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當然是月姑娘了。”
那丫頭越來越覺著這和尚怕是和央央認識,怕壞了事,左右張望。
“你在等誰”
和尚眼神一沉。
那丫頭不敢說話了,看了眼央央,拔腿就跑。
決非皺緊了眉。
“大師,她怕是五少爺的丫頭。”
央央這會兒摸著自己的腳踝才細聲細氣說話。
“五少爺”
決非一聽就心中一顫。
央央怎么認識了什么五少爺
這五少爺又想做什么
央央起身后,為難地看著決非。
“五少爺五少爺是月姑娘的堂兄,”央央咬著唇,“我曾經在五少爺身邊見過她。這幾天,是五少爺把她使過來給月姑娘用的。”
央央沒有說的過多,簡單解釋了一下。
“月姑娘說,想把我送給五少爺做丫頭。”
央央說是丫頭,只她滿臉的猶豫和吞吞吐吐,讓從小在王府長大的決非立即反應過來,這個丫頭不是普通丫頭,不然央央不會這么為難。
連月她居然會這么做。
決非只覺荒唐。
居然還有做堂妹的給自己的堂兄送丫頭的,送的還是一個沒有身契的農家女。
央央轉了轉腳腕,說道“腳不疼了,我繼續去給姑娘買燒豆腐,大師,你要去何處”
決非如何能讓央央一個人去。
他從回到京城,回到枯禪寺就開始閉關。
出家多年,第一次因為外在的原因而鎖塔修心。
整整七天,決非日夜未曾合眼。
他該是在佛經的浸透下重新找回自己的理智,回到沒有前往同花村之前的心境。
只是七天的時間,哪怕決非口中經文不斷,一直在告誡自己收心沉浸,他的眼前腦海里都是央央。
央央跟了連月去,連府的人對她好不好
連月這個主子會不會變臉,那么嬤嬤會不會欺負她
七天的時間,決非猶如被下了油鍋煎炸一般煎熬。
第八天,他離開了枯禪寺。
枯禪寺在城南,連府在城東。
清晨曦光,決非站在了連府的巷子外,一想到僅僅是一墻之隔內,央央在,他慌亂了七天的心終于平靜了下來。
決非清晨而來,日落而去,一直如此。
直到今日他發現連府后門開了,出來了主子的馬車,跟在馬車身邊的人中有央央。
決非腳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央央和他送別到連府時有了些不一樣。
她穿得更差了,灰撲撲的麻裙,不簪一物,而且馬車里陪著主子的丫頭不是她,她一個本來跟在連月身邊的貼身丫頭,跟著幾個粗使的丫頭和小子走在馬車外。
決非說不上自己當時是一種什么心情,一路跟過來,央央不再是當初和他同行時笑意滿滿的模樣。她拖著疲倦的身軀,在無可躲避的陽光下跟著主子的馬車步行。
沒多久,又是她被指使出來跑腿。
決非只不過是跟了上來,想多看著她,遠遠兒地,沒料想會遇上這一幕。
“貧僧施主一起去。”
決非說道。
央央嘴角噙著笑。
“如此以來甚好,我也許久沒有見到大師了。能遇上大師真好。”
央央笑意回來了,恍惚間還是那個在同花村時對著決非笑得干凈的模樣。
決非心神恍惚。
他跟著央央走,不過十幾步就轉了彎,進了那個巷子。
巷子里一過去,就是連月所說的那個燒豆腐攤子。
這個燒豆腐的攤子左右兩家都沒有擺攤,而燒豆腐的老板就坐在門口,戰戰兢兢地。
在豆腐店門口,還有幾個叼著草的粗莽大漢。
幾個漢子抱著臂靠著墻,滿臉都是不懷好意。
這都是附近村民里最為混子的那一撥,原本都是跟著連五少爺身后溜須拍馬之輩,都是做的雞鳴狗盜之事。什么欺男霸女打家劫舍的,就連街市上的鋪子,他們都能去白吃白喝未了還要打砸一翻。
就這樣,因為連府五少爺的關系,他們還能在市頭橫行霸道。
這連五少爺的小廝來吩咐了,叫他們在燒豆腐鋪子門口調戲一個前來買燒豆腐的連府丫頭,等著連五少爺來英雄救美。
小廝又吩咐了,這可是五少爺看重的心尖兒,只許言語調戲,不許動手動腳。
這種事可簡單了。幾個大漢收了錢,可不得要把事情給連五少爺辦的妥妥當當的。
他們堵在燒豆腐鋪子口,就等著那丫頭來。
剛剛倒是率先來了一個丫頭,不得他們動手,那丫頭就急吼吼問五少爺在哪兒。
這一看就不是五少爺安排要動手的那個。
前頭那丫頭跑來了沒多久,后面就又來了一個。
那姑娘看著年歲小,不過十五六。穿著一身連家粗使丫頭的麻裙,素著小臉不施粉黛,倒是意外的清秀可人。
這一看就是五少爺要動手的那一個了。
不等大漢們摩拳擦掌上去,那姑娘身子一側,露出了緊跟著姑娘身后的一個男人。
是個和尚。
大漢們有些發愣。
這沒說那姑娘身后還有一個出家人啊。
這就算有人也該不影響。
央央還做戲全套,茫然若不知這群大漢是沖著她來的,取出碎銀子要一份燒豆腐。
那豆腐鋪子的老板看了眼央央,想說點什么,見著那群大漢圍了過來,趕緊住了嘴。
那大漢見央央買了燒豆腐,確認下來是她,當即圍上來叫住了她。
“毋那小娘子,”那大漢嬉皮笑臉,“瞧著打扮,可是在連府當差的”
央央板著臉抱著燒豆腐,沒有搭理他們,側過身就要走。
“哎,小娘子別走,哥哥瞧著你眼熟,咱們八成是一個地方的,說說話來敘敘舊可好”
大漢趕緊圍堵了上來。
決非就在她身前三步遠的地方,一步跨前擋住了那大漢。
他沒有說什么,只靜靜看著那大漢。
央央被他攔在了身后。
她低著頭唇角帶笑。
“喂,和尚,你也是來買豆腐的買了就趕緊走,少耽誤大爺的事兒”
漢子乜了決非一眼,粗聲粗氣一把就要推開決非。
他已經推了出來,用足了力氣的一掌推在決非的肩膀上。
決非的身體一晃不晃,反而是那大漢用力過猛,險些把自己給推后退了兩步。
決非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
“阿彌陀佛,施主,您走錯路了。”
大漢暗覺不妙,這個和尚不像是路人,起碼不是個好對付的。
連五少爺合著看重的是一個被和尚庇護著的丫頭
這和尚身上穿的僧袍,一看就是枯禪寺的。
枯禪寺那地方的和尚,難道不該是不染塵埃的清修士么,怎么還出來庇護丫頭了
那大漢臉上掛不住,立即使了個眼色。
幾個人都圍到決非跟前來。
“和尚,你想要學別人行俠仗義,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敢管爺爺的事,小心回頭一把火燒了你們枯禪寺”
被三四個身強體壯的漢子圍著,決非沒有任何的緊張,反而他因為央央被遺忘,而產生了一種松弛。
只要危險不在央央那兒,一切都好辦。
央央已經退到了豆腐鋪的老板跟前。
“這位伯伯,您能幫個忙么”
央央小聲對那老板低語“我是連府的丫頭,我家主子是嫡姑娘連月,她如今就在一條街外的位置,那兒有一輛馬車,主子就在上面。您可以去幫我說一聲,請姑娘派兩個人過來么這里還有一位枯禪寺的大師,不能讓外人受了連累。”
那老板也看不慣這些人當著他的面商量怎么欺負一個丫頭。
他一咬牙。
“好”
趁著無人注意,老板朝著央央指的街跑了去。
央央這才轉進了豆腐鋪的里面,制作豆腐的鍋灶前。
蓋子一掀,熱氣騰騰的豆腐冒著煙,白嫩嫩的。
“對不住了,我會讓你們死得其所的。”
央央一邊念叨,一邊端起一大盆熱氣騰騰到燙人的熱豆腐跑了出來。
那幾個漢子已經要動手了。
決非一個和尚,看起來是那么的文弱,不管怎么樣,在表面上,他是絕對打不過幾個混子的。那么無助的少女能為他做的只能是驅散危險了。
“大師快讓開”
央央慌張喊著,手上端著的一盆熱豆腐搖搖欲墜。
決非幾乎是對央央的聲音有了一種天然的信任感。
在央央話音未落的時候他一個閃身側開,避開了那幾個大漢的包圍。
而央央抬起手一盆滾燙的熱豆腐滿滿倒了三四個大漢一身。
從頭到尾,白花花的。
“啊啊啊”
剛出鍋的熱豆腐有多燙,不亞于剛燒開的水。
滾燙的一壺水從頭到腳潑下去是個什么反應,如今那幾個漢子就是什么反應。
漢子雙手瘋狂扒拉著臉上頭上的豆腐渣,燙到心頭上了,吼得嗓子都劈了。
其他幾個不站不穩直接摔了,滾在地上拼命從頭上臉上摘豆腐渣,一邊摘一邊哀嚎不止。
“大師,快走”
央央往鋪子里又扔了一錠碎銀子,抬手抓緊了和尚的手,提裙拉著他跑。
決非本以為一場打斗在所難免,忽然地被拽走,他幾乎沒有半點反抗之力,被與他十指交握的央央拉著,身體不由自主跟著央央跑了。
“哎哎哎別跑”
“哎呦這他娘的趕緊給爺去追啊”
藏在不遠處的連五少爺剛聽丫頭說了來了一個和尚,還在尋思著什么和尚,想了想決定早些出來,沒料到,他才前腳過來,遠遠就看見央央牽著一個穿著青灰色僧袍的和尚離狂奔的背影。
連五少爺當即氣歪了鼻子,拍著扇子趕緊讓人去追
央央抓著決非看似跑得慢,可連五少爺的小廝來追,怎么也沒有追到。
央央左拐右拐,不知道怎么繞了一圈,等她停下來的時候,已經進了一個死巷子里。
她這才大口大口喘著氣,回頭看決非。
她跑得臉蛋紅撲撲的,眼睛是含著水的透亮,回眸的一剎那,陽光盛滿在她的眼里,亮的讓決非眨了眨眼。
央央跑得累,上氣不接下氣,胸口一起一伏,額頭都是汗水。而決非沒有任何反應。
他只是跟著央央跑了一段,這一段對他來說并不算遠,甚至沒有活動開身體。
“大師,現在應該沒事了。”央央松了一口氣,抬袖拂去額頭的汗珠,盈盈一笑。
決非只覺著自己掌心全是汗。
他低頭時,眼角余光看見了自己和央央十指交握的手。
央央的手指細白,和他的手指交錯在一起,讓他產生了一種詭異的滿足感。
央央沒有松手,她恍若不知,笑著說“那老板回來,怕是要嚇一跳。”
“不過我給他留足了銀子,那幾個鬧事的人家里肯定也會來貼補,不怕的。”
決非好脾氣跟著笑了下。
“這幾個人倒是奇怪,像是專門堵著我的。”
央央咬著唇,眼神里閃過懷疑。
決非卻是知道,這幾個人定然是沖著央央來的。
不光光是他們的態度,就連身后連五少爺的叫喊,他都是聽見了的。
他心里生出了一股怒意。
連家的主子居然有這么不堪的,故意在外使壞欺負自己府上的丫頭。
“連家的五少爺,為人如何”
央央嘴角一挑。
“五少爺人很好。”
央央和決非就坐在巷子里的路邊街口,她從袖子里取出了一方帕子,斯斯文文擦了汗,疊好手帕,回憶著在連家的情況,避輕就重對和尚說。
“我剛進府,五少爺就專程來與我說,我在廚房里辛苦,想要讓我跟他去做貼身丫頭,要給我漲月錢。”央央嘆息,“可是我在家時,我娘也教過我,做什么都要避嫌。怎么能去一個爺們跟前當差呢,那樣不好。我就拒絕了。”
“隨后總有人來說,五少爺人好,跟他去當差人輕松,還能混上一等丫頭。我又不賣身給連府,自然是要依我的想法了,所以都拒絕了。然后就是月姑娘。”
央央蹙眉“月姑娘不知道哪里聽差了,叫了我去,說是我在院子里不會幫活,廚房里也做不好,倒不如去了五少爺那兒,代替她去照顧五少爺。我一聽,這不對,哪里有妹妹送丫頭去代替自己的,趕緊兒就拒了。只是這樣可能就惹到了月姑娘吧,嬤嬤好像吩咐底下人了,要讓我知道分寸。”
央央說到這里,深深嘆了口氣“怎么在大戶人家做個丫頭都這么難呢。”
決非沒有說話。
他還在惱怒,那個連五少爺和連月姑娘,居然能合起伙兒來做這些。
“說起來大戶人家,府里還發生過一次盜竊事情呢。”央央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兒一樣,給決非分享道,“我前些日子晚上睡下了,忽然聽見窗戶有動靜。我在村子里的時候被那些人嚇怕了,晚上入睡不深,很快就醒了。我手邊還放著洗衣服的杵子呢,那翻窗進來的小賊還沒有落地,我就打了過去。最有趣的是嬤嬤一開始就張嘴喊那小賊五少爺。”
央央滿臉都是不信“到底是大戶人家的主子,公子哥兒,哪有學賊爬窗戶的大師,你說是不是可笑”
決非不覺著可笑,反而是怒火更甚了。
央央初來乍到,從來都是在村子里。村子里的家長里短再怎么樣,也沒有這些大戶人家里埋藏的陰私讓人惡心。
說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有的一肚子男盜女娼,最是下賤無比。
而且這樣的人,偏生還有一個好的出生,有人給他撐腰,導致了比起那些村鄉的惡霸還要可恨萬分。
京城里不是沒有過,誰家的小公子是個不好的,欺男霸女,甚至鬧出幾樁人命的。
枯禪寺的和尚也曾去給這種人家念經超度。
這些子事,在京城中甚至是見怪不怪的,不少人彼此都知道互相家庭里的那些子事兒,不是這,就是那兒,總有那么一些無法說出口的事情存在。
像是連五少爺這種的,決非只一聽,大約就猜出來了。嫡出的小少爺肩上沒有擔子又沒有抱負,又被家人寵著,外人捧著,沒幾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玩起來比天王老子都還猖狂。
如今在央央的身上就是。
爬窗的那個定然是連五少爺,甚至所有人都知道,唯獨瞞著外來的央央罷了。
決非遲疑。
他不想告訴給央央,她以為的善良之輩實際上已經做出了兩三次的卑劣之舉。
“可笑。”決非口中的可笑和央央口中的不是一個意思。
她的燒豆腐沒有買到,還臨時出了這么一樁事,幾乎是糟糕透了。
“姑娘還在等我的燒豆腐呢,大師,怎么辦啊。”
央央愁眉苦臉剛說著,猛地想起來,“哎呀,我還請了那老板去幫我通知姑娘一聲,請人來幫忙呢這會兒她們不會找不到我了吧。”
決非看著焦急的央央,沒法直言說,連月估計早就不在那兒了,就算在,也不會派人來的。
那幾個人都是連五少爺安排的,這種事情,連月摻和在里面,怎么會來救央央
可央央著急,決非索性又等了等,陪著央央回去了。
燒豆腐鋪子門前也就剩下一個老板了。
老板一邊收拾一邊晦氣地嘆氣。
“伯伯。”
央央過去的時候,還是帶著歉意的笑“我剛剛怕得緊,先走了一步,我家姑娘那兒,沒說什么吧”
這老板回過頭來,看著央央眼神都是憐憫的。
“你說的那個姑娘,我去找了,沒有。別說人了,馬車都沒有。”
“我打問過旁邊的鋪子,人家說,馬車上留下來了兩個丫頭后,馬車直接就走了。”
老板看著一臉震驚的央央,聲聲嘆氣“丫頭,不是伯伯說,你怎么就做了連家的丫頭呢,主子根本沒把你當人看啊”
央央咬緊了唇,神情恍惚。
決非看著這樣的央央有些心疼。
他頓了頓。
“施主,貧僧在京城中還有一個去處,若是連家使施主不得開心,不若自請離去,貧僧可以給施主再找一戶。”
決非思來想去,自己也是京城長大的,關于誰家的什么事兒,他不算說全部了若指掌,起碼能避開大部分不好的人家。
央央睜大了眼“可以么”
她眼睛里是喜悅的光“我想走的。月姑娘是帶我回來的人,她已經不要我了,我在連家就很不知所措,做什么都不對。”
決非當即決定,回去修書一封,請人幫忙找找誰家夫人奶奶是個和善的,家中沒有陰私的。
只不過眼下央央還是得回到連家去。
決非猶豫半天,只能把央央送了回去連家。
連家在城北,他和央央從太陽剛剛偏西的時候,一路走到了黃昏之前。
央央一路上情緒都很反復。
她似乎是對連家有些愧疚,又對未來的主家有所期待,每每轉向決非的眼神,都是那種復雜又好懂的。
決非一路不知道說些什么,沉默的把央央送到了連府的后門。
“咦,大師的記性真好,只來了一次就記住了呢。”
央央看見了連府的后門,詫異地對決非笑了笑,滿眼都是敬佩。
“我在連家做了半個月的活兒了,都找不到路。”
決非是有些尷尬的。
他怎么會告訴央央,他不是第二次來,而是在前段時間起,天天都在這個央央離開的地方等著她。
雖然知道不會等到,但是在靠近央央的地方,他心靜。
央央說出來的時候,決非干咳了一聲。
“施主不出門,自然不知在外面看起來要更好找些。”
話雖如此,可他不是這樣的。
決非心念自己并非騙人。
央央嘴角噙著笑,點了點頭“這樣呀”
她拖長了尾音。
決非不自在地在央央的視線下扭過了頭。
央央見好就收。
“謝謝大師送我回來,你離開寺廟肯定也是有事吧,我不耽誤大師的時間了,我先回去了,大師,你也忙去吧。”
央央敲了敲后門,回頭對決非露出了一個念念不舍卻又按捺克制的淺笑。
決非沉默了會兒,他點了點頭。
他雖然出來只是來見央央的,但是不能告訴她。
他除了她之外,別無事情可做。
好像從同花村回來后,他的一切都是想念央央。
這是不對的。
決非明明知道,卻無法克制。
來開門的是守后門的婆子。她開門看見央央臉色就不好。
“主子回來都一個時辰了,你怎么現在才回來”
央央劈頭蓋臉就被罵了一頓。
而決非就在不遠處看著。
央央低眉順眼。
“是我不好,耽誤了時候,月姑娘要的燒豆腐我買回來了。”
她手上還抱著燒豆腐的小紙包。
那婆子看著這樣的央央,也沒法說得太過分,嘆了口氣側開身。
“去吧,去回了月姑娘就趕緊回廚房,別讓五少爺看見你。”
央央做出一副懵懂的樣子。
那婆子更覺著五少爺造孽了。
央央跨過了后門,回眸看向決非,嘴角一彎,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
那扇門閉合了。
決非垂下眸,雙手合十。
他好像,已經不知道如何念佛了。
央央送來燒豆腐,嬤嬤陰陽怪氣問。
“聽說你去買個燒豆腐,都遇上了決非大師陳央兒,你到底是在做丫頭還是想攀上去做主子”
央央抿著唇。
“碰巧遇上了大師,也是救了我的命。”
“姑娘和嬤嬤可能不知道,燒豆腐鋪子前有幾個混子。”
連月如何不知道,這件事是五少爺專門來拜托了她的。請她把央央帶了出去,招來的人圍堵。整個過程連月心知肚明。
只是不曾想,這么巧居然遇上了決非。
決非自然是會幫著央央的,那丫頭從連五少爺跟前回來告訴她,說是遇上了一個和尚。連月當時心中一沉,她就知道,這件事是做不了了。
果不其然。
連五少爺空手而歸。
“哪個巷子沒有兩個不務正業的,偏你嬌貴,遇上人就跑了,不知道跑哪兒去浪蕩了幾個時辰”嬤嬤自然是要給連月出氣的。
央央詫異“嬤嬤怎么知道我遇上人就跑了”
嬤嬤一時語塞。
連月冷眼看了會兒,趕緊說道“只同你一起去的丫頭正好也去了鋪子看你在不在,說是瞧見你跑了。”
央央說道“姑娘怕是不知,那人太嚇人了,我沒見過這種的,害怕,所以就跑了。”
這話說的也沒錯。
任由誰家女孩兒遇上這種事,都是害怕的。
連月卻咬唇,暗自覺著央央太過警惕了。遇上點兒事就跑了,讓連五少爺的計劃沒有成功。
而且
她還又遇上了決非大師。
決非和她一起消失了幾個時辰,這些時間,他們究竟說了些什么做了什么
連月心焦不已。
她真的無法眼睜睜看著央央和決非的關系再次拉近。
“總之,你到底回來遲了,今晚沒有你的飯了,去跪在院子里,一個時辰后自己回去。”
嬤嬤強行要懲罰央央。
在外面不行,在家里也行啊,罰跪一個時辰,任由誰都爬不起來,到時候五少爺把人往懷里一抱,她還能跳出來不成
嬤嬤算盤打得精,央央卻不接招。
“月姑娘吩咐了買燒豆腐,我把燒豆腐買回來了,該做的事情我都做了,這個懲罰我不能接受。”
央央要搖了搖頭“更何況,嬤嬤也說了,我不是月姑娘的丫頭,既然如此,嬤嬤怎么還能越俎代庖越過大夫人來罰我”
嬤嬤被頂了回去,當即就要翻臉。
連月趕緊攔住了。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兒,央兒你回去吧。”
連月溫和說道“今兒你也算是跑了一趟受了驚嚇,明兒我讓丫頭來給你多送一個月的月錢。”
央央離開后,嬤嬤氣不過。
“姑娘您看看,這丫頭根本不是個軟和的什么話都敢說”
連月頭疼“她也沒有說錯。本就沒有賣身,還是廚房里的丫頭,該做的事情她做了,你罰她的確沒有道理。”
連月絞著帕子憂思片刻。
“姑娘,說起來五少爺那邊需要給提個醒兒。”嬤嬤猛然想起來,“五少爺只知道決非大師是枯禪寺的和尚,并不知曉是沐王爺,我怕五少爺對沐王爺動了手。”
提起這個,連月也擔心。
自己的堂哥是個什么人,她心里清楚。
“快去派個人提個醒,別讓五哥哥做出什么事兒來”
連五少爺回了府,砸了半個房間的瓷器。
“哪里來的禿子居然敢管小爺的事兒好端端的,硬生生讓到手的美人飛了”
小廝也跟著怒罵“可不是我們少爺和月姑娘好不容易弄出來的好機會,偏叫一個禿子給攪和了少爺,咱們可不能放過他”
“對,少爺,小的聽癩子說了,那和尚穿的是枯禪寺的僧袍。咱們回頭去枯禪寺找出來人,狠狠教訓一頓才是”
旁邊還有煽風點火的小廝。
連五少爺聽得更生氣了。
“明兒咱們就去枯禪寺好好教訓教訓這個敢壞我好事的禿驢”
連五少爺辛辛苦苦了大半天,安排的妥妥當當,滿心以為今天就能一親芳澤,沒想到居然連央央的衣服角都沒有摸著。
這邊怒發沖冠,那邊連月就派人過來提醒了。
她也擔心讓別人知道,還寫了一張小紙條給連五少爺。
紙條里只寫了一句。
今日的大師是多年前出家的沐王。
連五少爺不耐煩從丫鬟手里接過紙條一看,瞪圓了眼。
“沐王爺”
他在屋里團團轉,一邊轉一邊念念碎。
“他就是沐王啊還真是變成一個和尚了不對,他怎么會來護著一個小丫頭奇了怪了沐王沐王”
連五少爺越想,越坐不住,顧不得大晚上的,悄悄摸到了連月的院子里。
“月妹妹”
連五少爺的作風是連家人都知道的,最是混不顧的。大晚上的往自己堂妹的院子里闖,居然也沒有人覺著不對。
連月卻是早就估計著有這一茬了。
自己的堂兄,連月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了肯定坐不住。
她吩咐了底下丫頭去端來了茶,和連五少爺坐下。
“五哥哥深夜而來,是要問什么”
連五少爺不是個傻的,一看連月早有所準備的樣子,就知曉那和尚,不對,沐王爺,肯定和那丫頭認識。
或許還不光是認識
“今日來的那個和尚,你說是當年出家的沐王爺”
連五少爺單刀直入“他和央兒有關系”
連月看起來平淡不起波瀾“自然。這就是我要給五哥哥說的。”
“我遇上陳央兒的時候,她就跟在沐王的身邊。”
連月回憶起來,自己都有些心里悶悶的。
連月這些都是從央央口中得知的。
一個在村子里被欺負的活不下去的孤女,偶然機會結識出來游歷的大師,從此得到了救贖,被拯救了出來。
這些是連月想知道的,央央就告訴了她。
如今自己復述的時候,連月絞著帕子恨不得那個被人欺負的孤女是自己。
卻偏偏是央央。
連五少爺的注意力在于“他們睡了”
連月簡直受不了自己堂兄的這一點,怒視他“哥哥怎么好給我說這些嘴上也沒有個度”
連五少爺是個混不吝的“我說這個怎么了,本來了,看上了就睡,我也想睡她,自然要知道她是不是跟沐王爺睡過了。”
這種事連月怎么能說,還是嬤嬤看著,趕緊上來說“當初在客棧的時候,沐王爺和陳央兒是同處一室的。”
連五少爺若有所思“所以陳央兒,真的是沐王的女人”
連月心里頭悶悶地“哥哥這話說的武斷了。沐王出家多年,怎么會為了一個小丫頭破壞自己清修戒律。”
“那是你不了解一個男人。”
連五少爺大笑“我今日雖只聽你們說了,看見了一個背影。可我是知道的,一個男人護在一個女人的身前只有三種情況。一種是他們是家人,一種是此人受雇于人,還有一種,就是想睡她。”
連月聽不下去了,站起身拉下臉來“在哥哥的眼中,就沒有一個好人了舍己為人的英雄難道都是一肚子壞水兒的”
“妹妹別氣,哥哥只是說個可能罷了,那按著沐王爺的那個性子,他可能是第四種,不求回報的傻子罷了。”
連五少爺一邊說著,一邊拍著膝蓋大笑“沐王,一個傻子,哈哈哈哈”
“五哥哥”
“我只是作為妹妹提醒哥哥一句,別因為一時沖動,去得罪了沐王爺。”
連月要不是知道自己五哥哥是個什么樣的人,怕他真的敢干出什么沖到枯禪寺找人的混事兒來,她至于這么操心么
“多謝月妹妹的提醒了”
連五少爺笑罷眼神沉了下來“哥哥可要多謝你告訴我,此人就是當年的沐王呢。”
連月忽地覺著有些不對。
連五少爺離開后,連月抓著嬤嬤緊張地問“五哥哥和沐王之間,難不成有些什么陳年過往的不對付”
嬤嬤猶豫了下。
“如果真的有的話,可能還是有兩件的。”
認真說來,連五少爺和決非的年紀相當,當初的時候連五少爺也是跟在勛貴宗室子弟的身后做個小隨。
那個時候連五少爺好像想要去沐王爺,也就是當時的沐王世子燕非的身邊,但是燕非拒絕了。
這種事應該不算什么,可是后來,燕非繼任沐王之后,皇室想要給燕非選一個伴讀,想要讓沐王收收心,別去做什么和尚。
燕非拒絕了,他甚至不知道連五少爺是誰,自然不會讓自己身邊多一個陌生人。
然而連五少爺因為被燕非拒絕了兩次,被當時的大爺罵了頓不爭氣,連一個年歲小小的王爺都看不上他,活該是個不成事的。
說來和燕非沒有關系,連五少爺卻記恨上了燕非。
在他看來,他的一切都是因為沐王爺的拒絕而改變的。如果不是當時被拒絕了兩次,被連家大爺罵沒用,他不至于自暴自棄成這樣。
在連五少爺的心中,他的墮落燕非要承擔一半的責任。
之后的事,和燕非沒有關系。而是和燕非名義上的兒子,如今的沐王世子有關。
沐王世子今年剛滿十六,已經是各家夸贊的優秀兒郎,而且當初他們之間還結了仇。
連五少爺最愛的就是去捧戲子包妓子。偏生他喜歡的一個妓子在倉皇一瞥十六歲的風度翩翩的沐王世子后,心里生了不該有的念頭,晚上喊了沐王世子,當場把連五少爺氣得夠嗆。
這又是一樁。
之后在聚會上,連五少爺連同自己的兄弟一起丟了個大臉,而當時風頭正茂的,還是沐王世子。
沐王世子,沐王,連五少爺幾乎是對這對父子恨得牙癢癢。
這會兒得知了那和尚就是沐王,可不是態度大變。
連月有些緊張“嬤嬤,可得看著五哥哥,不許讓他生出事端來我日后還是要嫁去沐王府的。”
“姑娘放寬了心就是,五少爺也不是那么混的人,他知道輕重。”
嬤嬤說道。
然而連五少爺根本不知道輕重。
他得了這個消息,回去后放聲大笑。
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
他看上的女人居然是沐王的
當初因為沐王,他受了多少苦,因為沐王世子,他又被嘲笑了多少次,這些帳,他一筆筆都記著呢
沒想到啊,現在倒是給了他一個最佳的報復機會。
那陳央兒居然是沐王看重的女人,一路護到京城來,還真是一個讓人一把就能抓住的弱點。
現在在連五少爺的眼中,陳央兒從一個挺看重的想要好好玩弄的女人身份,變成了沐王女人的身份。這個身份的轉變,讓連五少爺對陳央兒勢在必得。
要怎么做,才能讓沐王感受到他當初的那些不甘和憤怒
連五少爺在屋里轉來轉去了一整夜,天亮時放聲大笑。
想要打擊一個男人,最清楚不過的還是男人。
決非不是看中陳央兒么,同吃同住,護送到京城,還在危急關頭突然出現
這些不是說明,在決非的心中陳央兒占據著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么
那個沐王世子在沐王府,身份上的差距讓連五少爺沒辦法報復回去,現在有了陳央兒,他起碼能知道該怎么做去最大程度的羞辱沐王了。
第二天天亮,連五少爺心情愉悅吩咐下去。
“去告訴月姑娘,她回來這么久該去寺廟里上個香許個愿了。”
“寺廟的話,自然是選擇枯禪寺了。哦對了,讓月姑娘把廚房的陳央兒帶上。告訴陳央兒,枯禪寺里,有她的故人準備了一份厚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