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來(一)
此后的半月中,曲悠沒有再見過周檀。
她依照周檀所說,與柏影一起尋了北街的乞丐,托他們引見整條街的主人。
汴河盡處南北二街流民混雜,本是整個汴都最混亂的地方,但此處卻真有一位被稱為“艾老板”的神秘人物在。
柏影在此之前聽說過此人,南北二街的商鋪老板、碼頭督行及船工、住民乃至乞丐都知道這號人物的存在,周檀口中的“大掌柜”,便是這位艾老板。
不過傳聞中的艾老板十分低調,手下之人最常做的事不過是巡視街頭、制止惡斗及幫人辦事,名聲十分好。因為他們的存在,南北二街雖然人眾事雜,但治安很好,鮮少有工頭欺壓、乞丐斗毆之類的事發生。
來得多了,曲悠便發現芳心閣所處的地方十分微妙——北街以汴河引出來的朝明渠為界,同一側的朝明坊割席,而芳心閣正好在朝明渠凹向坊內的一側,如此一來,此樓到底屬于坊內還是北街,便十分微妙。
柏影從前在路邊救治過的一個小乞丐告訴二人,芳心閣這邊,艾老板從前是不派人來巡視的,聽聞這閣子有大官罩著,不由北街管轄。
曲悠一邊塞錢托這小乞丐暫且幫她尋幾個人盯著芳心閣,一邊與柏影一起去北街某個艾老板常來的茶樓遞拜帖。
據小乞丐所說,艾老板不喜見外客,她本以為此事有些困難,結果第一日去,艾老板便傳了口信,稱她所求之事已有人知會,必傾力相助。
……周檀既然已經知會過了,為何非要她來擔這個名頭。
半月之內,墜樓一案在市井之間愈演愈烈,唯一的嫌犯晏氏死去之后,刑部更是被推向了風口浪尖,曲悠與柏影隨便找了家東街的面館吃飯,都能聽見堂中唾沫星子橫飛的議論。
“真不知此事會如何收場,”柏影攪著面前一碗雞湯面,抽了抽鼻子,“你那好夫君沒有給你透露一二嗎?刑部遲遲拿不住人,還放任流言如此,罵他的人可不少啊。”
他剛剛說完,曲悠便聽見身后有人配合般地大聲道:“那刑部侍郎平素倒是雷厲風行,真有此事怎么拖了如此之久!可見從前也不過是羅織冤獄,如今扯上了權貴大官,他巴結都來不及,定是破不了了!”
另一人便道:“刑部侍郎,便是從前顧相門下那個白眼狼罷,我聽聞……”
曲悠正忙著從自己碗里挑蔥花香菜,聽了這些話只好苦笑一聲,學著柏影壓低聲音:“我都好久沒見他了,他近日很少回府,偶有幾次,我都不在。”
“哪有你們這般做夫妻的,”柏影嘖嘖嘆道,“你天天與我這個外男混跡在一起,他也放心。”
曲悠終于挑光了碗中的蔥花香菜,瞪了他一眼:“拿了我這么多銀子,你有不滿?”
“沒有!”柏影立刻回復,“艾老板說,他前幾日在芳心閣附近抓到了一個行跡鬼祟的人,帶著火石火油,估計是想故技重施,可惜自盡太快,沒問出什么來。”
曲悠倒了許多醋進碗中:“果然,麻煩艾老板了,不過他仍不愿現身、也不說需要我們回報什么嗎?”
柏影搖頭:“大概要等到此事徹底結束之后罷,他若要報酬,恐怕會找你夫君討。”
曲悠若有所思點頭,又想起一事:“對了,那粒藥丸,你驗過了嗎?”
周檀在刑部后堂咳血那日,伸手砸了懷中的青瓷瓶子,賀三進來仔細收了一遍,卻沒發現有一粒藥丸的碎渣落在了曲悠的官靴內,她也借此機會偷出了這些,帶給柏影查探。
“你不說我都忘了,我還想問你,這玩意兒你哪來的?”柏影一拍大腿,湊近了些,“當時我沒法確定,回去驗了許久,你可知這是何物?”
“呃……是那日去芳心閣清掃時,丁香姐姐房中的,”曲悠順口扯了個謊,既然周檀不愿讓人知道,她也不方便多說,“我要知道是何物,就不用問你了。”
艾老板答應幫忙后,當即便派了人到芳心閣,控制了鴇母和幾個打手,晏無憑死后一段時間,彭越等人應該放松了警惕,讓他們很方便地把樓內清理了一遍。
待彭越回神,芳心閣已然脫離控制,他不敢有大動作,只好遣人如從前一般縱火,只是尚未得手。
曲悠近日常去閣內,那日芷菱為她蘸水寫下的是彭越逼死她的父母、強迫她落入風塵之事,芳心閣諸人皆有這樣的往事,曲悠找了宣紙手札,與眾女交談,將她們的冤屈一一寫下,想來之后會有用的。
一來二去,她便與樓內諸人熟稔了,不過還有多人不知道她的女子身份,只當她是晏無憑的兄弟。
青樓出現什么樣的東西都不奇怪,這個理由說服了柏影,他神秘兮兮地吞了口中的面,含混道:“這東西可不常見,也不是什么藥丸……在這里說有些不方便,飯后我們找個雅間,我跟你細細——”
他還沒說完,面館門口突然跑進來個上氣不接下氣的小乞丐,面館老板正打算趕人走,便聽見他扯著嗓子喊道:“皇城街有人敲了刑部堂鼓,遞狀子開公審了!若不快些,擠不到前排位置!”
“小屁孩沒見過世面,刑部堂鼓又不是沒響過,也值得大驚小怪?”面館老板罵道,“去去去,別擾了人生意。”
“這回不一樣啊!”小乞丐笑嘻嘻地躲開了他的掃帚,做了個鬼臉,“敲鼓的就是半月之前墜樓案的嫌犯,那個姓晏的!他沒死,還告了個大官呢!”
這一句如投石入水,堂下頓時沸騰了。
“那姓晏的沒死?”
“之前他就是被人滅口了罷,如今回來告的是誰?”
“孫兄王兄,可要前去皇城街?同行罷。”
“甚好甚好。”
柏影連那碗雞絲面的湯都喝得精光,他放下碗,唇角還殘余著一絲油花兒:“這是鬧的哪一出?”
裹了甜醬的肉絲在曲悠口中嚼了又嚼,她慢條斯理地咽下去,沖他露出了個狡黠笑容:“我也不知道,走罷,我那好夫君精心安排的好戲,應該馬上要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