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兒子,五年來,冷靜聽話得跟他幾乎如出一轍。
而此刻,小家伙竟然撲倒在他懷里,哭個山崩地裂。
更過分的是,這小子還時不時將眼淚鼻涕一起噴灑在他的臉上,順便就著他干凈得一塵不染的衣服蹭兩下,然后又接著哭……
他咬咬牙,“北冥司程,你哭夠沒?”
卻沒想到,他這一威脅,惹來懷里的小子更凄厲的哭喊,“嗚哇……爸爸……嗚……好兇……哇……”
北冥墨青筋隱隱,瞪視著懷里的小雞窩頭,不知為何,腦海竟然拂過顧歡的雞窩頭……
仿佛,她也有著一雙如他兒子這般清澈的眸子。
心底情不自禁一軟。
終是低嘆一息,伸出僵硬的手臂,輕輕攬住懷里的小身子,扯著唇不自然地哄道,“好了,不兇你了。”
洋洋吸了吸鼻子,抬起小腦袋瓜兒,睜著淚珠兒璀璨的眸子,鼓著腮幫子,一臉無辜地看著北冥墨。
他終于見到爸爸了。
等這一天,他等好久好久了。
等到好想好想媽媽了喔。
等到他都快要等不下去了呢。
可是今天,他終于把爸爸給盼到了。
以至于剛剛一個小雞凍,他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好丟臉哦。
抬起小小的手掌,洋洋捧起北冥墨的臉頰,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個透徹。
像是想要將北冥墨的模樣深深刻進腦海那般,他吐著稚嫩的嗓音,急切地問著,“爸爸,你是爸爸對不對?你是程程的爸爸對不對?”
北冥墨看著兒子,這小子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問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卻又說不上哪里的奇怪。
他沉著嗓音,點頭默認。
然后,低聲問著兒子,“怎么哭了,嗯?”
語氣里,有著他毫不自覺的溫柔。
許是他自己都沒注意到,這同樣的一句話,他昨晚也問過那梨花帶淚的顧歡。
洋洋怔了怔,“爸爸,為什么你才回來?我等你好久了……”他看著北冥墨的眼,差點又要流淚了。
小小的腦袋瓜兒想著,鳥人爸爸就是長程程爸爸這個樣子吧?
想到這兒,洋洋忽然咧開小嘴兒,燦爛地笑了開來,小手兒捧著北冥墨,然后童稚的嗓音嗲嗲地喊道——
“嗨,爸爸,其實我好想你……”
洋洋其實想說,好想鳥人爸爸哦,鳥人爸爸你在天上過得好嗎?
北冥墨怔了稍許。
素來安靜恬淡的北冥斯程,永遠乖巧得如他一般冷靜的北冥司程,此刻竟然說出他想爸爸的話。
北冥墨驚愣不小。這是他五年來,第一次聽見兒子說這種……肉麻的話。
奇怪的是,這輕輕一句童言童語,他竟然不覺得惡心,反而還有種難以言喻的小溫暖。
似是一縷暖流忽然涌入了北冥墨空乏的心田,他喉頭竟然一陣堵塞,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垂眸,他望著懷里,頂著雞窩頭、睜著一雙純凈眸眼的兒子。
腦海再次浮現顧歡那笑得沒心沒肺的臉容。
忽而,他指尖顫抖了一下。
他許是瘋了。
竟會覺得顧歡那女人,像他的兒子……
*
躲在遠處角落里的貝拉,偷偷瞄著眼前那父子擁抱的感人一幕,噢嗚地趴在地上爪子撓地,嗚嗚,程程,原來你爸的軟肋是眼淚……
據說,北冥氏父子哭抱團聚的一幕,最后流傳的版本,是北冥二少因為車禍后,人生感悟父愛爆棚,程程小少爺差點痛失父親有感而發,于是,父子倆五年來首次破冰擁抱。
然,這些流傳最終也不過是流傳而已,不可當真。
北冥墨何許人也?
擁有冰川之容貌冰刀之寒心的他,又怎會在兒子這一哭一抱之后,父子倆感情就突飛進展?
當一瞬間的涌動過后,又恢復了死寂般的平靜。
只不過慶幸的是,北冥墨再也不提滅掉貝拉的事情了,貝拉終于迎來了人生的,不,是狗生的春天。
而洋洋在見過程程爸爸,激動過后,就再也沒有遺憾了。他想,該是告別北冥家,踏上回程的旅途,重回媽媽懷抱的時候了。
可素,他為神馬開始有一點點舍不得爺爺奶奶,舍不得程程爸爸,甚至是會舍不得個球那只丑了吧唧的狗了呢?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顧歡回到夜映一品時,已是晚飯時間了。
剛一進門,她揚眸一看,北冥墨此時已在屋子里了。
頎長的身軀慵懶地斜靠在全景陽臺邊,修長的指節夾住一根雪茄,吞云吐霧。
淡淡的煙圈隨之飄散,撩撥一室的荒涼。
俊冷的側臉,刀鑿的線條,隱隱透著一絲落寞。
她不禁暗暗嘆息,這男人似是天生的禍水,只消看一眼,便叫人失魂落魄。
北冥墨側眸睨了她一眼,唇角輕輕吐出一道煙圈,淡然地問道,“去哪了?”
顧歡沉了沉眸子,彎下腰身,一邊換鞋一邊答道,“回家了一趟,看看我媽。”
事實上,今天父親顧勝添的突然造訪,讓她身心疲憊。
在父親的眼里,她除了還有些許利用價值,便再無其他。而在她和顧安琪之間,父親首先犧牲的也永遠是她……
她已經不傷心了,反正這么多年都過來了。
只是為何,心情還是會失落落的?
“吃了嗎?”她試著努力對他笑了笑,“要不我去煮個面條吧……”
她話音剛落下。
就見他身子忽然轉過來,手指將煙支往煙灰缸里一掐,煙滅。
然后,那渾厚如大提琴奏出來的聲音,依舊冷淡如昔——
“不了,我帶你出去吃。”
*
宙斯酒吧。
顧歡沒想到,北冥墨竟然會帶她來一家酒吧吃晚餐!
她實在不認為來酒吧會吃到比家里的面條還要好吃的東西。
噘著嘴,她的胳膊擰不過他的大腿,遵從他的任何吩咐,她最終還是滿腹怨言地踏進這間酒吧。
酒吧裝潢很別致,人潮涌動。
和她上次去過的火火火夜總會不同的是,這里并沒有固定的陪酒女,也沒有嫖客。大多是來自社會各個階層的青年男女,要么過來結交酒友,要么跑來買醉。
“喲,北冥二少大駕光臨,小店還真是蓬蓽生輝吶。”說話的是一位長相俊俏、衣著時髦的年輕男子,白氏企業的公子白慕西,亦是宙斯酒吧的老板。
與楚二少楚云峰一樣,白慕西亦是白氏企業的二公子,加上北冥墨,這三人儼然就是個二貨集團。
北冥墨因為死都不肯坐輪椅進酒吧,就將顧歡當成了他的人肉拐杖。各種肢體摩擦,各種肌膚碰觸,以至于顧歡又是臉紅又是心跳……
白慕西掃了一眼北冥墨懷里的顧歡,他驚訝的神情一閃而過。
寒著臉,北冥墨冷冷瞥了一眼白慕西,撂下一句,“老白,給她來點飽腹的東西,我照舊。”
然后,攬緊顧歡的肩膀,就直接往VIP包廂里走。
白慕西早已習慣了被北冥二漠視,他翻個白眼,默默跟在身后,“北冥二,你這剛出個車禍的,沒幾天就摟個女人出來喝酒,你就不怕嫂子生氣?”
這一聲嫂子。
使得北冥墨腳步一停。
顧歡則心弦一顫。
“老白,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北冥墨冷哼了一聲,繼續摟著顧歡往前走。
很快,進入包廂里。
沒多久,服務生便給顧歡呈上了一盤黑椒牛排。
顧歡睜著眸子,盯著盤子里的牛排,斜睨了一眼靠在吧臺邊獨自喝酒的北冥墨,忽然覺得,心沉甸甸的。
白慕西端著酒杯一屁股塞進沙發里,硬是擠在了顧歡的旁邊。秀長的眼睛睨了一眼不遠處的北冥墨,瞬即朝顧歡勾了勾唇,“小美女,第一次見你哦,你是北冥二的什么人啊?”
顧歡揚眸看了一眼白慕西,然后低下頭,漫不經心地叉了一塊牛排,塞入口中,然后就著旁邊的紅酒喝了一口,咕嚕咕嚕,牛排和著酒香,唔……的確是很棒的滋味兒。
直至慢吞吞地將牛排啃完,她才敷衍地回了一句,“秘書。”
“哇哦!”白慕西眼前一亮,“難不成你就是楚二說的那個很正的歡歡秘書?”
白慕西這一句‘歡歡’,惹來北冥墨一記冷眸。
“嗯。”顧歡挑了挑眉,簡單地應了聲,然后繼續啃牛排。
“嘖嘖,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呢,歡歡你可真了不起啊了不起……”白慕西意味深長地看了顧歡一眼,“難怪北冥二為了你連嫂子都可以不要……”
“老白!”
北冥墨厲聲打斷白慕西的話語。
冰刀般的嗓音像是破空的羽箭,冷冷穿透過來,恨不得一箭射穿白慕西那張大嘴。
顧歡不知心底哪一根弦被狠狠拉扯了一下,陣痛瞬間在心底蔓延。
叉著叉子,她又將一口牛排送入嘴中,灌了一口紅酒,嚼著嚼著便吞落入腹。
仿佛吃東西,似是能平復她某些失控的情緒。
然后,她再拿起紅酒,灌了一口。
冰涼的酒液,滑過她的喉嚨,進入她的體內……
唔,果然通體舒暢了。
她這才滿意地笑了起來,“呵呵,你們北冥二,才不是為了我不要裴黛兒的呢……”
白慕西揚了揚眉,一抹邪笑浮上嘴角,“喔,北冥二那家伙利用你去擊退裴黛兒的么?嘖嘖,沒人性啊,北冥二,你怎么舍得將歡歡這么可愛的小美女推出去做人家的活靶子呢?”
說完,白慕西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北冥墨。
顧歡并沒聽出白慕西話里藏話的意境,又送了一口牛排,配著紅酒咕嚕咕嚕噘著。
一邊噘,一邊還忙不迭地點頭附和白慕西的話,口齒不太清晰地吐道,“是啊,沒人性……”
顧歡說著,又灌了幾大口紅酒。
白慕西睨著顧歡越來越酡紅的臉蛋,笑得沒心沒肺。
她卷翹的睫毛開始沒有焦距的噗閃,一雙湛亮的黑瞳,迸發出迷離的幽光……清澈見底般干凈。
不知怎的,他看得竟然有幾秒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