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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薔薇糕

桂花飴糖般的中秋才過,便是茱萸辛香辟初寒的重陽節了。

這些日子里,桃三娘每日都忙著做糕;菊花糕、茯苓糕、五色松糕、八珍糕等等,不同樣式,吸引著眾多過客和鎮上的人們都來爭相購買。

我因為嘴饞,就也常常找借口說是跑去幫她的忙,替她搗搗染松糕的青草汁,或舂磨白米,研粉篩細。

尤其最喜歡看她做重陽糕,把糕粉里拌好蜂蜜脂油,混入栗子黃、糖桃脯、松子肉、銀杏果等,面上再嵌數顆紅棗后入屜鍋蒸,糕熟便自然變得蓬發松軟,香厚甜蜜,插上剪彩小旗端了出去賣,不一會功夫就被一搶而空。桃三娘說了,歡香館這美味一絕的重陽糕,只在重陽節前這半個月內有賣,逾期則不再供應,因此每日專程來買糕的人,可說是絡繹不斷,擠得個門庭若市。

娘給我做了個紅色的茱萸香囊戴在身上,吩咐我不許弄丟了,要一直戴到過了“桂花蒸”那段秋雨秋熱天,才能離身。我不在意這和重陽節有什么關聯,只是覺得這紅色香囊卻是我難得的寶貝,還拿去給桃三娘看。

已經仲秋了,附近有些大戶人家開始要趕在入冬以前做些衣箱柜子,因此我爹每日起早就得開始忙碌,娘也是忙里忙外的到各家接送活計,留下我一人包攬所有做飯灑掃之類的家務事。

于是我便每日也忙活起來了。早上燒水、掃地、熬粥,擺好小黃瓜醬菜,自己吃完就馬上拿著全家人的衣服,到離家約百余步遠、柳青街南邊盡頭的小秦淮河里去洗,待洗完回來晾上,才拿著菜籃子走過小秦淮的七孔橋,到南岸的菜市去買菜,然后回來做午飯,伺候爹娘吃完,晌午間便沒什么事了,通常是陪著娘做事,只是我的針黹女工又實在不好,唯有做飯還行,所以娘也沒辦法叫我幫她什么忙,大不了就跑跑腿遞送點東西罷了。

這一日買完菜回來,路過歡香館門前,卻見一行官府人家模樣的車馬停在那里。

為首騎一匹棗紅大馬的是一位年輕的大人,三十出頭的年紀,生得極有派勢,身穿貂鼠大褂和皂靴,一手攥韁繩一手拿馬鞭,聽他旁邊一個同樣騎馬的跟班,正回稟道:“程大爺,這就是歡香館。”

“嗯,這兒看來倒也干凈。”他說著回頭朝身后的馬車道,“夫人覺得如何呢?”

馬車的簾子動了一下,掀開一小角,仿佛是丫鬟代回說:“太太說若就是賣前日送來那種重陽糕的那家歡香館,就試吃一次吧。”

那程大爺點頭,正好就見桃三娘從店里走出來,朝眾人略一躬身笑迎:“這么多位客官,可是打尖?”

那程大爺也不搭腔,由他身邊的那個跟班道:“午飯你給備下幾桌,不要圖省錢,揀你們這兒最好的上,我們家大爺帶了女眷,東西可得注意干凈新鮮點的,我們先到別處還有事,午間就過來。可都明白?”

“是!明白了。”桃三娘點頭,正恭送他們一行人走,那車夫才驅動了馬走,突然其中第二輛馬車里傳出一聲嬌喝:“慢著!”

程大爺詫異回頭,只見第二輛馬車的簾子掀開,探出一丫鬟的雙錐:“程大爺,三姨娘請您過來一下。”

程大爺趕緊撥轉馬頭過去,我因站在遠處,沒聽見那車里的人說了什么,只見那程大爺聽完,略點頭稱是,便朝第三輛馬車的車夫道:“你們和二姨奶奶留在這兒吧,三奶奶懷有身孕,畢竟不好亂吃外面的東西,請二姨奶奶督促做些細致飲食才是。”

說完,便調過馬頭,領著一眾下人、兩輛馬車浩浩蕩蕩繼續走了。

我站在那看著,說來歡香館一年到頭倒是常有些達官貴人會光顧,但這么大陣仗的還是少見。這些坐車的太太小姐們,見識過不少,但像這個要留下來做飯的,卻也從來沒有過。

馬車里走出來一個細挑兒身材的紫衣小鬟,然后再扶出一位著一身半新不舊青緞子坎肩、蜜合色裙子的少婦,臉皮色有些暗黃,不算美艷但儀容十分大方安靜。

桃三娘喚來李二幫著馬夫帶車子去后院馬廄,自己則招呼那少婦和丫鬟進去。

我看完了熱鬧,也就回自己家去了。和平時一樣做好飯再端給爹娘,忽然娘道:“也是怪了,可能最近天熱,咱們家院子的那些薔薇今早竟開了好些,方才對面的桃三娘還過來說,想買去做薔薇醬,我就答應了,她還說讓你明天清早摘了給她送去。錢多少無所謂,反正街坊鄰居的……”

我聽了著實詫異,記得入秋以后,院子角落的薔薇架明明已是一派青黃懶散的了,葉子落了大半,我也沒注意,今天卻開花了?

我趕緊跑到院子里去看,果然那一架子薔薇冒出不少骨朵兒,粉粉白白的蓓蕾不少,含苞待放的鮮艷模樣仿佛現在仍是初夏,只是葉子依然半死不活地耷拉著。

“誒!好奇怪啊!”我不由得驚嘆,“秋天還會開薔薇花!”我跑回屋里急著追問:“怎么會開花的?”

爹只是望了我一眼,不置可否,娘拍拍桌上:“好好吃飯。”

我卻興奮起來,隨便吃了幾口飯,又跑出去看薔薇。

雖說已經是仲秋了,不過娘說的沒錯,天空總沒什么云彩,清藍氣爽的,說不定薔薇也就因此才開了吧?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湊近花朵聞了聞,好看的鵝黃蕊心香氣很淡,這時節連蜜蜂蝴蝶都沒有,獨這花開……我心頭忽然又浮起一絲不安,踮起腳通過矮墻朝遠處歡香館張望,恰好看見那何二拉著板車,買回來一堆菜蔬米面,從側門進去。

歡香館廚房的煙囪已經升起裊裊青煙,必是三娘親在里面忙活了。我趕緊回頭待爹娘吃完飯,洗好了碗筷,便出門往歡香館去。

廚房里熱火朝天,但奇異的是,除了桃三娘在,還有方才坐馬車來的那位夫人也在!

她二人都穿著圍裙包著包頭,那夫人正麻利地收拾一只鵝,她的丫鬟用小稱子稱好了三錢鹽巴,她拿來擦鵝的腹內,然后拍一小把蔥,塞滿其中,鵝的外皮用蜜糖拌燒酒涂滿,起大鍋放入一大碗酒一大碗水,竹箸架起蒸,只是注意不能讓鵝身近水。火灶內燒的兩束各一斤八兩、粗細相似的木柴,據說也是她挑選的,也不用看火,只等它自己燒盡了便可。俟鍋蓋自冷以后,才可揭開鍋蓋,將鵝翻身,再將鍋蓋封好,改為一束一斤八兩的柴繼續燒火蒸之,灶內不可用火棍去挑撥,鍋蓋也必須用棉紙糊好。

桃三娘嘖嘖稱嘆:“夫人手藝實在好!我卻是自愧不如的。”

那夫人只是笑笑,見三娘在做鴿蛋餃,便也過來看她的手法;是用剁碎的時鮮蔬菜和肉糜,鴿蛋十幾個打稠成蛋漿,分別煎攤巴掌大的在平鍋上,上面放好一定量的菜肉糜,蛋漿也已成形,便把它一半翻過來覆于另一半上,成半圓餃子形狀,蛋熟后自然合攏,就可一個個拿起來放置一邊待用了。

湯鍋里燒的雞湯也已經翻滾良久,沁出濃香,三娘說上菜時只要將湯內放入蛋餃便可。

這時何二宰好了八只鵪鶉拿進來,桃三娘吩咐他仍舊用甜醬瓜和姜絲,配茶油同炒。

那夫人又道:“我們府上的三夫人懷有身孕,喜歡清爽飲食。”

桃三娘拉她到院子里:“不如你來試試我腌制的蘿卜好了。”

正好看見我,不由得笑道:“桃月兒你什么時候來的,三娘顧著忙也沒看見你。”說著還和那夫人介紹我,說我是多么精巧伶俐,她喜歡我就當自己女兒一般。

那夫人也附和地看著我笑笑,但我這么近地看她,卻覺得她神情里仿佛隱含一抹哀傷,目光祥和卻又有點黯淡。

桃三娘的醬菜缸子都陳列在院子里的屋檐下,她的糟醋蘿卜,也是一絕。將整根蘿卜的皮旋切開,但中間不可斷,仍包裹蘿卜本身,一起風干后,加入炒鹽、干花椒、蒔蘿揉透才加入糖醋。之后再把蘿卜切片晾干,再加一遍炒鹽、干花椒、蒔蘿揉一起,加糖醋入缸。

三娘用干凈筷子夾出一些給我們嘗,味道簡直是少有的香脆可口。

“不過蘿卜下氣,孕婦不宜多吃,我這還有前兩日掛起來風干的菜心,現在用鹽腌一下,待會用蝦米麻油醋一拌就好吃了。”

那夫人連夸桃三娘周到。

接下來那夫人去看她早先做下的肉汁焙筍,她的丫鬟洗好了剛買回的蓬蒿,準備做松菌蓬蒿羹。何二則在將數個大茄子切成兩半,挖出籽瓤,釀入調好味道的肉糜,再把茄子合并,用竹簽固定好,放入油鍋炸……

桃三娘拉我站在廚房外,我對她說起明日一早,就把家里的薔薇摘了拿來,她點頭笑道:“原來做的薔薇醬都用光了,正好這幾天需要用到一些,你家的花開了,正好……對了,小秦淮兩邊的夾竹桃,好像也開了不少,你幫我去看看?”

我覺得她說這話有些奇怪,但也沒細想,爽快答應:“好!”

說起柳青街盡頭的這小秦淮,兩邊因植滿了柳樹和夾竹桃,一年中大半時光都有連岸的綠絲招拂、紅霞白雪,也算是江都一景。尤其春夏時節,水面落花漂散,我每日去水里洗衣,都常會沾上數瓣花片。

夾竹桃秋季里也會開花,只是遠不如春夏爛漫。三娘怎么想起要我去看它?我在往小秦淮走去的路上,才想著覺得奇怪,這條路我每日都走,但是太熟悉了,反而很少去注意路邊的草木。

不曾想,夾竹桃一改秋風里的頹瑟,花面重露紅顏來,垂柳之間,分外顯得腰肢婀娜,黃綠的葉里,卻開出塊塊紅團錦簇。

我正驚訝于眼前的奇景,正好看見那程大爺騎著馬,領著馬車和一眾家丁游玩回來了。

我趕緊跑回歡香館,何大李二已經把雅座和大廳的飯桌都擺好了。那位夫人仍系著圍裙,和桃三娘一起站在飯館門口,等待程大爺一行。

我反正是個不起眼的小黃毛丫頭,呆在店門口一側的兩棵核桃樹下,看個熱鬧。

終于看見另兩輛馬車里的夫人出來了。

第一輛里出來的是一位年紀與程大爺相仿的威嚴婦人,身邊帶兩個紅衣的丫鬟,沒什么笑容,也不喜多說話似的。其中一個丫鬟還從車里拿出自帶的臉盆和豆皂,往后院去打水。

第二輛車里出來的夫人卻是十分珠光寶氣,頭插幾支金釵珠釧,脖子掛著大顆的珍珠串,伸出來讓丫鬟攙扶的手腕上,也是鋃鐺作響、多得嚇人的金玉鐲子,姣美的身姿,再穿上海棠花紅的綾羅衣裙,肚子微隆起,那程大爺一看她下車,連忙親自過來扶:“夫人小心!夫人小心!”

進了店門,桃三娘引路到里面,那被留下做飯的夫人也趕緊吩咐自己的丫鬟:“娟兒,還不快去給三姨太倒水洗手!”

她的紫衣丫鬟答應了去,她自己只敢跟在程大爺和三姨太的后面走。

那三姨太微皺著眉頭對程大爺嗔道:“今天天氣這么熱,我都要吐了,虧你們興致還那么高。”

程大爺說:“我讓他們趕快去做點酸梅湯來?”

“嗯……”她點頭,“請二姐幫我做吧?別人做的我怕不干凈。”

“聽見沒有?快去做酸梅湯。”程大爺忙回頭大聲吩咐道。

我只能看見那位夫人的背影,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只是見她立刻就點頭轉身回廚房去,我突然不由得覺得她很可憐,于是溜到側門,也跑回到后院去。

桃三娘安置好前頭,也趕到廚房來安排上菜。見那位夫人一人站在院子里猶自發怔,便回身去拿來自己腌制的一瓶梅鹵遞到她面前:“夫人是不是太累了?坐下休息一會?”

那位夫人才一下醒悟過來,接過瓶子有點不好意思:“還好……是有些累了,三娘不要叫我夫人,我娘家姓李,小名香娥。”

“好吧。”桃三娘識趣地走開了。

我見人們都在忙,那香娥夫人找到一個燒水的小風爐,打算在那煮酸梅湯,便過去幫她撿煤球,她十分和善地謝了我。

待她燃好煤球煮了酸梅湯,盛一碗拿出去,程大爺和另兩位夫人沒有等她,飯已經吃得一半了。

那珠光寶氣的年輕夫人每嘗過一道菜,就會問桃三娘,是誰做的。末了嘖嘖稱贊,果然歡香館是名不虛傳的,程府的二姨太手藝本已是勝過一般廚子了的,但桃三娘的手藝,卻更是山外有山。

程大爺也點頭稱是,也問桃三娘道:“歡香館可有房間?你這里不留客住宿吧?”

桃三娘有點為難:“樓上倒是有四個房間,不過小店的確一般不留客過夜,除了我睡的房間外,其他都很少收拾,偶爾收留一些趕路又實在找不到住處的客人而已。后院也有幾個房間,但也是廚子和跑腿雜役們睡的……”

“哎,老爺,出門在外的,不方便也是自然的,不比在家舒服,樓上既然還有三個房間,那我們睡不也是正好么?讓下人們好好收拾一下,被褥我們自己也帶了干凈的來……下人們讓他們在后院隨便安置一下就好了嘛?”那夫人朝程大爺撒起嬌來。

程大爺只好轉而問那位不大作聲的大夫人,竟也沒有異議。

我不由得捂住嘴覺得好笑,他們都是被桃三娘做的飯菜給留下來了。

接下來幾日,歡香館比往常更加熱鬧起來了。

進出的下人、車馬,常常堵得水泄不通。

那位程大爺原來是來自于松江的官家大戶。仿佛聽鎮上人議論說,他本身便考得舉子的功名,將來若再考上進士,難保不是一位達官顯貴。歡香館來了這么一位貴客,簡直是蓬蓽生輝。又有一些好事之徒不知跟哪個下人混熟了,打聽到些這程大爺身邊三位夫人的事。

原來這大太太,是前常州陽湖縣知縣的千金,與程大爺同年,十四歲時便已完婚,只是婚后十多年,也未曾生育。

而二姨太的身份確立,則又有點與別人不同。她母親是府里廚下掌勺的廚娘,因此二姨太雖然地位卑微,可自小就與程大爺認識,程大爺小時候病了,惟愛吃她母親熬的清粥、做的小菜。后來程大爺年長成家,又接連考上秀才、舉人,闔府上下無比榮耀,當年重陽佳節時刻,宴席不斷,廚娘比以往忙得更要不可開交,便把女兒帶入府里廚房幫手,誰也不知怎么的,就被程大爺看中,竟收了做二房姨太。眾人背后議論,程大爺喜愛二姨太的地方,恐怕只是她的一門烹調手藝罷了,況且這二姨太也一直不曾生育。

直至這三姨太進門,程家后繼香燈才有了希望。三姨太本是煙花女子,但與程大爺結識的時候,年紀尚輕身子未破,卻還是個青倌人,兼之生得嬌俏可人,就被程大爺看中贖了身,沒想到進府不到一年,就懷了身孕,程大爺自然捧之如珠似寶,府中上下都不敢怠慢。尤其她每日伙食,還都得由二姨太親自伺候……想來二姨太心里,也不能不心酸吧?

我每日到小秦淮畔洗衣,都能聽到不少這樣的議論,心里不禁為那位二姨太難過。

尤其是那程大爺一行人每天早出晚歸,四處去游山玩水,我每日起得也夠早的,但總能看見對面歡香館的煙囪已經冒出炊煙,二姨太每天天不亮,就早早地起身,到廚房里為程大爺他們做早點,以及白天里一家人要吃的糕餅點心。

恰好這日,那程府大太太身邊丫鬟有一件衣服需要縫補,先一天晚上送來,我娘做好了,便著我第二天一早給她送去。

我做好早飯,自己急忙吃點,就拿了衣服跑去歡香館。

從側門進了后院,便聞到一股藥味,那位二姨太的丫鬟正守在風爐旁熬藥。二姨太自己則在廚房里忙著,似乎是做糕。

我趕緊過去:“二夫人好。”

二姨太見是我,點頭笑笑。

我聞著糕的味道很香,恰巧桃三娘走來,我流著口水問:“三娘,這是在做什么糕?”

“薔薇糕。就是前日你家摘下的那些,我用制有冰片在里面的雪花洋糖一起做的花醬,倒比用白糖做的醬味道更香更好。”桃三娘一邊說道,一邊笑。

我忽然仿佛有種錯覺,她的笑讓我有點奇特的……不寒而栗的感覺。

“我去給大太太的丫鬟送衣服了。”我嘀咕了一句,就進屋里去,正好碰見那丫鬟下樓來,我剛要說話,她趕忙做手勢“噓”了一聲,走到眼前來才壓低聲音說:“做好了?”

我說:“做好了。”

“錢已經給過你娘了。”

我說:“知道。”

這時樓上又有個丫鬟下來,風風火火地跑到后院去:“藥熬好了沒有?慢吞吞的,三太太的胃疼得不行了!”

大太太的丫鬟趕緊轉身回樓上去了。

守在風爐邊的丫鬟回道:“快好了。”

“老是慢騰騰的,沒睡醒么?”那丫鬟大聲數落一句。廚房里的二姨太望了她一眼,也沒說什么。

我躲到桃三娘身邊,她拉我到柜臺前的桌子坐下,從柜子里拿出一碟芝麻餅,又倒了一碗茶:“吃吧?”

我高興地點頭,拿起一塊餅吃起來。

院子里的藥香彌散到四處都是,我隨口問她:“誰生病了?”

桃三娘指指樓上:“那位三夫人。這幾天奔波受了勞累,加上昨晚多吃了一碗糯米圓子,就胃里不舒服,疼了半夜實在不行,天不亮就去找來大夫,藥熬到這會子,也快熬好了。”

“噢。”我點頭,這種事我也不會在意的,依舊低頭吃餅。不一會還看見那二姨太的丫鬟盛好了藥,上樓去了。

我吃完餅,向桃三娘道了謝,也回家忙我自己的家務活去。

午間才做好了午飯,我伺候爹娘吃時,卻聽見屋外一片人聲沸沸揚揚。

我多事,立刻跑出去瞧,卻見歡香館門口站了一圈人。還有一些人從我家門口跑過去,有人說:“歡香館里死了人了。”

我不禁頭皮一陣發麻,這是意想不到的事,歡香館里死了人?我回去吃下兩口飯,又想跑去歡香館,誰知娘沉著臉訓斥我說:“明知道死了人,也不怕煞氣重,不準去!”

我只好悻悻地收住腳步,站在院子里朝歡香館張望良久。

后來才知道,死的是二姨太的那個貼身丫鬟,她熬好了藥端去給三姨太后,三姨太胃正疼著,便罵了她幾句,她不忿頂了嘴,程大爺火起便命人把她捆了到馬廄里,還讓下人用馬鞭抽了她幾下。

二姨太為人雖然懦弱不多說話,但這次也為她丫鬟去找三姨太求情,三姨太反而又抱怨說她故意惹她生氣,一下子不但胃疼,肚子、心口都疼起來了。這一鬧更攪得上下亂成一團,程大爺大罵了二姨太一頓,但也沒對她怎樣,只是那丫鬟,居然脾氣十分剛烈,她被打之后別人把她放開,她竟突然一頭撞墻去,頓時頭破血流暈厥在地,不一會兒就斷氣了。

歡香館死了人,驚動到官府,幸而程大爺在這方面交際實深,丫鬟又的確是自己碰死的,便迅速買棺收殮了事。經此一嚇,那位三姨太當場暈過去,醒來拉著程大爺連喊著要回家……

我第二天去菜市買菜之時經過歡香館,只見馬廄邊停了一口棺材,旁邊供奉了一碗白豆腐、一碗白米飯,有不少人在燒蠟燭衣紙,愁云慘霧的。我嚇得加快了腳步,心里也在擔心桃三娘的生意,怕是就這么給耽誤了,還有那二姨太,不知現在怎樣光景?正想著,才走到小秦淮邊,卻看見桃三娘站在那里,她穿一身蓮青色的對襟衣衫、褶裙,手里拿著個籃子,看見我照舊是笑容可掬的模樣。

“三娘?你怎么在這?”我詫異道。

“是啊,何二做飯,我去菜場走走。”說罷,攜了我一塊走。

我忍不住問她:“三娘,棺材停在門口你還怎么做生意啊?”

“那姑娘怪可憐的,生意還是小事情。”桃三娘搖頭嘆了一句。

“可是……”我欲言又止,這時已經走到菜場,人多口雜,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與三娘談論這件事。剛好走過一個賣干鮮果子的小攤,桃三娘站住了:“誒,才九月就有榧子了?”然后開始與小販討價還價,挑揀了兩斤榧子,再稱了三斤栗子,一斤柿子餅。

我不好再說什么,隨便買了點菜,和桃三娘一起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桃三娘忽然又嘆了口氣:“那位二姨太,這回卻真是鐵了心了。”

“嗯?”我一愣,沒明白她的話。

桃三娘冷笑:“那丫頭與二姨太朝夕相處這么多年了,兩人可是有情有義的,程府上下,別的下人免不了趨炎附勢,厚此薄彼,只有這丫頭對主母不離不棄。二姨太昨兒一整日都不吃不喝不說話……也是孽障啊。”她又嘆一口氣,頓了頓:“其實那三姨太,也并非真的就心腸歹毒至此,她只是太年輕,出身單薄命苦,一時得了勢,就未免恃寵生驕些罷了。”

我笑說:“三娘你眼中看人,卻也沒有十足的壞人呢。”

“世事原本如此。”桃三娘忽然伸手摸摸我的頭:“世間本也沒有十足的壞人,只有十足的欲望。”

“噢……”我似懂非懂地答應了一句。

已經走到歡香館,桃三娘拉我進去坐坐,我說不去了,桃三娘看出我是害怕,卻拉著我的手:“進來坐會兒吧,三娘在,怕什么?”

我被她牽著手,就不知不覺跟著往里走。

蠟燭、香的煙霧,彌散得門口乃至屋檐底下,都白蒙蒙的,每個人臉上神情都罩在蒼白的陰霾里,很少人說話,大家都在忙著做事,空氣里還有一股更濃重的藥味,想必仍是那位三姨太的藥,只是這藥氣和蠟燭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使人愈加不舒服。

我隨桃三娘到后面廚房,卻意外看見那位二姨太又在廚房里忙活著,何二只是在院子里收拾兩只活雞、幾條活魚,三姨太的那個丫鬟在守著藥煲。

我驚訝地看看桃三娘,但不敢問什么。

只見桃三娘放下籃子,拿出一包東西走到廚房門口:“香娥夫人,你要的茯苓粉我買來了。”

那二姨太點點頭,朝她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謝謝你,三娘。”

“不謝不謝!”桃三娘擺手走開。

我朝廚房里偷看,那二姨太在炒菜,但兩個蒸糕的大籠屜里同時也在冒出滾滾白煙,不知又做的什么糕。

桃三娘示意我跟她到柜臺這邊,拿出一包東西打開:“這是我早上蒸好的重陽糕,還有一些菊花,你拿回去讓你爹娘也吃點,菊花泡茶喝……雙九重陽的這些日子,本就煞氣重……你的茱萸香囊還在嗎?”

我還是沒明白桃三娘的意思,但是她的話語和神情能讓我安心。我接過來并點點頭:“在。”

“嗯,感到不舒服了就聞一聞它。”

回到家里,一日無話。我給爹娘吃了重陽糕、喝了菊花水,他們也沒在意和多問。

第二天早上,我又到小秦淮邊洗衣服時,路過歡香館,歡香館廚房的煙囪升起裊裊炊煙,程府下人進進出出忙于備車和搬抬行李,我估計他們是要回去了。那口棺材昨天也被抬走,據說是送到附近的寺廟去做法事超度的,程大爺信邪,還花了不少銀子請來戲班,要在寺廟外面一個空地上搭臺,準備唱三天晚上的大戲……這也是一種擋煞的法子吧?但我不懂。

我一邊洗衣服,一邊思忖,恰好一陣風吹過,我下意識抬頭望望身旁的夾竹桃樹,卻猛地想起昨天桃三娘的話語——“那位二姨太,這回卻真是鐵了心了……”“原來做的薔薇醬都用光了,正好這幾天需要用到一些,你家的花開了,正好……對了,小秦淮兩邊的夾竹桃,好像也開了不少,你幫我去看看?”

我感覺到哪里不對,但是又完全沒有個所以然。今天是那丫鬟死去的第三天了,鎮上也是流言蜚語,人心惶惶。

趕快洗完衣服,我跑回家晾上,借著去買菜的時間,我又跑去歡香館。從側門進去,那二姨太和桃三娘站廚房門邊,低聲說著話,院子里少了蠟燭香火的氣味,但熬藥的味道還是很濃。

我看見數個食盒放在一張桌子上,還沒蓋蓋子,里面食物微微冒著熱氣,是茯苓餅、薔薇糕一類的點心。

我怯怯走過去,那二姨太一身素衣,面容憔悴,桃三娘似乎在安慰她,她也輕輕點頭。

桃三娘看見我,也有點意外:“桃月兒你怎么來了?”

我站在那不知怎么回答,其實我自己也不曉得我為什么要來。

但桃三娘立刻想起什么笑道:“程大爺出錢請人在金鐘寺那邊街上搭了戲臺子,今晚就有戲看了,你去嗎?”

“去的。”我點頭。

桃三娘拉起二姨太的手:“你們這么快就要走,我還真舍不得。”

二姨太苦笑道:“給三娘添了這么多麻煩,是我該抱歉的,只是……唉,這世間的緣分不過聚散別離的話,也沒什么好再說一遍的了。”

桃三娘抿嘴搖搖頭,我插話:“夫人真的要走了嗎?”

二姨太低頭看著我,她第一次這樣正眼看我,我心里沒來由一陣發怵,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只是短短幾天的時間,二姨太卻仿佛變了一個人,雖然她表面依然如當初見到的那樣溫婉,話語聲低柔,但是我能清楚地感覺到,從她略顯呆滯的目光,沒有波瀾起伏的語調……像極了陰云抑郁、神色灰慘的天空,隱忍著一股的雷鳴暴雨,不知何時就要發作的!

這時“噔噔噔”一陣腳步聲從樓上跑下來,是三姨太的丫鬟,她跑到院子來,剛想說什么,卻驀地看見二姨太,一下子硬生生閉住口,站住腳步,才對桃三娘道:“三娘……三太太胸悶作嘔,想喝點梅鹵茶。”

桃三娘笑答道:“知道了,待會給你送上去。”

丫鬟跑回樓上去了。二姨太的目光卻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直至上樓,看不見了,她還在發愣。

她的樣子讓我害怕,我望向桃三娘,她卻不以為意,還在看著我笑。

我實在害怕,桃三娘的笑甚至更加深了我的害怕……我趕緊回頭飛也似的朝外跑,歡香館這里甚至都讓我陣陣發寒。

哪知,到了門口看見昨日停放棺材的地方,地上還留有一大灘香燭燃過的痕跡,我生怕踩踏到,貼著墻邊繞行過去,一路就像身后有鬼怪在追趕一樣,我徑直跑過小秦淮,到了人群多雜的菜市,才稍稍定下心來放慢腳步。

甫卻聽到有人大聲吆喝:“賣糕!賣糕!……重陽登高,平安壽高!”

我驚得看過去,只是一粗矮婦人在那擺攤賣糕而已,我才又吁了口氣。

這幾日連天氣都如此沉悶,我想起桃三娘的話,拿出茱萸香囊嗅了嗅,里面仿佛還有干薄荷葉子,氣味辛香,但不刺鼻,的確讓人感到安心許多。

程大爺一行終于走了。

他只是扔下錢給戲班子,并留下兩個下人料理善后,他自己便帶著一家子人,有點倉促而依然是浩浩蕩蕩地走了。

一臺大戲在鎮上敲鑼打鼓鬧了三天,到第三日恰是重陽正日,那天的戲唱得尤其鋪張濃烈,鏗鏘激昂,倒是便宜了鎮上的人們,平白增添了不少熱鬧。

我在歡香館門前走過,卻看見店里擠滿了慕名前來買糕的人們,有本地的,也有不是本地的……他們似乎都不知道、或者毫不記得,在這里,幾天前才死過人?

何二和李二忙得不可開交,倒是桃三娘清閑。

她眼尖,不知怎么就越過人群肩膀看見了我,立刻走出來叫住我,不由分說拉我進去:“來,三娘剛蒸好的薔薇糕,你也來嘗嘗!”

桃三娘籠屜里這次蒸出的薔薇糕,卻是不賣的。

她帶我進廚房,把白氣騰騰的糕拿出來,我看見糕上隱隱透出像是人身皮膚下、血紅色脈絡膨鼓延張般形跡的殷紅花屑……非比以往的花糕氣味,那種甜膩濃郁里,有一股奇異的腥香,桃三娘拿起刀,小心翼翼地切開一塊,用筷子夾了送到我嘴邊:“吃……”

我心里“咚咚”地跳得厲害,卻不敢違逆她的話,只得張開嘴……

很快,歡香館就恢復了往日的朝氣,仍舊是來往過去的,走路歇腳,熟人生客,羹燒酒熱。

我漸漸也把那件事拋諸腦后了,我甚至沒有發現,程大爺他們走后,我家的薔薇架迅速退變回枯黃萎跡,小秦淮的夾竹桃也花蕊消靡,不復光鮮。

許久以后,她才親口告訴我,是她親手幫那二姨太做的,把夾竹桃的花瓣混入薔薇花瓣里,專門做成一種花醬,再蒸制成薔薇糕給那女人吃……別人吃的只是純粹的薔薇糕,而那女人……吃的卻是夾竹桃花糕。

夾竹桃性具大寒毒,那女人吃了不止一塊……在程府回行的路上,那女人必定胎滑血崩,一尸兩命了……

未必會有人就懷疑到二姨太身上,因為那三姨太死相蹊蹺,更沒人敢大聲張,因都只忌諱著是不是有丫鬟的冤鬼索命?

只是她也活不長了吧?二姨太早已心如死灰,形如槁木,她眼看著得到丈夫百般愛寵的女人死去,其實也不能真就從中得到任何安慰啊。

“不過……”她對我露出一貫那種無法捉摸、光芒玄秘的笑:“她的欲望我已經幫她滿足了,我自然也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這豈不兩全其美?”

我想起那重陽日薔薇糕的腥香,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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