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火車均速向前行駛, “哐啷”聲充斥在耳畔。
慈音坐回自己的位置，抬手擦了擦車窗上的哈氣。
火車此刻行駛了差不多一半小時，已經過了南城外界。窗外的景色也從林立的高樓, 漸漸變成了蒼茫無邊際的土地。
偶爾的一些地方，還覆蓋了成片的皚皚白雪。
慈音看著外面的風景，原本有些復雜的心情慢慢沉下去一些。
身邊的位置這時向下一沉, 剛剛去洗手的周妄回來了。
他拿里側的腿，輕撞了一下慈音的腿。
“搭理搭理我唄？”
慈音無聲的往里面挪了挪, 還順便看了周妄放在小桌子下面的長腿。
“別動了, 假肢怪疼的。”
周妄看著她這個樣子, 有點好笑。
“干什么？真生氣了啊？”
慈音原本不想多說的, 但是見他還嬉皮笑臉的, 她實在忍不住。
“我沒生氣, 但是有點無語。你為什么要說那種話呀？”
那對老夫妻已經走了，臨下車前他們還跟周妄慈音打了招呼，大媽還笑著祝他們長長久久。
慈音當時臉頰微熱，可是為了不拆周妄的臺，她又什么都不能多說。
“你不懂，男生都是有勝負欲的。我一聽他說對那位大媽比我對你還要好，我就想把他壓下去。”
慈音的眉頭輕輕皺起，還沒來得及回, 周妄就懶洋洋的往后頭一靠, 轉移話題。
“餓了嗎？”
慈音搖了搖頭，“沒有。”
“行, 那就不拿零食了，等下車之后帶你去吃飯。”
周妄昨天做了很久的攻略，除了查坐火車需要準備什么東西之外, 還查了x市的情況。
所以下車之后，他直接帶著慈音去了網友說過的一家味道很好的早餐店。
吃完早餐，周妄一刻也沒耽擱，又帶著慈音去鮮花店買花。
慈音叫鮮花店的小姐姐幫自己配了一束白黃色的菊花花束。
要結賬的時候，周妄忽然從旁邊湊了過來，手里也拿了一束花。
“一起算。”
慈音怔忪，轉頭朝他看過去。
“你買花干什么？”
周妄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漫不經心的回：“你見過誰去見長輩空著手過去的？”
“……”
出了花店，周妄問慈音：“我看別人去墓地，好像吃的喝的都要帶一點。你爸爸生前喜歡什么？我們再去買點。”
慈音搖搖頭，輕聲回：“不用了，媽媽什么都準備了，我們拿花就行。”
慈音爸爸的墓在x市郊外，打車過去大概半小時。
車子開的越遠，離目的地越近時，慈音心里面的情緒就越重。
其實從她有記憶之后，爸爸和她沒有生活過幾年。
她四五歲之后才開始懂事有記憶，而八歲的時候，爸爸他就去世了。
可即便如此，慈音每每回想起和爸爸一起生活時的日子，心里也全部都是懷念。
她還記得小時候，爸爸經常對她說的一句話——
“我們音音啊，不用多棒多厲害，你只要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就行。”
這兩年媽媽偶爾將她逼的太緊，慈音就會回想起爸爸的話。
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可是她對爸爸的感情，卻一點也不比別的父女淺。
出租車最終停在了西山公墓門前。
下車后，周妄把所有東西都拿在自己手里，只交給慈音一束花。
“你先去，我在后頭跟著你。”
慈音沒有推辭，將花捧在胸前，一步一步朝里面走。
因為剛剛在車上，慈音給媽媽發了短信，確定了她還沒有來，并且過來的時間要晚一點。
所以慈音沒有擔心會不會跟媽媽偶遇。
墓地永遠都是森冷沉悶的，慈音踏在小路上一點點向前，最后在熟悉的位置看到了爸爸的墓碑。
墓碑上，爸爸的照片依舊年輕，眼里含著笑，臉上全是和藹。
慈音眼窩涌出一絲溫熱，她對著墓碑輕聲說：“爸爸，好久不見……”
……
慈音大概在爸爸的墓碑前，站了二十幾分鐘。
x市和南城之間沒有太遠的距離，天氣和溫度上面相差也不大。
南城下了雪，這邊也零散著飄了些雪花。
只不過雪勢不大，墓園這邊只落了薄薄的一層。
她看著墓碑上的雪，蹲下身，輕輕拂了拂。
“爸爸，我要走了，等明年高考結束，我再來看你。”
周妄一直在旁邊陪著她，聽見慈音說的話，他終于上前了兩步。
他彎下腰，將手里的另一束花放在了墓碑前。
“叔叔您好，這次見面匆忙，來不及和您多說話。等明年我和慈音高考完，我再陪著她來看您。”
他語氣認真，說得有模有樣。
慈音無奈的厲害，但當著爸爸的墓碑前面，她又不能多說什么。
“你不要亂說話。”
“這就是亂說話了？”周妄一邊眉梢微挑，接著向旁邊彎了彎腰，湊到她耳邊，輕聲呵氣，“我還沒跟他說要娶你呢。”
慈音臉頰下的溫度，一瞬間升了起來。
她濕漉漉的眼睛瞪向他，他卻笑得更壞更渾了。
后來時間差不多了，慈音和周妄便準備離開。
和來時的沉重心情相比，走出墓園，情緒要輕快很多。慈音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兩個人討論著待會兒回去的事，下一秒，也不知周妄看見了什么，腳步忽然一頓。
慈音察覺到，抬起頭，剛開口問：“怎么……”
話還沒說完，就見周妄忽然邁過長腿，整個人擋在了她前面。
他抬手捂住慈音的嘴，小聲對她說：“別出聲。”
慈音一臉疑惑，濕漉漉的眼睛朝他看過去。
只見周妄微微低下頭，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開口：“你媽媽來了。”
慈音吃驚的厲害，眼底也寫滿驚慌。
周妄知道她想問怎么辦。
眼看著那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也來不及再想什么別的辦法，直接拽過慈音的手腕，一把將她拉近。
片刻，他將大衣的兩面前襟敞開，嚴嚴實實的將慈音包裹在了自己的懷中。
眼睛瞬間睜入昏暗，慈音被迫趴在周妄的身前，表情怔忪，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一句話都不用說，聽我的。”
周妄說完，手掌伸向慈音的腦后，像是怕她亂動似的，將她的小腦袋直接按在自己胸前。
溫熱的體溫撲面而來，慈音的側臉陷進柔軟的衣料里，眼睛被迫合上。
視線陷入黑暗后，她別的感觀都變得異常靈敏。
她聞到了周妄身上獨有的氣息，也感覺到了衣料下的胸膛里，一聲比一聲還要強勁的心跳。
很奇怪的，聽著耳邊的聲音，她的心跳似乎也不由的一下比一下快了起來。
不遠處的腳步聲漸漸拉近。
慈音媽媽和劉向北的對話聲，此刻清晰的傳了過來——
“老慈生前就愛喝兩口，但一直被你管著，這回啊我給他帶了兩瓶茅臺，讓他喝個夠！”
“行行行，隨便你們，我不管了！”
他們這會兒像是也看到了這邊有其他人在，都默契的沒再開口。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慈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手落在周妄的腰間，不自覺的就攥緊了他的衣角。
周妄有感覺，眼風向旁邊一掃，在慈音媽媽和劉向北經過時，微微低下了頭。
下一秒，慈音感覺自己的發頂似乎落下了一抹溫軟的觸感，沒來得及想是什么呢，就聽周妄在她頭頂開了口。
“乖啊，別哭了。”
周妄的聲音帶著低哄和寵溺，極其的溫柔，這語氣他以前幾乎從來沒有過。
慈音怔忪時，身邊的腳步聲就向前漸行漸遠。
周妄見時機正好，悄悄對慈音說：“走。”
慈音媽媽跟劉向北一路朝慈音爸爸的墓碑前走，表情越發不對勁。
她回頭看了好幾眼，劉向北見狀，忍不住問：“怎么了？”
“我總感覺剛剛看見的那個男生，我有點面熟。”
“你對人家小姑娘的男朋友有啥好面熟的，認錯了。”劉向北說，“行了，咱們趕緊去看老慈，別想沒用的了。”
慈音媽媽又有些遲疑的朝那邊看了一眼，最終沒再說什么。
-
出了墓園，周妄和慈音兩個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你不是說你來的時候給你媽發了消息，她不會來這么快嗎？”
他們這會兒坐上了出租車，周妄說著話，還回頭從后車窗向后看了看。
“這怎么還碰上了？”
慈音其實也很意外。
因為爸爸的老家就是這里，很多親戚也都還住在這邊。
媽媽每年過來看爸爸，都會買一些東西再替他拜訪一下各位長輩和兄弟姐妹，按道理說應該是下午呀，而且自己還打電話確定過。
見慈音也一臉疑惑，周妄沒再繼續問。
他岔開話題：“現在去哪兒啊？”
慈音轉頭看了他一眼，“不是直接回南城嗎？”
“折騰這么大一圈，就直接走了？”
“……”慈音的眼睛不經意眨了下，遲疑著問，“那不然……我請你吃東西？”
慈音對x市不算熟悉，因為每年只是和媽媽來一趟，所以這邊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她其實并不知曉。
不過幾年前，她曾經跟著媽媽去過一個商貿綜合體，她記得那里吃喝玩樂什么都有。
所以后來，慈音直接跟司機說，讓他將他們送到那邊去。
商貿綜合體在x市的市中心附近，下車后，慈音憑著記憶帶周妄往那邊走。
在斑馬線這頭等紅燈時，周妄四下望了望，手插口袋，懶洋洋的說：“你這記憶力行嗎？”
慈音其實也有點沒底，但是后來看見熟悉的建筑時，她稍稍放心了些。
他們坐著露天扶梯上了綜合體的二樓。
外面看這里老舊又土里土氣，但是里面卻別有洞天。
慈音指了指對面的電玩城，“你剛剛不是說累了嗎？先去那邊等我，我到三樓買點吃的，然后去找你。”
她說完就要走，但是剛轉身，大衣的領子就被周妄從后面一拽。
“你到那等著，我去買。”
慈音想攔他，但是周妄的兩條長腿走路非常快。
她沒辦法，只能在身后囑咐：“哎，你別走丟了啊。”
周妄背對著她，一路向前，抬手揮了揮，像是讓她放心。
三樓一整層都是美食城，里面琳瑯滿目的全部都是好吃的東西。
周妄挑挑選選，最后買了四樣東西下來。
等到了電玩城時，意外的竟然看見慈音正在抓娃娃。
她身邊已經有一堆毛絨小玩具，像是都是剛剛抓上來的。而不遠處，一個朋友正滿臉期待的站在她身邊。
面前的機器里面，這會兒又掉落出了一個綠色的青蛙玩偶。
慈音彎腰撿出來，遞給那個小男孩。
“還有什么別的想要的嗎？”
小男孩眼睛里像灑了星星一樣，亮晶晶的，抬頭看著慈音。
“姐姐，你好厲害呀！好多大人都抓不上來的娃娃，你居然都幫我抓上來了！我好喜歡你，等我長大之后，你能嫁給我嗎？”
慈音有點哭笑不得，正想捏捏他的小臉回應些話，身后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不行。”
周妄拎著一堆吃吃喝喝走過來，眼神有點兇。
“我還沒追到呢，你還想來插一腳？做什么美夢呢？不行！”
小男孩眨巴了兩下大眼睛，像是有點害怕，但又不想放棄的樣子。
“姐姐，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慈音怔了怔，“不是……”
小男孩一聽這話，瞬間挺起自己的小腰板。
“你聽見了嗎？姐姐都不認你！所以我還有機會，我要和你公平競爭！”
“競爭個屁。”周妄像是真把小男孩當成了情敵，說話的語氣跟平時一樣，“先把你臉上的鼻涕擦一擦。”
說著，他又把手里的東西放到一旁，一把拎起小男孩的衣領。
“你家大人在哪？走，我跟你去找他，順便問問怎么教的小孩，小小年紀居然就想早戀。”
小男孩被拎到半空，手腳并用的掙扎，一邊撲騰一邊喊：“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就是要和姐姐結婚！我就是要和姐姐結婚！”
慈音看這一大一小看得哭笑不得，但轉念又有些擔心，怕周妄下手沒有輕重，把小男孩弄疼。
“周妄，你放開他。”
周妄腳步一頓，轉過身，眼睛淡淡的飄過去，“你這是當著我的面，在幫其他男生？”
慈音：“……”
周妄帶著小男孩走了沒一會兒，就獨自回來了。
慈音正在那收拾剛剛抓出來的那些娃娃，沒留神時，他就走到了她跟前。
慈音余光瞧見了他的身影，抬起身子，卻被他一下子困在了游戲機前。
周妄的兩條手臂一左一右的抵著慈音身后的游戲機，身子微微向前傾，清俊的臉龐朝她靠近。
慈音有些被嚇到，身子向后仰了仰。
“你干嘛呀？”
“你剛剛為什么幫他不幫我？”
慈音愣了下，“我哪有幫他？我是覺得他只是個小孩子，你那個提著他，萬一摔到了就糟了。”
漆黑的眼就那么看著她，周妄久久沒出聲。
接著，就見他指了指慈音剛剛收拾好的那些玩偶，說：“這些東西，你都沒送過我。”
“這不是送他的，這是他自己拿了游戲幣，拜托我幫他抓的。”
周妄一聽，不知想到了什么，直起身子，往電玩城的柜臺那頭走。
待再回來時，他手里多了一個小小的塑料框，里面裝滿了游戲幣。
“來，剛剛幫別人抓過的娃娃……”
周妄一邊說著話，一邊將游戲幣交到慈音手里，“現在幫我再抓一遍。”
慈音：“……”
慈音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的x市之行，最后竟然是以她抓了三十多個娃娃玩偶告終。
周妄早就定好了離開的車票，下午三點多，他們準時上了回南城的火車。
周妄這回像是真的累了，上車之后便抱著手臂睡著了。中途還腦袋一歪，枕到了慈音的肩膀上。
只不過這回，慈音沒有叫醒他。
后來到站時，列車員挨節車廂提醒乘客下車，周妄也在吵鬧聲中醒了過來。
“怎么沒叫我啊？”
周妄急匆匆的從行李架上拿下兩人的背包，拽起慈音的手腕就朝外頭走。
南城的雪已經停了，只不過連著下了一夜又一天，這會兒外頭哪哪都是銀裝素裹。
出租車載著兩個人一路回到了慈音家小區。
快到樓門時，周妄腳步停下了。
“行了，我就送到這了，你自己上去。”
他說著，把慈音的包遞過去。
慈音接過自己的背包后，表情遲疑了下。
“周妄，今天謝謝你。”
周妄表情懶懶的，含著笑，“就這么隨便謝啊？”
其實他這話說出來，壓根沒想過別的，就是單純的想逗逗她。
可是哪料，下一秒，慈音忽然緩緩抬起手，將一張卡片遞到了他眼前。
“這個，是謝禮……”
周妄很意外。
他將慈音手里的卡片接了過來，拿近后仔細看了看。
是一張心愿卡。
卡片上的字跡能看出來是慈音的，字體娟秀規整，十分好看。
【周妄同學憑此卡，可兌換心愿一次】
周妄很明顯的特別驚喜，臉上的笑意怎么壓也壓不下去。
“這心愿卡挺好了，但怎么沒有落款啊？”
慈音其實也想了這個問題，但是她擔心這張卡片會不會被別人看見，到時候萬一再傳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麻煩了，所以她沒有寫自己的名字。
周妄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又說：“不寫名字也可以，你蓋個章。”
慈音沒明白他的話，“蓋章？”
“對，蓋一個就我們兩知道的章。”
慈音覺得他的要求有些莫名奇妙，而且一時之間，她去哪里找到一個章蓋在這上面呀。
遲疑了一下，她從包里面拿出筆，在卡片上畫了一顆星星。
“這樣可以了嗎？”
周妄壓根沒看她后來的動作，他的視線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的臉。
突然，他腰身一彎，在慈音還沒反應過來時，隔著她額前的碎發，用雙唇輕碰了一下她的額頭。
冷風刮在四周，慈音紅著鼻尖，站在積滿雪的枯樹下頭，愣在那里。
只見周妄沖著她扯了扯唇，笑得特別渾——
“這樣，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