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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燈火輝映處,風(fēng)雨夜歸人

    天香樓
    王義媳婦兒領(lǐng)著幾個(gè)嬤嬤進(jìn)入廳中,迎著一眾女眷的目光,先向賈母微笑著行了個(gè)禮。
    “老太太安好?”
    賈母點(diǎn)了點(diǎn)頭,寒暄過,一邊招呼著王義媳婦兒落座,一邊笑問道:“義哥兒媳婦兒,今日怎么有空過來?”
    王義媳婦兒笑道:“我這不是給您老太太和太太道喜了嗎?”
    “道喜?”賈母詫異了下,看向一旁鳳姐、王夫人、薛姨媽,面上不解。
    鳳姐似笑非笑看著王義媳婦兒,道:“表嫂這話說得稀奇,我卻不知家里現(xiàn)在能有什么喜事,難道是大清早兒上喜鵲叫,我起得太晚,沒有聽見?”
    賈母聞言,笑了笑道:“義哥兒媳婦兒過來坐坐,可不就是喜事兒,也是玉兒的生兒,該多添雙筷子。”
    眾人都是笑了起來。
    賈母其實(shí)也樂見鳳姐從“類喪偶”的狀態(tài)中回復(fù)過來,畢竟,沒有鳳姐的日子,真的少了很多快樂。
    不過,李紈、四春、釵黛、湘云都是詫異地看向王義媳婦兒。
    寶釵方才剛剛拿起碟子上一顆荔枝,放進(jìn)嘴里小口食著,這時(shí),聽客人說話,就拿過手帕,將果核吐在手帕上。M.XζéwéN.℃ōΜ
    少有人知,宛如雪中美人的寶釵喜吃荔枝,只是荔枝容易上火,再加上因?yàn)橐或T紅塵妃子笑的典故,寶釵平時(shí)并不顯于人前。
    王義媳婦兒笑了笑,將一雙眸子打量向坐在不遠(yuǎn)處的元春,道:“這不是為著大姑娘的好兒來了。”
    此言一出,榮慶堂中眾女眷都是心頭一驚,好兒就是喜事、親事。
    鳳姐嘴角噙起絲絲譏諷的笑,柔波瀲滟的丹鳳眼,明亮有神,一會兒看看王夫人,一會兒看看元春。
    也不知是什么時(shí)候開始,這位近乎打守著活寡的少婦,已漸漸存著“人間清醒”地旁觀笑話的心態(tài)。
    寶釵水潤杏眸宛如凝露,不由看向元春,覷見自家表姐那張如芙蓉花蕊的玉面,原本紅潤如霞,這會子已是見著如紙蒼白,唇也不知何時(shí)已漸漸抿起。
    其實(shí),元春在王義媳婦兒過來時(shí),就隱隱猜出其葫蘆里究竟賣著什么藥,此刻得了印證,容色微白,一顆芳心揪到了嗓子眼。
    又是提著她的親事。
    賈母笑道:“這倒是奇了,我倒不知是什么好兒了?”
    王義媳婦兒笑道:“這不是平原侯家,您老知道的吧?這是咱們幾家的老親,人家是世鎮(zhèn)大同府的將門,平原侯府襲爵人蔣子寧,您老也是知道的,現(xiàn)在他有個(gè)兒子年紀(jì)輕輕,一表人才,現(xiàn)官居四品參將之職,前途不可限量,合該是緣分。”
    賈母面色微動,饒有興致問道:“平原侯家的,現(xiàn)在是在大同府?”
    其實(shí),不僅是王夫人發(fā)愁元春的婚事,賈母何嘗不發(fā)愁?
    隨著賈赦父子流放,榮國府沒落之勢已現(xiàn),按著門當(dāng)戶對而言,藩王側(cè)妃真是不可奢求高配。
    無怪乎王夫人對某人恨得牙癢癢。
    事實(shí)上,在原著中,縱是賈赦沒有倒臺,從寶玉娶商賈之女為正妻而論,也能窺見賈府沒落之勢。
    標(biāo)準(zhǔn)的武勛之家,進(jìn)而與天家聯(lián)姻,退而求其次,應(yīng)該尋求和文臣仕宦聯(lián)姻,以增門第底蘊(yùn),而非武將、商賈。
    試問,賈母如何不是堅(jiān)定的寶黛黨?
    王夫人一見賈母反應(yīng),心頭有了底,臉色微喜,她就知道老太太會樂見其成,只要老太太發(fā)了話,大丫頭的婚事就成了一半。
    尤其,是在黛玉生兒宴上,當(dāng)著老太太和那秦氏的面兒,她就不信那位珩大爺還有臉從中作梗?
    王義媳婦兒笑著開口道:“老太太,人家也是看上了咱們家的大丫頭,原本是前幾天就登門提親,但想著未免有些唐突,想著咱們兩家累世故交、情誼篤厚,正好讓老太太做主,妥帖親近一些。”
    賈母蒼老面容上現(xiàn)出慈祥笑意,點(diǎn)頭道:“平原侯家的老誥命是個(gè)知禮的,十年頭兒里,她在京中和我也有不少走動,后來她們家全去了大同戍邊,只留了人在京里看房子,兩邊兒才不走動勤了,但逢年過節(jié),還互相備著一份兒厚禮,這么一說,還真是累世故交了。”
    王義媳婦兒一聽這話,心頭大喜,艷麗臉蛋兒上笑意繁盛,道:“老太太,您看,我一和你說,您就知道!平原侯家在大同,家主領(lǐng)著大同總兵軍職,族里兄弟也不少,可爵位只有一個(gè),但人家兄弟在邊關(guān)都立著功,說來這蔣旭,也是個(gè)能文能武的,在邊關(guān)立了功勞,現(xiàn)在年歲二十,就已是四品參將了,人家前個(gè)兒還說了,咱們家大姑娘在宮里作過女史,懂規(guī)矩、知禮數(shù),待人又落落大方,更好的是還大一歲,如大姐姐一樣,知冷知熱,正體貼人呢。”
    這話說的,自然不是什么蔣旭的話語,而是身為“媒婆”的王義媳婦兒,保媒拉纖時(shí)杜撰而來的言語。
    寶釵、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都靜靜聽著,因?yàn)椴皇翘嶂约旱氖聝海瑤讉€(gè)姊妹年歲又小,羞澀有限,反而不少都看著元春,觀著反應(yīng)。
    湘云托著臉頰,暗道,大姐姐也要出閣了,豈不是以后不能在一起頑了。
    嗯,原來她跟著珩哥哥,也時(shí)常見不到人。
    黛玉則是拿著手帕抿著嘴兒,星眸熠熠地看向元春,好奇地看著元春神情。
    元春聽得羞臊,臉頰彤彤,心頭大急,忙道:“老祖宗,珩弟說朝廷決意整頓邊軍,邊鎮(zhèn)將門之家,將來都不好說的。”
    此言一出,恍若為天香樓按上暫停鍵,也將王義媳婦兒與王夫人的“雙簧兒”打斷。
    賈母果然眉頭皺起,如是旁人這么說,或還不信,但現(xiàn)在是賈珩所言,就不可輕忽。
    賈母笑了笑,看向笑容凝滯在臉上的王義媳婦兒,道:“義哥兒媳婦兒,你不知道,大丫頭的婚事,已讓珩哥兒操持著了。”
    元春臉色就有幾分不自然,轉(zhuǎn)眸看向王夫人,低聲道:“媽,珩弟先前不是說了,怎么今個(gè)兒還提著此事?”
    王夫人笑了笑,心頭蒙上一層陰霾。
    她這個(gè)大閨女,張嘴珩弟,閉嘴珩弟,你個(gè)傻姑娘,還能和你珩弟過一輩子去?這么大一個(gè)姑娘,總要出閣的吧?
    胳膊肘總往外拐,算怎么回事兒?
    但這些話只能在心頭盤算,不好出口。
    “老太太,前個(gè)兒,我給珩哥兒私下說過,珩哥兒說什么邊關(guān)將門,朝廷又要整頓邊軍,這一家不太妥當(dāng),我這幾天反復(fù)琢磨著這個(gè)事兒,還問了問寶玉他舅舅,好像是有整頓邊軍一回事兒,但平原侯家世鎮(zhèn)大同,擋著北面的胡人,宮里一直是看重的。”王夫人敘道。
    王義媳婦兒笑道:“姑媽說的是,蔣家是打了不少仗的,再怎么整頓也落不到人家頭上,其實(shí)不是我說珩哥兒,他是官兒當(dāng)?shù)拇罅耍絹碓街?jǐn)慎,按說這是好事兒,但有時(shí)候也是不是……上次還說楚王不太妥當(dāng),藩王身具天家血脈,還能不妥當(dāng)?”
    這是在翻舊賬,說著上次甄家嬤嬤上門來說楚王求元春為側(cè)妃的事,從而樹立一個(gè)“賈珩不停壞事”的形象。
    提及楚王,王夫人心頭不無苦澀,面上卻帶著笑道:“珩哥兒擔(dān)心藩王不太妥當(dāng),牽連到族里,我姑且信了吧,現(xiàn)在又說邊將不太妥當(dāng),這把我都弄糊涂了,那妥當(dāng)?shù)挠质钦l?我上次問他,他也不說,大丫頭這歲數(shù),他是真是存的住氣!老太太,老話說,誰的孩子誰著急,我現(xiàn)在愁的是夜夜睡不著。”
    元春凝了凝眉,抿了抿唇。
    什么叫她這個(gè)歲數(shù),珩弟真是存的住氣?
    秦可卿在一旁靜靜聽著王夫人和王義媳婦兒白活兒,接過丫鬟寶珠遞來的茶盅,喝了一口,美眸漸漸清冷。
    而鳳紈、三春、寶釵、湘云同樣靜靜聽著,不好插言。
    然而,不想這時(shí)候的邢夫人也嘆了一口氣,看向賈母,道:“老太太,人家是正兒八經(jīng)兒的四品武官,大丫頭她過了門就是正妻,這是可向朝廷請封的誥命,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敢奢望太多了。”
    說著誥命,邢夫人話音明顯一頓,顯然這兩個(gè)字牽動了傷心事。
    嗯,前不久,禮部方面也老實(shí)不客氣,收回邢夫人的誥命身份。
    只是,邢夫人這話雖然充斥著一股小門小戶的勢利味道,但實(shí)話不中聽,一針見血刺破了幻想。
    大抵是,都二十多的人,既然剩下了,還挑挑揀揀呢?
    咱們這樣的人家,找到這樣的就不錯了。
    嗯,除非自產(chǎn)自銷,內(nèi)部消化。
    秦可卿放下茶盅,清聲道:“大太太和二太太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是在說我家夫君不讓大姐姐有個(gè)好歸宿了?”
    這對妯娌話里話外,都在暗戳戳指責(zé)她夫君是壞事之人,簡直豈有此理!
    元春垂下螓首,此刻只覺無地自容,當(dāng)著姊妹的面提她的親事,以后讓她如何在姊妹之間自處?
    王夫人道:“珩哥兒媳婦兒,我可不敢有這個(gè)想法,只是你也體諒我這個(gè)當(dāng)娘的一番苦心,親事都講個(gè)門當(dāng)戶對,老爺現(xiàn)在也不做著外面的官兒了,大丫頭又火燒眉毛一樣,我這個(gè)做娘的怎么不急?”
    不得不說,宅斗小能手的王夫人,打起了將心換心的“悲情牌”,在這一刻反而顯得秦可卿有那么一丟丟兒的咄咄逼人。
    賈母聞聽秦可卿之言,聽出了一些惱意,忙勸道:“寶玉她娘,今個(gè)兒是玉兒的生兒,也當(dāng)著一眾小兒輩,回去再說不成?”
    東西兩府,現(xiàn)在關(guān)系微妙的緊,凡事需得好商好量,不然這般下去,生了嫌隙,以后日子可怎么辦才好。
    秦可卿面色淡漠,道:“倒也不用夾槍帶棒的,我夫君他還欠你的不成?”
    賈母聞言,面色微變,忙道:“珩哥兒媳婦兒,寶玉他娘不是這個(gè)意思。”
    王夫人面色滯了下,也有些慌神,嘆道:“珩哥兒媳婦兒,我何曾是這個(gè)想法,只是這般一天天耽擱下去,也不是個(gè)事兒,珩哥兒你瞧瞧他成天兒忙的跟什么似的,又是去京營,又是去軍機(jī)處,也不能事事麻煩他,上次說著老爺在工部的事兒,不是都沒顧得上,嗯,我不是那個(gè)意思。”
    今天哪怕是再難,也必須當(dāng)著珩哥兒媳婦兒和老太太的面,將大丫頭的親事定下來,否則后面不定有什么反復(fù)。
    賈母聞言,心頭也有幾分不快,但卻又不得不承認(rèn),王夫人說的也有一些道理。
    暗暗嘆了一口氣。
    也是家里沒落了,還有珩哥兒是真存住氣,對大丫頭的親事,始終沒有個(gè)說法。
    一時(shí)間,天香樓上陷入詭異的安靜。
    主要是王夫人的身份,又是提著元春的親事。
    元春自己不好當(dāng)著眾人的面多作辯解,總不能自己給自己拿主意。
    薛姨媽倒是能說兩句,但畢竟王夫人的態(tài)度,看著又很堅(jiān)決,作為親戚不好多插嘴,只是與對面自家乖囡兒,交換著眼神。
    寶釵杏眸閃了閃,似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那位誥命夫人,見其面如清霜,其實(shí)也能理解她的心情,說的好像是他,有意阻撓一樣。
    其實(shí),歸根結(jié)底一句話,王夫人被逼急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賈母長長嘆了一口氣,只覺頭疼無比,主要還是拿捏不住珩哥兒的心思。
    當(dāng)初說著讓他操持,現(xiàn)在中途反復(fù),不是擺明了不信任他,還傷了榮寧二府的情誼。
    迎著一眾目光注視,賈母想了想,道:“這事兒要不還是等珩哥兒回來,讓他好好和寶玉老子和她娘商量商量,怎么樣?”
    在這一刻,賈母依然選擇了活稀泥。
    王夫人自然無法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么。
    忽地,眾人心思各異之時(shí),只聽得林之孝家的,匆匆跑進(jìn)廳中,道:“老太太,二老爺過來了。”
    賈母心頭詫異,喃喃道:“政兒,他這時(shí)候過來做什么?”
    今天是黛玉過生兒,賈政這個(gè)作舅舅的,斷沒有給親自跑來給外甥女過生兒的理兒,這是王夫人這個(gè)當(dāng)家太太的事兒。
    不過也想著賈政過來,正好岔開這一節(jié),解著圍,連忙道:“讓他進(jìn)來。”
    林之孝家的應(yīng)了一聲,折身返回喚賈政上來。
    這一下子,自然就截住王夫人的話頭。
    王義媳婦兒也撇了撇嘴。
    不多時(shí),賈政上了二樓,先向賈母見了禮,未等賈母詢問來意,皺了皺眉,當(dāng)先問道:“子鈺還沒回來?”
    這時(shí),夜色低垂,華燈初上,只是天香樓中燈火璀璨奪目,明亮如晝。
    “你尋他有什么事兒?”賈母好奇問道。
    賈政在繡墩上落座下來,道:“母親,方才京兆衙門的傅試過來,說今日京中出了一樁大事,就是近晌兒時(shí)的那場地震,上皇的恭陵……”
    不同于傅試的喜形于色,因牽涉皇家陵寢安危,賈政心頭還有著幾分沉重,面上并無喜色。
    “皇陵坍塌,圣上震怒。”
    賈母面色微變,驚聲道:“這可是天大的事了。”
    天香樓中眾人也是面色微訝,半晌午地震時(shí),她們知道,可動靜看著并不大,只落了幾片瓦,這怎么還能將皇陵給震塌了?
    寶釵捏著手帕,水潤杏眸中閃過思索,心頭忽然劃過一道亮光。
    她記得皇陵是誰監(jiān)造來著?
    賈母問道:“現(xiàn)在外間究竟是怎么個(gè)說法?”
    畢竟經(jīng)得事多,太上皇陵寢坍塌,非同小可,只怕要引起軒然大波。
    賈政沉聲道:“工部兩位監(jiān)造官,還有內(nèi)務(wù)府的官兒,都被一體拿捕至詔獄,想那忠順王府督造皇陵,只怕也涉案其中了。”
    說到最后,饒是沒有幸災(zāi)樂禍的彈冠相慶,但心底未嘗沒有一種大敵稍去的如釋重負(fù)。
    他能不能起復(fù),其實(shí)倒不打緊,關(guān)鍵是忠順王,這樣一位不懷好意的王爺時(shí)刻對家里虎視眈眈,實(shí)是讓人寢食難安。
    賈母面色變幻了下,心頭就是一喜,感慨道:“這可真是……”
    “天理循環(huán),報(bào)應(yīng)不爽了”,這幾個(gè)字也不好說出口,畢竟事涉陵寢,身為國公勛貴,整的好像多高興一樣。
    天香樓中眾人,都是面面相覷,消化著這個(gè)消息。
    如寶釵、元春,還記得先前忠順王前往相送賈赦以及賈璉的場景,這才多久,就……
    還是因?yàn)榈卣穑鞘翘熳l?
    探春英秀眉眼中現(xiàn)出一抹奇色,欣喜道:“老祖宗,珩哥哥現(xiàn)在不就掌著錦衣府?詔獄是不是他管著?”
    因?yàn)橘Z政主要關(guān)切著忠順王這個(gè)賈家大敵,一時(shí)間只揀著這件最讓賈母牽腸掛肚的事兒來,而對賈珩的事,只提到了詔獄,還未來得及細(xì)說。
    “那就是珩弟在審著忠順王了。”元春也驚聲說道。
    賈母、王夫人、薛姨媽:“……”
    賈母愣怔了下,將心頭一抹古怪壓下,面色復(fù)雜,笑道:“探丫頭不說,我差點(diǎn)兒都忘了,珩哥兒身上領(lǐng)的差事多,還有個(gè)錦衣都督,是吧?”
    這話落在旁人耳中,不知為何,竟覺得有幾分古怪。
    賈政這才說道:“子鈺確為主審官,聽傅試說,今個(gè)兒一天都在抓人,先抓捕了工部的兩位堂官兒,另外還有屯田清吏司的郭郎中等三十多位官員,忠順王管領(lǐng)的內(nèi)務(wù)府也抓捕了不少人,前前后后抓了差不多五六十人了吧。”
    “這……竟這般多?”鳳姐聞言,眸光閃了閃,驚訝問道。
    工部、內(nèi)務(wù)府兩衙,大大小小官吏,大魚小蝦,抓捕了五六十毫不夸張,而且隨著時(shí)間過去,這個(gè)數(shù)字還會膨脹。
    什么叫興大獄?
    就是監(jiān)獄雖大,抓的犯人裝不下。
    “怎么抓這么多人?”李紈忍不住開口說道,秀雅玉容上見著驚異。
    探春凝了凝英氣的秀眉,輕聲說道:“這等大案,株連甚廣,只怕牽連上百都打不住呢,男的人頭落地,或流或死,女眷充入教坊司,慘不忍睹。”
    賈母面上同樣現(xiàn)出唏噓,感慨道:“大獄一興,從來是不知幾家嚎哭。”
    眾人都是心頭一凜,但旋即放松下來。
    無他,主要是和她們賈家無關(guān),而更能以一種抽離的憐憫心緒去想象,這種心理或是兔死狐悲,或是幸不在己的比慘心理。
    賈政道:“聽說內(nèi)務(wù)府那邊兒還死了一個(gè)參將,聽傅試言是集兵拒捕,被子鈺用天子劍斬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秦可卿秀眉微蹙,雖然知道已沒有事,但心頭難免提心吊膽。
    寶釵杏眸現(xiàn)出一抹憂色。
    他還和人動手了嗎?
    黛玉秋水明眸同樣泛起擔(dān)憂,藏在衣袖中的手捏了捏手帕,心底涌起一股擔(dān)憂。
    他不是忘了自己的生兒,而是……
    “參將?”鳳姐柳梢眉跳了跳,看向探春,問道:“三丫頭,這是多大的官兒?”
    探春還未說話。
    湘云一手支頤,蘋果圓臉紅潤如霞,脫口而出道:“那不是和剛才嬸子說的要娶大姐姐的參將一樣?”
    王夫人:“???”
    不由瞥了一眼湘云,只覺湘云那張往日討人喜歡的蘋果圓臉,竟一點(diǎn)兒都不嬌憨爛漫了。
    尤三姐原本正自擔(dān)心著那人,忍俊不禁,“噗呲”笑了一聲,將一雙涂著紅色眼影的嫵媚眸子,看向那嬌憨可愛的少女。
    而這一聲忍俊不禁的笑意,恍若戳破了西洋景,此刻天香樓中,就有一道道古怪目光瞧向王夫人,頗多玩味。
    “什么夫婿?什么參將?”賈政皺了皺眉,一頭霧水,然后看向元春。
    他大女兒要許人了,他竟不知?
    賈母道:“是方才義哥兒媳婦兒說……”
    三言兩語將經(jīng)過敘說。
    “寶玉他娘的意思是,將大丫頭許過去,但珩哥兒先前不是說,朝廷正在整頓邊軍,不太妥當(dāng)。”賈母低聲說道。
    王夫人臉色蒼白,抿了抿唇,老太太這話是什么意思,是在讓老爺說說她嗎?
    “胡鬧!”
    就在這時(shí),一道沉喝在天香樓響起,令眾人心頭都是一凜。
    元春凝眸看向自家父親,芳心“咯噔”一下。
    王夫人心頭一震,不由將期冀的目光投向賈政,道:“老爺,我也說是,大丫頭不能一直耽擱了,珩哥兒非要說這個(gè)不妥,那個(gè)不妥……”
    賈政眉頭緊皺,卻看向王夫人,訓(xùn)斥道:“你平時(shí)在家不好好管教寶玉也就罷了,外面的事兒你還要摻合!”
    王夫人張了張嘴:“我……???”
    尤三姐已經(jīng)笑的捂住嘴,因?yàn)楸镄Γㄖy顫,胸前衣襟下的雪子,都晃了幾晃。
    暗道,這二太太可真是有意思。
    尤二姐扯了扯尤三姐的衣袖,美眸嗔白了尤三姐,分明示意自家妹妹收斂點(diǎn)兒,你還沒過門兒呢!
    賈政沉聲道:“整頓邊軍,這是軍國樞密,珩哥兒他參贊軍機(jī),與聞國政,既然說這門親事不妥當(dāng),那就定不妥當(dāng)!大丫頭的親事交給珩哥兒去操持,你一個(gè)婦道人家,以后不要管了!”
    王夫人:“……”
    她不用管了?
    所以,這究竟是誰的女兒?她十月懷胎,她管不得自家女兒的終身大事?
    老天,天下有這樣的事兒?
    一時(shí)有些懵,臉色微白,問題被當(dāng)眾訓(xùn)斥著,只是四肢冰涼,體面喪盡。
    薛姨媽在一旁扶著王夫人,勸道:“姐姐,聽二老爺?shù)陌伞!?br/>     賈政嘆了一口氣,不理王夫人,看向賈母,說道:“母親,珩哥兒先前就有言,忠順王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如今正應(yīng)其言,母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正如賈珩先前所思,先前提前和賈政言明,就收不到恍然大悟之效,賈政一路而來,回想前事,只覺字字有應(yīng)。
    賈母聞言,面色頓了頓,也隱隱把握到一些關(guān)要,驚聲道:“政兒你是說?”
    元春明眸閃了閃,柔聲道:“父親剛才不是說,工部兩位侍郎都被抓捕了?那珩弟他……”
    畢竟是在宮里當(dāng)過女史,侍奉過皇后,這會兒一經(jīng)提示,也敏銳意識到一些不尋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探春英氣的明眸閃過一抹恍然之色,說道:“先前這些人,不就是對付著父親?現(xiàn)在可都成了階下囚,還有忠順王,前日還欺負(fù)咱們家,現(xiàn)在也……”
    秦可卿看著幾人議論的一幕,端起茶盅,也不出言。
    忽然想起自家夫君和父親所言,以待變故。
    只是地動,這等天災(zāi)?
    難道夫君還能未卜先知?
    寶釵也顰起了秀眉,水潤杏眸現(xiàn)出苦思,一時(shí)間倒也把握不住其中的關(guān)節(jié)。
    她知他胸有成竹,可這地震……
    嗯,不對,應(yīng)是他早就知道皇陵內(nèi)有弊案,縱然沒有地震,也有其他法子。
    賈母壓下心頭的思緒,說道:“等珩哥兒回來,你們再好好合計(jì)合計(jì),咱們這些婦道人家,也看不出什么門道。”
    見劍拔弩張的氣氛松弛了下來,薛姨媽這時(shí)也上線攬活,笑道:“莪就說,珩哥兒是個(gè)心里有數(shù)的,也不能任由著旁人欺負(fù)咱們家,這下總有個(gè)法子可想。”
    都不是蠢人,一下子被點(diǎn)破,哪有這般巧合的事兒,說不得是早有布置。
    王義媳婦兒這時(shí)坐在一旁,臉色又紅又白,一時(shí)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微微低著頭,臉色不好看。
    鳳姐倒是斜眼瞧了一眼王義媳婦兒,神情似笑非笑,暗道,好好的家宴,你偏偏過來搗亂,現(xiàn)在好了,又丟人了不是?
    元春看著這一幕,眸光閃了閃。
    心頭不知為何,忽而生出一念,鬧了一鬧也好,這樣?jì)審拇艘院缶筒荒茉龠^問她的親事了。
    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這樣她就能和珩弟……
    秦可卿這時(shí)端起茶盅,美眸目光清冷地瞥了一眼王夫人。
    暗道,如果不是因著禮數(shù),二太太她早就不想邀請過來。
    惜春從頭到尾冷眼旁觀這一幕,同樣看了一眼王夫人。
    二太太一直針對她珩哥哥。
    就在眾人心思各異,忽地一個(gè)嬤嬤進(jìn)得閣樓,道:“老太太,珩大奶奶,大爺回來了。”
    此言一出,原本心思各異,相對默然的各人,都是心頭一震,看向那嬤嬤,正主終于回來了嗎?
    黛玉罥煙眉微蹙,含情凝睇地看向那嬤嬤。
    秦可卿忙接話道:“晴雯,你過去看看大爺,許忙了一天,應(yīng)沒有用飯,讓他過來一同用飯。”
    晴雯方才聽著幾人爭執(zhí),幾次想要上前幫腔,但記著賈珩的叮囑,這會兒早就氣得腮幫都鼓起,聞言,連忙應(yīng)了一聲,然后下了閣樓,跑往前廳。
    來到前廳,抬眸見到身形頎立的少年,正從內(nèi)書房而來,似還要往外走去,問道:“公子,這般晚了,怎么還往外面去?”
    賈珩笑了笑,道:“還有要緊事要去。”
    “公子,用過飯了沒有?奶奶讓你去天香樓過去呢。”晴雯急忙問道。
    賈珩經(jīng)晴雯這一番提醒,才驚覺從中午時(shí),就沒用過午飯,這會兒肚子倒也餓了起來。
    見賈珩愣怔,晴雯情知沒有吃飯,心疼地埋怨道:“公子不妨先去天香樓吃點(diǎn)兒東西墊墊才是,老太太和二老爺都在,說有事要和公子說呢。”
    賈珩想著也不急這一會兒,遂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也好。”
    不多時(shí),賈珩穿過一路燈火的抄手游廊,登上天香樓的二樓,繞過一架山河屏風(fēng),來到正廳。
    “老太太,奶奶,大爺過來了。”
    隨著嬤嬤喚著,正廳中一下子忙亂起來。
    外披玄色披風(fēng),內(nèi)穿蟒服的少年,按劍而立,闊步而來,迎著燈火,面容清晰柔和,只是往日神采飛揚(yáng)的冷峻面容,見著幾分風(fēng)塵仆仆,尤其山字無翼冠帽檐,凝聚的一些水珠,在搖曳燭火映照下,光輝熠熠,炫耀人目。
    這是冒雨往來了。
    黛玉抿了抿櫻唇,剪水秋瞳,波光點(diǎn)點(diǎn),心湖中忽地浮起一句詩:“燈火輝映處,風(fēng)雨夜歸人。”
    許是有他在外,才有她們守著一方寧靜燭火罷。
    賈政連忙起身相迎,喚道:“子鈺。”
    其他人也凝眸看著那少年,只是一時(shí)默然。
    賈母默然片刻,問道:“珩哥兒,這是從哪過來的?”
    “才從忠順王府過來。”賈珩在晴雯的侍奉下,面色頓了頓,坐了下來。
    “忠順王府?”賈母心頭一驚,訝異而望。
    賈珩道:“剛剛率人抄檢了忠順王府,搜集罪證。”
    此言一出,廳中倏然一驚,恍若石破天驚,忠順王都被抄檢王府了?
    藩王,都被抄家了?
    這也太……這就是興大獄嗎?
    鳳姐臉頰閃過一抹異樣的潮紅,瞥了一眼王義媳婦兒,鳳眸轉(zhuǎn)了轉(zhuǎn),俏聲道:“這藩王,好像也不是很妥當(dāng)?shù)臉幼樱俊?br/>     王義媳婦兒:“???”
    你什么意思?
    你找茬兒是吧?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胳膊肘子向外拐?
    王夫人也不由用旁光,橫了一眼鳳姐,心頭發(fā)冷。
    平兒在鳳姐身后站著,見狀,連忙扯了扯已經(jīng)開始淪為“樂子人”的鳳姐,示意這話可把“姑且相信”的太太也給捎帶進(jìn)去了。
    這可不興妥當(dāng)啊……
    “噗呲。”
    尤三姐忍俊不禁,花枝亂顫,似乎已經(jīng)笑的合不攏兒腿,只是拿手帕捂住嘴兒,似在憋笑,但恰恰能讓廳中其他人聽到笑聲。
    隨著尤三姐的笑聲傳去,一些人神情也開始古怪起來,大抵是一種憋笑而不得狀態(tài)。
    尤二姐美眸嫵媚流波,嗔了一眼自家妹妹,這讓少女多了幾分超過年齡段的萬種風(fēng)情。
    這時(shí),她似乎也有些明白自家妹妹的意思,這是在用這種方式表示對某位大婦的聲援。
    因?yàn)樽鳛橐粋€(gè)外人,還是沒有過門兒的妾室,剛才珩大奶奶和王夫人口角時(shí),還真不好在一旁幫腔。
    否則,真以自家妹妹的潑辣手段,手撕了這王夫人,就是三兩句話的事兒。
    那時(shí)候,落在外人眼里,就成了,妻妾欺客,不成體統(tǒng),反而給那位珩大爺臉上抹黑了。
    尤二姐念及此處,也不由美眸轉(zhuǎn)去,目光癡癡地看向那蟒服少年,暗嘆,世上怎么有這樣完美無缺的人啊。
    賈珩面無表情,只是瞥了一眼尤三姐,反而對上一雙脈脈含情的眸光回應(yīng),抽開目光,問道:“用罷飯,等會兒還要進(jìn)宮面圣,有吃的沒有?餓了。”
    這話一說,餓了……
    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gè)字,卻恍若有一種讓方才古怪笑意散去的力量。
    秦可卿玉容微頓,心頭一緊,不知為何,鼻子有些酸,眼圈微紅。
    方才說著殺一個(gè)參將,想來又與人廝殺了。
    轉(zhuǎn)頭看向?qū)氈楹腿鹬椋甭暤溃骸皩氈椤⑷鹬椋鞙?zhǔn)備熱水和毛巾,碗筷,伺候大爺用飯。
    真就是誰的孩子,嗯,不,誰的男人誰心疼。
    寶釵溫婉玉容同樣現(xiàn)著疼惜和幽怨,貝齒咬了咬不點(diǎn)而紅的粉唇,彎彎柳葉眉之下,水潤明亮的杏眸,閃爍之間,摹刻著那少年清冷的面孔,似要倒映在心湖中。
    她也能從那往日堅(jiān)毅眉峰中,讀到一些疲憊之態(tài)。
    更不用說,方才又和人廝殺……
    賈珩接過銅盆,在眾人矚目下,“嘩啦啦”撩起水,搓洗著手。
    伸手接過晴雯遞來的毛巾,好整以暇擦了擦手,修長、白皙的手掌,在燭光映照下恍若瑩玉,幾有一種奇特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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