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被夢魘纏身的他嘴里一直喊著,“怡然…..朕沒有辦法了,沒有辦法了……心柔是個好女人……朕不會放過皇后,她那樣惡毒…..琳依可以幫我們…….”
那樣的話斷斷續續,我用了好些力才聽清。我輕輕搖晃著皇上,他一驚,猛地睜開眼睛,轉身定眼看了看我,好一會兒才松懈下來,呢喃道:“原來是夢!”
“嗯,是夢!”
“知道是什么夢嗎?”他眼神呆滯,好像還沉溺在剛剛那個夢中。
那一定是個痛苦不堪的夢,因為我看到他額頭細細密密的布滿汗珠,我用袖口替他擦拭,打趣道:“是個有很多女人的夢!”
他愣了愣,而后大笑起來,“這次你說對了!”
他緊緊地盯著我看,忽然就悲切起來,他輕輕地摟過我的身體,讓我靠在他的胸膛上,這樣突如其來的親昵讓我無所適從,我扭動著,他卻更加用力,讓我無法動彈,最后溫柔道:“不要動。”
我如此近的靠近他,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越來越快。他將下巴抵在我的頭上,手不斷地劃過我的發絲,“你說朕是個好皇帝么?”
我正欲開口,他又道:“不要說話!”
我還是有些苦澀,卻也只能將安慰之話咽下,我知道這一刻,他要我做的就是一個不會動不會說話的“木頭美人”。
“朕一定不是個好皇帝,朕的子民身陷苦海,朕卻美人在懷,沉溺在溫柔之鄉。”他苦笑兩聲,“可是朕有什么方法呢?都說朕是天子,可終究不是天!”
我陪他黯然,用他看不到的方式。
“朕不能和皇額娘說沒辦法了,她那樣希望朕成大器,做個萬世敬仰的君王,她絕對不想看到她滿懷希望的兒子會跟她說,天不下雨,朕沒有辦法了;朕也不能和朕的皇后說沒辦法了,如果說了,她一定盡她所能的嘲笑朕,諷刺朕,一直以來,她都在讓朕難堪,還有恪妃,朕也不能和她說,從她永遠沉靜的眼睛里,朕不會有半絲欣慰;和怡然說,說什么呢?說一直讓你敬畏的皇上,束手無策了,失望吧……”他深深嘆了一口氣,那聲嘆息太過無奈,“朕真的沒有辦法了,已經讓欽天監求雨,可是上天就不是肯憐愛,看著每日承上的奏折,朕心里難受極了,他們都在朕的江山受盡磨難,他們都是翹首以盼等待朕去救濟他們…….真的很累,到今天朕才知道,什么天子,什么天命所歸,統統都是騙人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后竟然化成一絲哽咽。
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他的無可奈何,他不為人知的脆弱。
而這些,他當然是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的。
我乖乖的一動不動,感受他起伏不定的心跳逐漸平穩,“知道么?朕現在早朝,最怕那些承上奏折的人,他們總在逼朕,讓朕知道一些為難、難堪,甚至是殘忍的事,然后雙手攤開,問朕怎么辦?在他們心中,朕就是黃口小兒,也許他們心中早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卻還將一切推給朕,若朕的回答無法讓他們滿意,他們便提出一個更為完美的方法來嘲諷朕,呵,朕已經很努力了,卻還是無法讓所有人滿意。”
他還想再說什么,他還有那樣多的委屈和無奈,還有那樣多的無可奈何和束手無策,可是最后竟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算了。”
他松開我,又歸于自己的世界,那是一個我進不去的地方。
我突然有點慶幸,因為在他心目中我的無足輕重,才讓我聽到這些的無奈。
夜漸漸深了,他不再說話,只是我的耳邊偶爾傳來輕嘆聲。
大約是我睡得太死了,皇上離開的時候我竟一無所知,那個說冊封我為嬪的戲言隨口一說,也漸漸淡去,沒有在任何人心中留下一點痕跡,包括我,而皇上的留宿也因為大旱之事沒在后宮之內掀起什么波瀾。
為了彰顯自己與皇上同聲同氣,皇后這幾日都閉門不見,說是在為皇上說祈雨,我們也樂得清閑,渴望許久的雨水并未光臨,天氣反而越來越好,而人們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偶爾碰上,也都隨意寒暄幾句,不做深聊,生怕自己臉上無意露出的喜色被有心人看到,說成叛逆之行。
乾清宮似乎成為一處可怕的去處,任是誰去,都會陪責罰一頓再趕出來,皇上的脾氣陰晴不定,自然不會有人再去招惹。
只有她,琳依!一次又一次被責罰,一次又一次的出入乾清宮,我們都在笑她,笑她不知死活、不知進退、可是卻也很羨慕她、佩服她。
而我,只能孤獨的守在紫禁城最高處,因為只有這里才能把乾清宮看的真切。那里有匆忙的人群、碌碌的背影,以及一身的焦頭爛額。
這幾日的天氣出奇的好,好像是上天用最殘忍的方式嘲笑著、宣示著。
終歸,人不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