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怨恨的同時,琳依的日子也并不好過,那日晚宴得罪太后的話,太后必然是記在心上了,接連幾日都讓琳依去奉先殿抄寫佛經,以去心中異念。
與琳依不可避免的碰上后,她已經沒了力氣辱罵我,只是揉著自己酸麻的右手腕與我擦肩,連基本的問好都不愿與我敷衍。
內務府在我們三請四請后,終于不情愿的過來替我們維修門窗。
月奴耐心的向他們說著哪些需要維修,但來人卻不給好臉色,隨意的磕磕錘錘后便想走人。
月奴極盡謙卑:“旁的也就算了,隨意弄弄都不大礙,就是我們小主寢宮的窗戶,不知什么原因總是關不嚴實,夜里風大,怕是惹到我們小主休息,您就好好看看吧。”
“休息不好?那不是應當的么?做了這樣虧心事,怎會睡得好呢,這啊,就是報應!”來人輕蔑道。
月奴不見怒氣:“不管怎么說,我們主子都是皇上親封貴人,即使現在皇上甚少來后宮,但若來后宮,皇上必然會來這承乾宮看慶嬪主子,當然也會順便來我們主子這坐坐,若是不巧那日正好風大,驚擾了圣駕,不知會不會怪罪公公您!”
來人臉色一變,思量會兒,終是挪動步子盡心修理起來。
月奴沉下臉來,徐徐行至我身邊,道:“主子去慶嬪那坐坐吧,這邊嘈雜。”
我沒有拒絕,獨自一人來到慶嬪住處。我來到時,慶嬪正俯身嘔吐,臉色異常慘白,我腳下一軟,一邊跑到她身邊,一邊呼喊著:“娘娘,你怎么了?我去傳太醫!”
慶嬪伸手阻止,“不用,沒有大礙!”
宮人聞訊前來,著急著問:“怎么了?”
慶嬪笑了笑,看了看我,“沒事,是錦貴人大驚小怪了。”
宮女來到慶嬪身邊替給她一杯茶水,讓她漱口,而后收拾起了嘔吐物,一邊收拾,一邊笑了出來。
慶嬪微瞪了她一眼,輕道:“沒大沒小!”
我問:“吐的這樣厲害,真沒事么?”
宮女道:“沒事,只要不把腸子吐出來,都沒事。”
我一臉茫然,慶嬪道:“本宮身在孕中,這些都很平常。倒是你,臉色怎么這么慘白?”
我撫上自己的臉頰,啞然失笑,“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她眸中閃過一絲心痛,“理由也不難猜!偌大的紫禁城,成千上萬的宮女太監,一人一滴口水,一人一個臉色也夠讓你受了。”她抓住我的手,忽而鄭重道:“委屈你了!”
她說的那樣動容,我心中竟感動不已,我極力掩飾著,“沒有!”
“恐怕,后宮也只有你肯這樣為皇上考慮了,本宮聽說,近日已節省近千兩白銀,而這些錢財已經送往云南,怕是可以撐幾日。”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像是責備,又像是埋怨,“他是解了燃眉之急,倒是讓你成了眾矢之的,怎一個圣明君王!”
我急忙掩上她的口,驚慌道:“姐姐,這話說不得!”
她輕揮我的手,淡然一笑:“妹妹這樣擔心,是為本宮,還是為皇上呢?”
我黯然,她也便收住了笑,“本宮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雖是一宮主位,但無奈人微言輕,并不能幫你什么。”
慶嬪大約以為我前來的目的是想向她求救,我急忙解釋,“姐姐誤會了,妹妹來并不是為了尋求庇佑,只是,只有宮人在修葺門窗,我想靜靜坐會兒,找人說說話。”
呵,這樣的事實,聽上去卻是個憋足的理由!
慶嬪并不相信,我卻急了,“雖然聽上去不像真的,但這就是事實。”
可是我為何如此著急?若是慶嬪真能,或者愿意給我們點幫助難道不好么?即使她不行,她無意的透露也許會讓我們現在的處境稍稍好一點呢?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我這么抗拒來自她的幫助呢?
慶嬪哭笑不得,像是寬慰著我,說著一些違心的話,“本宮信你!”
可是我知道,她不相信。
忽然,她扶住了自己的腰,‘哎呦’一聲,我木然不知所措,慶嬪溫婉一笑,指了指自己隆起的肚子,幸福地說:“是他不聽話,在踢本宮。”
我疑惑,“他還沒出生,就會動了?”
慶嬪點頭,示意我可以摸摸。我輕輕摸了上去,只覺得一個微小的力量在輕捶著,似乎是想掙脫著肚皮的束縛,我感到不可思議,手不肯離去,慶嬪溫柔道:“日后你也會有自己的孩子,他也會在你的肚子里踢著你,然后你也會像本宮剛才那般嘔吐,會吃不好睡不香,會腰酸背痛,會行動不便,會很辛苦,可是即使這樣,卻也覺得無比幸福,這就是孩子!有的孩子能扛起天下重任,有的孩子能給母族帶來榮耀,有些可以讓我們在后宮平步青云,有些只是血脈延續。”
她輕輕撫上自己的肚子,臉上透著動人的紅暈,“本宮的孩子,未必及得上別人的高貴、聰慧,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只要他留在本宮的身邊,讓本宮看著他成長便足夠。”她見我聽得認真,便問:“妹妹,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我一怔,竟不好意思起來,抬眸對上慶嬪急切的眼神,便也不掩飾,“男孩!”
“男孩?像皇上一般的男孩?可本宮喜歡女孩,一個知書達理、飽讀詩書的女孩兒,就像妹妹你一樣,讓別人一見就忍不住動心……..”
“娘娘,乾清宮傳話過來,說皇上稍后過來!”海露匆忙跑了進來,用余光瞟了瞟我,接著道:“讓您好好準備準備。”
慶嬪緊了緊鬢發上的金廂倒垂蓮簪,“有什么好準備的?不過是個行動著實不方便的人,再怎么準備也就那樣。”
海露會意到慶嬪語中的少許黯然,嘴像抹了蜜一般,哄道:“旁人都說有了身孕的樣子是女人一生最美的時候,再說了,主子再怎么菲薄自己,在皇上心中您都是最美的那個,誰都比不上。您看,皇上一忙完朝中大事就來咱們這了,莫不是把您放在第一么?”
那樣的話好像是特意說給我聽的呢。我暗自一笑,是嫉妒?不,是羨慕!對慶嬪這樣的女子,我只能羨慕。
回到頌然堂的時候,門窗已經修葺完畢,倒是那個奴才還是唧唧歪歪的說著什么,走近一聽,竟是往月奴要好處,我又氣又惱,也不愿與他糾纏,便命墨林將今日從內務府領的用度悉數給了他,墨林起初不同意,但見我執意也就不再堅持。
墨林將銀子往地上一扔,怒道:“可是我們主子可憐你,打賞給你們的。”
那太監像得了寶物一般,急忙拾起來,放在手上掂量一會兒,終于露出滿意地笑。
我冷笑,只覺得無比惡心,見他要走,我便朗聲道:“本宮祝公公早日飛黃騰達、前程似錦!”
他腳步一滯,回頭看我,竟不自覺的退了幾步,而后怏怏逃走。
墨林說,我看他時,眼睛像是有一團火,一團能讓人挫骨揚灰的火。
今日御膳房送食公公來的格外晚,便是到了,也是將食盒往月奴懷里塞,月奴打開食盒,臉色便不大好,與送晚膳的公公說到:“怎么又都是這樣的素食,我們主子已經好幾日不曾吃過肉食了?”
那公公往食盒看了看,“你們主子不是不舒服嗎?所以我們御膳房才特意為貴人主子做了這樣膳食。”
月奴臉色一沉,埋怨起來,“即使是,那也不必日日都送茭白、馬齒莧這樣的寒性食物,時值春夏交替,寒意未散,日日這樣,我們這些奴才也就算了,主子嬌貴,怎忍受得了。”
公公頗為厭煩,搪塞道:“有什么便吃什么就是了,哪來這樣多的牢騷,不愛吃就不吃。”說完便徑自離去。
月奴一下就委屈起來,許久不說話,只是將菜慢慢放在桌上。
我拿起筷子,將飯菜一口一口送入口中,什么味道在那一刻就像是天方夜譚,我恍惚望了望慶嬪的方向,一墻之隔就仿佛是兩個世間,那邊的他們此時此刻會做些什么呢?
月奴又點了幾盞燈,這樣的光亮晃的我眼疼,我低低說著,“只留下一盞燈,其他的都滅了吧。”
月奴稍稍遲疑,而后吹滅剛點起的燈。
我一口一口吃著,仿佛擺在我面前的是怎樣的山珍海味,月奴不忍,輕輕勸道:“主子吃點便罷了。”
我仿佛沒有聽見,只是重復著,一遍又一遍。
“吃什么這樣認真?”
渾厚的男聲兀然響起,驚得我手中的筷子散落在地,我抬頭去看,只見皇上一身寶藍色長袍,負手而立,嘴角還余一絲嬉戲之笑。
他徐步上前,掃視眼前的飯菜,眉頭微皺,語氣一沉,“怎么就吃這些?”
我好似不以為然,“臣妾尚在病中,只能吃這些清淡食物,皇上見笑了。”
他徑自坐了下來,對著月奴道:“給朕一副碗筷,朕也來嘗嘗!”
我與月奴相視一眼,月奴望了望飯菜,只是搖頭,我明白,當然明白這些飯菜是不能入皇上之口的。
皇上似乎急了,面露不悅,連聲質問:“怎么還站著不動,難道要朕親自動手不成?”
“皇上不是說到慶嬪姐姐那用晚膳么?怎么還到臣妾這討吃的來了?”
他對我微微一笑,“慶嬪有孕,諸多忌口,朕隨意吃了吃,陪她說了會兒話,便又餓了,朕不好意思在她那開口,想著你就住在這,就過來看看有什么可以填飽肚子的。”
我揚起笑,“臣妾這邊的飯菜大約也是不對皇上胃口的。”
他大約是在餓得很,竟不顧我的勸阻,就用手夾起菜正欲放入口中,慌亂之下,我拍落他夾起的菜,他側目看我,全無笑意。
我愣了愣,略盤算下,嬌嗔道:“皇上這樣吃,若鬧壞了肚子,臣妾可就是萬死莫辭了。”
我向月奴使了個眼神,月奴會意,在皇上面前擺放了一副碗筷。
我接過月奴遞給我的干凈筷子,若無其事地吃了起來,并且吃的津津有味。
皇上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大口放入口中,嚼動幾下,臉色一變,竟吐了出來,月奴上前將早已準備好的鹽水遞給皇上,皇上漱了漱口,直直看我。
我擱下碗筷,關切道:“臣妾就說這樣的飯菜怕是不合您的胃口,您卻不聽,這下倒好叫自己難受,也讓臣妾擔心。”我抽出帕子,伸手拭了拭皇上嘴角的水漬。
他卻一把抓住我,滿臉疼惜,嘴唇輕動,“一直吃這樣的飯菜么?”
我掙扎著,他卻越握越緊,幾乎吼道:“回答朕!”
他是真的動氣了,我慌忙跪了下來,也不再掩飾,“自太后下令宮中用度一切從簡時,便清淡很多,再說了,食物便也只是填飽肚子,習慣便好了,臣妾已經習慣。宮中姐妹一心,旁人可以安然食下,臣妾也可以的。”
他松手,冷笑幾聲,“一心?只怕是誰偏了心,動了歪心!”
我茫然,“皇上說什么?誰偏了心?怎么臣妾聽不懂呢。”
他扶我起身,溫柔凝視于我,那樣的溫柔,好似要將我融化,我心一顫,竟不敢與他對視。
他朗聲道:“傳御膳房主事過來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