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月從藏服店里出來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br> 馬路對面的皮卡車前座上,車里的人正糾纏在一起熱情擁吻著對方,畫面狂野、激烈。</br> 那一刻,天地萬物仿佛化為虛無,只剩下皮卡車里的兩人默默無言地親吻對方。</br> 只一個擁抱、一個對視便簡單勾勒出了成熟男女陷入世俗的模樣。</br> 周嘉月敢保證,那是她第一次、第一次看到她哥那樣深情且專注地吻一個人;也是第一次發現她哥是有占有欲的。</br> 她一直以為她哥不是一個執著于情情愛愛的人,原來,不是不會,而是沒有遇到一個他想主動的人。</br> 正看著,對面忙于親吻的男人突然抬眸瞧了過來,明明隔了七八米,周嘉月卻嚇得當場閉了眼、叫出了聲。</br> 靠在周馳懷里的陸煙聽到周嘉月的叫聲,下意識仰起脖子看了過去。</br> 只見周嘉月嚇得蹲坐在路邊、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倆。</br> 陸煙見狀,伸手打了一下周馳的肩膀,瞪了眼周馳,咬牙道:“你妹看到了。”</br> 周馳垂著眼皮沒回,只不慌不忙伸手替陸煙扯上滑落到肩膀的肩帶。</br> 見周嘉月還坐在地上看,周馳皺了皺眉,一把將陸煙摁回了懷里,骨節分明的手指鉆進后背替她扣好內衣扣、又將地上脫落的外套撿起來穿在陸煙身上了,才慢慢放開陸煙。</br> 陸煙得到自由立馬打開副駕駛車門,直接跨過周馳下了車。</br> 砰的一聲,車門合上。</br> 陸煙丟下周馳,手上拎著相機面不改色朝周嘉月走了過去。</br> 兩分鐘后,陸煙面不改色坐在周嘉月旁邊的臺階上,一邊掃向周嘉月,一邊問:“都看到了?”</br> 周嘉月面紅耳赤地點了點頭,人有些恍惚,估計還沒從周馳的那個眼神里出來。</br> 見周嘉月被嚇得不輕,陸煙不緊不慢打開相機,轉移話題:“衣服選好了?”</br> 周嘉月的注意力被打亂,聽到陸煙這么問,立馬點了點頭:“選好了。”</br> “那行,我幫你拍幾張。”陸煙立馬翻身坐了起來,拿著相機慢慢往后退了兩步。</br> 指揮了兩下周嘉月,陸煙找準角度拍了幾張。</br> 周嘉月長了張小圓臉,本身就比較乖巧可愛,穿上藏服更乖巧了。</br> 拍完,陸煙又拍了幾張塔縣的街頭,下午四五點陽光依舊充足。</br> 光線透過道路兩旁的青楊林縫隙灑下來,樹影斑駁,很是好看。</br> 正拍著,鏡頭突然對上了男人的身影。</br> 男人正好從皮卡車里下來,一只腿搭在地上,一只還停留在車里,那漆得掉落一半的車門卻掩飾不住他的矜貴、從容。</br> 背后那遼闊的高原、雪山,還有旁邊方方正正的碉房、綠油油的青楊林都為他做了背景。</br> 他身處其中,不卑不亢、不悲不喜,高大如雪山、筆直如青楊。</br> 有那么一兩秒,陸煙覺得,這人或許真是神明。</br> 拍完照片,男人已經從皮卡車里走了下來,正抬腿往這邊走。</br> 陸煙默默放下相機,轉過身看向門口,只見余笙換回了自己的衣服正靠在門沿往陸煙這邊看,那雙桃花眼里裝著細碎的詫異,臉上又掛著了然。</br> 應該也看到了。</br> 陸煙抬了抬眼皮,主動出聲打破沉默:“衣服選好了?”</br> 余笙搖了搖頭,放棄穿藏服的想法:“我穿不大合適。”</br> 最終周嘉月一個人買了兩套藏服配了兩條綠松石、一條瑪瑙手串。</br> 她身上沒帶錢,都是周馳付的。</br> 下午六點,一行人開始往多則趕。</br> 這一次,周馳開車,陸煙坐在副駕駛,余笙兩人坐在后座。</br> 后座的兩人一上車就默契地選擇閉眼睡覺,本著不打擾他倆的原則,路上硬是一句話都吭,這樣一來,車里清醒的只剩他倆。</br> 周馳第一次走這條路,一路上開得比較慢,到后半段土路開得更慢,慢到陸煙好幾次都想說自己能開。</br> 只是對上那張平靜、沉穩的面孔,陸煙就說不出口了。</br> 索性沒管了,讓他開。</br> “往這邊走?”</br> “嗯。”</br> “還有多遠?”</br> “大概還有個二三十公里。”陸煙有一句沒一句地回著。</br> 周馳看了眼表盤,不動聲色開口:“快沒油了。”</br> 陸煙一頓,瞥了眼表盤,確實沒多少了,她忘了加油。</br> 抿了抿唇,陸煙問:“能堅持?”</br> 周馳不慌不忙轉動方向盤,氣定神閑回:“應該能。”</br> “要是不能,我打個電話讓人送點過來。”</br> 話音剛落,周馳冷不丁地問一句:“讓誰?”</br> 陸煙猝不及防,手一抖,手機啪的一下掉在了車廂。</br> 睨了眼男人,陸煙默默彎腰撿起手機瞥了眼。</br> 這段路沒信號,打不出去。</br> 就算真沒油,也不一定有人能送過來。想了想,陸煙將手機放了回去,覷了眼周馳,輕描淡寫丟了句:“手機沒信號,要是撐不住,也不一定有人送過來。可能今天晚上得在這荒郊野嶺過夜了。”</br> 周馳闔眼,滾了滾喉結,不慌不忙回:“二十公里,沒多大問題。”</br> 陸煙整個人窩在座椅里,偏過臉掃了眼旁邊很是淡定的男人。</br> 沉默半秒,陸煙眨眼,故意報錯:“我可能記錯了。還有四五十公里。”</br> 周馳雖然保持著速度,可路況不算好,他開起來有些吃力。</br> 聽到陸煙這么一說,周馳頓了頓,似是而非問:“認真的?”</br> 見周馳臉色不大好,陸煙這才想起他剛過來可能有高反,也沒再繼續跟他鬧,“二十公里。”</br> “那你跟我說四五十公里?”</br> 這路晃得厲害,周馳第一次走多少有點吃不消。</br> “你行不行,不行我來開?”陸煙也注意到周馳的狀態不太好,下意識問了句。</br> 哪知,周馳聽了這句涼嗖嗖地瞥了眼陸煙,似笑非笑問:“我行不行,你不知道?”</br> 陸煙:“……”</br> 男人的勝負欲還真是……無處不在。</br> 后續的路段依舊是周馳開的,陸煙時不時在一旁提醒兩句。</br> 周馳估得很準,車子剛開到多則鄉油箱里的油剛好耗盡,再多開五公里都不行。</br> 這一趟,開了四個半小時。</br> 車停下,周馳臉色極差,坐在駕駛座遲遲沒有動靜。</br> 陸煙皺了皺眉,解開安全帶,推開副駕駛的門下了車準備看一下周馳的狀況怎么樣。</br> 后座的余笙也醒了過來,窸窸窣窣推開車門下了車準備幫忙搬后備箱的東西。</br> 余笙剛走到后備箱還沒來得及伸手碰,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條件反射地轉過頭,見是陸煙,余笙眨了眨眼,主動問:“怎么了?”</br> 陸煙猶豫兩秒,略帶為難問了一句:“能麻煩你叫一下祝醫生?周馳……身體估計出了點問題。”</br> 余笙神色一變,表情有些難看。</br> 陸煙見狀沒再勉強,輕輕安撫了一下余笙的情緒,簡單交代:“那你在這等會兒,幫忙照看一下周馳,我去找祝醫生?”</br> “還是我去吧,你留下來照顧老板。”</br> 余笙平緩的聲音隨風飄蕩在了空中,陸煙聞言,腳步一頓,緩了兩秒,陸煙伸手抱了抱余笙,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麻煩了,”</br> “沒什么麻煩的。”</br> 余笙說完,迎著風走進黑暗,夜色襯托下,背影顯得格外單薄、孤獨。</br> 自從上次,她跟祝宴已經將近半個月沒說過話了。</br> 本來祝宴前兩天就要走的,村里一個藏民突然生了病,祝宴這才多留了兩天。</br> 陸煙站在原地看了幾秒,又抬腿走向駕駛座。</br> 從外打開駕駛座的門,陸煙一手撐在車門,一手貼在周馳的額頭測溫。</br> 手背一片灼熱。</br> 果然,又發高燒了。</br> 陸煙站在門口,盡可能擋住冷風,詢問周馳:“你過來沒吃抗高反的藥?”</br> 周馳這會兒眼皮重得睜不開眼,意識也有些不清楚,聽是聽清了,可就是張不開嘴。</br> 沒聽到回答,陸煙皺了皺眉,探頭湊進車廂,夠長手想要翻儲物箱。</br> 周馳擋在駕駛座,陸煙動作有點艱難,好不容易碰到儲物箱,還沒打開就被男人握住了手,只聽頭頂砸下一道低沉、夾著一兩分無奈的嗓音:“這時候還趴我身上亂動?”</br> 啪的一下,陸煙用力拍掉腰間那只大手,咬牙罵:“我他媽翻藥,你想什么?”</br> 后座睡得正香的周嘉月被陸煙的聲音驚醒,聽到動靜,立馬翻身揉眼坐了起來。</br> 剛好撞見陸煙趴在周馳的懷里,見狀,周嘉月一臉窘迫,想也沒想,直接打開車門跑了出去。</br> 跑之前還不忘丟一句:“哥,我保證!我啥也沒看見!”</br> 說完,立馬推開門鉆下車,頭也不回地跑開現場。</br> 那樣子像有鬼追著她跑似的。</br> 陸煙:“……”</br> 余笙走進多吉家,徐進正蹲在門口的大石頭上刷牙,見余笙一個人,徐進吐了漱口水,隨口一問:“怎么就你一個人?她倆丟了?”</br> 問完,徐進吞了口水繼續刷牙,牙刷剛刷兩下就聽余笙忽視了他的問題,冷不丁問了句:“祝宴呢?”</br> 徐進立馬停下手上的動作,覷了眼神情不大對勁的余笙,覷完,徐進含著牙刷囫圇回:“屋里睡覺。找他有事?”</br> 余笙點了點頭,離開前又看了眼徐進,問了句:“今天東西買的有點多,能麻煩徐大哥幫忙搬一下?”</br> “我刷完牙就去。”</br> “那行,我先去找祝宴。”</br> 門口,余笙望著那扇緊閉的門遲遲下不了決心。</br> 直到想起她來的目的,余笙才深呼了一口氣,伸手敲了門。</br> 砰砰砰……</br> 敲第三下時,門被人從里打開。</br> 余笙本來就貼在門口,里面突然打開門,余笙差點栽進祝宴懷里。</br> 索性,她及時抓住的門沿,往旁邊偏了兩分,完美避開祝宴。</br> 祝宴見狀,眼底滑過一絲暗嘲,只是轉瞬即逝,臉上很快恢復正常。</br> 瞥了眼眼前的人,祝宴不溫不涼問了句:“有事?”</br> 余笙被祝宴的冷淡驚到,愣了兩秒,咬唇解釋:“老板身體不舒服,能麻煩你去看看?”</br> 祝宴一怔,下意識問:“周馳來了?”</br> “嗯,可能高反又犯了。你能……”</br> 余笙話還沒說完就被祝宴的話打斷,“不用你麻煩,我也會去。”</br> 說著,祝宴走回房間,拿起醫藥箱繞過余笙走出門。</br> 砰的一下,房門被祝宴關上。余笙沒緩過來,手差點被夾在門縫。</br> 他這是徹底跟她斷了?</br> “他在哪?”正想著,耳邊一道疏離的嗓音響起。</br> 余笙遲緩地眨了眨眼,對上祝宴審視的目光,余笙神色恍惚地啊了一聲。</br> 祝宴眉頭一蹙,又問了一遍:“不是擔心你老板?人在哪?”</br> “村口。”</br> 話音剛落,男人便提著藥箱加快腳步走了出去,一時間,只剩下余笙一個人站在原地彷徨無所知。</br> 余笙沒跟過去,一個人神色恍惚地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靜靜發著呆。</br> 她想,這或許是她跟祝宴最好的結局了。</br> 陌生而又禮貌。</br> 以后,再也沒有爭吵、也沒有退讓,更沒有艱難抉擇。</br> 眼淚不停從眼眶里滾出來,余笙縮了下肩膀,仰起臉試圖憋回去。</br> 哪知,眼淚順著掉進了脖子,惹得一片溫涼。</br> 半個小時后,周馳的燒終于退了下來,陸煙提著的心松了口氣。</br> 祝宴診斷完,欲言又止地望了眼陸煙,陸煙收到祝宴的信息,跟著走遠了幾步。</br> 空曠昏暗的土地上,陸煙站在兩米遠,望著祝宴的身影,主動出聲打破沉默:“祝醫生,有話跟我說?”</br> 祝宴神色復雜地注視了一眼陸煙,又瞧了瞧車里掛著吊瓶的男人,緩緩開口:“他不是高反。”</br> “那是?”陸煙一時間沒明白祝宴的意思。</br> 祝宴取下聽診器,簡單解釋:“勞累過度。看他這樣,應該好久沒合過眼了。多休息幾天就差不多了。”</br> 說到這,祝宴停頓兩秒,若有所思提醒:“據我所知,這人狠起來不要命的。如果我沒猜錯,他來之前,應該加班加點做了不少事。”</br> 祝宴說完也沒等陸煙回應,又交代了一句:“這邊海拔有點高。他現在狀態不算好,晚上可能得麻煩陸記者陪一晚。要是有什么事,隨時叫我。”</br> “行,麻煩祝醫生了。”</br> 重新回到車里,陸煙神色復雜地打量了幾秒靠在車里休息的男人。</br> 這才發現他黑眼圈很重,渾身透著疲倦,看這樣,確實是好幾天沒合過眼了。</br> “想什么?”男人闔著眼皮,問。</br> 陸煙舔了舔嘴唇,反問:“祝醫生說你勞累過度,你這半個月都干嘛了?”</br> 周馳緩緩睜開眼皮,覷了眼眼前低著腦袋認真琢磨的女人,周馳嘴角勾了兩分,抬手揉了揉陸煙的腦袋,故意岔開話題:“放心,沒背著你干壞事。”</br> “你他媽能不能正經點?”</br> 見陸煙炸毛,周馳咳嗽兩聲,淡定回:“隨手處理了一下爛攤子。沒什么大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