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睜開雙眼，其實他并未睡著。

自從醒來后，他從未陷入過睡眠過。

幾百年來，他疲憊過的次數屈指可數，這恐怕也是他某種體質帶來的好處。

不過卻還是在某幾次，忽然陷入昏迷，至于昏迷后過了多久，他也無從知曉。

最短的一次，似乎不過半夜。

最長的一次，在他醒來之時，身上已經結了一層石殼，被深埋地中。

在閉目養神時，他總能夢到光陰長河，在那宛若銀河一般的天際，他獨自走著。

前方是虛無的荒野，漫天盡是白色的紙帶，整片世界皆是單調的灰白。

可秋后能在冥冥之中感受到那天際的盡頭，絕對有東西存在。

每當他望向那時，便會脫離光陰長河。

但伴隨著他對于光陰的掌握，他似乎距離那處只有一步之遙。

秋后緩緩睜開雙眼，盡管什么也看不見，這依舊是他的習慣動作。

阮語雪攙扶他走下馬車。

“何勞城隍親臨于此。”秋后對人海笑著說道。

阮語雪環顧四周，并未發現異常，但她也是聰明伶俐之人，對著秋后所言之處，恭恭敬敬的鞠上一躬。

張正義并未多言，按下斗笠，也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

只見人海之中，緩緩走出一位穿著白衫的郎朗君子，望上去不過中年，衣著華貴卻不奢靡，眉宇之中似乎蘊含著一絲淡淡的神性。

阮語雪只是淺淺望了一眼，并不敢多看，生怕冒犯了這位神明。

只不過她轉念一想，她見秋后之時，秋后之面仿佛亦有如此仙氣。

張正義駕駛馬車，先去尋找落腳之地，阮語雪戴上面紗，她也并不是能隨意拋頭露面的身份。

城隍郭城望了一眼阮語雪，對秋后說道：“秋后道長來，小神自要遠迎，本想到神仙會時才能一敘，未曾想到今日便能一見，道長可是為了她？”

身為一地城隍，京城中大大小小的雜事，都逃不過郭城的眼睛。

發生在這處的琉璃宗之亂，他自然是知曉的。

不過任他這般人物，也猜不透秋后的心思，阮語雪無論從何處望去，都是一介普通的凡人。

充其量有些許姿色，但這也絕對無法入秋后的眼。

秋后想了一會，解答道：“貧道對幾座山頭有些許好奇，此次來一是解阮姑娘之仇。

二也是對此處塵世做一小別。”

郭城點點頭，若是這樣他倒是能明白了，雖然他不是修士，可條條大道終歸是相通的。

在此鎮守百年，郭城也見過不少修士。

修士有些追求忘心，即忘去紅塵，追求自己的太上無情道，求得是心無旁騖。

而有些，撇不下，忘不了，無論是紅顏還是父母，他都割舍不下。

情字何解？眾說紛紜。

秋后是何樣，郭城也不知，兩道區別有分，可并無對錯可分。

雖然不知秋后打算如何了解此事，但郭城自然是個識趣的。

過來打聲招呼，不落了禮數便行了。

“若有用得到小神的地方，道長扣指輕點三下地面，我便知曉。”郭城對秋后說。

秋后點點頭，阮語雪將其攙扶到一處酒館之中。

要說信息最流通的地方，定是這些小酒館，多少來來往往的行人游客都匯聚于此。

按照張正義的說法，在此處待上幾天，皇帝老兒背后有幾個痦子都能知道。

“我去查了一下，這事還真沒那么簡單。”張正義從扶手邊翻了過來說道。

“葉芝和我說，此事背后恐有胡人，不知是真是假。”秋后淡淡回道。

張正義抓起幾粒花生，那杯子在他那雙大手面前，如此秀珍。

他直接端起酒壺，幾口便飲完。

“還真有些詭異，外人來看，是琉璃宗叛徒曹兵，為了琉璃宗的白玉劍法，滅門一案。”

“稍微知道點內情的那幾位，認為是皇城幾方勢力捉對廝殺，是朝廷和江湖的恩恩怨怨。”

“可我去探了探底，皇宮里那幾位最近可沒啥動靜，琉璃宗這種老牌正門，也沒什么要敲打的必要。”

“除了葉芝少卿，此事幾乎沒人關注，安靜的有些詭異，更別提在天子腳下發生了這種事情，居然沒多少人討論，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我再去走訪了一下，您猜怎么著？他們都不知道有這事，經過我這么一點，才大夢初醒，琉璃宗被滅了！絕對有鬼。”

阮語雪站了起來，幾乎失聲，一臉錯愕的喊道：“怎么會這樣，曹兵逆賊滅門之時，我們宗門也派出了大隊人馬去交好門派求援，可宛如石沉大海，根本無人回應。”

秋后瞇起眼睛，這件事情鬧得如此之大，怎么看都是各方勢力默許下的結果。

按理來說，琉璃宗只是一只替死鬼，可如今看來，各方勢力似乎全然不知道此事。

張正義手指比劃著，將聲音壓低：“我猜這就是胡人大巫的手段，和我之前遇到的那些大巫手段有些相似。”

“大巫嗎？”秋后喃喃自語道。

這些所謂的大巫，也就是胡人的修行者。

與本地的仙門不同，他們的巫術皆是一個一個部落傳承下來，歷史極其悠長。

論其直接殺敵能力，自然比不過本地山河各處的劍修們，但迷惑心智，搗鼓人心確實是一把好手。

這確實像是大巫的手段。

不過這種把戲只對凡人有效，對于張正義這種修士練家子，和郭城這種本地神靈，自然也是沒有用處的。

“還真是陰損，凡人之間的事情居然有修仙者摻和，看我不把他逮出來。”張正義喝下一口老酒，又順著扶手翻了出去。

秋后不語，心中若有所思。

“阮姑娘，你知道葉少卿府在何處？”

……

葉芝愁眉苦臉的望著春浣，此時他正在大吐苦水。

“哎，你知道嗎？那些酒囊飯袋，人家宗門遺址都在那呢，居然沒人發現？你敢信！”葉芝怒道。

春浣輕輕摟住他，撫摸著他的腦袋。

“公子莫急，京城里可不止他們胡人有修仙者，在過幾日，皇宮定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