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冷笑,效果十分顯著。
不僅方斂給了他迷惑的一眼,坐在沙發上的秦野也回頭看他。
“…………”
“…………”
四目相對,都是狗血。
只有方斂無知無覺地進門換鞋,天真又快樂地喊了聲:“舅!”
秦野正在改作業,一沓試卷攤在面前,在最初的“臥槽他媽的怎么又是你”這種心情過去后,非常儒雅地扶了扶眼鏡,對孫兆樂說:“進來坐?!?br />
“……”
安撫劑的效果還殘留著,孫兆樂平心靜氣,像是背下了一整本佛經。
甚至還沉浸在“霸道舅舅霸道寵”“和舅舅同居的那些日子”“愛情不是你想買就能買”“今天的你不回消息明天的我讓你高攀不起”等一系列劇情中,對秦野不回消息的憤怒還沒揚起,就被人家溫和的招呼聲打斷了。
夢回初見,孫兆樂一肚子火,秦野卻問他要點什么菜吃。
幸好今時不同往日,孫兆樂慢吞吞,在方斂的招呼下,坐到一邊的單人沙發。
甫一坐下,秦野靠沙發扶手那邊的團子就動了動,跳過四條大腿,貼到了孫兆樂腿邊聞他。
是一只肉乎乎的銀漸層,墨綠色的眼睛圓溜溜的,琉璃珠似的,兩枚小小的耳朵也圓圓的。一團銀白的小家伙,圓頭圓腦地盯著他瞧。
孫兆樂作為忠實堅定的狗派,面無表情地把貓推開了。
“舅,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朋友,”方斂熱絡得仿佛他們的媒人,“樂樂,這就是我跟你說的舅舅。還有這個小家伙,叫小狗?!?br />
“…………”
來不及吐槽怎么有人給貓取這種名字,就想到方斂怎么形容的他舅舅。
孫兆樂微妙地沉默了下,覺得自己在燕尾眼里應該成了被室友欺負、被趕出寢室的小可憐。
方斂說:“樂樂怎么樣?我舅舅這環境可好了吧,設計簡約大方,鄰里關系不遠不近,平時不吵不鬧。最重要的是,我舅舅是上天入地的完美,燒菜煮飯做家務樣樣行,文化素養還高,說不定還能輔導你寫作業呢。”
孫兆樂想起來了,看著一邊端坐的男人問方斂:“舅舅是老師?”
秦野答應讓人來看房,基本上就是同意了,現在就看孫兆樂的態度。見他似乎有興趣的樣子,方斂介紹得更熱情,把秦野的老底兜了個干干凈凈。
“是啊,我舅舅在高中教數學。就在我們大學隔壁,羅陽高中,特別近。他當班主任,一天到晚可能都不怎么在家,晚上,我記得是周三是吧,舅?”他問秦野,沒等回到回答又轉回來和孫兆樂繼續說,“他周三有晚自修,可能得到十點才能回來,其他時候作息可標準了。”
“而且,我舅舅不喝酒不抽煙,一點不良嗜好都沒有。”
孫兆樂沒忍住,“呵”地冷笑一聲。
方斂不明所以,只覺得他今天似乎很有攻擊性,“怎么了?”
孫兆樂懶得說話。
不喝酒不抽煙,敢情那天他在火鍋店門口看見的人是鬼吧。
秦野頭疼地接過了話題,“小斂,你帶你朋友看看房間吧?!?br />
于是方斂帶著孫兆樂快速、很不走心地轉了一圈房間,他畢竟不是專業房東,會說的都用來給舅舅吹彩虹屁了。沒五分鐘,兩人就轉一圈回來了。
“…………”
三人雞同鴨講說了半天,也不知道方斂哪來的自信,覺得得讓房東和租客私下聊聊,溝通感情,借口進自己房間打電話去了。
“…………”
方斂這情商,到底是怎么找到愿意和他交往的Omega的?
不過他一走,孫兆樂就能直截了當地問:“為什么不回消息?”
道歉之后,幾條示好消息靜靜躺在他們聊天窗口最底端,這么明顯的信號不尷不尬地被人晾了好多天。
孫兆樂能率先道歉,卻走不到下一步了。
他主動遞了臺階,別人不走拉倒,他難道還要求人家走他這格臺階?
沒有這個道理。
秦野睜眼說瞎話:“沒看見。”
孫兆樂想要的不過是一個解釋,時間拖得越久,他就越不高興。
他怒火中燒,翠綠的眼眸燒得亮極了,像一團活水在沸騰。
再次解釋了一遍自己說謊的理由,然后問:“你為什么不回消息?”
他有些激動,但知道他們之間這點兒事還是不要讓方斂知道比較好,于是壓低了聲音道:“你說你是個夜店DJ,我還問過你兩遍?!?br />
騙你爹?。?br />
他說著說著,就站了起來,來到秦野面前。
小狗在他腳邊黏黏糊糊地喵喵叫,看起來很喜歡他。
“我們見過一次面之后,你還在騙我。你得了不說謊就會死的病嗎?”
他冷笑了一聲,眼神像一陣鋒利冰冷的冬風,藏著赤裸裸的諷刺,“這就是人民教師?你配嗎?”
客廳不尷不尬的氣氛瞬間跌至零下,只剩下方斂在自己房間這里裝模作樣打電話的聲音。
非??尚?,也非?;奶啤?br />
孫兆樂胸膛起伏,有些后悔,還有點說不清的心虛。
他和秦野只是普通網友,沒有資格要求別人做到怎樣的程度。如果秦野來一句“你以什么身份指責我”,他就只能啞口無言。
只是他現在想不清楚這一層,就像被惹急了的兔子,止不住要咬人了。
他本意是想好好溝通,而不是來一場指責大會。但一開口,就成了現在這樣的情況。
他并非完全理智的人,只是大部分能讓他憤怒的事情都有關工作,或是不熟悉的人,前者他告訴自己工作不需要私人情緒,至于后者,他也不必考慮給人留情面或是擔憂以后相處如何。
秦野是特殊的。
孫兆樂有家人,有朋友,但他與他們都不同,他曾短暫地在戀人這個位置徘徊過。他不清楚這個人已經占據了特殊位置,還是自己希望他是特殊的。
但他是個十足的從心者。
隱藏憤怒他做不到,他也不會克制自己的情緒,交給本能就對了。
秦野沉默地搓了搓指腹,他不想再說謊,但和孫兆樂,一個差不多素未相識的陌生人剖析內心,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尤其這個人和自己外甥是朋友,稱得上是小輩。
他打著兩人以后不會再見面的算盤,故意冷待、忽視對方,本身就很不尊重人,而且也很不負責任。
但他很清楚地明白,他們的關系沒有到那一步。坦白帶給他一種很怪異的感覺,他張了張口,結果什么都說不出來。
而另一邊,對孫兆樂的愧疚時時作祟,讓他想要補償。
半晌,他摘下眼鏡,閉眼捏了捏鼻梁,輕聲說:“留下來吧?!?br />
孫兆樂微微瞪大眼,覺得有點受傷。
原來秦野不質問他的立場也能讓他啞口無言,甚至手足無措。
他平時畫畫,說得高大上點就是搞創作的,十分擅長觀察周邊環境和人的變化,對方的表情變化明明白白映入眼底。他想要一個解釋,無意讓對方露出這樣疲憊……或是脆弱的表情。
好像自己給他帶來了多大的痛苦一樣。
最關鍵的是,他不知道對方表現出來的情緒是真是假,是不是像以前一樣在做戲給他看。
孫兆樂不好罵人,有點憋屈。
他干巴巴地說:“你讓我留下來,我就留下來???”
秦野似乎沒聽出來他那句是嘲諷:“你愿意嗎?”
他問得認真,鏡片后的眼睛線條長而鋒利,雙眼皮褶皺很深,總有種年少不羈的囂張。若是不戴眼鏡,很難判斷出他的年齡。
“我不想和騙我的人住一起。”
孫兆樂是他外甥的朋友,是小輩,再加上那點愧疚想要補償的心思,秦野現在看他,難免帶了點慈愛的附加光環,好脾氣地說:“以后不會了?!?br />
孫兆樂眉頭不安地一跳,感覺有點怪異,又說不出來,只好跟木頭似的閉嘴,看起來像是默認了,任由客廳陷入窘迫的寂靜。
方斂自覺打了個足夠長的電話,出來前就等著看他們其樂融融地聊天了,沒想到,客廳氣氛還不如他們剛進門的時候呢!
孫兆樂就別說了,他什么表情都寫臉上了,“老子很不爽”幾個大字幾乎刻在臉上。
他舅舅平時那么冷靜平和的人,居然看上去也是心情不佳的樣子。
他有點后悔自己裝打電話裝得太起勁了,沒分神出來聽聽他們到底說了什么。
按理說,他舅和樂樂,雖然看上去不好相處,但實際上都是非常好說話的人,怎么兩個好脾氣的人碰到一起就變成這樣了呢?
方斂在他們中間戰戰兢兢地坐下,感覺兩尊大神他都不能得罪,“你們談得怎么樣了?”
孫兆樂臉色很臭地說:“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