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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圣僧與村花8

    從藏竹山抵達同花村里,前后十來里路。
    決非接下了看家護院的工作,意味著每日里日落月升時前往央央家,立于月色寒宵,黎明拂曉之際趁著村子里無人起身,再悄悄離去。
    一個成年男人,哪怕他是個和尚,哪怕他只是為了保護央央的安全,他也無法正大光明出現在同花村人的面前。
    那些人,會有著數不清的骯臟念頭。
    如是被同花村的人看見了他,最后受委屈的還只是央央。
    故此他選擇了每日來回奔波,寧可多折騰一番,也不給人抓到把柄。
    四月清明一過,天氣就放晴了。
    暖陽處處,家家戶戶里都晾著曬洗的被單床褥,還有走街串巷的橘□□,西家睡了東家曬太陽,就連央央的院子也沒有被放過。
    陳家的院子是鋪了青磚石的。原來陳家人去后,無人打理的院子長滿雜草,又因為雨水多生了青苔,走出來無處下腳。
    決非每夜來守門,狀況就好了許多。
    村子里一入夜,沒有娛樂消遣,也不是盛夏炎熱,大多早早蜷了床,東家說西家長,村里路上只有幾個鬼鬼祟祟的混子寡婦,你不看我我不看你,個子遮丑。
    決非混跡在其中,倒是未曾被認出來過。
    他來了央央家,天擦黑過一個時辰。這個時候央央還未睡。
    央央在等決非。
    白日一天見不到人,難得有了入夜相見偷情似的機會,她自不會早早去睡了。而是翻出衣服,大晚上的去打井水要洗衣,陪著決非說話。
    院子里的那口井深。木桶大。央央彎著腰使勁兒搖轱轆,晃晃悠悠搖上來了桶,也就剩下了小半桶水。
    和尚看不過去。他挽了袖子接過活計,打了滿滿一桶水,倒入了洗衣盆中。
    央央洗的是和尚的僧袍。
    她一共穿走了和尚三件僧袍,每一套都留在她屋里,這會兒翻了出來,當著和尚的面在手中搓。
    和尚不敢和她說話,又不能枯站著,索性挽了袖去拔庭院里的雜草,清理青苔。
    短短幾夜的功夫,央央家庭院里煥然一新。雜草青苔全部清理了,和尚還趁著夜中無人打了幾桶水沖洗了庭院。
    一到拂曉,忙了一夜不得休息的和尚完成手中活計以及守門的任務,趁著無人悄悄折回藏竹山。
    他的晝夜已經顛倒,白日熟睡,黃昏起身清掃佛臺,入夜前往央央家守門。恍惚之間,決非已經好幾日沒有靜下心來念佛誦經了。
    而央央也同樣晝夜顛倒,白日里睡夜里陪和尚。
    左右鄰居都知曉,白日里的陳家,安靜的就像是無人居住,天黑過后,就有了動靜。走走停停,偶爾還有輕笑。
    換成是除了陳央兒家以外的任何一家,總有人會聯想到莫不是有人偷漢子?可這個人戶是陳央兒,任何人都沒法聯想到是央央家多了人,畢竟陳家鬧鬼,同花村無人敢夜里去登陳央兒家的門。
    那為什么陳央兒家入了夜就有了動靜,大白天的靜悄悄?
    該不會是陳央兒為了配合那陳家三鬼,顛倒了晝夜吧?
    一想到這個原因,左右鄰居別說只是聽見陳央兒家夜里有點動靜,哪怕聽見陳央兒家有男人的聲音,都不敢吭氣,一入夜就早早睡,想避開了鬼氣森森的夜晚。
    央央家庭院里曬著每夜洗的衣裳,孝中的女兒家衣裙都是素白的,遠遠從外頭看見了,是一片輕飄飄的白。
    這同花村的人心里頭都打顫。要知道,楊米粒幾個還沒有好呢,嚇得到現在都是哆哆嗦嗦的。
    這樣下去可不行,別彩禮沒要到,倒是把自己村里的人給害了。
    陳家幾個嬸子索性趁著雞叫三聲過后,天剛蒙蒙亮時,去登了央央家門。
    央央在幫和尚綁手上的紗布。
    和尚清晨本該是要離開的,偏手給木刺劃了一條口子,不深,只血流了一手。
    央央剛去廚房燒了水準備做點早飯,一回頭就是和尚滿手的血,一下子眼圈就紅了,硬不許和尚走,拽著他進了屋里去,取了柜子里的布來給他擦洗包扎。
    決非想拒絕。
    他手上只不過破了一層皮,不礙事。不用理會一兩天也就好了,不至于嬌氣到需要包扎。
    可央央哭了。那眼圈一紅,看著他手上的傷口眼底就含了淚水,好比是那一道傷口是在她的手上,令她疼得難受了。
    和尚呼吸一滯,半點反抗之力也沒有,任由央央推了他進屋,坐在靠窗的桌椅,由著她給他包扎。
    央央垂著眸,一手握著和尚的手掌,另一只手輕輕給他手掌傾斜藥瓶,拍落藥粉在上,又纏著白布條,細致的像是面對什么易碎品。
    和尚屏住呼吸,目光無處安放。
    太近了。
    從他來到央央家守夜時,他一直保持著和央央隔著距離的情況,多日以來一直相安無事。
    決非沒料想還有這種變故,讓央央距離他近到,幾乎臉對著臉,連呼吸都能感覺到。
    少女是眼含疼惜的,那一點心疼,讓他心頭狂跳。
    暈乎乎的,忘了如今天已經亮了。
    “央兒侄女!開門!嬸嬸找你有事!”
    決非心神不寧,庭院外傳來了拍打門板的敲擊聲,還有略顯熟悉的胖嬸子的聲音。
    決非一怔。
    央央還握著他的手,驟然的變故讓她眼珠一轉,淚意一閃而過,浮起了一絲慌亂。
    “嬸嬸來了……”
    央央咬著唇,趕緊推和尚:“快,躲起來。”
    決非手上的傷口剛被包扎起來,央央急忙推了他站起來,和尚也心頭一慌,退一抬要出去從了后門走。
    “貧僧這就離開。”
    “別!”
    央央一把拉住了他,不許他離開,而是反方向把他往床榻那邊推。
    “你如今出去,可是讓嬸嬸們抓了個正著。我倒是無妨,只對大師您清譽有礙。您可不能出去。如今最好的話,還是躲在我屋里,她們定然是不會發現的。”
    央央嘴上說著,手上推著,只把暈頭轉向的和尚推到了自己床上,一把掀起了粉色緞子的被褥,蓋在了和尚身上。
    “噓……大師,千萬不能發出聲音哦。”
    央央的聲音隔著一層被子失了真。像是個蒙著面的小妖精,那細弱的聲音是勾人心魄的無辜。
    和尚躺在少女的床上,蓋著她細綢緞的被,枕著她的瓷枕,渾身僵硬,連呼吸都不能。
    唯獨心跳,撲通撲通,跳的要破胸而出。
    一床帶著幽香的被子遮蓋的不單單是他的人,還有他的聽覺觸覺,就連外面的一切仿佛都被隔離開了似的,一切都隱隱約約的。
    央央放下了床幔,慢條斯理去開了門。
    五嬸兒,翠花嬸,還有一個陳央兒該喊表嫂的刻薄像女人。無人敢一個人獨來,相約三個平日作風強命格硬的人權當壯膽了。
    “央兒,不是嬸兒說你,你也十五的人了,及笄之后就該許人家,沒有賴在娘家,吃娘家的,穿娘家的,還要和娘家人鬧不快的。”
    胖嬸子擠進了庭院,左右打量了一眼,比別家都寬敞大許多的院子里經過這幾天和尚的修葺,已經不是前幾個月荒廢的模樣了,干干凈凈整整齊齊,一眼看過去就是令人舒心的明亮整潔。胖嬸子已經把這兒當做自己的了,看著自己家里頭這么整齊,她也收斂了幾分刻薄,說話的模樣算是帶了兩份自認為的和氣。
    翠花嬸和表嫂子兩個人一進來,就左摸一把,右邊看一看,全然把這兒當自己的一樣肆無忌憚。
    “央兒,你實在是憊懶,廚房怎么不把黑煙熏的刮干凈,這么臟以后嫂子怎么用?”
    表嫂一邊看一邊摸,一邊還埋汰上了。嫌棄央央未全部收拾好給她接手。
    央央似笑非笑。
    “嫂子這話說的,莫不是把這兒當自己家了?”
    表嫂理直氣壯:“你一個要嫁出去的人了,難不成還要霸占娘家的地?你走之后,這不就是我的了么。”
    “先別說這些,我們是來談正事的。”五嬸兒擠了擠眼,手肘搗了搗央央,“領我們去你房。”
    村子里的規矩,男人講話在堂屋,女人說話都是去了女眷的屋。
    央央眼珠一轉,同意了。
    她屋里兩面窗都支開著,桌上還放著剛做好的面疙瘩。
    那是和尚前兩天挖了些藥,專門背到了附近村子里去換來的糧。
    五嬸兒不知道。她當初把陳央兒屋里搜刮一空,就給留了點桶底遮丑,按理說早就該吃完了,這么一眼看見了央央碗里滿滿的面疙瘩,五嬸兒臉色驟變,厲聲呵斥:“好你個陳央兒,丟人的小玩意兒!怎么還偷上東西了!這種精細的面是你能吃的么!”
    五嬸兒紅了眼,一把端起那碗面疙瘩。
    面疙瘩晾了好一會兒了,也不燙,看一眼是新面,白凈的,湯底還有菌菇。
    “嬸兒!”
    表嫂摸出去又摸回來,眼神發亮又妒忌地看了眼央央:“我剛瞅著,央兒廚房里放了一袋米面,都是新的。”
    五嬸兒眼珠一轉,指著央央罵:“好個丟人現眼的壞丫頭,你嬸兒我給你弟弟弄來的面粉,不知道你這個禍害偷了來!還得你弟弟吃粗糧!這碗你也甭吃了,我拿回去還給你弟。”
    “侄兒媳婦,去把這壞丫頭偷來的米面都帶走,你家里還有個小兒子呢。”
    五嬸兒理直氣壯吩咐道。
    央央絞著手指。
    “嬸兒,這不是我偷的……”
    “還敢頂嘴!”五嬸兒也看出來,今日的央央沒有那么多的陰森,八成是大白天沒有鬼給她撐腰。頓時來了底氣,指著央央怒罵,“我說你偷了,就是你偷了!不然你哪里來的米面?還說不是偷的!說得出來由么!”
    五嬸兒就敢說,絕不是同花村人給她的。誰會把這么精細的米面給一個馬上要弄出村的鬼氣森森的丫頭?
    央央回不了嘴,給她米面的人就在一層床幔遮擋之內的床上躺著。
    和尚蒙著被子,外界的聲音逐漸能聽清的時候,他耳中全部都是那幾個女人刻薄的喊罵和指責。
    和尚想反駁。他不能說話。
    外面三個女人一個聲音塞一個尖,而央央就不吭氣兒,任由那三個人指著鼻尖罵。她不能解釋,一解釋就更要背負其他的罪名。
    說什么都是錯。
    和尚這才發現,他的好意給央央招來了禍端。
    他就在她身邊,卻不能站出來。
    和尚動了動。
    他的手摸到了一絲柔滑。
    和尚渾身僵住。
    他掌心按到的,好像是細軟的一塊布,上面還有刺繡。
    女兒家閨房里,這樣能放在床榻上的……
    他碰到了央央的小衣。
    這一認知讓決非腦中再也想不起來米面糧油的解釋,想不起來陳家嬸子們的尖銳,長久呼吸不順暢導致他腦中發暈。
    央央忍住了這口氣。
    無妨,在和尚面前且受受氣,等晚上了再叫她們睡不得一個暢快覺。
    央央左耳進右耳出。
    五嬸兒罵夠了。再一看,不知道誰家的米面便宜了她,倒是得意。收斂了罵聲,坐下來要談事兒。
    “罷了,你丫頭不是個好的,早先我就看出來了。你這樣的,如今和咱們村子里都不對付,留著也是留成仇人了。”
    胖嬸子大手一揮:“你娘沒了,嬸兒就給你做個主。鎮上有個姓錢的老員外,早先瞧上你了,咱選一個黃道吉日,你去他門上,以后生個一兒半女的,就發達了。嬸子看在你是我侄女的份上才會把這么好的事情留給你,央兒侄女,你可要學會感恩啊。”
    央央垂著眸,細聲細氣地:“嬸嬸,我不嫁。我還守孝呢。”
    “守什么孝!你家就你一個了,你有了著落,你爹娘哥哥也該安心啊!”胖嬸兒說著,自己倒是渾身發涼,“你也不想看著他們不能轉世投胎,還要擔心你守著你吧?”
    央央搖著頭:“不,嬸子,唯獨這個,不可以。”
    今兒的央央意外的好說話,沒有往日的那么生剛。胖嬸子漸漸想到了前幾個月的時候,陳央兒也是這樣,悶葫蘆一個,低著頭只哭,反駁的話說兩句,就不敢了。
    “由不得你不要!我告訴你,我是你嬸子,這事兒說破了天去,也是我說了算!”
    胖嬸子一拍桌子:“從今兒起,你就老老實實在你屋子里繡嫁衣!哪兒也不許去!”
    表嫂抬頭意味深長對著央央冷笑:“對了,記著嫁衣的布選個桃色的,給人當妾的,可張揚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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