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宗益沉綿，若將隕墜。家人趨市，為購材木。途中遇一女子，問曰：“汝是宗湘若紀(jì)綱否？”答云：“是。”女曰：“宗郎是我表兄，聞病沉篤，將便省視，適有故不得去。靈藥一裹，勞寄致之。”家人受歸。宗念中表迄無姊妹，知是狐報(bào)。服其藥，果大瘳，旬日平復(fù)。心德之，禱諸虛空，愿一再覯。一夜，閉戶獨(dú)酌，忽聞彈指敲窗。拔關(guān)出視，則狐女也。大悅，把手稱謝，延止共飲。女曰：“別來耿耿，思無以報(bào)高厚，今為君覓一良匹，聊足塞責(zé)否？”宗問：“何人？”曰：“非君所知。明日辰刻，早越南湖，如見有采菱女著冰縠帔者，當(dāng)急趨之。茍迷所往，即視堤邊有短干蓮花隱葉底，便采歸，以蠟火爇其蒂，當(dāng)?shù)妹缷D，兼致修齡。”宗謹(jǐn)受教。既而告別，宗固挽之。女曰：“自遭厄劫，頓悟大道。奈何以衾裯之愛，取人仇怨？”厲聲辭去。</br>
    宗如言，至南湖，見荷蕩佳麗頗多，中一垂髫人衣冰縠，絕代也。促舟劘逼，忽迷所往。即撥荷叢，果有紅蓮一枝，干不盈尺，折之而歸。入門置幾上，削蠟于旁，將以爇火。一回頭，化為姝麗。宗驚喜伏拜。女曰：“癡生！我是妖狐，將為君崇矣！”宗不聽。女曰：“誰教子者？”答曰：“小生自能識(shí)卿，何待教？”捉臂牽之，隨手而下，化為怪石，高尺許，面面玲瓏。乃攜供案上，焚香再拜而祝之。入夜，杜門塞竇，惟恐其亡。平旦視之，即又非石，紗帔一襲，遙聞薌澤，展視領(lǐng)衿，猶存余膩。宗覆衾擁之而臥。暮起挑燈，既返，則垂髫人在枕上。喜極，恐其復(fù)化，哀祝而后就之。女笑曰：“孽障哉！不知何人饒舌，遂教風(fēng)狂兒屑碎死！”乃不復(fù)拒。而款洽間若不勝任，屢乞休止。宗不聽，女曰：“如此，我便化去！”宗懼而罷。</br>
    由是兩情甚諧。而金帛常盈箱篋，亦不知所自來。女見人喏喏，似口不能道辭，生亦諱言其異。懷孕十余月，計(jì)日當(dāng)產(chǎn)。入室，囑宗杜門禁款者，自乃以刀割臍下，取子出，令宗裂帛束之，過宿而愈。又六七年，謂宗曰：“夙業(yè)償滿，請(qǐng)告別也。”宗聞泣下，曰：“卿歸我時(shí)，貧苦不自立，賴卿小阜，何忍遽離逖？且卿又無邦族，他日兒不知母，亦一恨事。”女亦悵悒曰：“聚必有散，固是常也。兒福相，君亦期頤，更何求？妾本何氏。倘蒙思眷，抱妾舊物而呼曰：’荷花三娘子！‘當(dāng)有見耳。”言已解脫，曰：“我去矣。”驚顧間，飛去已高于頂。宗躍起，急曳之，捉得履。履脫及地，化為石燕，色紅于丹朱，內(nèi)外瑩徹，若水精然。拾而藏之。檢視箱中，初來時(shí)所著冰縠帔尚在。每一憶念，抱呼“三娘子”，則宛然女郎，歡容笑黛。并肖生平，但不語耳。</br>
    罵鴨</br>
    白家莊民某，盜鄰鴨烹之。至夜，覺膚癢；天明視之，茸生鴨毛，觸之則痛。大懼，無術(shù)可醫(yī)。夜夢(mèng)一人告之曰：“汝病乃天罰。須得失者罵，毛乃可落。”鄰翁素雅量，每失物未嘗征于聲色。民詭告翁曰：“鴨乃某甲所盜。彼深畏罵焉，罵之亦可警將來。”翁笑曰：“誰有閑氣罵惡人。”卒不罵。某益窘，因?qū)嵏驵徫獭Ｎ棠肆R，其病良已。</br>
    異史氏曰：“甚矣，攘者之可懼也：一攘而鴨毛生！甚矣，罵者之宜戒也：一罵而盜罪減！然為善有術(shù)，彼鄰翁者，是以罵行其慈者也。”</br>
    柳氏子</br>
    膠州柳西川，法內(nèi)史之主計(jì)仆也。年四十余，生一子，溺愛甚至。縱任之，惟恐拂。既長，蕩侈逾檢，翁囊積為空。無何，子病，翁故蓄善騾，子曰：“騾肥可啖。殺啖我，我病可愈。”柳謀殺蹇劣者。子聞之，大怒罵，疾益甚。柳懼，殺騾以進(jìn)，子乃喜。然嘗一臠，便棄去。病卒不減，尋死，柳悼嘆欲絕。</br>
    后三四年，村人以香社登岱。至山半，見一人乘騾駛行而來，怪似柳子。比至，果是。下騾遍揖，各道寒暄。村人共駭，亦不敢詰其死。但問：“在此何作？”答云：“亦無甚事，東西奔馳而已。”便問逆旅主人姓名，眾具告之。柳子拱手曰：“適有小故，不暇敘間闊，明日當(dāng)相謁。”上騾遂去。眾既歸寓，亦謂其未必即來。厭旦俟之，子果至，系騾廄柱，趨進(jìn)笑言。眾曰：“尊大人日切思慕，何不一歸省侍？”子訝問：“言者何人？”眾以柳對(duì)。子神色俱變，久之曰：“彼既見思，請(qǐng)歸傳語：我于四月七日，在此相候。”言訖，別去。（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