺著眉喝了一點(diǎn)湯，“你糟糕透頂?shù)膹N藝是唯一一件時過二十年還讓我覺得熟悉的事情。”
    納什莉夫人忽略他的話：“要不然我?guī)埯惤z去見她吧，就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應(yīng)該不要緊。”
    希歐維爾不置可否。
    納什莉夫人將這當(dāng)做是默認(rèn)。
    她抱著小小的愛麗絲，到卡蘭床邊，指著她道：“這是你的母親，小愛麗絲。”
    愛麗絲探出身子，摸了摸卡蘭的額頭。
    納什莉夫人連忙將她扶正：“她生病了，別靠這么近。”
    卡蘭一下就驚醒了。
    她被碰到的瞬間，好像有電流從額頭閃過，心臟加劇跳動，奇妙的感應(yīng)讓她睜開眼。她看見納什莉夫人抱著個小天使，她有一頭黑色短發(fā)，蔚藍(lán)清澈的雙眼，臉上肉乎乎的，正在朝她招手。
    “媽媽。”愛麗絲口齒不清地叫道。
    “哦……天哪……”納什莉夫人很想騰出手來捂嘴，表示自己的驚訝，“小愛麗絲……”
    愛麗絲從她手臂間探出身子，還想伸手摸摸卡蘭。
    卡蘭扭過頭避開：“別過來，我生病了。”
    愛麗絲遠(yuǎn)遠(yuǎn)勾起了卡蘭的頭發(fā)，像輕勾著一縷垂落的華美緞帶。
    她開心地傻笑起來。
    卡蘭側(cè)頭掩住悲痛的神色。
    納什莉夫人憂愁地看著這對母女，忽然感覺到一道視線。她回頭看見希歐維爾，遠(yuǎn)遠(yuǎn)站在門邊，沒有任何要靠近的意思，但是看得很認(rèn)真。
    臨走前，卡蘭留下了白色兔腳。
    “希望她能快樂。”卡蘭低聲告訴納什莉夫人，“不管生命長短……只要能活得無憂無慮就好了。”
    納什莉夫人看著自己的兒子把她帶走，嚴(yán)密地關(guān)上車門。她和愛麗絲一起站在古堡門口揮手道別。
    這次探望結(jié)束后，卡蘭有整整一個月沒再去愛爾蘭。
    她說學(xué)業(yè)忙碌，有很多跟不上的地方，想多花點(diǎn)時間在這上面。她不去，希歐維爾也沒理由去。每次納什莉夫人打電話來，他都只能拒絕。
    平靜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期中。
    有一天自習(xí)，卡蘭從教室后門進(jìn)入，聽見前排兩個男生在議論“反對第四修正案游-行”的事情。
    第四修正案，也就是剝奪黑發(fā)人種受教育權(quán)的法案。
    很多人覺得第四修正案只是一個引子，很快，“教育”就會淪為精英階級的掌中之物，他們這些出身普通的學(xué)生再難出頭。校園中反對聲激烈，學(xué)生□□也很頻-繁，他們應(yīng)該就是在商量此類活動。
    “我們要邀請那個新來的嗎？”
    卡蘭本來不想偷聽，但她感覺對方好像在說自己。
    “哪個？休學(xué)的那個嗎？”
    “對啊，她看起來不像貴族，也許會支持我們。”
    “但她從來不談?wù)撨@些，上次實驗課，我跟她說共和國有多么開放多么多元，她說那里不也有3k黨嗎？你不覺得她有點(diǎn)……”
    “悲觀？”
    “事不關(guān)己。”另一名同學(xué)糾正道，“不過，我認(rèn)為可以問問她。至少她看起來不是會告狀的小人。”
    果然，當(dāng)天晚上卡蘭就收到了一封邀請信。
    她直接把信刪除了。
    她不可能參加反修正案游-行。
    隔壁的保鏢盯得太死了，希歐維爾但凡聽到一點(diǎn)風(fēng)聲，會直接把她掐死的。
    但是第二天，不死心的同學(xué)把她堵在了實驗室衛(wèi)生間門口。
    “你看郵箱了嗎？”他問道。
    “抱歉，我最近有點(diǎn)忙，很少查看郵件……”卡蘭的聲音在口罩下有些悶。
    同學(xué)四下張望，沒看見別人：“那我就直說了吧！周末，我們社團(tuán)組織了一個反對第四修正案的活動，你要參加嗎？”
    “我周末有安排了，抱歉。”卡蘭平靜地拒絕。
    同學(xué)還是不死心：“等等，如果你臨時有空，還可以聯(lián)系我！”
    他給了卡蘭一張名片。
    上面寫著“巴別塔社團(tuán)”，康斯坦斯·雪諾。
    “雪諾……”卡蘭的視線凝固在這個姓氏上。
    她重新打量這名同學(xué)。
    他臉上有種男孩氣的爽朗，一頭棕色卷發(fā)，白大褂下衣著低調(diào)考究。如果論長相，應(yīng)該是同齡男生中非常英俊出眾的。但卡蘭經(jīng)常近距離對著希歐維爾那張臉看，所以對普通意義上的“英俊”沒有任何感覺。
    “雪諾。”同學(xué)伸出手，想跟她握一下。
    卡蘭避讓了。
    “抱歉……你還是找別人吧。”
    她匆匆離開。
    這天上完課回去之后，卡蘭又認(rèn)真查了一遍康斯坦斯·雪諾。
    前段時間，帝國廣播電臺揭露上流貴族生活的現(xiàn)象級紀(jì)錄片《風(fēng)光之下》，第二集就是講雪諾家族。卡蘭看過幾遍，完全不記得白雪公有這么個孩子。白雪公有一兒一女，女兒年紀(jì)大些，目前在外務(wù)部工作；兒子在帝國政法大學(xué)深造，畢業(yè)后可能會進(jìn)內(nèi)政方面的部門。這兩個顯然都不是學(xué)醫(yī)的康斯坦斯·雪諾。
    但是全帝國沒有第二個雪諾家族。
    就好像沒有另一個希歐維爾家族一樣，他們都是獨(dú)一無二的。
    如果是私生子，他也不會冠雪諾的姓氏。
    也許是家族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