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雅走入密林之中。
周圍依然十分安靜, 木元素替代了風, 星星點點的綠光隱沒于樹梢花叢。
密林中遍布著高聳入云的古老喬木,樹冠枝葉繁茂如同遮天的巨傘。
青翠和墨綠的藤蘿披掛在枝椏間, 從布滿青苔的樹根、一直纏繞到幾人環(huán)抱的粗壯樹干。
樹干上布滿了扭曲的樹瘤,有著奇怪的凹陷,那些線條恍若人臉五官的輪廓,只是更為模糊。
她駐足凝視著錯綜復雜的樹林中, 忽然發(fā)現(xiàn)前方似乎顯現(xiàn)出一條小徑。
道路兩側(cè)的樹木在上方枝條糾纏,形成了一座座或低或高的仿佛通往隧道的拱門。
戴雅眨了眨眼睛,發(fā)現(xiàn)眼前的景象并不曾有變化。
這像是某種視覺游戲,當她盯著那個方向看的時候,小徑就會變得十分明顯, 當假如她挪開目光,那條道路仿佛又不曾存在。
然而假如不走那條路的話, 她就只能在樹林中漫無目的地穿梭, 縱然可以試著飛到林地上空,也依然不知道方向——這里太大了。
按照之前的經(jīng)驗,在某個主神的領(lǐng)域之內(nèi), 很難看到其他神明的領(lǐng)域,除非你已經(jīng)走到了邊界。
在靠近之前, 哪怕視力再如何超群,也很難望見那些領(lǐng)域交錯的地帶。
戴雅好奇地走上了那條小徑。
這條路幽深漫長, 還有些曲折的拐角和岔路口, 周圍的光線被層疊的葉片遮蔽, 偶爾有一束微光穿透枝葉縫隙灑落到地上,仿佛再指引她該朝何處轉(zhuǎn)向。
這片森林一片死寂,地面上堆積著破碎的腐葉,也沒有魔獸出沒,甚至連蟲鳴鳥叫都沒有。
她就這么懵懵懂懂地穿梭了很久,終于看到了活人。
在她腳下這條道路的終點,遠遠望去有一片亮光,幾道人影逆光而立。
那些人仿佛在等待她。
他們有著人的形態(tài),膚色泛起綠或淺棕,有些像是葉片有些像是樹木,臉上蔓延著或深或淺的青綠面紋,如同新葉舒展的脈絡(luò),四肢都是虬結(jié)的根莖藤蔓,藤條間還生出細小的綠葉和彩花。
戴雅意識到他們興許就是木之神的眷族。
相比起未來的惡魔,如今的風神眷族,這些木神眷族的形態(tài)就溫和多了,至少他們有明顯的頭和軀干以及四肢,臉上五官分明,耳朵頗有些形似精靈。
戴雅試圖說話,但他們似乎不想和她交流。
在她走近到一定范圍的時候,那些人就轉(zhuǎn)過身,無聲地示意她跟上。
這里仍屬于森林,只是離開小徑后,遮蔽日光的參天樹木逐漸消失了。
或者說,前方只剩下了一棵樹,像極了在魔獸圖鑒上的藤榕樹妖——那是最強的木系魔獸,只有那些近神的森林精靈才能與他們結(jié)成契約。
那棵樹呈現(xiàn)出奇異的綠色,綠得讓人聯(lián)想到童話里最美好的春天。
它大約有十幾米高,相比前面那些望不見頂?shù)母邩洌⒉凰闾貏e巨大,但它的下方伸展出無數(shù)藤蔓般的長長的樹根,像是無數(shù)條蠕動的觸須,有的蔓延著青苔,有的盛開著嬌妍的花朵。
樹根鋪展了方圓數(shù)百米,有的粗壯有的纖細,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如同一片樹根的海洋,仿佛要將空間都擠碎。
在那棵真正的綠樹周圍,在最外圍的樹根之外,伏地跪拜著一圈那些酷似木精靈的神明眷族。
他們跪在地上,緊閉雙目,臉上的綠色藤蔓紋樣流淌著微光,看上去像是正在進行某種儀式,姿態(tài)虔誠又專注。
戴雅剛想開口詢問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這里依然靜得嚇人。
所有的人都緘默不語,他們甚至不曾呼吸,周圍沒有風聲沒有鳥鳴,森林也不曾發(fā)出歌聲。
她試圖說話,卻在某種程度上意識到,這么做似乎是不對的。
——那完全是一種精神感應,就好像冥冥中有某種力量在警告她不要這么做。
那幾個領(lǐng)路人繞著樹根海的外圍前行,繞過半圈之后,他們似乎來到了那棵樹的正面——
戴雅這才看清楚,那棵樹似乎更像一株奇異的草本植物,因此才會有碧綠的莖干,那些看似是枝椏的部分,更像是質(zhì)地偏硬的綠色葉片,層疊長葉里伸出許多細密的尖刺藤條,外圍的藤條如同瀑布般垂落,末端在空中緩慢地移動,像是尋找獵物的觸手。
與此同時,這棵怪樹還在吞噬另一個“食物”。
一個背生蝠翼仿佛惡魔般的生物——可能是雷迦的眷族,不小心跑到這附近,他被布滿尖刺的藤蔓纏繞在里面,緊接著,隨著骨骼的碎裂和血肉爆破的聲音,鮮血從藤蔓的縫隙間滲出,蜿蜒出一道道詭譎的紅色花紋。
過了一會兒,卷在空中的藤條垂落下來,那人消失得無影無蹤,連骸骨都不曾剩下。
顯然他被吃干凈了。
葉片附近的藤條懸垂在空中,露出里面更為柔軟的黑色花瓣,每一片花瓣都大得驚人,花蕊里生出數(shù)十根長而纖細的花絲,它們通體漆黑,纏繞著細細的綠色光紋。
緊接著,這些花絲向兩側(cè)傾斜,花蕊如同被挖空的泥潭般露出一個缺口。
一道身影從當中緩慢地爬出。
那個半邊人半邊花樹宛如神靈般的生物,有著十分姣好美麗的面容和身體。
他裸著肌理流暢的上半身,胸口平坦,似乎更偏向男性,下半身與花蕊完全相連。
顯然這一株巨大無比的奇怪植物,包括鋪展數(shù)百米的宛如海洋般的樹根群,都是他的一部分。
那人有一頭微卷的鴉黑長發(fā),襯得肌膚分外雪白,精致的面龐上五官秀美,狀似透著幾分憂郁氣質(zhì),然而那雙碧綠的眼眸卻氤氳著逼人寒光,鋒利銳氣撲面而來。
這樣的眼神似乎有點熟悉。
戴雅輕輕吸了口氣,終于突破了那種莫名的壓制力量。
她因此得以開口問道:“抱歉,冕下,我想你可能不喜歡聽到別人的聲音,所以你的眷族們都不說話,但是我——”
“因為我們不需要用聲音交流。”
神明的聲音清越明麗,透著一點令人無法產(chǎn)生厭惡之心的驕矜高傲。
“現(xiàn)在,異世之魂,你又需要什么?”
森林里一片靜謐,不知不覺間,那些跪拜的眷族們都消失了。
戴雅注意到他們的身影在空氣中淡去,仿佛消散的幻覺,“我需要借道您的領(lǐng)地前往永恒花園。”
神明沉默了一瞬,“為什么?”
“因為我想見——”
“我知道你想要見它,但是為什么?你也想像這世界原本的創(chuàng)造者一樣,做出無法兌現(xiàn)的許諾以欺騙得來力量?讓更多人為此付出代價?”
戴雅:“……”
說實話,后面那句話,她一個字都沒聽懂。
她決定從這句話的第一部分開始問起,“你一向用‘它’來稱呼其他的主神嗎?”
“而你認為我們真的有性別。”
神明滿含諷刺地說道,“在你見過我的真身之后——他們和我也沒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那些概念對我們沒有意義。”
“好吧。”
熟悉的語調(diào)和諷刺。
戴雅點了點頭,“你認為我想見光明神,是因為我想——你剛才到底在說什么?你感應不到我的身體是他的眷族嗎?”
“你的靈魂來自異界,不曾擁有以前的軀體,又做不到以靈魂形式現(xiàn)世,總要有個載體,至于載體是什么,我以為沒什么意義。”
神明微微揚起聲調(diào),“現(xiàn)在看來,這并不是一個巧合了。”
這次戴雅聽明白了。
這位木神冕下看出她的靈魂來自異界,也看出她使用的肉身由光之力塑成因此是光明神的眷族,然而,最初對方以為她只是湊巧進入了這具的身體里。
后來才意識到,是因為她和光明神有某種關(guān)系,才能有這樣的身體。
“嚴格來說,不是巧合。”
戴雅感覺對方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另一個問題——她來自未來。
“但我依然好奇您剛才說的話,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我聽過創(chuàng)世神的傳說,人們說他創(chuàng)造了這世界后就陷入沉睡,也有人說他耗盡了力量永不會醒來。”
“那么他們說的都是對的,不過它只是個卑鄙無恥的欺騙者。”
神明的聲音里帶著諷刺和恨意,“我給你講個故事,相對的,你也要給我回禮。”
少女頷首:“很公平,我洗耳恭聽。”
接下來,戴雅聽了一個糟糕的故事。
許多許多年前,在諸多混沌無序的位面中間,有一個生物蘇醒過來。
相比而言,它并不算強大,但它的夢境可以跨越時空,它看到了其他的世界,也看到了更多游移在其他宇宙中的奇異生靈——相比而言,那些存在更像是神明。
它想要在這些位面中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世界,但它失敗了,它的力量完全不夠。
但它并沒有放棄,它在夢境中窺見一種特殊的古老神靈,他們可以實現(xiàn)人們的任何愿望,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
于是,它通過夢境召喚了一位這樣的神靈,并向?qū)Ψ狡碓浮?br/>
一位年輕的神靈回應了它的召喚,跨越無數(shù)個宇宙前來,同意幫助它創(chuàng)世,但它必須將這新世界里最強悍的力量獻給對方。
兩人的契約就此達成。
“它真的創(chuàng)建了新的世界和造物,它在夢境中見過許許多多的歷史和文明,這對它而言就像是一場肆無忌憚的剽竊后的創(chuàng)造,并沒有什么困難。”
黑發(fā)綠眼的木神這樣說道,“它也兌現(xiàn)了承諾,將新世界的光之力送給了那位神明——”
“但這是個陷阱。”
戴雅下意識開口,“是嗎?那位神明接受了光之力,接受了神格,就被困在這個世界無法離去。”
“要我說這家伙也是咎由自取,”他冷笑道,“但是那位創(chuàng)世者卻學到了經(jīng)驗,它制造了更多的擁有這世界本源力量的神格,吸引了那些存在于上維宇宙中、各種憑借本能運行的生物——”
“將他們束縛在這世界上,成為了各種主神,就是你們。”
戴雅輕聲接上了這句話,“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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