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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不好多言

    晉陽長公主已覺心神激蕩,那是豁然開朗,洞見另外一方天地的顫栗之感。
    怎么說呢,就是當(dāng)一個(gè)人的學(xué)識全面碾壓你的時(shí)候,就會(huì)覺得他見人見事,高屋建瓴,一針見血。
    與其交談,只覺水銀瀉地,切中肯絮,就會(huì)油然而生一種高山仰止之感。
    為何史書常言,君臣際會(huì),縱論天下,抵足而眠,如魚得水,引為心腹。
    而賈珩的分析,可以說集合了后世歷代精英的心血,畢竟是歷經(jīng)了幾千年,沁潤著東西方史學(xué)和政治學(xué)精英的方法論和觀點(diǎn)。
    哪怕是賈珩用這一套工具,分析穿越前的國朝,什么去依附的工業(yè)化路徑,什么土地財(cái)政……都可窺得國策的真面目。
    可以說,這一整套方法論和底層邏輯,才是穿越者不可剝奪,不可替代,不可逾越的財(cái)富。
    如晉陽長公主,先前看到話本之中,袁紹建言何進(jìn)調(diào)邊兵,以其見識,只能想到,宦官不過天子家奴,何須調(diào)外兵入京?
    故而,其中必定有著算計(jì)。
    但她卻無法想到深層次的原因,這就是底層邏輯的局限。
    聽著鐵打的王朝,流水的世家,這一句話,晉陽公主更是覺得腦海中恍若撕開了重重迷霧,似有被擊中之感,玉容凝滯,嬌軀顫抖,隱隱覺得口干舌燥,秀美雙眸下的鳳眸,目光熠熠,抬眸看著那個(gè)用最平靜語氣說出“悚然之言”的少年,顫聲道:“先生,此言何解?”
    一旁的憐雪,容色變了變,這稱呼轉(zhuǎn)變……
    賈珩端起一旁的茶盞,潤了口嗓子,慨然道:“自光武中興以來,壟斷讀書、經(jīng)學(xué)傳家的世家大族,把持選官之途,中外勾連,遮天蔽日,遂有后漢黨錮之禍……及至魏晉陳群定九品中正制,門閥世家固成,遂成上品無寒士,下品無貴族之格局,待到隋唐關(guān)隴軍貴定鼎天下,山東高姓的世家豪門,仍與李唐天子共治天下,后有武唐女主當(dāng)國,以酷吏削天下五姓七望,憾收效甚微,而終至唐季之末,五代亂世,武夫執(zhí)戈縱橫南北,門閥世家才漸漸凋零。”
    天街踏盡公卿骨,內(nèi)庫燒為錦繡灰。
    五代的驕兵悍將,用血與火,徹底將門閥世家碾碎成泥。
    賈珩說完,神情默然,拿起一旁的香茶,抿了一口。
    晉陽長公主聽著賈珩縱論青史,已覺心旌搖曳,不能自持,而一旁的憐雪,同樣是面有異色,目光異彩漣漣。
    “先生所言,壟斷讀書又是何解?現(xiàn)在應(yīng)無世家了吧?”晉陽長公主隱隱覺得其中另有關(guān)要,開口問著,突覺重重珠簾擋著,看不出對面少年的言談神態(tài),十分不便,就是揮手示意一旁的丫鬟將珠簾卷起。
    賈珩這邊拿著茶盞,并沒有留意到這一幕,而是解釋道:“兩漢之時(shí),文字刻錄于書簡,尋常百姓想要讀書十分困難,彼時(shí),經(jīng)學(xué)大師注解經(jīng)書,一部經(jīng)學(xué)就可傳家授徒,待名望聞達(dá)于天子,就可征辟為官,但隨著新技術(shù)……嗯,就是造紙和印刷二術(shù)糜盛于世,書籍文字廣為傳播,讀書人如過江之鯽,寒門庶族崛起,方有隋唐科舉之制,出身庶族的士子,漸漸填充官吏之職,所以……今日自無世家了。”
    現(xiàn)在沒有世家,但卻有官僚士紳,他們數(shù)量龐大,充塞郡縣,和宗藩、皇親在龐大帝國之上吸血而生。
    晉陽長公主品味著如金石錚錚的話語,看著對面的側(cè)對著自己,正襟危坐的少年,感慨說道:“聽先生一言,勝讀書十年,先生宏論,別出機(jī)杼,竟如黃鐘大呂,振聾發(fā)聵。”
    賈珩輕輕笑了笑,道:“如殿下先前所言,不過閑談罷了,不當(dāng)?shù)钕轮潯!?br/>     說話間,下意識轉(zhuǎn)頭拱手。xしēωēй.coΜ
    然而,抬眸凝顧,四目相對,就是一愣。
    只見對面云床之上坐著一個(gè)著朱紅宮裳,鳳釵云鬢的麗人,年歲看著也就二十五六歲,身材豐腴,容顏艷冶,鳳眸狹長,流溢著輕熟的風(fēng)韻,此刻巧笑嫣然,如芙蓉花蕊,眸光微垂及下,只見秀頸肌膚白皙,冰骨雪膚。
    雖說美人在骨不在皮,但皮膚也是重中之重。
    似乎捕捉到少年沉靜目光深處的一絲驚艷,對面的宮裳麗人,嫣然笑道:“先生方才似還有未盡之言?不知對本朝可有宏論?”
    賈珩收回目光,面色平靜,沉吟道:“珩未入仕,不宜擅言政事。”
    晉陽長公主聞言,明媚、艷冶臉蛋兒上,笑意不減,只是目光幽幽若有深思,輕聲道:“若只是閑談呢?”
    賈珩道:“公主殿下,政事自有廟堂諸公等肉食者謀之,賈珩不過一介白丁,不好多言。”
    “肉食者?肉食者鄙,未能遠(yuǎn)謀,賈小先生是在意有所指?”晉陽長公主鳳眸微瞇,看著對面的少年,心底漸漸起了幾分興趣,笑了笑說道。
    賈珩聞言,就是一頓,暗道,這一會(huì)兒,他卻變成賈小先生了。他可……不小。
    不過還沒有接這話。
    看著少年怔了下的神態(tài),晉陽長公主輕輕笑了笑,也不再繼續(xù)追問,而是清聲說道:“本宮這里,確實(shí)也不好說朝堂之事,還說你后文的《三國演義》罷,剩下的稿子你打算何時(shí)交稿?”
    賈珩默然了下,說道:“殿下,這稿子之價(jià)金,可否再議?”
    “哦?”晉陽長公主風(fēng)眸閃了閃,似笑非笑說道:“憐雪說給你名家千兩之資,你覺得還有什么不妥?”
    她倒想看看這少年,如何開口給她討價(jià)還價(jià)。
    方才還坐談青史,揮斥方遒,轉(zhuǎn)而又汲汲于財(cái)貨,這少年倒也有趣。
    說來,若是賈珩先談議價(jià),說不得晉陽長公主拂袖而去,這就是說話前后順序不同,造成的效果。
    從這一點(diǎn)兒上,憐雪先前的提醒之言,的確見著好意。
    賈珩朗聲道:“千兩之資,實(shí)為明珠暗投,不足以稱文稿之價(jià)值,公主殿下,應(yīng)重議書稿價(jià)金才是。”
    晉陽長公主聞言,拿起一旁的茶盞,抿了一口,故意作冷色說道:“千兩都嫌少,賈小先生,未免也太過貪婪了。”
    賈珩沉吟片刻,道:“公主殿下,如果覺得虧得慌,可以作毀文契,按著行例,賈某會(huì)歸還翰墨齋一百兩。”
    晉陽長公主忍不住輕笑一聲,鳳眸眸光燦然,咄咄地盯視對面的少年,道:“你覺得本宮在意你那百兩紋銀?還是說,你有心想撕毀契約,做那無信之人?”
    賈珩默然道:“那殿下……不妨這樣,三國書稿仍在貴號雕板印刷,只是不再一次性買斷,如售賣一本,轉(zhuǎn)而分成一半之利。”
    他和劉通談分成,那叫不合時(shí)宜,異想天開,與虎謀皮,但和晉陽長公主說分成,就有可能。
    因?yàn)椋哐壑械乃瑑r(jià)值是不一樣的,而且后者家資豪富,沒有萬兩銀子之利,恐怕很難引其側(cè)目。
    晉陽長公主聞言,看向一旁的憐雪,饒有興致道:“齋里有這個(gè)行例嗎?”
    “齋里沒有。”憐雪輕輕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道:“倒是聽說其他幾家,做坊刻賣書生意的。”
    晉陽長公主語笑嫣然,目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憐雪,轉(zhuǎn)頭看向賈珩,清聲道:“看來賈小先生是有備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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