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br> 人間有天堂</br> ·第21章·</br> 雨鳳被這一場雨,徹底地清洗過了。她回復了神志,完全醒過來,也重新活過來了。回到房里,換上了干凈的衣服,她就乖乖吃了藥,而且,覺得餓了。雨鵑捧了剛熬好的雞湯過來,她也順從地吃了。大家含淚看著她吃,個個都激動不已。每個人這才都覺得餓了。</br> 晚上,雨停了。</br> 雨鳳坐在窗前的一張躺椅里,身上蓋著夾被,依然憔悴蒼白,可是,眼神卻是那么清明,神志那么清楚。云飛看著,心里就被失而復得的喜悅漲滿了。他細心地照顧著她,一會兒倒茶,一會兒披衣,一會兒切水果。</br> 她看著窗外出神。窗外,天邊懸著一彎明月。</br> “雨停了,天就晴了,居然有這么好的月亮。”她說。</br> 他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深深地凝視她。</br> “對我而言,這就是‘守得云開見月明’!”</br> 她轉頭看他,對他軟弱地笑了笑。</br> “看到你又能笑了,我心里的歡喜,真是說都說不出來。”</br> 她握住他的手,充滿歉意地說:</br> “讓你這么辛苦,對不起。”</br> 他心中一痛,情不自禁,把她的手用力握住。</br> “干嗎?好痛!”</br> “我要讓你痛,讓你知道,你的‘對不起’是三把刀,插在我心里,我太痛了,就顧不得你痛不痛!”</br> 她眼中涌上淚霧。他立即說:</br> “不許哭,眼淚已經流得太多了!不能再哭了!”</br> 她慌忙拭去淚痕,又勉強地笑了。看看四周,輕聲說:</br> “結果,我還是被你‘金屋藏嬌’了!”</br> 他注視她,不知道是否冒犯了她。然后,他握起她的雙手,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看著她。溫柔而低沉地說:</br> “雨鳳,我要告訴你我的一段遭遇。因為那是我心里最大的傷痛,所以我一直不愿意提起。以前雖然跟你說過,也只是輕描淡寫。”</br> 她迎視著他的眼光,神情專注。</br> “我說過,我二十歲那年,就奉父母之命結婚了。映華和你完全不一樣,她是個養在深閨,不解人間世事的姑娘。非常溫柔,非常美麗。那時的我,剛剛了解男女之情,像是發現了一個無法想象的新世界,太美妙了!我愛她,非常非常愛她,發誓要和她天長地久,發誓這一生,除了她,再也不要別的女人!”</br> 她聽得出神了。</br> “她懷孕了,全家欣喜如狂,我也高興得不得了。我怎樣都沒有想到,有人會因為‘生’而‘死’。幸福會被一個‘喜悅’結束掉!映華難產,拖了三天,終于死了,我那出生才一天的兒子跟著去了。在那一瞬間,生命對于我,全部變成零!”</br> 他的陳述,勾動往日的傷痛,眼神中,充滿痛楚。</br> 她震動了,不自覺地握住他的手,輕輕搓揉著,想給他安慰,想減輕他的痛楚。</br> “你不一定要告訴我這個!”她低柔地說。</br> “你應該知道的,你應該了解我的全部!我今天告訴你這些,主要是想讓你知道,當你抗拒整個世界,把自己封閉退縮起來的那種感覺,我了解得多么深刻!因為,我經歷過更加慘痛的經驗!映華死了,我有七天不吃不喝的紀錄,我守在映華的靈前,讓自責把我一點一滴地殺死!因為映華死于難產,我把所有的過錯都歸于自己,是我讓她懷孕的,換言之,是我殺死她的!”</br>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痛楚的云飛。</br> “七天七夜!你能想象嗎?我就這樣坐在那兒,拒絕任何人的接近,不理任何人的哀求!最后,我娘崩潰了!她端了一碗湯,到我面前來,對我跪下,說:‘你失去了你的妻子和兒子,你就痛不欲生了,這種痛,你比誰都了解!那么,你還忍心讓失去媳婦和孫子的我,再失去一個兒子嗎?’”</br> 云飛說著,眼中含淚,雨鳳聽得也含淚了。</br> “我娘喚醒了我,那時,我才明白,生命的意義,不在于金錢,不在于權勢,只在于‘愛’,當有人愛你的時候,你根本沒有權利放棄自己!你有責任和義務,為愛你的人而活!這也是后來,我為什么會寫《生命之歌》的原因!”</br> 雨鳳熱烈地看著他,感動而震動了。</br> “我懂了!我知道你為什么講這個給我聽,我好心痛,你曾經經歷過這樣悲慘的事,我還要讓你再痛一次!我以后不會了,一定不再讓你痛了!”她懺悔地說。</br> 他把她拉進了自己的懷里,輕輕地擁住她。</br> “你知道嗎?當你拒絕全世界的時候,我有多么恐懼和害怕嗎?我以為,我會再‘失去’一次!只要想到這個,我就不寒而栗了!”</br> “你不會失去我了,不會了!不會了!”她拼命搖頭。</br> “你答應我!”</br> “我答應你!”</br> 云飛這才抬頭凝視她,小心地問:</br> “那么,還介意被我‘金屋藏嬌’嗎?”</br> 她情不自禁,沖口而出:</br> “藏吧!用‘金屋’,用‘銀屋’,用‘木屋’,用‘茅草屋’都可以,隨你怎么藏,隨你藏多久!”</br> 他把她的頭,緊壓在胸前。</br> “我‘藏’你,主要是想保護你,等你身體好了,我一定要跟你舉行一個盛大的婚禮,告訴全天下,我娶了你!在結婚之前,我絕不會冒犯你,我知道你心中有一把道德標尺,我會非常非常尊重你!”</br> 她不說話,只是緊緊地依偎著他,深思著。半晌,她小小聲地開了口:</br> “慕白……”</br> “怎樣?”</br> “我沒有映華那么好,怎么辦?你會不會拿我跟她比,然后就對我失望了?你還在繼續愛她,是不是?”</br> “我就猜到你可能會有這種反應,所以一直不說!”</br> “我知道我不該跟她吃醋,就是有點情不自禁。”</br> 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一瞬也不瞬地,看進她內心深處去。</br> “她是我的過去,你是我的現在和未來,在我被我娘喚醒的那一刻,我也同時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不能活在過去里,要活在現在和未來里!”他虔誠地吻了吻她的眉,她的眼,低低地說,“謝謝你吃醋,這表示,我在你心里,真的生根了!”</br> 他的唇,從她的眉,她的眼,滑落到她的唇上。</br> 雨鳳回到人間,雨鵑的心定了。跟著要解決的問題,就是鄭老板的求親。她沒有辦法再拖延下去,必須面對現實,給金銀花一個交代了。</br> 這天,她到了待月樓。見到金銀花,她期期艾艾地開了口。</br> “金大姐,我今天來這兒跟你辭職,我和雨鳳,都決定以后不登臺,不唱曲了……”</br> 她的話還沒說完,金銀花已經滿腹懷疑,氣極敗壞地瞪著她,問:</br>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們姐弟五個,忽然之間,連夜搬家!現在,你又說以后不唱曲了,難道,我金銀花有什么地方虧待了你們嗎?還是提親的事,把你們嚇跑了?還有,你臉上的傷是怎么回事?誰那么大的膽子,敢傷你的臉?”</br> 雨鵑咽了口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關系到女兒家的名節,尤其是雨鳳,她那么在乎,自己一個字都不能泄露。她退了一步,說:</br> “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對我們姐妹的恩情,我們會深深地記在心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這次匆匆忙忙搬家,沒有先通知你,實在是有其他的原因!不唱曲也是臨時決定的,雨鳳生病了,我們一定要休息,而且,你也是知道的,雨鳳注定是蘇慕白的人了,慕白一直不希望她唱,現在,她已經決心跟他了,就會尊重他的決定!”</br> “蘇慕白,你是說展云飛!”</br> “我是說蘇慕白,就是你說的展云飛!”雨鵑對于“展云飛”三個字,仍然充滿排斥和痛苦。</br> “好!我懂了。雨鳳跟了展云飛,從此退出江湖。那么,你們已經搬去跟他一起住了?是不是?”</br> “應該是說,他幫我們找了一個房子,我們就搬進去了!”</br> “不管怎么說,就是這么一回事就對了!那么,你呢?”</br> “我怎么?”</br> 金銀花著急,一跺腳。</br> “你跟我打什么馬虎眼呢?雨鳳不唱,你也不唱了!那么,雨鳳跟了展云飛,你不會也跟了展云飛吧?”</br> “哪有這種事?”雨鵑漲紅了臉。</br> “這種事可多著呢,娥皇女英就是例子!好,那你的意思是說不是!那么,鄭老板的事怎么說?你想明白了嗎?”</br> 雨鵑對房門看了一眼。阿超正在外面等著,她應該一口回絕了鄭老板才是。可是,她心里千回百轉,縈繞著許多念頭,真是千頭萬緒,剪不斷,理還亂。</br> “金大姐,請你再多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好不好?”</br> “我覺得你是一個很爽快的人,怎么變得這樣不干不脆?”金銀花仔細打量她,率直地問,“你們是不是碰到麻煩了?你坦白告訴我,你臉上有傷,雨鳳又生病,你們連夜搬家,所有的事拼起來,不那么簡單,珍珠他們說,早上他們來上班,你還有說有笑。你不要把我當成傻瓜!到底是什么事?需不需要鄭老板來解決?你要知道,如果你們被人欺負了,那個人就是在太歲頭上動土!”</br> 雨鵑瞪大眼看著金銀花,震動了一下。</br> “我們好像一直有麻煩,從來沒有斷過!你猜對了,我們是碰到了麻煩,可是,我現在不想說,請你不要勉強我。我想,等過幾天,我想清楚了,我會再來跟你談,現在,我的腦子糊里糊涂,好多事都沒理清楚……總之,這些日子以來,你照顧我們,幫助我們,真是謝謝了!現在,你正缺人,我們又不能登臺,真是對不起!”</br> “別說得那么客氣,好像忽然變得生疏了!”金銀花皺皺眉頭,“你說還要時間考慮,你就好好地考慮!這兩天,待月樓好安靜,沒有你們姐妹兩個唱曲,沒有展家兄弟兩個來斗法,連鄭老板都是滿肚子心事……好像整個待月樓都變了。說實在的,我還真舍不得你們兩個!我想……大家的緣分,應該還沒結束吧!”</br> 雨鵑點頭。金銀花就一甩頭說:</br> “好了!我等你的消息!”</br> “那我走了!”</br> 雨鵑往門口走。金銀花忽然喊住:</br> “雨鵑!”</br> 雨鵑站住,回頭看她。金銀花銳利地盯著她,話中有話地說:</br> “你們那個蘇慕白和展夜梟是親兄弟,不會為你們姐妹演出‘大義滅親’這種戲碼!真演出了,雨鳳會被桐城的口水淹死!所以,如果有人讓你們受了委屈,例如你臉上的傷……你用不著咽下去,你心里有數,有個人肯管,會管,要管,也有辦法管!再說,雨鳳把云飛帶出展家,自立門戶,你們和展家的梁子,就結大了!這桐城嗎,就這么兩股勢力,你可不要弄得‘兩邊不是人’!”</br> 金銀花這一篇話,驚心動魄,把雨鵑震得天旋地轉。一直覺得鄭老板的求婚,不是一個“不”字可以解決,現在,就更加明白了。一個展云翔,已經把蕭家整得七零八落,再加上鄭老板,全家五口,要何去何從呢?至于鄭老板的“肯管,要管,會管,有辦法管……”依然誘惑著她,父親的血海深仇,自己和雨鳳的屈辱,怎么咽得下去?她心緒紊亂,矛盾極了。</br> 從待月樓出來,她真的是滿腹心事。阿超研究地看看她,問:</br> “你說了嗎?”</br> “什么?”</br> “你講清楚了沒有?”</br> “講清楚了,我告訴她我們不再登臺了!”她支吾著說。</br> “那……鄭老板的事呢?也講清楚了嗎?”</br> “那個呀……我……還沒時間講!”</br> “怎么沒時間講呢?那么簡單的一句話,怎么會沒時間講?”他著急地瞪她。</br> 她低著頭,看著腳下,默默地走著,半晌不說話。他更急。</br> “雨鵑,你在想什么?你心里有什么打算?你告訴我!”</br> 雨鵑忽然站定了,抬頭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啞聲地說:</br> “昨天晚上,我聽到你和慕白在花園里談話,你們是不是準備回去找那個夜梟算賬?”</br> “對!等你們兩個身體好了,我們一定要討還這筆債!他已經讓人忍無可忍了,如果今天不處理這件事,他還會繼續害人,說不定以為你們好欺負,還會再來!這種事發生過一次,絕對不能發生第二次!”</br> “你們預備把他怎樣?殺了他,還是廢了他?”</br> “我想,你最好不要管!”</br> “我怎么能不管?萬一你們失手,萬一像上次那樣,被他暗算了!那怎么辦?”</br> “上次是完全沒有防備,這次是有備而去!情況完全不一樣,怎么可能失手呢?你放心吧!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報仇嗎?我幫你報!”</br> 雨鵑瞪著他,心里愁腸百折。</br> “我不要你幫我報仇,我要你幫我照顧大家!你答應過我,你會照顧小四,他好崇拜你,你要守著他,讓他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雨鳳和慕白,他們愛得這么刻骨銘心,雨鳳不能失去慕白!你也要保護他們,讓他們遠離傷害!小三、小五都好脆弱,未來的路還那么長,這些,都是你的責任!”</br> “你說這些干什么?好像你不跟我們在一起似的!”阿超驚愕地看她。</br> “我不要你們兩個受傷,不要你們陷于危險!我寧可你們放他一馬,不要去招惹他了!”雨鵑的語氣里帶著哀懇。</br> “你要放掉他?你不要報仇了?你甘心嗎?”</br> “我不甘心!可是,如果你們兩個有任何閃失,我們五個,要怎么辦?”</br> 阿超挺直背脊,意志堅決地說:</br> “雨鵑!跟展夜梟算賬,是我一定要做的事,如果我不做,我就不是一個男人!因為他侵犯了你,對大少爺而言,是一樣的!他鞭打我,暗算大少爺,我們都可以忍下去,傷害到你們,他就死定了!他明明知道這一點,可是,他還是膽大包天,敢去做,他就看準了大少爺會顧及兄弟之情,不敢動手!如果我再不動手,誰能制得了他?”</br> “你動手之后,會怎樣?你們想過后果沒有?一命要還一命!”</br> “這個……我想過了。大少爺是個文人,從來就不跟人動手,真正動手的是我!如果必須一命還一命,我保證讓大少爺不被牽連,我會抵命!”</br> “你抵命,那……我呢?”</br> “你……”他怔了怔,“情況不會那么壞,萬一如此,你多珍重!”</br> 她瞅著他,點點頭,明白了。在他心里,受辱事大,愛情事小。在自己心里,難道不是這樣嗎?一直認為報仇事大,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什么時候,自己竟然變了?她低下頭去,默默地走著,不再說話,心里是一片蒼涼。</br> 第二天早上,大家吃完了早餐,小四背著書包,上學去了。云飛看到雨鳳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生活也已經上了軌道,就回頭看了阿超一眼,阿超很有默契地點了點頭。云飛就對雨鳳叮囑:</br> “我和阿超出去一趟,會盡快趕回來,書桌抽屜里有錢,如果我有事耽誤,你拿去用!”</br> 雨鳳和雨鵑都緊張起來。雨鳳急急地問:</br> “什么叫有事耽誤?你要去哪里?”</br> “放心!我有了你這份牽掛,不會讓自己出事的!”云飛說。</br> 雨鵑奔到阿超面前,喊:</br> “你記著!你也不是無牽無掛的人,你也‘不許’讓自己出事!”</br> 阿超點點頭,什么話都不說。兩人再深深地看了姐妹二人一眼,就一起出門去了。</br> 雨鳳眼睜睜看著他們走出大門,心臟“崩咚崩咚”跳得好厲害,她跌坐在一張椅子里,心慌意亂地說:</br> “我應該阻止他,我應該攔住他……”</br> “我試過了,沒有用的!”雨鵑說,“我想,這次的事件,他們比我們受到的傷害更大!再說,我們也不能因為自已的兒女情長,就讓他們英雄氣短!”</br> “我不在乎他們做不做英雄,我只在乎他們能不能長命百歲,和我們天長地久!”雨鳳沖口而出,“只有珍惜自己,才是珍惜我們呀!”</br> 雨鵑困惑而迷惘,她是不會茍且偷生的,能和敵人“同歸于盡”,也是一份“壯烈的凄美”!但是,她現在不要壯烈,不要凄美,她竟然和雨鳳一樣,那么渴望“天長地久”,她就對這樣的自己,深深地迷惑起來。</br> 云飛和阿超,終于回到了展家。</br> 他們兩個一進門,老羅就緊張地對家丁們喊著:</br> “快去通知老爺太太,大少爺回來了!快去……快去……”</br> 家丁們就一路嚷嚷著飛奔進去。</br> “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br> 云飛和阿超對看一眼,知道家里已經有了防備,兩人就快步向內沖去。一直沖到云翔的房門口,阿超提起腳來,對著房門用力一端,房門“砰”的一聲被沖開。云飛就大踏步往門里一跨,氣勢凌人地大吼:</br> “展云翔!你給我滾出來!我今天要幫展家清理門戶!”</br> 云翔正在房里閑蕩,百無聊賴,心煩意亂。眼看云飛和阿超殺氣騰騰地沖進來,他立刻跳上床,拉著棉被就蓋住裝睡。</br> 天虹嚇了一跳,急急忙忙攔門而立,哀聲喊:</br> “云飛!你要干什么?”</br> 阿超躥到床前,一把就扯住云翔的衣服,把他拉下床來。云翔大叫:</br> “你是什么東西?敢跟我動手動腳!”</br> 阿超咬牙切齒,恨恨地喊:</br> “我讓你知道我是什么東西!”</br> 他雙手舉起云翔,用力往地上一摔。云翔跌在地上,大喊:</br> “哎喲!哎喲!奴才殺人啊……”</br> 阿超撲上去,新仇舊恨,全體爆發,抓住他就拳打腳踢。</br> 這時,祖望、夢嫻、品慧、紀總管、齊媽、老羅、以及丫頭家丁紛紛趕到。一片呼叫聲。祖望氣極敗壞地喊:</br> “云飛!他是你的弟弟呀!他已經遍體鱗傷,你怎么還下得了手?難道你就全然不顧兄弟之情了嗎?”</br> 云飛目眥盡裂。</br> “爹!你問問這個魔鬼,他有沒有顧念兄弟之情?我今天來這兒,是幫你除害!你再袒護他,你再縱容他,有一天,他會讓整個展家,死無葬身之地!”</br> 品慧尖叫著撲了過來:</br> “阿超……你敢再碰他一下,我把你關進大牢,讓你一輩子出不來……”</br> 夢嫻就合身撲向云飛,急切地喊:</br> “云飛!有話好好說,你一向反對暴力,反對戰爭,怎么會這樣沉不住氣?不可以……絕對不可以!”</br> 阿超一把推開了品慧,把云翔從地上提了起來,用胳膊緊勒著他的脖子,手腕用力收緊。云翔無法呼吸了,無法說話了,漲紅了臉,一直咳個不停。阿超就聲色俱厲地喊:</br> “大少爺!你說一句話,是殺了他,還是廢了他?”</br> 云飛還來不及說話,天虹沖上前來,“撲通”一聲,給阿超跪下了。凄然大喊:</br> “阿超,你高抬貴手!”</br> 她這樣一跪,阿超大震,手下略松。喊著:</br> “天虹小姐!你不要跪我!”</br> “我不只跪你,我給你磕頭了!”天虹說著,就磕下頭去。</br> “天虹小姐,你不要為難我,這個人根本不是人……”</br> 天虹見阿超始終不放云翔,便膝行至云飛面前,哭著拜倒下去。</br> “云飛,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么,我也知道,云翔犯下大錯,天理不容!我知道你有多恨,有多氣,我絕對比你更恨更氣,可是,他是你的弟弟,是我孩子的爹,我什么都沒有,連尊嚴都沒有了,我只想讓我的孩子,有爹有娘……請你可憐我,成全了我吧!”</br> 云飛聽了,心為之碎。一伸手,要攙扶她。</br> “你起來!不要糟蹋你自己,你這樣說,是逼我放手,可是,他沒有心,沒有感情,他不值得你跪!他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實在不可原諒……”天虹跪著,不肯起來。祖望大喊:</br> “云飛!不管云翔有多么荒唐,有多么混賬,他和你有血脈之親,如果你能狠下心殺他,你不是比他更加無情,更加冷血嗎?”</br> “現在,我才知道什么叫‘恨之入骨’,什么叫‘切膚之痛’!他能把我逼到對他用武力,你得佩服他,那不是我的功力,那是他的功力……”</br>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吼聲,天堯帶著展家的“夜梟隊”氣勢洶洶地沖進門來,個個都是全副武裝,手里有的持刀,有的拿棍,迅速排成一排。天堯就往前一沖,手里的一把尖刀,立刻抵在云飛的喉嚨上,他大笑著說:</br> “阿超,你動手吧!我們一命抵一命!”</br> 阿超大驚,不知道是去救云飛好,還是繼續挾持云翔好。</br> 云飛仰天大笑了。一面笑著,一面凄厲地喊:</br> “爹!你這樣對我?這個出了名的夜梟隊,今天居然用在我的身上?你們早已嚴陣以待,等我好多天了!是不是?好極了,我今天就和他同歸于盡!阿超……”</br> 天虹本來跪在云飛面前,這時,一看情況不對,又對著天堯磕下頭去。她淚流滿面,凄然大喊:</br> “哥!我求你,趕快松手!我給你磕頭……我給你磕頭……”就磕頭如搗蒜。</br> “天虹……”天堯著急,“你到底在幫誰?”</br> 天虹再膝行到紀總管面前,又磕下頭去。</br> “爹……我也給你磕頭了!請你們不要傷害云飛……我磕……我磕……”她癒得額頭都腫了。</br> 紀總管看著這個女兒,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想著她還有身孕,心碎了。</br> “罷了罷了!”他抬頭大聲喊,“天堯!放掉云飛!”</br> 天堯只得松手。他一松手,天虹就轉向阿超,再拜于地。</br> “阿超……我求你!我給你磕頭……求求你……求求你……請你放掉云翔吧!”她連連磕頭。</br> 阿超再也受不了這個,長嘆一聲,用力推開云翔。他跳起身子,對云飛說:</br> “大少爺,對不起!我沒辦法讓天虹小姐跪我!讓天虹小姐給我磕頭!”</br> 云翔躺在地上哼哼。品慧、天堯、丫頭們慌忙去扶。</br> 云飛見情勢如此,只得認了。但是,心里的怒火,怎樣都無法平息。那些憤恨,怎樣都咽不下去。他指著云翔,斬釘截鐵,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說:</br> “展云翔!我告訴你,今天饒你一命!如果你再敢欺負任何老百姓,傷害任何弱小,只要給我知道了,你絕對活不成!你最好相信我的話!你不能一輩子躲在老婆和父母的懷里!未來的日子還長得很,你小心!你當心!”</br> 云飛說完,掉頭就走。阿超緊跟著他。</br> 祖望看得心驚膽戰,對這樣的云飛,不只失望,而且害怕。他不自禁地追到庭院里,心念已定,喊著:</br> “云飛!別走!我還有話要說,我們去書房!”</br> 云飛一震,回頭看著祖望,點點頭。于是,父子二人,就進了書房。</br> “為了一個江湖女子,你們兄弟如此反目成仇,我實在無法忍受了!”祖望說。</br> “爹,你不知道云翔做的事,你根本不認識這個兒子……”</br> “我知道云翔對雨鳳做了什么……”</br> 云飛大震抬頭,愕然地看著祖望,驚問:</br> “什么?爹?你說你知道云翔做了什么事?”</br> “是!他跟我坦白了,他也后悔了!我知道這事對任何一個男人而言,都是無法忍受的事!現在,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他也受到教訓,渾身是傷,你是不是可以適可而止了?”</br> 云飛無法置信地看著父親,喃喃地說:</br> “原來你知道真相!你認為我應該適可而止?”</br> “反正雨鳳并沒有損失什么,大家就不要再提了!為了一個女人,兄弟兩個,拼得你死我活,傳出去像話嗎?這蕭家,跟展家實在犯沖,真弄不明白,為什么她們像漿糊一樣,黏著我們不放,一直跟我們家這樣糾纏不清?”</br> “她跟我們糾纏不清,還是我們一直去糾纏人家?”云飛怒極,拼命壓抑著。</br> “反正,好人家的女兒,絕不會讓兄弟反目,也絕不會到處留情!”</br> 云飛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沒暈倒。</br> “好好好!你這樣說,我就明白了!云翔沒錯,錯的是蕭家的女兒……好好好,我現在才知道,人類多么殘忍,‘是’與‘非’的觀念多么可笑!”</br> “小心你的措辭!好歹我是你爹!”</br> “你知道嗎?所有的父母都有一個毛病,當‘理’字站不住的時候,就會把身份搬出來!”</br> 祖望大怒,心里對云飛僅存的感情,也被他的咄咄逼人趕走了,他一拍桌子,怒氣沖沖地大喊:</br> “你放肆!我對你那么疼愛,那么信賴,你只會讓我傷心失望!你一天到晚批評云翔,罵得他一無是處!可是,你呢?對長輩不尊敬,對兄弟不友愛,對事業不能干,只在女人身上用工夫!你寫了一本《生命之歌》,字字句句談的是愛,可是,你的行為,完全相反!你不愛家庭,不愛父母,不愛兄弟,只愛女人!你口口聲聲反對暴力,歌頌和平,你卻帶著阿超來殺你的弟弟!這樣一個口是心非的你,你自己認為是‘無缺點’的嗎?”</br> 云飛也大怒,心里對父親最后的敬愛,也在瓦解。他氣到極點,臉色慘白。“我從沒有認為自己‘無缺點’,但是,現在我知道,我在你眼里,是‘無優點’!你這樣的評價,使我完全了解,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了!你把我說得如此不堪,好好好,好好好……”</br> 祖望深抽口氣,努力平定自己激動的情緒。</br> “好了!我們不要談這個!聽說你在塘口,已經和蕭家姑娘同居了……”</br> “你們對我的一舉一動,倒是清楚得很!”</br> 祖望不理他,帶著沉痛和傷感,狠心地說了出來:</br> “我想,你就暫時住在塘口吧!我老了,實在禁不起你們兄弟兩個,動不動就演出流血事件!過幾天,我會把展家的財產,做一個分配,看哪一些可以分給你。我不會讓你缺錢用,你喜歡什么,也可以告訴我,例如銀樓,當鋪,綢緞莊……你要什么?”</br> 云飛震動極了,深深地看著父親,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啞聲說:</br> “爹,你在兩個兒子中,做了一個選擇!”他深吸口氣,沉痛已極,“以前,都是我鬧著要離家出走,這次,是你要我走!我明白了!”他凝視祖望,悲痛地搖搖頭,“不要給我任何財產,我用不著!我留下溪口的地,和虎頭街那個已經收不到錢的錢莊!至于那些銀樓當鋪綢緞莊,你通通留給云翔吧,我想,在沒有利害關系之后,他大概可以對我放手了!”</br> 祖望難過起來。</br> “我不是不要你,是……自從你回家,家里就三天兩頭出事……”</br> 云飛很激動,打斷了他。</br> “你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白,不用多說了!你既然趕我走,我一天都不會停留,今天就走!我們父子的緣分,到此為止!我走了之后,不會再姓展,我有另外一個名字,蘇慕白!以后,展家的榮辱,與我無關,展家的財產,也與我無關!展家的是是非非,都與我無關!只是,如果展家有人再敢傷害我的家人,我一定不饒!反正,我也沒有弟弟了!什么兄弟之情,我再也不必顧慮了!”</br> 祖望聽到這些話,知道他已經受到重大傷害,畢竟是自己心愛的兒子,他就心痛起來。</br> “云飛,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何必說得這么絕情!”</br> 云飛仰天大笑,淚盈于眶。</br> “絕情?今天你對我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指責,每一個結論,以至你的決定,加起來的分量,豈止一個‘絕情’?是幾千幾萬個‘絕情’!是你斬斷了父子之情,是你斬斷了我對展家最后的眷戀!我早就說過,我并不在乎姓展!現在,我們兩個,都可以解脫了!謝謝你!我走了!”</br> 云飛轉身就走,祖望的心痛,被他這種態度刺激,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氣不打一處來。</br> “你這是什么態度?你回來!我話還沒有說完……”</br> 云飛站住,回身,眼神凄厲。</br> “你沒有說完的話,還是保留起來比較好,免得我們彼此傷害更深!再見了!你有云翔‘承歡膝下’,最好多多珍重!”</br> 云飛說完,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地大步而去。祖望大怒。</br> “哪有你這樣的兒子,連一句好聽的話都沒有!簡直是個冷血動物!你有種,就永遠別說你姓展!”</br> 云飛怔了一下,一甩頭,走了。</br> 云飛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夢嫻追著他,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急急地說:</br>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一肚子的話要問你,為什么和云翔鬧得這樣嚴重?這些天,你人在那里?聽說雨鳳搬家了,搬到那里去了?是不是和云翔有關?”</br> 云飛帶著悲憤,激動的一回頭,說:</br> “娘,對不起,我又讓你操心了!云翔的事,你了解我的,只要我能忍,我一定忍了!可是,他那么壞,壞到骨子里,實在讓人沒辦法忍下去。我本來不想說,但是,你一定會不安心……娘,他去蕭家,捆綁了雨鵑和兩個小的,打傷兩個大的,還差點強暴了雨鳳!”</br> 夢嫻和齊媽,雙雙大驚失色。</br> “幸虧雨鳳枕頭下面藏著一把匕首,她拼了命,保全了她和雨鵑的清白……可是,在掙扎打斗中,弄得全身都是傷,割破二十幾個地方,被打得滿臉青青紫紫,雨鵑也是。兩個小的嚇得魂飛魄散!”他看著夢嫻,漲紅了眼眶,“我真的想殺掉云翔!如果他再敢碰她們,我絕對殺掉他!即使我要因此坐牢,上斷頭臺,我都認了!”</br> 夢嫻心驚膽戰,感到匪夷所思。</br> “云翔……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呢?他有天虹,他要姑娘,什么樣的都可以要得到,他為什么要這樣做?”</br> “他根本就是一個瘋子,完全不能以常理去推測!就像他要天虹一樣!他不愛天虹,就因為天虹心里有我,他不服氣,就非娶到不可!娶了,他也不珍惜了!欺負雨鳳,明明就是沖著我來的!最可惡的就是這一點!哪有這樣的弟弟呢?爹居然還維護著他,在兩個兒子里做了一個選擇,趕我走!娘,請你原諒我,我和展家,已經恩斷義絕了!”就回頭喊:“阿超,你去把我的書,字畫,抽屜里的文稿,通通收拾起來!再去檢查一下,有什么我的私人物品,全部給我打包!”</br> “是!”阿超就去書桌前,收拾東西。</br> 夢嫻急得心神大亂,追在云飛后面喊:</br> “怎么會這樣呢?云飛,你不要這樣激動嘛,你等一下,我去跟你爹談,你們父子之間,一定有誤會,你爹不可能要趕你走!我絕對不相信,你們兩個就是這樣,每次都是越說越僵!齊媽……把他的衣服掛回去!”</br> 齊媽走過去,拉住云飛手里的衣服。</br> “大少爺,你不要又讓你娘著急!”</br> 云飛奪下齊媽手里的衣服,丟進皮箱里。</br> “齊媽,以后不要叫我大少爺,我姓蘇,叫慕白,你喊我慕白就可以了!大少爺在我生命里已經不存在了,在你們生命里也不存在了!”他轉頭深深地看夢嫻,沉痛而真摯地說,“娘!在爹跟我說過那些話之后,我絕對不可能再留下來了!但是,你并沒有失去我,我還是你的兒子!”他走到書桌前,寫了一個地址,交給她,“這是我塘口的地址,房子雖然不豪華,但是很溫暖。現在一切亂糟糟,還沒就緒,等到就緒了,我接你一起住!我跟你保證,你會有一個比現在強一百倍的家!”</br> 夢嫻眼淚汪汪。</br> “但是,我是展家人啊!我怎么離得開展家呢?”</br> 云飛握住她的雙臂,用力地搖了搖,堅定地說:</br> “不要難過,堅強一點!如果你難過,會讓我走得好痛苦!我的生命里,痛苦已經太多,我不要再痛苦下去!娘,為我高興一點吧!這一走,解決了我所有的問題,不用再和云翔共處,不用去繼承爹那些事業,對我真的是一種解脫。何況,我還有心愛的人朝夕相伴……你仔細想一想,就不會難過了!你應該歡喜才是!”</br> 夢嫻凝視他,眼淚滾了出來。</br> “我懂了。這次,我不留你了!”她握緊手里的地址,“答應我,在我有生之日,你不離開桐城!讓我在想見你的時候,隨時可以去看你!”</br> 云飛鄭重地點頭。</br> “我答應!”</br> 母子深深互視,千言萬語,都在無言中了。</br> 就這樣,云飛和阿超帶著一車子的箱子、字畫、書籍、雜物回到塘口的新家。</br> 雨鳳、雨鵑、小三、小五都奔出來。雨鳳看到他們兩個,就驚喜交集,不住看云飛的臉,云飛的手。</br> “你回來了!好好的嗎?有沒有跟人打架?怎么去了那么久?我擔心得不得了!”</br> 阿超往雨鵑面前一站,慚愧地、抱歉地說:</br> “雨鵑,對不起,我沒能幫你報仇,因為,天虹小姐給我跪下來了,她一直磕頭,一直拜我,我受不了這個!天虹小姐對我有恩,以前冒險偷鑰匙救我,她一跪,我就沒轍了!”</br> 雨鵑明白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竟然歡呼起來:</br> “你們全身而回,我們就謝天謝地了!那個仇,暫時擱下吧!”</br> 小三好奇地看著那些箱子。</br> “慕白大哥!你們以后都住這兒,不會離開了,是不是?”</br> “是!”云飛看看雨鳳和雨鵑,“我現在只有一個家,就是這兒!我現在只有一個名字,就是蘇慕白!我不離開這兒,除非跟你們一起離開!”</br> 小五跑過去,把他一抱,興奮地大叫:</br> “哇!我好高興啊!以后,再也不怕那個魔鬼了!”</br> 雨鳳疑惑地看著他,心里有些明白了。云飛帶著沉痛,帶著自責,說:</br> “我想為你們討回一點公道,但是,我發現,在展家根本沒有‘公道’這兩個字!我想給那個夜梟一點懲罰,結果,我發現,我實在很軟弱,我不是一個狠角色,心狠手辣的事,我就是做不下去!我覺得很沮喪,對不起你!”</br> 雨鳳眼眶一熱,淚盈于眶,喊著:</br> “別傻了!我只要你好好的,別無所求!你的命跟展夜梟的命怎么能相提并論?如果你殺了他,我也不會有什么好處,但是,你有一丁點兒的傷痛,我就會有很大很大的傷痛!請你為了我,不要受到傷害,就是你寵我疼我了!”</br> “是嗎?”</br> 雨鳳拼命點頭。</br> “你出門的時候,我知道你會回去找他算賬,我就想攔你,想阻止你!可是,我知道那是你的家,你遲早要回去,也遲早要面對他!我無法把你從那個家庭里連根拔起,我也沒辦法阻止你去找他!可是,從你離開,我就心驚肉跳!現在,看到你平安回來,我已經太感恩了!你所謂的軟弱,正是你最難能可貴的地方,善良和柔軟絕對不是罪惡!請你為我軟弱一點吧!”</br> 云飛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br> “上蒼給了我一個你,這么知我解我,我還有什么可怨可恨呢?從此,為你死心塌地當蘇慕白!再也沒有展云飛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