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煙也不清楚自己蹲了多久。</br> 一直到對面老板滅了火、開始收拾桌椅,陸煙才不緊不慢地站起來。</br> 頭很暈、很沉。</br> 地好像在旋轉、前面的電線桿忽遠忽近。</br> 她也不清楚喝了多少,只是想喝就喝了。</br> 踉踉蹌蹌找到電梯,陸煙按了半天都沒按到想要的樓層。</br> 她看不到23在哪。</br> “陸煙?!?lt;/br> 熟悉的嗓音響起,陸煙恍恍惚惚轉過去,一眼撞進那雙漆黑、幽深的眼。</br> 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不茍言笑,薄唇緊抿著,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br> 連額頭掉下來的頭發(fā)絲都是嚴謹、拘束的,跟他本人一樣。</br> 規(guī)規(guī)矩矩地包裹在那套深色西裝下。</br> 陸煙忍不住想,以前的周馳不是這樣的。</br> 他放蕩形骸、肆意橫行,成了中學時代“叛逆”的代名詞,他所到之處必定有流言。</br>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是學校論壇點贊最多的名字,是論壇帖子討論最多的人,更是無數(shù)個少女的夢中情人。</br> 還有人拿他當男主角寫過小說。</br> 他一直活在人們的嘴里,無處不在,而她假裝不在意,可無數(shù)個夜晚。</br> 她一遍一遍地摸著手機,一遍一遍地翻看論壇帖子、一遍一遍查找有關他的蛛絲馬跡。</br> 從帖子里,她知道哪個班的女孩又跟他表白了,她清楚他喜歡什么類型的女孩,她知道他是個浪蕩公子哥。</br> 知道他經常逃課,經常流連酒吧,經常約女孩子出去玩。</br> 再后來,藝術班白舒的名字跟他的名字掛在了一起。</br> 他們一起上下課,一起出校門,一起吃飯,連全校老師都稱贊他倆“郎才女貌”。</br> 而她,依舊不管不顧地翻帖子、看論壇,聽著有關他的流言。</br> 還記得有次體育課,初中部跟高中部一起上。</br> 初升高要體測,體育老師是個老古董,硬是讓她們運動了大半節(jié)課。</br> 而不遠處的高中部,隨隨便便跑兩圈就休息。</br> 等她們運動完,高中部的幾個班全都圍在了籃球場,尤其是女生,格外多。</br> 尖叫聲不斷。</br> 她聽旁邊的人討論才知道周馳也在籃球場上。</br> 人太多,她壓根兒沒機會擠進去,索性爬到了最高的看臺。</br> 隔著十幾米,她一眼看到了球場上的周馳。</br> 他穿著6號黑色球衣,手上戴著紅色護腕,在籃球場上奮力奔跑。</br> 手上的籃球被他輕松運轉,而他躲過層層防守,一個彈跳。</br> 砰。</br> 三分球進了。</br> 一浪又一浪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地響起。</br> 那時候的周馳真他媽意氣風發(fā),而她躲在暗處肆意窺探。</br> 一直到籃球比賽結束,她在超市門口碰到了買水的周馳。</br> 一進一出,就那么撞上。</br> 她的臉撞在他的胸膛,她整個身子撲進了他的懷里,她的鼻間滿是他身上的味道。</br> 汗臭味以及滿滿的荷爾蒙味道。</br> 她仰頭,對上一雙戲謔的眼,她聽他吊兒郎當?shù)貑枺骸巴稇阉捅???lt;/br> “可惜,太小了?!?lt;/br> 說這話時,他手還搭在她的肩膀,他倆的距離近到,她可以輕而易舉地聽到他蓬勃有力的心跳聲。</br> 那是學生時代,陸煙離周馳最近的一次。</br> 后來的很多年里,她都在想,她為什么非要愛上這樣一個人。</br> 直到再次在英國相遇,她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br> 所以她逃不掉、躲不開。</br> 她從遇到周馳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br> 她這輩子非周馳不可,如果不是,那一定是她精神不正常。</br> —</br> “喝酒了?”</br> 女人滿身酒氣,隔著兩米遠都能聞到,再看陸煙這會兒神志不清的樣,周馳幾乎斷定。</br> 喝了,喝得還挺多。</br> 周馳低沉、透著兩分質問的聲音響在安靜的電梯口,陸煙緩緩回過神。</br> 強撐著靠在電梯邊上的墻壁,彎著腰,手搭在膝蓋上,點頭:“喝了?!?lt;/br> “一個人喝的?”</br> “不是,還有阮嫻?!?lt;/br> “阮嫻是誰?”周馳瞇了瞇眼,盯著閉著眼睛、滿臉紅暈的女人問。</br> 女人想了想,若有所思回:“一個始終站在我背后的人。”</br> “嗯?”</br> 周馳的語調拖長,頗有幾分探究的意味。</br> “一個話很多的女人,老是抓著我問。對了,她有一個愛了四五年的男人。簡直太沒趣了,要是我,只有兩個選擇。”</br> 喝醉酒的女人好像話格外多,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一骨碌地抖了出來。</br> 還時不時地揉揉頭發(fā)、擺出一副糾結的表情,讓人瞧了心情都舒暢起來。</br> 周馳勾了勾唇,故意逗她:“如果是你,你有哪兩個選擇?”</br> “要么他做我男人,要么我做他女人。”</br> 周馳嘴角的弧度漸漸擴大,笑著開口:“不都一樣?”</br> 陸煙猛地睜開眼,搖了搖頭,否認:“不一樣。前者是我自己求來的,后者是他主動的?!?lt;/br> “那你有喜歡的人?”</br> 電梯不知不覺下行到了二層,滴的一聲打開,靠在電梯門口的女人突然直起身鉆了進去。</br> 至于他問的那個問題,也被她拋之腦后。</br> 眼見女人趴在電梯門口、閉著眼一個一個試按鍵,周馳失笑,跟著抬腿走進電梯。</br> 偏過頭掃了眼還在努力找樓層的女人,周馳掠過上面一排被陸煙按過的數(shù)字,準確及時地找到了23。</br> 修長的手指按了上去。</br> 電梯里,女人醉意上了頭,到最后完全不省人事。</br> 明明兩分鐘就可以到達,被陸煙這么一通亂按,足足七八分鐘。</br> 而罪魁禍首癱靠在電梯里睡得正香。</br> 周馳盯著醉成爛泥的女人忍不住皺眉,接著,走近女人,蹲下身,彎腰一把抱起女人走出電梯。</br> 懷里的女人乖巧、動人,只右手抓著他領口的扣子不放手。</br> 時不時地嘟囔兩句。</br> 那張布滿紅暈的臉被凌亂的頭發(fā)擋了一大半,隱約可見那安靜的眉眼、飽滿柔軟的紅唇。</br> 事實證明,女人喝醉酒都是可愛的。</br> —</br> 陸煙是被手機鈴聲震醒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習慣性地翻過身拿手機。</br> 按下接聽,陸煙繼續(xù)閉著眼睡覺。</br> “你又上熱搜了?!?lt;/br> 電話那端,阮嫻語氣復雜地說了句。</br> 陸煙對熱搜兩個字已經免疫,甚至已經猜測到是網友是怎么評價的,熱搜詞是怎么寫的。</br> 她是記者,自然知道怎么寫更有噱頭。</br> “然后呢?”昨晚喝了酒,嗓音有些啞,說出來的話聽著有些粗。</br> “這次熱搜是……”</br> 那頭的阮嫻吞吞吐吐的,半天說不出一一句話。</br> 惹得陸煙忍不住皺眉,“什么?”</br> “你有個妹妹?”阮嫻實在說不出那熱搜,委婉問。</br> 陸煙聽到妹妹兩個字猛地睜開眼,翻身坐了起來。</br> “什么妹妹?”</br> “陸明剛發(fā)聲明,說找到了你同母同父的的妹妹,現(xiàn)在在江大電影學院就讀,還公布了你那妹妹最近在跟陳導合作,就白舒下部戲的女二?!?lt;/br> 齊月?</br> 陸煙握緊手機,眼底驟然滑過了然。</br> 陸明這么大張旗鼓地插手白舒的事,原來是為了陸明那藏了將近二十年的女兒。</br> “煙兒,你到底知不知道……這什么齊月?”</br> “知道。”</br> “真是你親妹妹?”</br> “我媽死了那么多年,可生不出這么大的妹妹。”</br> 電話那端立馬沉默下來,陸煙掀開下床。</br> 走了兩步猛地停下來。</br> 這不是她的房間?</br> 陸煙掃了一圈,滿眼陌生,沒一樣是她熟悉的。</br> 倒是跟周馳家的裝修挺像,陸煙本來還在懷疑,直到看到床頭柜上擺的那只手表確認。</br> 這是周馳的房間。</br> “煙兒,你打算怎么辦?你這渣爹還真是夠狠,這白舒的事還沒解決,又借著你的熱度捧你那便宜妹妹了?!?lt;/br> “不清楚?!?lt;/br> “你知道我現(xiàn)在想的是什么?”</br> “什么?”</br> “你要是能找個大佬帶帶也好。這娛樂圈的背后不都有一個大佬嗎?你看看白舒就找了周馳……”</br> “你有空去醫(yī)院看看,問問醫(yī)生腦子好不好使?!?lt;/br> 剛說完,門口傳來一陣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陸煙心臟猛地一縮,手忙腳亂地結束通話。</br> 剛結束,門外的人便出聲問了句:“醒了?”</br> 陸煙咬了咬唇,盡可能平靜地嗯了一聲。</br> “出來吃早飯?!?lt;/br> 飯桌上,陸煙渾身不自在地坐在周馳面前,端著牛奶喝了兩口,陸煙意有所指地問:“我昨晚怎么……”</br> “你喝多了?!?lt;/br> “哦。”</br> 陸煙突然冷淡下來,沒再繼續(xù)問。</br> 反而是周馳慢悠悠地掀眼,視線落在低頭喝粥的女人身上,見她臉上沒什么情緒,仿佛昨晚見到的那個女人不是她。</br> 周馳忍不住皺了皺眉,故意問:“昨晚發(fā)生什么,你記不住了?”</br> 陸煙左手一頓,“發(fā)生了什么?”</br> “你可以好好想想?!?lt;/br> 陸煙……</br> 誰他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br> 都喝斷片了,總不能做出什么霸王/硬/上/弓的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