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里原本觥籌交錯的氣氛在那句話落下后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
卻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見的緊張。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裴忌身上,時鳶終于微松下一口氣。
梁鴻逸回過神,慌忙站起來把自己的位子讓出來,陪著笑臉:“裴..裴總,沒想到這么巧,您今天也在這邊。”
原本包廂里坐著的幾個老總還一臉不屑,聽到裴總兩個字,表情頃刻凝固住。
幾個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明白了對方眼里的意思。
讓梁鴻逸這種人變成一個卑躬屈膝的狗腿子,應(yīng)該就是前段時間回國的那個裴家養(yǎng)子沒錯了。
眾人心神一凜,一個個瞬間默契地?fù)Q上殷勤的笑臉開始敬酒。
裴忌毫不客氣地在主位上坐下,被西褲包裹著的長腿隨意交疊起,閑散的像在自家后院里一樣,卻散發(fā)著十足的壓迫感。
從進(jìn)來到現(xiàn)在,他都沒給她一個正眼,仿佛真的不認(rèn)識她似的。
“碰巧路過,沒想到見到熟人了。”
梁鴻逸愣了下,下意識看了一眼那邊站著的時鳶,一時竟然不知道這句熟人指的是誰。
可如果能跟裴忌打好關(guān)系,當(dāng)然是有利無害的。
梁鴻逸心里這么想著,又記起裴忌抽煙,忙不迭從手邊的煙盒掏出一支煙遞過去。
見裴忌居然真的接了,梁鴻逸又立刻給他點(diǎn)上火。
時鳶站在一旁,眉頭輕蹙起,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一點(diǎn)猩紅從修長的指間緩緩燃起,裊裊煙霧飄出來。
很快,香煙燃了小半截,煙灰掛在上面搖搖欲墜。
手側(cè)就是裝了半壺紅酒的醒酒器,裴忌忽地低笑了聲,悠悠道:“看不出來,梁制片很愛喝酒啊。”
說著,他輕輕抬了抬手腕。
“啪嗒”一聲,那半截?zé)熁冶阒敝钡M(jìn)了醒酒器里,六位數(shù)的紅酒瞬間毀于一旦。
梁鴻逸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浮上心頭。
他的嘴唇有些哆嗦起來:“裴.....裴總.....”
裴忌勾起薄唇,把那壺混了煙灰的紅酒放在他面前。
玻璃清脆的碰撞聲響起,像一把錘子狠狠敲擊在眾人心頭。
梁鴻逸的臉?biāo)查g褪去了血色,蒼白如紙。
時鳶心里一驚,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一片死寂里,裴忌撩起眼,嗓音低沉磁性,卻讓在場的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冷顫。
他笑:“既然愛喝,那就把這些都喝了吧。”
語氣冷淡,卻不容置喙,如惡魔的低語。
梁鴻逸盯著那整整半瓶子的渾濁液體,渾身不寒而栗,抬頭就對上男人那雙陰沉至極的眼。
他從來沒看過那么可怕的眼神。
果然和傳聞里說的一樣,是個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瘋子。
喝完這些,他說什么不得折騰進(jìn)醫(yī)院住個幾天,吐個三天三夜。
可他又是怎么把裴忌給得罪了?
梁鴻逸眼睛轉(zhuǎn)了一圈,余光忽然瞥到站在那里的時鳶,瞬間如雷灌頂。
可傳言不是說時鳶跟裴忌有仇嗎??
梁鴻逸擠出來的笑比哭還難看:“裴...裴總,這..這.....”
男人含笑的聲音悠悠響起:“怎么,這些不夠梁制品喝?那就再上幾瓶,記我的賬,別客氣。”
“...........”
在場的人向梁鴻逸投去同情的目光,卻沒有一人敢開口求情。
因?yàn)楦緵]人能管得了。
除非他們想陪著梁鴻逸一起死。
氣氛就這樣近乎詭異地凝固住,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一個不小心引火燒身。
而梁鴻逸的臉色灰白,手也哆哆嗦嗦的,遲遲握不住瓶子,徒勞無功地拖延著時間。
裴忌微瞇起眼,神色不耐。
如果不是她還站在那,他早就把酒親自灌進(jìn)這垃圾的嘴里了。
裴忌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口,站起身,語氣沉下來。
他的聲音低啞又危險(xiǎn):“需要我親手幫你嗎?”
聞言,梁鴻逸的冷汗大滴滑落,腿肚子不爭氣地發(fā)著抖。
“裴總。”
僵持不下的氣氛被這道輕柔悅耳的聲音驟然打破。
裴忌的動作微不可查地僵了下。
時鳶抿了抿唇,垂下眼:“我還有事,就不久留了。”
說完,她便攥緊包帶,轉(zhuǎn)身離開包廂。
眾人神情驚愕,目睹著裴忌的神情從剛剛的陰郁暴怒,一瞬間閃過無措。
像是一座即將噴射的危險(xiǎn)火山,突然被一捧清水輕而易舉地澆滅了。
快得不易察覺,好像只是他們的錯覺。
裴忌喉結(jié)微動,剛剛眼底肆虐的情緒被硬生生壓制回去,眼神再度恢復(fù)漠然。
他剛抬腳走向門口,一個侍者正巧走過來。
侍者見氣氛詭異,小心翼翼地開口。
“打擾了客人,外面有一位姓季的先生到了。”
話音未落,“啪”得一聲脆響,拉扯著眾人的心跟著咯噔一下。
裴忌手里的酒杯碎了。M.
他面無表情地拂掉身上的玻璃渣,抬腳往外走。
梁鴻逸最先反應(yīng)過來,還心有余悸,以為自己逃過了一劫。
還沒等那口氣徹底松下來,裴忌低沉的嗓音在門口響起。
“周景林,在這陪梁制片喝到盡興。”
周景林了然于胸,“好的裴總。”
梁鴻逸人僵立在原地,看著男人臨走前轉(zhuǎn)過頭。
那張俊美如妖孽一般的面容上,眼中的笑卻如惡魔般可怖駭人,讓人不寒而栗。
“記住了,一滴都不許浪費(fèi)。”
*
時鳶乘著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然后給蔣清發(fā)了條微信,讓她開車過來。
蔣清瞬間秒回,說五分鐘就到。
還沒等時鳶放下手機(jī),微信又彈出一條消息。
蔣清:對了時鳶姐,你沒碰見季總嗎?洛姐剛剛給我打電話,說季總也過來了。
季云笙也來了?
時鳶下意識抬頭環(huán)顧四周,停車場光線昏暗,視線所及之處一道人影都看不見。
空曠又寂靜,仿佛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陰森的像鬼片里的場景。
這時,身后忽然傳來沉沉的腳步聲。
腦中開始不受控制地腦補(bǔ)一些畫面,時鳶嚇得攥緊手機(jī),連忙轉(zhuǎn)頭看去。
暗處,一道高大頎長的身影從陰影里走出來。
等看清他的面容,時鳶懸著的心驟然松下來。
她這一微小的神情被裴忌盡收眼底。
他盯著她的臉,語調(diào)譏諷:“看見來的人是我,所以很失望?”
時鳶一噎,不知道他這會兒發(fā)的又是哪門子瘋。
但他好歹是跟出來了。她賭贏了。
以前也是如此,每一次他克制不住脾氣想要發(fā)瘋的時候,只要她轉(zhuǎn)身離開,他就會跟上來。
剛剛在包廂里,她的腦中一團(tuán)亂麻,想要制止他,卻不知道怎樣才有用。
所以她只能故技重施。而他,也確實(shí)追了出來。
和從前一樣。
時鳶垂眼,遮住眼底泛起的那點(diǎn)漣漪,狀若無事地從包里掏出手機(jī)。
她的嗓音極輕,語氣禮貌疏離:“手機(jī)還給你。謝謝。”
裴忌低頭看著那部黑色手機(jī),嘴角扯出一抹冷冷的弧度。
他忽然朝她逼近,聲音沉得發(fā)啞:“就這么想跟我撇清關(guān)系?嗯?”
莫名的,時鳶的嗓子有些發(fā)澀,心尖忽然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如針扎一般,無孔不入。
頓了下,她才緩緩道:“裴忌,我們之間早就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她說這句話時,平靜又殘忍。
一如多年前那樣絕情。
裴忌的腦中忽然又出現(xiàn)了幾年前她說的那句。
也是這樣的語氣,明明聲音溫柔至極,卻讓他如墜深淵。
她問,裴忌,你真的覺得我喜歡你嗎?
是啊,從頭至尾,犯蠢的只有他一個人而已,她一如既往的清醒,堅(jiān)定地想要跟他徹底劃清界限。
畢竟,他這種連骨子里流動的血液都骯臟至極的人,怎么配沾染她。
她曾將他拉出了地獄,卻又親手推入了另一個更深的深淵。
那股深入骨髓的痛像是再次發(fā)了芽,肩上的傷口明明早已痊愈結(jié)痂,卻依然能讓他痛徹心扉。
怎么能只讓他一個人痛呢。
垂在身側(cè)的手攥得越來越緊,骨節(jié)甚至開始隱隱泛白。
時鳶眼睫輕顫,似是也覺得自己剛剛的話太過傷人。
她深吸一口氣,剛要轉(zhuǎn)身,手腕就被從身后緊緊扼住。
緊接著,一股力道襲來,時鳶還未回神,整個人就被抵在了車上。
屬于他的氣息從四面八方侵襲過來,混雜著淡淡的煙草味,緊緊包裹著她。
他欺身壓下來,溫?zé)岬臍庀涿娑鴣恚瑫r鳶耳根一熱,試圖別開臉。
下一秒,修長冰涼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仰起頭直視他的眼睛。
一雙狹長漂亮的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揚(yáng),眸中滿是戾氣,俊美如妖孽的一張臉。
他目光陰翳,盯著她的視線近乎猙獰。
時鳶呼吸一窒,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如藤蔓一般,從心口蔓延開來,遍布全身。
他薄唇翕動,冷聲問她:“那你和季云笙呢?和他又是什么關(guān)系?”
男人的眉眼陰沉一片,漆眸中仿佛積蓄著驚濤駭浪,眼尾隱隱泛著紅。
像是一只在籠中沖撞,受了傷的困獸,瘋狂,執(zhí)拗,妄圖在她的身上尋到一個出口,找到唯一的解藥。
頓了下,他勾起唇,冷笑道:“時鳶,誰給你的膽子找別人當(dāng)靠山?”
時鳶渾身一震,過往的畫面不受控制地?cái)D入腦中。
她被關(guān)在漆黑的倉庫里,他從高得嚇人的窗戶外翻進(jìn)來,將渾身發(fā)抖的她扯進(jìn)懷里,笨拙又小心翼翼地?fù)碇?br/>
少年的語氣嫌棄,眼神卻是溫柔的:“時鳶,有我在,你怕什么。”
“不管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記住了。”
漆黑一片中,只有他身上的溫度傳遞過來,滾燙一片。
他摸著她的頭,像哄小孩似的,附在她的耳邊,聲音低低的。
“老子就是你的靠山。”
可偏偏,他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從裴忌的視角,能看見她纖長的睫毛低垂著,微微發(fā)著顫。
她的臉色蒼白一片,終于輕聲開口:“裴忌,我們之間的恩怨,和其他人無關(guān)。”
裴忌的手背青筋爆起,無聲的昭示著他此刻拼命忍耐著的情緒。
半晌,他忽地輕笑一聲,像是在笑她的天真。
他語氣嘲弄,問她:“你真的以為季云笙護(hù)得住你?”
話落,裴忌俯下身,湊近她的耳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
“時鳶,記住了。”
耳廓處的熱氣引起一陣酥麻感,時鳶頓時渾身僵住。
他深邃幽暗的目光從她的唇慢慢上移,對上她的眼。
裴忌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眼神近逼視:“你想要的,只有我能給。”
不論是從前,還是以后。
時鳶渾身一抖,心尖都跟著發(fā)顫。
他的嗓音喑啞,像是警告,也似引誘,從牙關(guān)里擠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織成了一張碩大的網(wǎng),試圖將她扯進(jìn)他的那片地獄,肆意沉淪,瘋狂。
不給她半分逃跑的機(jī)會。
明明他們是世界上最不該有交集的兩個人。
可裴忌的眼睛卻告訴她......
他想和她,糾纏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