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再醒過來時,慈音已經躺在醫(yī)院里。
她身上換了醫(yī)院的病號服,藍白色的條杠,尺寸特別寬大。
衣服罩在她身上,讓原本就瘦弱的身體更顯單薄。
轉醒的時候,她緩緩睜開眼。
入目的是醫(yī)院白色的棚頂,鼻腔內瞬間門涌入強烈的消毒水氣味。慈音動了動手,恰巧被旁邊的護士瞧見。
“你醒啦?”
護士正在幫她拔針,慈音昏迷的時候,打了兩瓶輸液,剛剛恰巧第一瓶見了底,她就醒了。
慈音看著護士,反應了幾秒鐘,隨后,昏迷之前的記憶全部涌了上來。
她視線左右挪了一下,沒發(fā)現病房里有別的人影之后,問護士:“送我來的那個男生呢?”
護士聽了她的話,像是也反應了過來。
回頭看了眼四周,她對慈音說:“怪了啊,剛剛還在病房里守著你呢,怎么這功夫不見了。”
負責照顧慈音的護士年紀小,話也比別人多一些。
“你是不知道呀,他剛把你抱過來的時候,給急診室那幫大夫嚇的,還以為你是出了什么大的事故。結果檢查一通做,最后發(fā)現你沒有任何別的毛病,除了手上的口子有點深。”
她一邊向下卸著輸液瓶,一邊神秘的對著慈音笑了笑。
“你這個小男朋友,平時對你一定特別好吧?能看得出來,他很在意你。我們急診科的同事說,他當時求著醫(yī)生救救你的時候,眼眶都通紅通紅的,著急的樣子就差給醫(yī)生跪下了。
后來你做檢查的時候啊,我碰巧在樓梯間門看見他了。他特別特別緊張,想點根煙抽,但是手一直抖,打火機按了好幾下都沒打著火。”
慈音原本聽見護士一開始說的什么“小男朋友”時,就想開口否認。
但是聽見護士后面的話,她所有的聲音都卡在了嗓子里。
慈音沉默了一下,抬眼看向護士,問:“我現在可以下床吧?”
“可以,本來也沒什么事,你就是突然受到驚嚇才導致的昏迷。兩瓶輸液全都是鎮(zhèn)靜藥物,你打完了就可以走了。啊,對了,你的手得注意點啊,左手縫了兩針,這兩天別沾水,不然容易感染。”
“好的,謝謝。”
護士離開后,慈音撐著手臂緩緩坐起了身。
病號服的領口很寬,她側身的時候,一邊肩線都露出了大半,脖頸下的鎖骨也極其明顯。
她看了眼時間門,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算下來,她昏迷了有四個多小時。
慈音穿好鞋下了床,窗外還霧沉沉的飄著雨,她出了病房,外頭的走廊里光線昏暗。
這層基本上全是住院的患者,走廊里很少有什么人走動,乍一出來,非常安靜。
慈音想到剛剛護士說的話,前后看了一圈,最后抬起步子,往走廊盡頭的樓梯間門里面走。
她才醒過來,四肢還有些沒有力氣,雙腳踩著拖鞋走得很慢。
樓梯間門離慈音的病房大概有十幾米的距離,她走過去時,隱約聞到了里面飄來的煙味。
慈音沒多加考慮,直接推開了樓梯間門的門。
周妄此刻正坐在對著門的臺階上抽煙,他兩條長腿蜷著支在那里,一邊手臂搭著膝蓋。
樓梯間門的光線很暗,他臉前漫著白茫茫的煙氣。
聽見響動后,周妄沒有第一時間門抬眼,依舊表情淡淡的咬著煙坐在那。
隔了兩秒鐘,發(fā)現門口的人一直沒動,他才意識到不對勁。
在看見慈音時,周妄臉上少見的出現了一絲慌張。
他匆匆把剛抽了一半的煙按滅在旁邊的垃圾桶上,起身朝慈音這邊走了過來。
“醒了?有哪里難受嗎?要是還有哪里疼的話,我現在就去給你找醫(yī)生。”
慈音沒回他的話,視線輕輕落在垃圾桶上面的煙盤里。
煙盤里此時已經攢了不少的煙頭,有一些黃色的煙嘴,其余大多數是深藍色的。
慈音剛剛留意了一下,她看見周妄按進去的那根煙,煙嘴就是深藍的。
而現在煙盤里,那樣的煙嘴大概有一三十個。
“不是說不抽煙了嗎?”
慈音輕聲開口,周妄顯然沒想到她會說這個,眼底神情微愣。
片刻,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事,忽然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抽煙算什么,我今天還又動手了呢,還他媽把你給傷了。”
其實沒有一個人,能懂得周妄此時此刻的感受。
他在聽見那兩個女孩子的對話后,第一時間門打聽了她們說的位置。
一路疾跑過去,走近時,恰巧就聽見了慈音對萬鵬說的那番話。
“周妄不是垃圾,也不是瘋子。他沒有纏著我,也沒有強迫我。”
周妄形容不出來當時的感覺。
他只知道,從媽媽走后,慈音是第一個維護他的人,并且,維護的那么堅定又認真。
可是周妄還來不及開心,就又聽見了萬鵬后面那番惡心的話。
他氣瘋了。
尤其是在親眼看到萬鵬靠近慈音,想要侮辱她的時候。
他沒想過,自己珍惜珍視的寶貝,有一天會被人這樣對待。
并且,事情的起因,還是因為他自己。
周妄在那一刻就已經失去理智。
他覺得,如果當時手里有刀的話,那些人可能都不會活著走出去。
但周妄如何也沒想到過,慈音最后會受傷。
還是他親手傷的。
他心底掠過一絲煩躁,重新回到臺階處坐下后,他又點了根煙。
“你是不是又討厭我了?”
那邊的慈音沒有說話,她又站在那里幾秒鐘,然后沉默的走了過來。
她邁上一節(jié)臺階,坐在周妄的身邊。
樓梯間門里此刻沒有燈,光線順著一樓的天窗里灑下來,周圍蘊著靜悄悄的昏暗。
周妄見她坐在旁邊,不由皺了皺眉。
“你過來干什么,這煙味這么嗆,聞著對身體不好。”
“對身體不好你還抽。”
他愣住,看著她半晌,“我沒事,但你不行。”
慈音望著前方,聽了他的話之后,長長的吁了口氣。
“周妄,其實很早之前我就有些疑惑,你為什么在面對一些事情時,會抱著……不要命的毀滅態(tài)度?”
從以前關于他的傳言里,以及那一次他半夜來找她,帶著她不要命的飆車,還有后面的幾次打架。
周妄在這些事情里面,所給出的反應和態(tài)度,讓慈音覺得,他好像并且不怎么在意未來會有什么結果。
哪怕那件事,讓他會陷入極其危險的情況,甚至會危及到他的生命,他也都無所謂。
他像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牽掛,也沒有任何對未來的憧憬。
憤怒又麻木,能安穩(wěn)的活著,也可以隨時結束。
這太反常了,至少在慈音的認知里面,她不覺得這是一個普通人該有的狀態(tài)。
周妄完全沒想到過慈音會和他說這種話。
他抽煙的動作頓了頓,接著像沒事人一般,無所謂的笑笑。
“毀滅個屁,我這是野,是渾。你這種好學生理解不了很正常。”
慈音沒再出聲,樓梯間門里很快又陷入安靜。
隔了好一會,周妄把手里的煙掐滅,對慈音說:“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他偏過頭,看向她。
“你是不是又討厭我了?”
周妄問這句話時,眼神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像是要把她所有的反應都看清楚。
慈音坐在那,也不知道在想著什么,良久之后,才開口。
“不是討厭,我只是不想再見你打人了。”
她轉頭望過去,視線和他的對上,漂亮的眸子里,有溫亮的光。
“周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今天我不攔著你,你那一下砸下去的話,會是什么后果?”
周妄一瞬間門想到萬鵬那張讓人惡心的臉,表情控制不住的泛冷。
“什么后果也是他自找的,他他媽自己找死。”
“可是你不值得!”
慈音沒想到周妄到現在,居然還會是這種態(tài)度,語氣有些著急。
“周妄,懲罰人的方式有很多種,搭上自己的未來去逞一時的痛快,這其實是最愚蠢的。而且今天幸好什么事都沒有,如果最后因為我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你覺得我以后的日子還會開心嗎?”
周妄看著她認真說教的小模樣,心底忍不住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愉悅。
“行,小老師,我知道錯了,以后絕對不再動手也不再打架了,努力做一個用腦子解決事情的良好公民。”
慈音見他態(tài)度散漫,有點著急。
“你能不能認真點!”
“我這還不認真啊?”
周妄喊冤,片刻,他忽然有點壞的勾唇笑了笑。
“那不然拉勾?”
他說完,勾出小拇指,朝慈音的方向伸了過去。
實話實說,周妄這番舉動完全是想逗逗她,沒想過能有什么回應。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慈音竟然當了真。
她看著懸在半空中的那根手指,幾秒鐘后,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搭了上去。
一大一小兩根指頭在那一刻勾在了一起。
周妄愣了一下,片刻,就見慈音又有些認真的問他:“要蓋章嗎?”
小孩子拉鉤的時候,除了小拇指之外,還要按一下大拇指,當作蓋章。
章蓋好了,那就代表這個約定即刻生效。
周妄看著女孩子又乖又呆的可愛模樣,實在忍不住了,一把將她抱住,接著頭抵在她肩上,控制不住的輕笑。
慈音嚇了一跳,在他懷里僵硬的仰著腦袋,“你……你笑什么?”
“沒什么,就是覺得真好。”
“什么?”
他收緊雙臂,貪婪的汲取著她身上的氣息和溫度,開口時,聲音有點悶有點低——
“真好。”
“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沒放棄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