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過后,許諾躲莫鋮躲得更徹底了。</br>
許諾怕他曲線救國,獨來獨往,盡量避著他。娘家團不清楚少爺怎么把許大姑奶奶得罪了,也不好說什么。不過軍訓很快就結束了,到了國慶長假,今年又和中秋湊在一起,學校調整了下,湊了不短的假期。</br>
許諾想早點回家去見阿公最后一天,檢閱結束,就回宿舍拿行李。</br>
她動作快,換好衣服,背著包回去,逆著人流,迎面都是一幫哭喪著臉的新生。</br>
他們剛送走教官,有些眼圈還紅紅的,二十來天的軍訓,不到二十的學生很容易建立起感情。許諾看著他們,年輕的臉全是真摯。說真的,她有些羨慕,他們好像很容易喜歡一個人,感情豐富得像洶涌的大海,而她只有小小的一汪清泉,井底之蛙般只愛自己。</br>
這次許諾坐的是火車,等她安頓好,對面就坐進來一人。</br>
是莫鋮,背著單肩書包,偶遇的口氣:“好巧啊,阿諾。”</br>
“……”許諾目瞪口呆,“你怎么在這?”</br>
莫鋮沒回答,沖她眨眨眼,很是得意。</br>
這世上,總有人是來教許諾一些詞的真正意義,比如許淮安教她什么叫涼薄,莫鋮教她什么叫糾纏!</br>
許諾不理他,他也不在乎。這節車廂大多是大學生,他很快和別人玩起撲克,鬧成一團。</br>
許諾坐著無聊,軍訓也有點累,沒一會就趴著睡過去。</br>
等她再醒來,他們沒玩撲克了,旁邊的位置坐著莫鋮,正拿著紙扇給自己扇風。</br>
對面的女孩很是羨慕:“你醒了,你男朋友對你真好,怕吵到你,連撲克都不讓我們玩。”</br>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他是個小無賴。</br>
許諾說:“我們只是朋友,不好意思,你們繼續玩吧。”</br>
“沒事,也快到站了,這樣說說話也挺好的。”</br>
又說了幾句,火車到站了,對面的女孩纏著莫鋮要號碼。</br>
許諾趁機趕緊下火車,莫鋮追上來,觍著臉問:“也不等等我,怎么,生氣了?”</br>
許諾沉默,莫鋮又說:“啊,真生氣啦,都怪我,人又好,長得太帥——”</br>
話沒說完,許諾沒忍住,撲哧笑了:“你能要點臉嗎?”</br>
她鮮少笑,一笑就是明媚動人,清水芙蓉的清新。</br>
莫鋮怔住,回過神來:“要臉干嗎?要臉能跟你回家!”</br>
還挺得意的,他一說,許諾想起這茬:“你跟著我做什么?”</br>
“跟你回家,看你怎么長成如今鐵石心腸的樣子,”莫鋮一本正經說,怕她不高興,又加了一句,“你放心,不會打擾到你。”</br>
接下來一路,許諾想盡辦法甩掉這狗皮膏藥,卻奈何不了他。</br>
許諾下車之前,還警告了莫鋮:“別出現在我阿公面前,不然——”</br>
莫鋮挑眉,許諾牙一咬,威脅他:“不然別想我再和你說話!”</br>
莫鋮:“……”</br>
兩人下了車,許諾直接回家。</br>
莫鋮保持距離跟著,看她興奮朝一個站在街頭的老人跑去。</br>
蘭飛赫早早在街頭等,許諾一見到他,就撲了過去,開心說:“阿公,我回來了!”</br>
她看到老人曬得黑紅黑紅的臉,心疼道:“都說了不用來接我,你要熱著了怎么辦?”</br>
“哪會。”蘭飛赫樂了。</br>
祖孫倆有說有笑回家,許諾又不放心回頭,看到莫鋮隔著一段距離站著,沖她擺擺手。</br>
雖滿面笑容,但孤零零站著,像被丟了,許諾莫名有些愧疚,可明明是他自己要來的……</br>
一路上,蘭飛赫樂滋滋地告訴許諾,這次蘭清秋也回家過中秋,許諾聽了也挺高興,自從媽媽離婚后,像除夕中秋這些花好月圓一家團圓的節日,在她眼里都成了大忌,難得媽媽主動說要回來。</br>
進門之前,許諾又回頭看一眼,莫鋮已經不在了。</br>
去哪了,她忍不住四周看了下,正想著,手機響了,是莫鋮的短信——</br>
在找我嗎?</br>
沒有!</br>
許諾回了短信,莫鋮發了個笑臉過來,叫她抬頭。</br>
許諾抬頭,看到莫鋮站在對面旅館二樓窗臺前,正沖自己招手,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用嘴型無聲說著“你擔心我”。</br>
才沒有!許諾橫了他一眼,用力關上門,她才不擔心他!這個無賴!</br>
因為女兒要回來,蘭飛赫樂壞了,拉著許諾一起準備中秋。</br>
他恨不得把整條街都買下來了,忙著蒸糕炸東西,做些小春城特有的小吃。許諾給阿公打下手,又開心又心酸,開心一家團聚,心酸阿公老了,平時都是一個人孤單得很,媽媽回來一次,竟滿足成這樣。</br>
以后工作了,一定要把阿公帶上。許諾想。</br>
莫鋮倒也遵守承諾,沒有出現,就不時發短信,報下行蹤。</br>
都是些照片,配上一句話,這是阿諾讀過的小學,這是阿諾的教室,這是阿諾每天上學都要路過的店……很多很多,都是許諾成長的地方,也不曉得他從哪里得到的信息,把這些地方走了個遍,還拍了照片,他站在左邊,右邊留著空空的位置。</br>
莫鋮說,阿諾獨自走過的地方,將來我們會一起走過。</br>
許諾看著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情景,有些觸動。</br>
這么多年,有些地方早已不是記憶里的模樣,電影院拆了,幼兒園換園區了,難得他還找到一些過去的痕跡。她看到照片,仿佛看到過去的自己,沉默少言,背著書包,徘徊著,找一個沒人的地方。</br>
她那么孤單地長大了,從知道爸爸出軌的那一天,她就住在孤單里。</br>
莫鋮的短信又發過來了,這次是一個公園拆了一半的大門,他站在殘垣斷壁旁邊,問,阿諾來過這里嗎?</br>
大門上只有孤零零一個字,留。</br>
是長留公園!早聽說那里要拆了,竟變成這樣……</br>
許諾看得有些難受,也不知道過去常坐的長椅還在不,她想也沒想,跑了出去。</br>
長留公園被拆得面目全非,一幢幢高樓建了一半。許諾在工地里找了半天,沒找到那條長椅,倒是吃了一嘴巴灰塵。她站在塵土飛揚,對商人來說,這是新樓盤,她卻仿佛站在過去的廢墟上,心空蕩蕩的,她什么也留不住,不在了,都不在了。</br>
“阿諾!”</br>
一聲驚呼,打斷許諾的思考,她回頭,莫鋮就站在身后。</br>
他背著單肩包,脖子掛著個單反,一臉訝異,但很快變一種莫名的喜色,蹭蹭跑到身邊,開心問:“阿諾,你來找我呀?”</br>
搖頭晃腦,歡喜的模樣,就差后面少個尾巴……還真挺像一只哈士奇。</br>
許諾看到他,心情好些了,說:“我小時候常來這里,要拆了,我來看看。”</br>
莫鋮自動理解為許諾是來陪他。</br>
兩人洞著護城河走,一路莫鋮興致勃勃地問些她小時候的事。</br>
許諾也好久沒逛過,別說,她不過去白城幾年,小春城變化也很大,她不時指著哪里說:“這里本來有個秋千的,我經常到這里來……”</br>
莫鋮認真地聽著,有些貪婪地看著難得話多的許諾,眼眸一片溫柔。</br>
直到兩人路過一家飲品店,莫鋮看天氣也挺熱的,說進去休息一下。</br>
許諾本想拒絕,但瞄到玻璃櫥窗的一樣東西,走了過去。那是個刻了字的小木塊,邊角磨得整整齊齊,平凡無奇,但上面的字,其他人不會放在心上,許諾卻一眼認出來,她怎么能忘,那么清秀又那么無情的字,軟軟他哥說,后會無期啊,阿諾。</br>
木塊只剩下“后會無期”四個字,也很模糊了,但許諾還是認得出,這絕對是趙亦樹的告別!</br>
竟有人留了下來了,許諾覺得真神奇,好像冥冥之中,上天各有安排。</br>
她站著不動,莫鋮覺得奇怪,湊過來看,以為她看中了,問里面的人:“你好,這個賣嗎?”</br>
“不賣。”老板是個穿得很花哨的年輕人,指了指招牌,“看到沒?”</br>
店名叫紀念品,旁邊寫著,我失去的,我懷念的。</br>
裝潢得頗有文藝氣息,玻璃櫥窗擺放著各種東西,每樣東西還詩意地配上一行手寫字。</br>
木塊的那寫著——你向我說后會無期,我卻想再見你一面。</br>
老板又說:“這是長留公園拆時,我無意間撿到的。我覺得挺有意思,磨好留下來,就這一個,不會賣的。”</br>
“可這是……”許諾張口,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沒說。</br>
她想跟老板說,這是我朋友向我的告別,但她怎么證明?</br>
軟軟他哥的告別是刻在長留公園的木椅上,木椅不屬于她,他的字也不屬于她。</br>
許諾念念不舍地看著木塊,懇求地望向老板:“如果哪天你不要了,可以把它賣給我嗎?”</br>
老板楞了下,點了點頭。</br>
許諾留了號碼,又看了木塊一眼,對莫鋮說:“我們走吧。”</br>
說罷,她率先離開。許諾想,放這也挺好的,起碼還在。就是有些可惜,小時候,她以為長留公園,刻字的木椅這些都會一直在,她想念了,就去坐一會兒,但想不到,有一天,這些也留不住。</br>
老板不賣,莫鋮也沒辦法,對著木塊拍了張照片,追了過去。</br>
他跑過去,和她并肩,問:“阿諾,你很喜歡嗎?”</br>
不算喜歡吧,只是朋友留下的舊物,就像那家店寫的,我失去的,我懷念的,趙亦樹沒再出現,可她還是想,有樣東西,能證明他來過,陪過自己。大概就是人常說的,睹物思人。但要說來話長,許諾笑笑:“就覺得字寫得挺好的。”</br>
“哦。”莫鋮點頭,沒有再問,但他總覺得沒這么簡單。阿諾一向平淡,這是第一次對某個東西表示興趣和在意,可能她喜歡,又不想強人所難。(5)</br>
正走著,許諾手機響了,她接起來,沒聽幾句,臉色就變了。</br>
“你不能回來就不要跟他說要回來,你知道阿公做了多少東西?”許諾怒氣沖沖道,直接掛了電話,氣得臉都紅了。</br>
“怎么了?”</br>
“是我媽!”許諾氣極了,“我阿公天天盼著她回家,結果她說不回來就不回來,這算什么,阿公都白高興了!”</br>
“唉,你別生氣啊,”莫鋮也不知怎么安慰,“可能有事耽擱了。”</br>
“就她有事,別人都閑著?以前我爸就是這樣,說好了要回家,結果那天又說有事,不來了!她最討厭我爸這樣,現在倒好,成了第二個許淮安!”</br>
許諾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看到莫鋮也沒來一陣氣,:“最討厭你們這些過年過節不回家的,你中秋不回家,跟著我回來做什么?”</br>
“……”莫鋮真是躺著中槍,又不能反駁。</br>
蘭清秋不回來,許諾也沒心情陪莫鋮,急著要回家。</br>
莫鋮拉住她,好聲好氣說:“阿諾,你別氣了,老人家看了不好受。”</br>
許諾抬頭,剛才她那樣吼他,他也不生氣,黑亮的眸子還是關心。</br>
她有些不好意思,點了點頭。</br>
回到家,阿公已經把飯菜擺好,滿滿的一桌,叫許諾吃飯。</br>
許諾看得難過,老了多可憐啊,兒女大了,要見一面只能等著,就算他們不回家,也不能說什么。</br>
她不知道怎么說,倒是阿公先開口:“阿諾,你媽有事回不來了,這個中秋,你只能陪我這個糟老頭過了。”</br>
他是笑著說的,好像一點不在意。</br>
許諾更難受,還是露出笑容,給阿公盛了碗飯,開心說:“阿公,咱們吃!”</br>
她給自己盛了大大的一碗,盡可能多吃一點。</br>
阿公沒什么食欲,吃了點就樂呵呵地看許諾吃。</br>
許諾邊吃邊沖他笑,她笑他也笑,皺紋也跟著皺起來,顯得有幾分老態。</br>
許諾吃著吃著,有些咽不去,越發難受。</br>
阿公沒有察覺,念著:“也不知你媽吃了沒。”</br>
“肯定吃了。”許諾低著頭,“你放心啦。”</br>
本來歡歡喜喜的中秋因為蘭清秋的爽約弄得有些凄涼,祖孫倆坐在院子里,看著滿月。</br>
夜風有點大,阿公沒一會兒進屋休息,許諾靜靜坐著,呆呆地看天上的圓月,又大又亮,白城有這么美的月嗎?媽媽這個傻瓜,為什么不回來,白城哪有她的家,她的家在這。</br>
手機響了,許諾沒理會,過一會兒傳來敲門聲,還有莫鋮壓低的嗓音。</br>
“阿諾,開門!”</br>
怕吵到阿公,許諾去開門,一開門,莫鋮二話不說,拉著她就進了輛車。</br>
“喂,你干嗎?”</br>
“我知道你媽為什么不回來。”(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