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br> 乾隆三十年四月十九日,乾隆結束了他的第四次南巡,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回到了北京。對小燕子來說,這趟南巡,發生了很多驚心動魄的事,除了皇后被打入冷宮這一件以外,其他的事總算都有驚無險的度過了。尤其簫劍和晴兒這一段,能夠“化暗為明”,還得到乾隆和太后的許婚,小燕子真是“快樂得像老鼠”。離開了三個多月,又回到了景陽宮。再見到小鄧子、小卓子、明月、彩霞,小燕子手舞足蹈,恨不得擁抱他們每一個。明月、彩霞帶著許多宮女,小鄧子、小卓子帶著許多太監,請安的請安,磕頭的磕頭,激動的喊著:</br> “歡迎五阿哥和格格回家!五阿哥吉祥!還珠格格吉祥!”</br> 小燕子笑著,嚷著:</br> “打打打!又磕頭了!一人五十大板!”</br> “都起來吧!”永琪高興的笑著。</br> 太監和宮女們起身,大家忙忙碌碌,接行李,拿箱子,送進房里去。</br> 永琪忍不住問:</br> “你們知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消息?她是不是平安回宮了?現在住在哪兒?還在坤寧宮嗎?”</br> “娘娘早就回來了,沒住在坤寧宮!”小鄧子說。</br> “一回來,就搬到后面那個‘冷宮’里去了!”小卓子低聲回答。</br> “什么‘冷宮’?哪個‘冷宮’?”小燕子急急的問。</br> “別提了,好可憐呀!就是靜心苑。那兒以前專門關一些犯罪的娘娘,聽說先皇帝有個娘娘在那兒上吊死了,從此就關閉了!不知怎的,現在居然給皇后娘娘住了!那兒好冷清,除了老鼠,一個人影都沒有!聽說還鬧鬼呢!”明月搖搖頭說。</br> “皇阿瑪還沒回宮,是誰做主,把她送進那兒去的呢?”永琪皺皺眉頭,不解的問。</br> “我聽魏公公說,是皇后娘娘自己要搬去住的!”小鄧子說。</br> “我記得,皇額娘剪發那天,皇阿瑪確實提過要她搬到靜心苑去!可是,她也不必那么著急呀!等到我們回來再搬不好嗎?說不定大家求求情,就不用搬了!老佛爺不是也說,回來再想辦法嗎?”小燕子看著永琪。</br> “我想,皇額娘是鐵了心,再不留戀皇后的位子了!‘哀莫大于心死’就是這個意思。”永琪想到“宮里的女人,都是悲劇”那句話,不禁惻然。</br> 小燕子呆了呆,忽然往外就跑。</br> “我到那個靜心苑去看看!”</br> 永琪一把拉住了她。</br> “剛剛回來,你好歹也喝杯茶,休息一下!現在急急跑去看皇額娘,傳到皇阿瑪那兒,又是一場不髙興。我們惹的麻煩不少,暫時安分一下,好不好?”</br> “是呀是呀!格格先喝茶吃點心吧!”彩霞笑著拍拍手。只見無數宮女,穿花蝴蝶般上茶上點心上水果。小燕子睜大眼睛,看到這么多愛吃的小點心,就食指大動,垂涎欲滴了,一面抓點心吃,一面叫著:</br> “哇!我早就‘腸子咕嚕咕嚕’了!”</br> 永琪又是搖頭又是笑,更正著她:</br> “這有一個現成的成語,是‘饑腸轆轆’,以后餓了就說‘饑腸轆轆’。什么‘腸子咕嚕咕嚕’!‘咕嚕咕嚕,是咽口水的聲音!’”</br> “那我口水‘咕嚕咕嚕’,腸子也‘咕嚕咕嚕’,可以吧?反正餓了嘛!何況,我又不是‘雞腸’,我是‘燕子腸’!怎么可以說‘雞腸轆轆’呢?”</br> 永琪忍不住笑了,宮女和太監們也跟著笑了,一時間,滿屋子都是笑聲。溫馨的氣氛,籠罩在整個景陽宮里。幾個宮女和太監笑著,開心的嚷著:</br> “格格回宮,咱們又有笑話可以聽了!”</br> 爾康和紫薇,也回到了學士府。兩人在丫頭、嬤嬤的簇擁下進了大廳,爾康喊著:</br> “阿瑪!額娘!我們平安回家啦!”</br> 福晉和福倫開心的迎上前來,紫薇趕緊向二老請安:“阿瑪、額娘辛苦了!”紫薇請完安,一眼看到奶娘牽著東兒,站在旁邊,就忘形的大喊一聲,“東兒!”</br> 她奔上前去,蹲下身子,一把抱過東兒,激動的看著,摸著,親著,喊著:</br> “東兒!我的寶貝,我的心肝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br> 東兒被紫薇親得癢癢,就咯咯的笑著。紫薇覺得這是人世間最動聽的笑聲了,她滿眼發光的,崇拜的看著東兒,充滿了驚嘆的喊:</br> “哇!他一看到我就笑!”她摸著東兒的手和臉龐,“額娘,他長大了!變得好漂亮啊!額娘……謝謝您,把他照顧得這么好!”</br> 爾康也湊過來看。</br> “好像胖了一點!長大好多!”他笑著看紫薇,忍不住說,“紫薇,你也興奮得有點過分了吧?”</br> “沒辦法,就是好想他嘛!東兒……東兒……有沒有想額娘?有沒有!”</br> “東兒想額娘,一直一直想額娘!”</br> “哇!”紫薇再度驚喜的喊,“他想我!他還會說‘一直一直’耶!”</br> “東兒,背《三字經》給額娘聽!”福晉對東兒說。</br> “什么?他會背《三字經》了?不會吧!”紫薇不信的。</br> 東兒小身子一挺,就抬頭挺胸,朗聲的念:</br>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br> 紫薇大喜:</br> “哎呀……他真的會背耶!”她抬頭看著爾康,明知爾康也聽到了,還在那兒“獻寶”,“爾康,你聽到了嗎?他真偉大,他真能干,他會背《三字經》了!”</br> 爾康拉著紫薇,笑著說:</br> “不得了!她簡直在‘崇拜’東兒!好了,先跟額娘、阿瑪說說話,等會兒再去研究東兒,好不好?”</br> 紫薇這才不好意思的站起身,看著福倫和福晉。</br> “總算回來了!”福晉拉著兩人的手,仔細的看他們,“怎么看起來很累很憔悴的樣子,路上沒有發生什么事情吧?不瞞你們說,我這個眼皮一直跳一直跳,老是覺得你們會出事!跳著跳著,你們阿瑪就回來了,說是皇后出了事!可是,皇后回來以后,我的眼皮還是跳!”</br> “哎!額娘就是額娘……您看,我們不是好好的嗎?”爾康打著哈哈。被乾隆關在牢籠里游街這一段,千萬不能讓福晉知道,否則,會被念叨不完。</br> “真的很好嗎?有些傳言已經到北京了!你們又惹事了,是不是?”福倫追問。</br> “說來話長,慢慢再說吧!總之,現在沒事了!”爾康趕緊說,看著福倫,關心的問,“皇額娘怎樣?”</br> “你想呢?搬進那個靜心苑,半條命等于去了!”福晉嘆息著。</br> 紫薇和爾康,都神色沉重起來。紫薇想想說:</br> “我明天進宮,和小燕子、晴兒一起去看看她!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什么忙?”</br> “聽說那個靜心苑又陰又冷,好歹送一些棉被衣裳過去!”福晉說。</br> 紫薇點頭,爾康想到什么,忽然說:</br> “阿瑪!額娘!有件事跟兩位商量,我想把簫劍接到家里來住,我們家房子大,不多他一個!老佛爺說,選個日子,就要讓晴格格和他完婚,他在北京沒個家,我和他情同手足,不知道能不能讓他借我們的家完婚?”</br> “好呀!咱們跟五阿哥的關系,跟還珠格格的關系,讓簫劍住進來,也是義不容辭的!他總不能在會賓樓完婚呀!”福倫爽氣的回答。</br> “那我就把翠竹苑收拾收拾,給他們住吧!”福晉說。</br> “謝謝阿瑪、額娘!”爾康誠心誠意的說。</br> 紫薇看著爾康,覺得他這個安排真是完美極了,眼底盛滿了感動。這時,在一旁的東兒不耐煩了,撲進了紫薇懷里。</br> “娘……額娘……額娘……你們一直說話,都不跟東兒說話……”</br> 紫薇的注意力,立刻完全被東兒吸引住了。一把抱起東兒,興奮得不得了:</br> “他要我!他要我跟他說話!爾康,你有沒有聽到?”看著東兒,狠狠的親了一下,“東兒,東兒!額娘跟你說話,跟你說幾天幾夜的話,好不好?以后再也不離開你這么久!一定一定不會了!”</br> 爾康又笑又愛又搖頭,對福倫夫婦說:</br> “沒辦法了,紫薇看到東兒,就什么都顧不得了,我把她和東兒,都帶進房去!晚上再跟阿瑪額娘談!”</br> “快去吧!你們小夫妻和東兒,享受一下你們的三人時刻吧!”福晉笑著。</br> 紫薇抱著東兒,匆匆請了一個安:</br> “對不起!我失禮了!沒辦法……”</br> 福晉拼命笑,感動無比的說:</br> “我懂我懂!我也是做娘的人呀!”</br> 紫薇就抱著東兒,和爾康奔進房去了。這天,爾康沒有什么地位和分量,紫薇整個人都是東兒的。她眼里心里,都只有東兒!她陶醉在東兒的笑、東兒的撒嬌、東兒的軟語呢喃里。爾康只能微笑的旁觀,連參與的機會都沒有。看著這樣一對母子,他體會著這種無法取代的親情,驚嘆著人間怎會有這樣的幸福!</br> 第二天,紫薇、小燕子、晴兒三個格格,抱著棉被衣服、食籃、用具等,走進了靜心苑。抬眼一看,荒涼的庭院里雜草叢生,荊棘攀著幾棵沒有修剪的大樹,任意攀爬,連靜心苑的牌子,都掩映在藤蘿裊蔓中。幾張石桌石椅,半埋在茂盛的草堆里。兩個衛兵無精打采的坐在屋檐下守衛,靠著墻打瞌睡。小燕子東張西望,不敢相信的說:</br> “我還不知道,宮里有這樣一個地方,我從來沒有來過。難道沒有人把雜草清除一下嗎?”</br> 衛兵看到三人,趕緊行禮。</br> “三位格格吉祥!”</br> “我們過來探視皇額娘!你們要不要通報一聲?”紫薇說。</br> “皇上有令,這靜心苑不給任何人探視!”</br> 小燕子一挑眉,大聲嚷:</br> “不可能!皇阿瑪昨天才回來,還沒時間管靜心苑的事,你不要‘假傳圣令’啊?是皇上親自跟你說的嗎?‘令’在哪兒,拿給我們看看!”</br> 衛兵一呆,晴兒趕緊接口:</br> “老佛爺派我來,要給皇后娘娘送點東西,難到老佛爺也要得到皇上許可,才能送東西過來嗎?”</br> 衛兵不敢堅持了,趕快讓路:</br> “三位格格進去吧!通報也不必了!”</br> 三人急忙進內去。只見大廳里,布置得像個佛堂,供著觀音菩薩和香燭,燭煙裊裊。佛案前,赫然看到皇后穿著袈裟,戴著佛珠,頭發完全剃光了,用尼姑巾扎著。她正跪在佛案前,虔誠禮佛,口中喃喃誦經:</br> “觀自在菩提,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色利子,色不異空,色即是空……”</br> 紫薇、小燕子、晴兒三人,看到這種情形,都大驚失色了。小燕子忍不住驚呼:“皇額娘!你怎么把頭發完全剃掉了?還穿成這樣?”</br> 皇后繼續念經,頭也不回。容嬤嬤趕緊走過來行禮,低聲說:</br> “三位格格吉祥!你們平安回來了?阿彌陀佛……聲音小一點,讓娘娘念完這段!”</br> 三人面面相覷。紫薇睜大眼睛看著容嬤嬤,壓低聲音問:</br> “皇額娘剃度了?是哪位師父幫她剃度的?”</br> “哪有什么師父呢?”容嬤嬤嘆氣說,“住進這兒,就只有我和娘娘兩個。娘娘要剃頭,沒人幫忙,是奴才幫娘娘剃光的!娘娘說,心誠就好,不在乎形式!袈裟也是我們用舊衣服改的,馬馬虎虎穿。”</br> 紫薇和晴兒互視,三人看得又是震驚,又是凄涼。</br> “這樣好嗎?”晴兒擔心的說,“雖然這靜心苑很冷清,到底還是皇宮,不是尼姑庵,給皇上知道,可能又會生氣!”</br> “皇額娘也太急了,說不定還能轉圜呀!”紫薇扼腕。</br> “就是!就是!”小燕子急切的接口,“我們已經回來了,等皇阿瑪心情好的時候,我們說話,他還是會聽的,為什么這么急,就把頭剃光了?容嬤嬤,你怎么不攔著呢?”</br> 容嬤嬤一股逆來順受的樣子,說:</br> “三位格格,這是娘娘的命,是容嬤嬤的命,咱們都認命了!”</br> 這時,皇后念佛已畢,雙手合十,走了過來。見到三人,只淡淡的說了一句:</br> “你們來了!”</br> 三人看著皇后,只見她形銷骨立,穿著寬松的袈裟,好像一個曬衣架子。眼眶凹陷,雙頰如削,再加上脂粉不施,嘴唇和臉色都蒼白成一個顏色。三人看到皇后如此消瘦憔悴,幾乎不能相認,都十分震驚。晴兒遞上衣物食籃,安慰的說:</br> “皇后,老佛爺要我代她問候你,她說,過兩天就會過來看你!”</br> “我們送了一些穿的用的和吃的來!”紫薇檢點著東西,“這是棉被,這是幾件干凈的新衣服,這兒還有許多點心,都是素的,可以放心吃!”</br> “謝謝你們的好心!這些東西,我也用不著了!”皇后安靜的說。</br> 小燕子頓時激動起來:</br> “怎么用不著呢?你就算剃光了頭發,你還是一個‘人’,只要是‘人’,你就逃不掉‘吃喝拉撒睡’,在你成佛成仙以前,你總是要過‘人’的生活!拿去,好好的吃點東西,已經瘦成這樣,再不吃,怎么辦呢?”</br> 皇后聽了,就出神的看著虛空,幾乎是遺憾的說:</br> “是啊!這一身‘人’的臭皮囊,不知幾時才能解脫?”</br> 紫薇一個寒戰,忍不住放下東西,沖上前去,握住皇后的雙臂搖了搖。說:</br> “皇額娘!不要鉆牛角尖了!佛家是度苦度難度眾生,并不是要你把生命都‘度掉’!人生沒有解不開的結,你振作一點,好不好?”</br> 皇后凝視紫薇,忽然問:</br> “當初,那些針刺下去,你很疼吧!”</br> “當初……”紫薇一愣,“我忘了!”</br> “好一個‘忘了’!你能忘,我不能忘……”皇后就拿起佛珠,低下頭去,“你們走吧!我不苦,我在這兒很平靜,很安詳!你們放心吧!容嬤嬤,送她們出去!”</br> “是!”容嬤嬤推了推晴兒,“走吧!謝謝你們跑這一趟,東西留在這兒,以后也別來了!給皇上知道,會不高興的!到了今天,已經沒有必要為了娘娘,再讓皇上生氣了!”</br> 三人還不舍得走,容嬤嬤就把三人推出門去。</br> “去吧!去吧!”</br> 三人迫不得已,只得出門去。晴兒回頭喊:</br> “皇后娘娘!千萬想開一點啊!”</br> 皇后用安安靜靜的聲音回答:</br> “沒有‘皇后’,沒有‘娘娘’,沒有‘想開’,沒有‘想不開’,沒有‘你’,沒有‘我’!沒有‘得’,也沒有‘失’。活了一輩子,現在最干凈!”</br> 三人被推出房間,容嬤嬤在門內跪下,含淚給三人磕頭,含淚說:</br> “娘娘什么都‘沒有’了,只有‘懺悔’!奴才沒什么學問,做不到什么都沒有,心里還有‘娘娘’!你們送東西來,奴才充滿感激,在宮里,大概只有你們,還會給我們送東西來。你們送來的,不只是東西,還有溫暖和寬容。奴才看到你們,想到當初,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給三位格格磕頭謝恩了!奴才還有一事相求……”</br> “什么事?你盡管說!我一定幫你去辦!”小燕子熱情奔放的說。</br> “有時間的時候,去看看十二阿哥!他缺什么,才是比較重要的!”容嬤嬤輕聲的、哽咽的說。</br> 晴兒、紫薇和小燕子都拼命點頭。</br> 容嬤嬤再磕了頭起身,就把房門關上了。</br> 三個格格站在門外,都是一臉的愴惻。在這一瞬間,三人都領悟了很多的東西。身為“皇后”,下場如此!過去的囂張,過去的繁華,過去的一呼百應,過去的錦衣玉食……到現在,真的是什么都沒有了!人生,到底應該追求的是什么呢?</br> 當小燕子在靜心苑為皇后煩惱時,永琪正在景陽呂的書房里,幫乾隆做一些事。他坐在書桌前,桌上堆滿奏折,他一面細讀,一面忙碌的寫著什么。明月、彩霞在一邊磨墨侍候。桌上燃著一爐熏香,香氣繚繞,永琪握筆疾書,他那么專心,兩個丫頭大氣都不敢出,房里靜悄悄。外面忽然傳來小鄧子的大聲通報:</br> “知畫姑娘到!”</br> 永琪一驚,抬起頭來。</br> “知畫姑娘?就是老佛爺帶回來的那個小姐嗎?”明月驚奇的問。</br> “可不是!咱們趕快去招呼吧!”彩霞放下了墨。</br> 明月、彩霞還來不及出去,知畫帶著兩個宮女,提著一籃水果,笑吟吟的進來了。她初次穿了宮里的衣裳,梳著旗頭,打扮得像個格格,看來真是美麗無比。走到書桌前,她對永琪屈屈膝,從容不迫的說:</br> “老佛爺要把這籃水果送到你這兒來,說是南邊快馬送來的果子,老佛爺說你最愛吃新鮮水果……我呢,也要熟悉一下宮里的環境,就自告奮勇給你送來了!”說著,就忍不住去看桌上的奏折,“你在忙什么?”</br> 永琪趕快擱筆起身,說:</br> “是皇阿瑪的奏折!一趟南巡,這些奏折全體耽擱了!我就跟皇阿瑪說,我先過目,做一個篩選,也做一個摘錄,重要的他再批,不重要的,看了摘錄就知道說些什么。這樣他就比較省力一點,也不會誤事了!”</br> 知畫睜大眼睛,看著永琪,不禁佩服起來,坦率的說:</br> “哇!我在南邊,看到你和還珠格格,發生好多驚心動魄的事,一直認為你是個帶點江湖氣息的皇子,好像有點不務正業呢!現在,看到你整理奏折,才知道皇阿瑪為什么那么重視你!原來,你是文武全才啊!”</br> “什么文武全才?‘蠢才’的‘才’吧!”永琪接了一句。</br> 知畫就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說:</br> “蠢才是你說的,可不是我說的啊!”四面看看,“還珠格格呢?”</br> “和紫薇她們去看皇后……你要不要去外面坐?”永琪有點不安起來。</br> “我不坐,我馬上要走!”知畫轉身要走,忽然對墻上懸掛的一副對聯感到興趣,“這是你的字嗎?”</br> “哎!隨便寫寫!”永琪急忙回答。</br> “好字!原來你學顏字!”知畫贊嘆著。</br> “你一看就知道了?”永琪非常驚訝,“你呢?你學什么字?”</br> “我不用心,什么都學一點皮毛。”知畫笑著,“朱、黃、米、蔡、歐、柳、顏、趙,都學過一點。有一段時期,還迷王羲之。我爹說,只有柳字,我寫起來有兩分味道。”</br> 什么?好像她什么字都會嘛!永琪聽得發愣,心里可有些不服氣,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哪里可能學會那么多種字?吹牛也不能這樣吹呀!他實在按捺不住好奇,把筆筒往前一搬,說:</br> “正好,我這兒筆墨俱全,你幫我寫一副對聯如何?”</br> “五阿哥要考我哇!不行!想要讓我出丑,我要逃了!”知畫笑容可掬。</br> “彩霞!鋪紙!明月!磨墨!”永琪不由分說的喊。</br> 兩個丫頭趕緊鋪紙磨墨。知畫就笑嘻嘻,大大方方的走向前。</br> “逃不掉,就只好寫啰!”</br> 知畫提筆,看了看永琪,就低下頭去,握著筆,一揮而就的寫了兩句話:</br> “得成比目何辭死,愿做鴛鴦不羨仙。”</br> 永琪見到這樣兩句話,不禁呆住了,驚看知畫。只見知畫轉動著一對美麗的大眼睛,笑吟吟的迎視著他。那眼里,說是有情,又似無意。黑白分明的眸子,坦蕩蕩中,還帶著一股天真無邪的純真。</br> 正在這時,小燕子滿臉凄惶沖進房,一面進門一面喊:</br> “永琪!我告訴你,皇額娘好慘……”她忽然站住,驀然住口,呆看著坐在書桌前寫字的知畫,當然也看到肅立在知畫身后的永琪。</br> 永琪一看到小燕子沖進門來,頓時緊張起來,沒有做賊也心虛,有些手足失措。</br> “哎!小燕子,老佛爺讓知畫送東西來!”他趕緊解釋。</br> 知畫卻大方的笑著,放下筆起身,對小燕子屈屈膝:</br> “還珠格格吉祥!”她看看那張字,笑著說,“五阿哥要考我寫字,沒辦法,只好寫兩句!寫得不好,給阿哥、格格笑話了!”</br> 寫字!永琪考她寫字?好端端的,為什么考她寫字?明知道那個知畫念了許多書,什么“通見”、“死記”全都會!難道還不會寫字嗎?小燕子臉色一變,走過去看著那張字。知畫的字跡龍飛鳳舞,小燕子好多字都不認識,看得糊里糊涂,念著:</br> “得成比目什么死,愿做……什么東西?這么多筆畫?”鴛鴦兩個字,對小燕子來說,實在太深了。</br> 知畫微笑起來,心無城府的說:</br> “五阿哥要我寫對聯,臨時哪兒寫得出對子呢?沒辦法,就把唐詩搬出來了!這是盧照鄰的詩,‘得成比目何辭死,愿做鴛鴦不羨仙’!我覺得,你們兩位,就是這樣!讓人好羨慕呢!好了!我還要到各位娘娘那兒去轉轉,我走了!”</br> 知畫說著,就帶著兩個宮女,翩然而去。明月、彩霞趕緊跟著送出去。</br> 小燕子呆著發愣,連送也沒送。拿起那張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永琪也顧不得知畫,心神不定的看著小燕子。小燕子看了半天,才抬眼看永琪。</br> “這兩句話是什么意思?‘鴛鴦’兩個字我不會念,我懂。就是宮里養的那種漂亮的鳥兒嘛!‘比目’我會念,不懂。是什么?”</br> 永琪硬著頭皮解釋:</br> “‘比目’是一種魚,兩只眼睛長在一塊兒,大家用它來形容恩愛。”</br> 原來是很恩愛的魚啊!鴛鴦是恩愛的鳥,比目是恩愛的魚!這根本是兩句“情詩”嘛!跟當初紫薇要她背的“你儂我儂”差不了多少!那個知畫和永琪,關在書房里寫情詩,欺負她不認得幾個字!小燕子這樣想著,心里的醋意,立刻翻江倒海般洶涌著。她眼眶一紅,把字一丟,轉身就沖出書房。永琪一看她這種樣子,分明有誤會,大急,追了過去。</br> “你去哪里?小燕子……你不要誤會!”</br> 小燕子沖進臥室,氣呼呼的開抽屜,東翻西找。永琪追了進來,不知道她在找什么,著急的看著她:</br> “你在干什么?”</br> 小燕子不說話,乒乒乓乓,亂翻一氣。永琪嘆了口氣:</br> “你的鞭子,掛在墻上呢!每次你都隨便放,然后就找不到,我在墻角釘了一個掛鉤……”他走過去拿下鞭子,遞給她,“你心里有氣,最好用講出來的方法,練武打拳揮鞭子都不是辦法。”</br> 小燕子搶過鞭子,用力一摔,把鞭子摔在地上。她頭也不回,繼續翻找,永琪呆呆的看。只見她終于找到了,在抽屜里拿出一本《唐詩三百首》來。嘴里自言自語:</br> “有什么難?白紙印著黑字,我也會念!”</br> 小燕子一屁股坐在床上,打開《唐詩三百首》,就開始念詩:</br> “妾發初……”一連兩個字,不會念,“什么什么,折花門前……”什么東西?那么多筆畫,又不會念了。</br> 永琪看她鬧了半天,竟然是要念詩,心里涌上一陣憐惜和不忍。聽到她念得亂七八糟,忍不住解釋:</br>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意思是說,當我還小,頭發才蓋到額前的時候,采了一朵花在門口玩……”</br> 小燕子咬嘴唇,吐出一口長氣,再費力的念:</br>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什么猜?”</br> “嫌猜!兩小無嫌猜!這個‘嫌’字,就是我嫌你不好,你嫌我不好的那個‘嫌’字,‘無嫌猜’就是一點都不會嫌棄猜疑的意思!”永琪再解釋。</br> 小燕子憋著氣念下去:</br> “十四為君婦,羞顏木當開……”</br> “是‘羞顏未嘗開’,不是‘木當’,‘未嘗’就是還沒有的意思”。</br> 小燕子瞪著《唐詩三百首》,頓時悲從中來,坐在床沿上,看著那些白紙黑字生氣我永遠學不會的!我連一首都念不出來,我笨死了,笨死了……”</br> 永琪撲上前去,拿開了那本唐詩,把她一擁入懷。這樣自怨自艾的小燕子,勉強念詩的小燕子,牽扯著他的心,使他有說不出的負疚,說不出的心痛。他急急的說:</br> “不要這樣子,不會念唐詩,一點關系都沒有!剛剛是我不好,明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我就不該讓知畫寫字,我就應該提高警覺,保持距離……是我不好!你生氣,我寧愿你揮鞭子打拳,不要這樣……那個《唐詩三百首》跟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別讓它跑來破壞我們的生活!”</br> “不不!有關系,有好大的關系!”小燕子傷心的說,“我知道……有一天,你會不喜歡我,你喜歡拿起筆來,就能寫唐詩,什么魚什么鳥的唐詩……我要念,我答應過皇阿瑪,有一天背《唐詩三百首》,像背菜單一樣……可是……可是……這個比菜單難了一千倍,一萬倍……可是……可是……人家知畫比我小了好多歲,她都會……我不會……”說著說著眼眶就濕了。</br> 永琪緊摟著她,拍著她的肩。</br> “可是,你會打架,會武功,會說笑話,知畫也不會!為什么要去跟知畫比嗎?”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耳朵,他在她耳邊悄悄說,“我跟你保證過好多次了,我不會變心的。”</br> “那……她為什么會跑到你的書桌上去寫字?”</br> “哎……是這樣……”永琪答得期期艾艾,“知畫送東西來,我正在寫字,談到練字,她好像什么體都練過,我一時好奇,就讓她露一手看看……”</br> 永琪話沒說完,小燕子推開他,奔去拾起鞭子,就往門外跑。</br> “你到哪里去?要干什么?”永琪追在后面喊。</br> “我去找那個知畫,比寫字念詩我都比不過,我跟她比鞭子,我先抽她幾鞭子再說!看她還敢不敢再跑到你的書桌上來,寫什么鴛鴦什么魚,來挑逗你!”</br> 永琪大驚,飛奔向前,攔門而立。</br> “她哪有‘挑逗’我,你誤會了!不能去不能去!你去了會闖大禍,她是老佛爺的‘新寵’,你不要惹麻煩,一個搞不好,你就會吃大虧……”</br> 永琪說到一半,小燕子氣不打一處來,拿起鞭子,就一鞭抽向永琪。</br> “你是心痛我,怕我吃虧?還是心痛知畫,怕她挨打?”</br> 不料永琪不閃不躲,這一鞭就打在永琪身上,劈啪一聲,好響。永琪趕緊用手捂著臉,彎下腰去。狼狽的喊:</br> “哎喲!你好狠……打傷了我,要我怎么去上朝?”</br> “你怎么不躲?”小燕子呆住了。</br> 永琪捂著臉呻吟:</br> “躲了,你的氣沒地方出,會跑出去闖禍,讓你打一鞭,你大概可以消氣……但是,你怎么打這么重?”</br> 小燕子手里的鞭子,掉在地上,她又急又悔,撲上前來,伸手去拉永琪的手,著急的喊:</br> “給我看!傷成怎樣?趕快去搽九毒化瘀膏,或者不會腫起來”。</br> 永琪抓住了她的手,把她一拉,就拉進了懷里。他露出一點傷痕都沒有的臉龐來,笑著說:</br> “騙你的!怎么會讓你打到臉上呢?”</br> 小燕子一聽,揚起拳頭,就想給他一拳。騙我?是啊,他功夫那么好,怎么會閃不過一鞭?明知道她會著急,才會騙到她!簡直吃定了她嘛!她揚起拳頭,就接觸到永琪那對深情的眼光,他站在那兒,帶著一臉的歉意,居然又沒有躲,一股寧愿挨打的樣子。她的拳頭停在半空中,打不下去。然后,她撲進了他的懷里,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充滿感情的痛喊出聲:</br> “永琪,永琪!你教我念詩,我學我學……不管多難,我都學,你不要去愛別人,我會哭死的!什么鴛鴦,什么魚,你都不可以要,你有‘小燕子’啊!”</br> 永琪心里一酸,連鼻子里都酸楚起來,一迭聲的回答:</br> “是,是,是,是!我有小燕子,一只小燕子,抵幾千幾萬只鴛鴦,幾千幾萬條比目魚!我只要小燕子……什么鴛鴦什么魚,讓他們都閃一邊去!”</br> 永琪說完,就凝視著小燕子,見她那明亮的大眼睛里,盛著淚珠,就再也忍不住,低頭深深的吻住她。這一吻,婉轉纏綿,刻骨銘心,吻得二人心動神馳,別說什么鴛鴦什么魚,就連天地萬物,都化為灰,化為塵,化為煙……從他們身邊飛去。大地靜悄悄,只留下了他們兩個,擁有著彼此,聆聽著對方的呼吸和心跳。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