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日,河北磁州,邯鄲城。 上午巳時初,金軍抵達邯鄲城,完顏宗翰、完顏斡魯、耶律余睹、高慶裔、時立愛等人齊聚城下,遙望那座巍峨聳立的千年古城。 這座古城太有名氣了,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它漸漸失去了河北第一鎮的位置。今日河北第一鎮是大名府,是河北的防御中心。大宋人在建設大名府的同時,完全忽略了邯鄲城,這導致它迅速沒落,不但沒有了昔日的輝煌,就連城墻都變得殘破不堪。但是,邯鄲城的榮耀不容抹殺,即使它老朽了,即使它耀眼的光環褪色了,它的身軀依舊提拔,它依舊雄踞于太行山下,成為戍守河北的一道不可替代的屏障。 “邯鄲城占地較廣,有七道城門,每道城門都有甕城相輔。”時立愛給宗翰介紹邯鄲城的防御情況。這些事情他是從大宋投降官員那里打聽來的,這些官員們一致認為,邯鄲城并不難攻,相比起來,大名府才是最難攻的城池。金軍如果攻占了大名府,基本上就算拿到了河北。 “邯鄲城年久失修,城墻損毀嚴重,聽說有好幾段城墻曾經倒塌過,后來也就隨便修繕了一下,內夯泥土,外貼土磚,純粹糊弄人。”時立愛手指前方大城,一臉不屑之色,“副帥,我們十幾萬人同時攻擊,可以輕松拿下這座城池。” 宗翰沒有說話,有些心不在焉。他倒不是擔心攻打邯鄲城的事,而是擔心自己的后方。昨夜真定府的婆盧火急報,金軍至今未能攻克真定城,這導致井徑方向的虎烈軍有恃無恐,頻繁偷襲金軍糧道。糧道被襲擊,其實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真定城拿不下來才是大事。太原方向的虎烈軍如果越過太行山,擊敗圍攻真定城的金軍,占據真定府,切斷金軍糧道,那對宗翰來說,就是一個噩耗了。 現在宗翰只能把牽制太原虎烈軍的希望寄托于代北戰場。只要代北的完顏昱(蒲家奴)持續攻擊大同,只要夏國的李察哥持續威脅殺虎口和偏頭寨,那太原方向的虎烈軍就不敢進入河北戰場。 “副帥,我們是不是開始攻擊?”高慶裔看到宗翰半天沒反應,于是問了一句。 “攻擊吧。”宗翰揮了揮手,對耶律余睹大聲說道,“你指揮步軍,攻打城池。” = 宗澤站在甕城的城墻上,心如重鉛。他知道金軍來勢兇猛,對邯鄲城勢在必得,但他沒想到金軍兵力如此之多。沒有看到金軍之前,他覺得拍胸脯保證守住邯鄲城是件很容易的事,現在他后悔了,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勸阻李綱,請他留下幾千人守城。如今岳飛帶著所有的軍隊去救援姚古,邯鄲城就剩下河北義軍,憑這些人,守得住邯鄲嗎? 宗澤轉頭望向四周。在他的周圍,在甕城城墻上,在甕城城里,在后方高聳的城樓上和數里長的城墻上,全部都是河北義軍。這些人沒有鎧甲,甚至衣不蔽體,沒有犀利的武器,大部分人的手里就是一根木棍。這其實不能算是軍隊,說它是一支難民大軍更為貼切。這支軍隊里有青壯年,也有白發蒼蒼的老人,十幾歲的少年更是隨處可見。就是這些人,在過去的兩年多時間里,揭竿而起,攻城掠地,和官軍連番作戰,把河北鬧得煙塵四起,雞犬不寧。現在,金軍來了,蕃虜來搶占他們的家園,他們隨即調轉矛頭,轉而投誠官府,和官軍聯手抗御外敵。 河北的叛亂因為金軍的入侵突然消失了,所有的義軍都開始攻打金軍,但他們的實力太弱了,根本不是金軍的對手。由此可以想象,這兩年河北官軍都在干什么?如其說他們在平定叛亂,還不如說他們在利用這場叛亂大發國難財。叛亂需要打仗,需要錢財,如果不打仗,那錢財就可以私吞,而不打仗叛軍也就一直存在,這些官軍和河北各級官府隨即可以一直以此為借口,大肆侵吞錢財。 有時候事實很殘酷,匪夷所思,讓人瞠目結舌,但事實就是事實,大宋走到今天這一步,軍隊和官府的腐敗在其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宗澤感覺胸口窒悶,長長嘆了口氣。當這些昔日的“叛逆”拿著木棍抗擊金軍的時候,當這些人衣不蔽體饑腸轆轆,只能拿雙手和敵人作戰的時候,汴京的那些大臣們在干什么?他們在爭權奪利,在積極議和,在花天酒地,在荒淫奢侈的生活中貪贓枉法,他們用盡全身的力氣和智慧滅亡生他養他們的大宋王朝。 宗澤想哭,極度的絕望讓他痛苦不堪。他記得自己之所以能以六十九歲的高齡出任河北磁州知州,主要是因為汴京沒人愿意到河北做官,因為這里危險,隨時有性命之憂,結果自己占了個“天大的便宜”,在行將就木的時候竟然升官了。出京的時候,跟在自己后面的人只有十一個,而當時磁州州府和鈐轄府的官員大都逃亡或者受到懲處,至少需要幾十名官吏以做補充,但大部分官吏以各種借口拒絕赴任。這就是今日大宋的官僚,今日大宋的文士,在他們的心里沒有國家和忠誠,只有利益,為了利益,他們可以拋棄一切,甚至不惜投降賣國。 僥幸的是,大宋還有這些愛國的百姓,還有這些忠誠的“螻蟻”,還有這些愿意為戍守大宋而死的“亂世狗”,還有一幫愿意赤手空拳保護家園被大宋官僚稱之為“叛逆”的義士們,這些人才是大宋真正的忠魂。 = 金軍的戰鼓擂響了,驚天動地。 金軍開始移動,一隊隊的人馬迅速逼近甕城。 “宗知州,金狗來了,金狗開始攻擊了。”義軍首領劉大麻子轉身抓住了宗澤的手,沖著他大聲叫道,“宗知州,你趕快回城,這里就交給我們。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宗知州,你回去吧。”義軍另一個首領房山子也跟著叫起來,“金狗除非踩著我們的尸體進來,否則休想接近邯鄲城。” “不,我要留在這里。”宗澤用力推開了劉大麻子,“我是磁州知州,我奉旨戍守邯鄲城,我絕不會離開這里。” “知州,你要是出了事,誰來管我們?這么多人,跟在誰后面討口飯吃?”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突然“撲嗵”跪下,聲淚俱下,“我們求求你了,你回去吧,這里就交給我們。” “知州,回城吧。”一群人跟著跪下,接著整個城墻上的人都跪下了。 宗澤心痛不已,淚水頓時涌了出來。幾個月來,他招撫了近十萬義軍,這些人都跟在他后面混飯吃,如果他死了,誰來照顧這些人?誰給他們一口飯?眼前這幫人不怕死,也愿意為大宋而戰,為大宋而死,但那些活著的人怎么辦?他們的親人,他們的兄弟姊妹怎么辦? “送知州回城。”劉大麻子沖著幾個手下招招手。幾個人上前扶住宗澤,恭恭敬敬地請他走下城墻。宗澤沒有再堅持,那個老人的話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責任遠比戍守城池更重要。他的任務不僅僅是保住邯鄲城,還要帶著這些人收復河北,穩定大宋,讓這些義士和他們的親人,還有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都能活下來。 宗澤走進了城門,他轉身望著甕城里的人,他知道這些人都將死在這里,他們在用自己的生命保護這座城池,保護大宋。 城門關閉,眼前一團漆黑。宗澤趴在冰冷的城門上,淚如雨下。 = 金軍發動了攻擊,兩萬弓弩手對準甕城肆意射擊,一時箭矢如雨,遮天蔽日。 甕城里的義軍將士只有很少的弓箭,他們要留到敵軍攀城的時候再用,保證每一箭都能射死一個敵人;他們也沒有盾牌,但他們從城里運來數百塊木板,這些門板就是他們的盾,而釘在木板上的箭將成為他們擊殺敵人的犀利武器。 金軍突擊士卒抬著云梯,在箭陣的保護下,向甕城飛奔。 箭陣停止。金兵靠近了甕城城墻。 = “弓弩手,射擊,射擊……”劉大麻子把頭頂上的門板扔到了地上,翻身躍起,扯著嗓子連聲喊叫。 義軍弓弩手站了起來,對準城下的金兵連續射擊。 金軍突擊士卒一手舉盾,一手抬著云梯,速度不減,而緊隨其后的弓弩手則在盾牌兵的掩護下,向城墻上的義軍飛速射擊。金軍的弓弩手射術精良,箭陣更是密集,義軍弓弩手連續中箭,死傷慘重。 金軍沖到城下,架起云梯,激烈的攻城戰開始了。 義軍防守單一,沒有更多的殺敵手段,這導致金軍在第一輪的攻擊中就爬上了城樓。接下來就是慘烈的廝殺。義軍將士拼命了,舍命攻擊,每殺一個敵人都要付出數條生命,但他們至死不退,用盡一切手段殺敵。 劉大麻子倒下了,金兵的長槍穿透了他的身體,金兵的戰刀砍下了他一條手臂,但他臨死之前,硬是把半支長箭插進了金兵的小腹。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被長箭射中,但他竟然拔出了長箭,撲到了那名金兵身上,一口咬住了金兵的脖子,抱著金兵跳下了城墻。房山子武技高超,他從城墻上殺到城墻下,當金軍撞開甕城城門的時候,他還組織數十名義軍將士發動了一次反攻,最后所有人都死了,就他一個人還在廝殺,雖然傷痕累累鮮血淋漓,但他無畏無懼,擋者披靡。金軍被他的神勇所震駭,調集了幾十名弓弩手,把他活活射死,釘在了城墻上。 半個時辰后,甕城失守,八百名義軍將士全部陣亡。 金軍沒有休息,繼續攻擊,目標直指邯鄲北城門。 = = =(未完待續,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