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我的刑偵筆記（共8冊） ！
    不獨在三隊，在重案隊，督察審了孫羿、吳光宇、熊劍飛兩個多小時。連詐帶唬，排出一大堆證據(jù)，證明他們和余罪是同學(xué)，證明他們曾經(jīng)是同事，借此證明今天下午的事，是有預(yù)謀的一次打砸恐嚇。
    “我沒恐嚇，是你們在恐嚇我！”吳光宇質(zhì)問起督察來了。
    “打砸？我沒看到啊，開車路過。”孫羿耍起無賴來了。
    “別磨嘴皮，有證據(jù)你抓我走，沒證據(jù)我要睡覺。”熊劍飛嘴更牢，話都懶得說。
    兩個小時把督察磨得心頭起火了，這些天天和惡性犯罪打交道的警察，脾性里也沾惹上點，想讓他們開口，估計沒那么容易。三隊出事的消息傳來后，他們剛要和邵萬戈商議帶走人，卻不料邵萬戈已經(jīng)帶著本隊的刑警把審訊室圍住了。進(jìn)門，二話不說：“關(guān)禁閉，寫檢查，交代不清楚，小心我抽死你。”
    就這么堂而皇之地把人都押走了，這純粹是做戲。熊劍飛走的時候背后還豎著中指呢，督察領(lǐng)隊征詢似的問著邵萬戈：“邵隊長，這三個人我們要帶走的。”
    “這個不合適，你們教育不了。”李杰指導(dǎo)員出面了，他嚴(yán)肅道，“我們查清問題，親自給你們送去，您看現(xiàn)在這天色都晚了，幾位還沒吃飯……來來，我們這兒伙食不錯，吃頓便飯。”
    “都看什么？”邵萬戈對著一幫警員叫著，“趕緊把督察同志都請到食堂。”
    軟刀子更厲害啊，這些人哪是請，幾乎是一圈人圍著，讓你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嘛，招待的嘛還算殷勤，就是這事情嘛，估計是辦不了了。
    杏花分局，劉星星稱病，躲開了。這也是個老油條了，不止一次被督察詢問，每次想找到他正面詢問，都得費一番功夫。
    平陽路反扒大隊，林小鳳還在講下午到華泰公司的各種理由。路過，對，就是路過……我不對，我向組織檢討，我不該開著警車逛街，可我真不知道那兒發(fā)生什么事了，那么多警車泊著，我以為出了什么大案了，就停了下，看了看熱鬧……
    兩個小時重復(fù)著這樣的情況，該輪著督察郁悶了。
    “舅……”
    關(guān)澤岳放下了杯茶水，對著摸牌的平國棟，附耳說了句什么。
    平國棟擺擺手，屏退了人，扔了張牌：“二萬。”扔了牌，端著茶水，四平八穩(wěn)地坐著。
    環(huán)境不錯，很專業(yè)的棋牌室，帶小包，帶衛(wèi)生間，帶茶水服務(wù)，而且很安靜，他下首的一個禿著頭隨意扔了張牌問著：“平局，有事了？”
    “沒事，三隊那邊，和督察打起來了。”平國棟笑著道。
    “你們警察，內(nèi)部也干仗啊？”禿頭的下首，是一個華發(fā)老者，取笑的口吻道。
    “窩里不斗，還跟誰斗啊。”再下首，一個發(fā)亮面白的中年人，笑著道。
    平國棟欠身摸著牌，扔出來：“四萬……秦局對此深有體會，這個真沒辦法，警種多、單位多，各有各的小山頭啊。”
    “四萬……哎，平局，督察都壓不住，這……不會出其他事吧？”禿頭的道。
    “現(xiàn)在不是怕出事，是怕不出事……還是領(lǐng)導(dǎo)有辦法啊，督察一上門，那幫子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的刑警，一上火準(zhǔn)得出事，一出事……那就好嘍，這隊長該著下課嘍。”平國棟道。
    “白板……我看呀，高度不一樣，處事的方式就不一樣，本來矛頭有可能針對我們的KTV，哎，這樣一處置，成你們警察內(nèi)部矛盾了。”老者道。
    “老栗啊，你這高度還不夠啊。”另一位扔了牌，笑著道，“以我看呀，這事是針對許黑臉的吧，今年他往上提的呼聲很高啊。如果在這個事上負(fù)個責(zé)任，作個檢討，丟個臉，那組織考察基本就黃了。”
    “不過那小子真夠橫啊，再待幾年，肯定要成個人物啊，我外甥那么大個公司，他愣是敢?guī)嗽伊恕！逼絿鴹澑锌@愣頭青，愣得他都有點佩服了。
    “放心吧，平局，您扒了他那身警服，我負(fù)責(zé)剝了他的皮。”禿頭討好道。
    “老栗呀，上次砸你們車行的事，就該咬著他不放呀？怎么你們臨了了，退了？”平國棟問。
    “哎喲，平局，我得做生意啊，你是不知道那陣勢，一天去十幾號特警，我哪受得了，再說我惹不起許黑臉啊。”栗老板道。有個深層次的原因他沒講，是因為女兒執(zhí)意不再追究了，他也就順?biāo)浦巯⑹聦幦肆耍沂悄鞘伦C明選擇沒錯，畢竟車行也有問題。
    “這一次，估計許黑臉也不行嘍，出入娛樂場所，打砸恐嚇，再加上抗拒督察調(diào)查……都是他手下人，夠他喝一壺的了。”平國棟道，摸著的時候，臉上見喜，“啪”的一聲摔到桌上喜逐顏開道：“發(fā)財，自摸……對對胡，哈哈，今天運氣不錯啊。”
    “平局啊，您不是今天運氣不錯，而是一直運氣就不錯，我們可都跟著沾光了啊。”禿頭笑著道。
    笑聲中，成摞的鈔票遞到平國棟手里。這些小籌碼權(quán)當(dāng)個樂子，就連平國棟也沒放在眼里。但凡打牌，主要是商量事情，推進(jìn)了殘牌，外甥關(guān)澤岳又給幾位叔伯添水來了。這里也像個指揮中心，比如支隊派出去三隊了，比如支隊長召開各大隊長緊急會議了，比如各分局接到警車、警械清點通知了等等之類。
    作為外行也許沒人能看懂這其中的深意，可平國棟懂。
    還好，他一直就站在贏勢的一方，禿頭討好地把手機(jī)上顯示著的“一切正常”的短信放到他面前時，他如是想著……
    狂飆突進(jìn)
    車像暗夜中的怪獸，在咆吼前行著；人像牢中的困獸，在焦慮著，在思考著……
    此時的余罪也失去方向感了，不長的一段路，發(fā)生了很長一段故事。孫天鳴被支隊帶走，參與華泰公司案子的刑警仍然沒有逃出被督察審查的結(jié)果，重案隊邵萬戈也吃不住勁了，督察處處長親自上門了。還有平陽路反扒大隊、杏花分局，劉星星和林小鳳，這兩個昔日的戰(zhàn)友和上級，恐怕也逃不出被審查的厄運。不獨如此，許平秋把車輛、警械檢查的緊急通知給他看了。
    站在這個角度、這個時間，也許才能看到全貌，一只無形的大手已經(jīng)牢牢地控制住了局勢，而且還有一張大網(wǎng)，等著他投進(jìn)去。
    許平秋注意著余罪的表情變化，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懊悔，也是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絕望。他熄滅了煙，摁下了窗戶，輕聲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可能是一個無恥、冷血的人，是我把你送進(jìn)了監(jiān)獄，讓你和那些人渣共處；也是我，在你走投無路的時候，選擇了回避。為此我感到內(nèi)疚，不過我從不期待你原諒……對了，你很恨我嗎？”
    “呵呵……談這個有意思嗎？”余罪笑道。
    “有，告訴我，確實很恨我嗎？”許平秋似乎很在意他的感覺。
    “恨……恨不得揍你個半死。可也不恨，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怨不著你。”余罪道。
    如果準(zhǔn)確地說，是一種愛恨交加的感情。害了他，可同時也成全了他，相比那些骯臟的幕后交易，老許最起碼是陽謀。
    “謝謝。”許平秋長舒了一口氣，釋然似的說，“你能這樣想，減輕我很大的心理負(fù)擔(dān)，我總擔(dān)心你有一天會承受不了。”
    “別來虛的，到底想干什么？”余罪直接道。
    “呵呵，你說呢？剛才看到了這么多的形勢變化，你有什么感想？”許平秋問。
    “感想就是……”余罪側(cè)過頭，看著許平秋發(fā)愁的老臉，慢慢道，“好像你比我更麻煩。”
    說這話的時候，他忍不住笑了，捅了婁子、惹了禍，可能有人全怪罪到這位主管刑偵領(lǐng)導(dǎo)頭上了。從反扒隊襲警那事開始，上層兩位大員明急暗斗的傳言，余罪或多或少地聽說過一些，現(xiàn)在看來，確實不是空穴來風(fēng)。要是在這個時間，在這個許平秋有望上一臺階的時候捅一竿子，那老許，可真要老死在這個處長位置上了。
    “沒錯，是很麻煩，我在這種麻煩里掙扎了三十年。”許平秋笑道，“從當(dāng)刑警開始，嫌疑人、自己人、認(rèn)識的人、不認(rèn)識的人，總想把矛頭對準(zhǔn)我，你知道為什么，我還沒有倒下嗎？”
    “因為……你心里裝著人民，你不徇私情，還是因為你有崇高的理想？”余罪不愛聽，覺得這是說教。
    “錯。”許平秋順手扇了余罪后腦勺一巴掌，知道他在諷刺，他糾正著道，“是因為，我比他們都黑。”
    “咝……”余罪一激靈，捂著后腦勺，緊張了。他瞥眼看著許平秋，這時候才覺得心頭有股子凜然的寒意。那些叫囂的、不可一世的、在市里耀武揚威的，明顯比較早窺到玄機(jī)，安坐這里的許平秋低了一個層次。他們已經(jīng)揚刀，而老許的暗箭，誰也不知道他射向哪個方向。
    “人都是被逼出來的，這話沒錯。一個普通的人，一個有正確世界觀和人生觀的人，在這個職業(yè)里磨煉幾年，會有很大變化，會目睹很多不公平的事，會目睹很多人間慘劇，會接觸很多紙醉金迷，時間長了，你的世界觀會不自然地發(fā)生扭曲……慢慢地，黑和白、對和錯，都是混淆的。”許平秋道。
    “高深了，簡單點是不是能說：沒有誰是無辜的，包括我，還有你。”余罪道。
    “對，包括今晚的所有人，都不是無辜的。”許平秋道。
    “怎么破？”余罪問。
    “你有興趣？”許平秋問。
    “沒有。”余罪一搖頭，不好奇了。
    說沒有的原因，是怕又掉進(jìn)坑里。別人的坑好說，可老許的坑，恐怕你掉進(jìn)去了也不知道，余罪深有體會，而且到現(xiàn)在還沒有感覺到許平秋究竟是什么用意。在他看來，這似乎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橙色年華不簡單啊，從開業(yè)到現(xiàn)在有七年多了，歷經(jīng)數(shù)次掃黃打非巋然不動。我在想啊，我坐在這里能得到的所有消息，可能對方也同樣能得到，而對方那個地下世界，我卻無從了解，他們做得究竟有多大，涉案究竟有多深，在警方在官方究竟有多少關(guān)系，我都不知道……這樣一個黑窩，我這個級別估計對方都不放在眼里，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就敢去干呢？”許平秋好奇地問。
    余罪無語了，手遮著半邊臉。如果說在此之前是無知無畏，可自此之后，恐怕就要知難而退了，不是所有的非法產(chǎn)業(yè)，都害怕你警察上門的。
    車戛然而止。余罪驚省時，看到了一個路口，岔路口，二級路，他辨著方向，不過路面坑洼，走的重卡多了，連路標(biāo)也看不到。
    “不用看了，這條路可以直通汾西，你老家。”許平秋道。掏著煙，慢吞吞點上，像思考著得失道，“像我們剛認(rèn)識開始一樣，我給你準(zhǔn)備了兩條路，這一次你兜不住了，第一條是先回家，過了風(fēng)頭，我把你的手續(xù)轉(zhuǎn)到外省，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吧，說不定理想會實現(xiàn)，當(dāng)個小所長啥的，過你的滋潤日子。”
    “咦喲？”把余罪一下給樂的，不相信地看著許平秋，問著，“真的？”
    “假不了，我還是有這點能力的。不過實話實說啊，你這性子太野了，不太適合當(dāng)警察。我再選擇的時候，寧愿選一些能聽話、能服從命令的乖孩子。這事過去后，汲取教訓(xùn)，不要再由著性子胡來。”許平秋道。很和藹，反而讓余罪覺得好假。
    “那其他人呢？”余罪問，自然是揪心一塊出入娛樂場所的俞峰、老曹等人。
    “和你一樣，打散，調(diào)走……我呢，負(fù)個領(lǐng)導(dǎo)責(zé)任，在省廳黨委會作個深刻檢討，再過一兩年，光榮內(nèi)退，相安無事。現(xiàn)在不是說低調(diào)才是王道嘛，低調(diào)點，別爭了，爭那口氣干什么？”許平秋道，像是什么事都看開了，豁達(dá)了。
    不過這話聽得很刺耳，余罪總覺得不對。他看著許平秋吞云吐霧的樣子，怎么一點也不像馬秋林那么云淡風(fēng)輕呢，他突然問著：“第二條路呢？”
    “呵呵。第二條就簡單了。”許平秋笑道，“把你想干的事，繼續(xù)干完，你的人不夠用，我給你一個中隊的特警，讓你過把當(dāng)指揮員的癮，怎么樣？”
    “呃……”余罪瞬間被刺激得直梗脖子，那可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啊。不過他瞬間又醒悟到，自己又要成為領(lǐng)導(dǎo)手里的槍了，而且現(xiàn)在看來橙色年華的能量不是一般的大，這樣做，不會又是黑道追殺的后果吧？
    “其實咱們是一類人，寧留十塊疤，不咽一口氣，我可以告訴你，后果可能很嚴(yán)重，保不準(zhǔn)我也得從現(xiàn)在這個位置上滾下來。可我無所畏懼，從警至今，我受過各類處分一共十七次，受傷六次，最重的一次，被人從背后打了黑槍，差點上了光榮墻啊……可我到現(xiàn)在還站著，大部分對手都見馬克思了，誰也知道我老許黑，可我黑得問心無愧。”許平秋道。
    “我……”余罪咬牙切齒，那股子豪氣卻迸出來了，還差那么一點點。
    “給你二十分鐘時間考慮，二十二點三十分，行動準(zhǔn)時開始，我授權(quán)你為現(xiàn)場指揮，抄了這個黑窩……小子，別覺得我在利用你，軍警本就是黨和人民手里的槍，我只不過是把槍口調(diào)整到準(zhǔn)確的位置，今晚就這一局見輸贏。”許平秋道，看著余罪。
    余罪在躊躇著，許平秋兩眼的光芒越來越甚，炯炯盯著余罪問道：“捅婁子，太小兒科了。捅破天，敢干嗎？”
    那目光即便在黑暗里也放射著光芒，余罪被刺激得心在狂跳，氣在狂喘，憋得他終于爆發(fā)出來了，一拳砸在椅背上，一字千鈞：
    “干！”
    第二個“一切正常”的消息發(fā)給喬三旺后，寧國強(qiáng)專門跑到了KTV外瞅了瞅，以他作奸犯科幾十年的經(jīng)歷，總覺得心神不寧。
    二十二點二十九分，每天這個時候是生意最紅火的時候。那些身心疲憊的，那些尋找慰藉的，那些尋芳買醉的，很多都會在這個紙醉金迷的地方流連忘返，于是成就了這個橙色年華的輝煌耀眼。
    大廳里，像一個大酒店。巨大的水晶吊燈，琳瑯滿目的酒柜，穿梭往來的服務(wù)生，各忙著其事。即便是在這里待了兩年之久，寧國強(qiáng)也不知道這個繁華的背后究竟是誰在支撐著，不過他知道能量很大，最起碼不像那些小娛樂場所，三天兩頭被警察檢查。
    看來是自己多疑了，這樣的一個娛樂王朝，就放眼全國也數(shù)得著，怎么可能有人敢來這兒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