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早晨的第一縷陽光投射到窗前時,她驀地被驚醒了,睜開眼睛,費力地爬起來。
洗漱完畢,她又檢查了一遍前天準(zhǔn)備的旅行箱。該邁步的時候就不能逗留,不管內(nèi)心有多么不舍。
下樓來到餐廳,全家人正在吃早餐。
一見她出現(xiàn),沐寒臉上頓時煥發(fā)出光彩。她低落的情緒當(dāng)然也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是不是哪兒不舒服?”他關(guān)切地問。
她不置可否地“恩”了一聲,自顧自地低頭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抓起牛奶杯連灌幾口后,終于鼓足勇氣對林若愚說:“林伯伯,打擾了這么久,我也該回家了。謝謝大家的關(guān)照!”
餐廳里頓時鴉雀無聲。
忽然一聲瓷器碎裂的脆響,震得她頭皮發(fā)麻。
她從低垂的眼角,瞟見他那只空手還停在原地,仍是剛才握杯的姿勢在微微發(fā)抖。
他表情愕然地盯著她,仿佛不能相信剛才的話出自她之口。好一會兒,他才握緊拳頭,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鐵青著臉命令道:“你跟我來!”
他象是和誰賭氣似的,用力地劃動著輪椅。
蘇荷稍作遲疑,便站起身,跟著他向書房走去。
他將輪椅停在書桌前,掃開書本,找到那盒煙,又慌亂地抓起打火機。
手抖得厲害,他連打了三次才把煙點著,剛吸了一口,就被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
蘇荷轉(zhuǎn)過身,悄悄揮去就要落下的眼淚。
“為什么要走?”他強壓著怒火問。
蘇荷舔了舔嘴唇,道:“我……想家了。”
“你不是想家。你是想逃!——遠遠地逃開我,逃到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是不是?蘇荷?”一喚她名字,這個曾在他心底里喚過無數(shù)次的名字,他原本激憤的語調(diào)也不由自主地低柔下來。“蘇荷,多年來,我一直相信,在這世上一定有顆心和我的心靈相通,盡管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見面。每當(dāng)感到孤單難過的時候,我常對著夜空想象她的樣子。想了這么多年,等了這么多年,上天終究讓我們遇見了。而且,現(xiàn)實中的你比我想象的更好、更完美。”
“沐寒……”
“昨晚我們還那么好!我整夜被幸福包圍著,盼望天快點亮,盼著天亮能見到你。”他停了停,“而你卻告訴我,這一切不過是場夢而已!夢醒了,天堂消失了,我還是只能回到從前的角落里去。——是這樣嗎?為什么,一夜之間全都變了?”
淚水在蘇荷眼眶里不停打轉(zhuǎn),她努力睜大著眼睛,阻止眼淚掉下來,“我想,一份沒有結(jié)果的感情只會讓彼此更痛苦。”
他沉默了一陣,輕輕點頭,說:“我知道,蘇荷,我不能走。但我會加倍地愛你,為了你,我甘愿做任何事情。我們在一起會幸福的,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的表情懇切而堅定,滿含著期待。
沐寒的自尊是她想竭力維護的珍寶。而此刻,她卻只能別過臉去,回避著他灼熱的目光,輕聲說:“對不起,你還是把我忘了吧。”
沐寒頹然地靠在椅背上。
“忘了,忘了……”他嘴里重復(fù)念叨著這兩個字,忽然扯動嘴角笑了起來。
這凄然自嘲的笑聲一發(fā)而不可收拾,深深刺痛著蘇荷的心。
好不容易他才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深吸口氣,壓低嗓音吼道:“好,你走。走得越遠越好!——你走!”
蘇荷一轉(zhuǎn)身,飛快地跑出房間。
門在身后關(guān)上的一瞬,淚水奔涌而出。原本虛弱的身體,加上昨晚沒休息好,她雙膝發(fā)軟,忙伸手去扶墻。
守在門外的漫霏趕緊上前,攙扶她到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
蘇荷接過她遞來的紙巾。
漫霏輕輕咬著嘴唇,問:“沒一點可能了?”
蘇荷問:“漫霏,如果是你,你怎么辦?”
漫霏毫不猶豫地說:“我肯定選哥哥!他是全世界最值得愛的男人。你知道嗎?你們看彼此的眼神,說話的語氣,那種恩愛與默契,即使是旁人見了也會忍不住羨慕的。你難道一點也不覺得可惜?”
蘇荷明白,她這么說,并不僅僅因為林沐寒是她哥哥。如果沐寒喜歡上她那樣敢愛敢恨的女孩,一切也許會簡單得多。可惜,自己不是她。
漫霏見她沒回答,又問:“他知道陶大維嗎?”
蘇荷搖頭,“我拿不準(zhǔn)該不該告訴他。”
“當(dāng)然要告訴他。”
“不行。我說不出口。”
漫霏想了想,站起身,朝哥哥的書房走去。
她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沒人答應(yīng)。
扭開門,屋里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令她猝不及防。
沐寒坐在桌前,手里拿支煙,恍惚失神地對著窗外的某個地方。
哥哥抽煙沒癮,一般是畫畫熬夜的時候抽一兩支提神,從沒見他抽得這么兇過。她趕緊過去,把通往花園的門打開通風(fēng)。
他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復(fù)又低下去,啞著喉嚨問:“她……走了?”
漫霏忽然發(fā)現(xiàn)哥哥的眼睛紅紅的,頓時心如刀絞。
“是的,她走了。我本該和她好好說的,可我,我卻沖她發(fā)了火。”
“哥,你知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走?”
他長嘆一聲,不說話。
“她……有男朋友了。”
“什么?”他一怔,一截長長的煙灰斷落在衣服上。
“他們已經(jīng)交往兩年了,他在一家外企做研發(fā)。”
林沐寒如夢初醒。
“哥。”
他深深吁了口氣,道:“她有苦衷。”
“蘇荷也很難過,剛才在外面哭得好傷心。”
“她還在?”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漫霏點點頭。
“蘇荷!蘇荷!”他邊大聲叫著她的名字,邊迫不及待地將輪椅快速駛向門口,好像怕再耽擱一秒,就會永遠與她失之交臂。
蘇荷淚光瑩瑩地站到門口。
再度相見,恍如隔世。
沐寒緩緩地向她伸出雙臂。她朝前疾走幾步,撲倒在他懷里。
“傻丫頭,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不知道,我怕說了你會更難過。”她哽咽道。
他們緊緊抱在一起,許久許久都不愿松開。
“離開學(xué)不是還有一個月嗎?你先別走,好嗎?” 他懇求道。
“那一個月以后怎么辦?我什么都給不了你。我應(yīng)該走開,讓真正的幸福有機會接近你,——或者,我可以介紹更好的女孩子……”
“蘇荷!”他大聲打斷了她的話,“太遲了……”
“什么?”
“我心里再也裝不下別人。”
“不會的,”她著急地說,“只要給自己時間,時間能沖淡一切。”
他搖搖頭。“恐怕用我這一生的時間都還不夠。”
“沐寒!”她的眼淚浸濕了他的胸膛。
他輕輕拍她的背,“傻丫頭,我不強求什么結(jié)果,但起碼,我們能一起渡過這個夏天。你愿意嗎?”
前面的拒絕與堅守已經(jīng)耗盡了蘇荷所有的勇氣,此時,她無論如何也對沐寒說不出“不”字。再說,這樣的一個夏天對她也太具誘惑力了。她點點頭,終于展顏一笑,盡管眼角還掛著淚珠。
剛才一直躲在角落里,大氣也不敢出的漫霏樂呵呵地跑過來,抱怨道:“蘇荷,你真是重色輕友,非要哥才留得住你。”
漫霏早上已經(jīng)跟單位請了半天假,加上今天是星期五,下午不去也沒誰會追究。她便約陳未來家吃晚飯。
晚餐桌上,漫霏主動招呼陳未坐到自己旁邊,以前她都是陪蘇荷坐在陳未對面的。
漫霏說:“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要想法兒慶祝一下。”
“什么好日子?”陳未眼珠一轉(zhuǎn),又露出他那壞壞的笑容,說:“莫非——你同意嫁給我啦?”
漫霏白了他一眼,“和我們倆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你只管出主意就行了。”
陳未望著對面的林沐寒和蘇荷頓有所悟,“哦,我明白了。”又嬉皮笑臉地一個勁說:“恭喜恭喜,是應(yīng)該好好慶祝一下。”
漫霏擔(dān)心蘇荷不好意思,偷偷擰了一下陳未。
陳未會意,忍痛換了一付嚴(yán)肅的表情,提議去吃泰國菜,立即被漫霏否決了,“有點創(chuàng)意好不好?就知道吃吃喝喝。”
“你看你,餐飲是我國的傳統(tǒng)文化,怎么說是吃吃喝喝呢?這么低俗。”他有點委屈。“要不,去玩?”
“好啊,去哪兒玩?”一聽玩,漫霏來了精神。
陳未撓撓后腦勺,說:“賞荷怎么樣?我知道有個地方還不錯,上個月事務(wù)所組織去過。有荷花看,有魚釣,還有新鮮土菜吃。”
“荷花?”蘇荷問。
“對,一眼望不到邊。”
“我最喜歡荷花!” 蘇荷掩不住地興奮。
漫霏恍然大悟地說:“難怪,你的名字就是荷。”
“我的名字是從《愛蓮說》里來的,爸爸說蘇蓮不好聽,就叫了蘇荷,蓮就是荷花。”
漫霏問:“你爸不是教電子信息工程的嗎?怎么也文縐縐的?”
“他年輕的時候其實喜歡文科,為了響應(yīng)國家振興科技的號召,才學(xué)了理工。”
沐寒微微頜首,“這么說,是家學(xué)?”
蘇荷不好意思地說:“不敢當(dāng),只能算愛好吧。”
漫霏一臉茫然地道:“你們在說什么?能不能干脆點告訴我,到底去還是不去?”
蘇荷問陳未:“……不知那邊的路好不好走?”
陳未道:“放心,那是渡假村,路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轉(zhuǎn)而用眼神去詢問沐寒。
沐寒微笑道:“你高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