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br> 不管祖望多么痛心，多么絕望，展家的殘局，還是要他來面對。他悲哀地體會到，云飛已經投效了敵人，離他遠去，不可信任。云翔是個暴躁小子，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現在，只有老將出馬了。他壓制了自己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驕傲，去了一趟大風煤礦，見了鄭老板。這是桐城數代以來，第一次，“展城南”和“鄭城北”兩大巨頭，正式交談。沒有人知道這兩個“名人”，到底談了一些什么。但是，祖望在鄭老板的辦公廳里，足足逗留了四個小時。</br> 祖望回到家里，直接就去找云翔，把手中的一沓借據，摔在他面前。</br> “你這個畜生！你這個敗家精！這些借據，全是你親筆畫押！我剛剛去看了鄭老板，人家把你的借據，全體拿來給我看，糧食店和綢緞莊，還不夠還你的賭債！人家一副已經網開一面的樣子……想我展祖望，和他是平分秋色的呀，現在竟落魄到這個地步！你不如拿一把刀，把爹給殺了算了！”</br> 云翔紅著眼睛，自從天虹去世，夜梟隊叛變，紀總管卷逃……這一連串的打擊，已經讓他陷進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狀態。他大叫著說：</br> “那不是我輸的！是我中了圈套！那個雨鵑，她對我用美人計，把我困在待月樓，然后，鄭老板和他的徒子徒孫，就在那兒搖旗吶喊，讓我中計！云飛在后面出點子！我所有的弱點，云飛全知道，他就這樣出賣我，陷害我！都是云飛，都是云飛，不是我！都是云飛……”</br> 祖望沉痛已極地看著云翔，像在看一個陌生人。</br> “你不要再把責任推給云飛了！今天，鄭老板給我看了一樣東西，我才知道，云飛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br> “什么東西？鄭老板能拿出什么好東西來給你看？”</br> “一張狀子！一張二十一家聯名控告你殺人放火的狀子！原來，你把溪口那些老百姓這樣趕走，你真是心狠手辣！現在，人家二十一戶人家，要把你告到北京去，這張狀子遞出去，不但你死定了，我也會跟著你陪葬！二十一戶人家里，蕭家排第一戶！”</br>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云飛一定要弄死我，他才滿意！”</br> “是云飛撤掉了這張狀子！”祖望大聲說，“人家鄭老板已經清清楚楚告訴我了，不是云飛極力周旋，極力化解蕭家姐妹的仇恨，你根本已經關進大牢里去了！”</br> 云翔暴跳起來，跳著腳大嚷：</br> “你相信這些鬼話？你相信這張狀子不會遞出去？云飛那么陰險，蕭家姐妹那么惡毒，鄭老板更是一個老奸巨猾，你居然去相信他們？”</br> “是！”祖望眼中有淚，“我相信他！他的氣度讓我相信他，他的誠懇讓我相信他……最重要的，是所有的事實，讓我相信他！我真是糊涂，才被你牽著鼻子走！”</br> 云翔又驚又氣又絕望，他已經一無所有，只有祖望的信任和愛。現在，眼看這僅有的東西也在消失，也被云飛奪去，他就怒發如狂了，大喊著：</br> “云飛在報仇，他利用鄭老板來收服你！他一定還有目的，他一定不會放過我的！只有你才會相信他們，他們是一群魔鬼，一心一意要把我逼得走投無路！說不定明天警察就會來抓我，他們已經關過我一次了，什么壞事做不出來？說不定他們還想要展家這棟房子，要把我弄得無家可歸……”</br> “他已經在重建寄傲山莊了，怎么會要這棟房子？”</br> 云翔大震，如遭雷殛，大吼：</br> “他在重建寄傲山莊？那塊地是我辛辛苦苦弄到手的，他有什么權利重建寄傲山莊？他有什么權利霸占我的土地？”</br> “你別說夢話了！”祖望看到他這樣狂吼狂叫，心都冷了，“那塊地我早就給了云飛！那是云飛的地，嚴格說，是蕭家的地！當初，如果你不去放火，不去搶人家的土地，說不定，今天展家的悲劇，都可以避免！可惜，我覺悟得太晚了！”</br> 云翔聽到祖望口口聲聲，倒向云飛，不禁急怒攻心。</br> “你又中計了！鄭老板灌輸你這些思想，你就相信了！哇……”他仰天大叫，“我和云飛誓不兩立！誓不兩立……”</br> 祖望看著他，覺得他簡直像個瘋子；耳邊，就不由自主地，響起云飛的話：</br> “老天要讓一個人滅亡，必先讓他瘋狂！”</br> 祖望一甩頭，長嘆一聲，出門去了。</br> 云翔瞪大了眼睛，眼里布滿了血絲，整個人都陷進絕望的狂怒里。</br> 云翔幾乎陷入瘋狂，云飛卻在全力重建“寄傲山莊”。</br> 云飛已經想清楚，他必須把展家的悲劇，徹底擺脫，才能解救自己。為了不讓自己再去想展家，他就把全副精力，都用在重建寄傲山莊的工作上。</br> 這天，重建的寄傲山莊，已經完成了八成，巍蛾地聳立著。云飛帶著阿超，和無數的男男女女，興高采烈地工作著，大家唱著歌，熱熱鬧鬧。</br> 云飛和阿超，比任何人都忙碌，建筑圖是云飛畫的，各種問題都要管，前后奔跑。阿超監工，一下子爬到屋頂上，一下子爬到鷹架上，要確定各部分的建筑，都是堅固耐用的。雨鳳、雨鵑照樣在煮飯燒菜，唱著歌，小三小四小五在人群中穿梭。整個工作是充滿歡樂的，敲敲打打的聲音，此起彼落，歌唱的聲音，也是此起彼落，笑聲更是此起彼落。</br> 黃隊長帶著他的警隊，也在人群里走來走去。他們是奉廳長的命令，來“保護”和“支持”山莊的重建工作。可是，連日以來，山莊都建造得順順利利。他們沒事可干，就在那兒喝著茶，聊著天，東張西望。</br> 冬天已經來臨了，北風一陣陣地吹過，帶著涼意。雨鳳端了一碗熱湯，走到云飛面前，體貼地說：</br> “來！喝碗熱湯吧！今天好像有點冷！”</br> “是嗎？我覺得熱得很呢！大概心里暖和，人也跟著暖和起來！”云飛接過湯，一面喝著，一面得意地看著那快建好的山莊，“看樣子，不到一個月，我們就可以搬進來住！你覺得，這比原來的寄傲山莊如何？”</br> “比原來的大，比原來的精致！哇，我等不及要看它蓋好的樣子！等不及想搬進來！我真沒有想到，我的夢，會一個一個地實現！”</br> 云飛看著山莊，回憶著，微笑起來。</br> “我還記得，你在這兒，捅了我一刀！”</br> 雨鳳臉一熱，前塵往事，如在目前。</br> “如果那天你沒趕來，我已經死在這兒了！”</br> 云飛深情地看著她。</br> “后來，我一直想，冥冥中，是你爹把我帶來的！他知道他心愛的女兒，有生命危險，引我來這兒，替你挨一刀！”</br> 雨鳳震撼著，回憶著。</br> “我喜歡你這個說法！后來，雨鵑也說過，可能是爹的意思，要我‘報仇’！現在回想，爹從來沒有要我們報仇，他只要我們活得快樂！”她就抬頭看天，小小聲地問，“爹，是嗎？”</br> 云飛最喜歡看她和“爹”商量談話的樣子，就也看天，摟住她說：</br> “爹，你還滿意我嗎？”</br> “我爹怎么說？”她笑著問。</br> “他說：滿意，滿意，滿意。”</br> 雨鳳燦爛地一笑，那個笑容，那么溫柔，那么美麗。他的眼光，就無法從她的臉龐上移開了，他感動地說：</br> “以前，我總覺得，人活到老年，什么都衰退了，就很悲哀。所以，我一直希望自己不要活得太老。可是，自從有了你，我就不怕老了。我要和你一起老，甚至，比你活得更老，好照顧你一生一世。”</br> 她看著寄傲山莊，神往地接口：</br> “我可以想象一個畫面，我們在寄傲山莊里。那是冬天，外面下大雪，我們七個人，都已經很老了，在大廳里圍著火爐，一面烤火，一面把我們的故事，寄傲山莊的故事，講給我們的孫子們聽！唔，好美！”</br> 雨鵑奔過來，笑著問：</br> “什么東西好美？”</br> 雨鳳心情好得不得了，笑看云飛，說：</br> “當我們都老到需要拄拐杖的時候，雨鵑不知道脾氣改好沒有？如果還是脾氣壞得不得了，說不定拿著拐杖，指著阿超說這說那，阿超一生氣，結果，我們就都沒有拐杖用了！”</br> 雨鵑聽得一愣一愣的，問：</br> “為什么沒有拐杖用呢？”</br> “都給阿超劈掉了！”</br> 云飛大笑。雨鵑一跺腳，鼓著腮幫子。</br> “好嘛！我就知道，會給你們笑一輩子！”</br> 三個人嘻嘻哈哈，阿超遠遠地看，忍不住也跑過來了。</br> “你們說什么說得這么開心？也說給我聽一聽！”</br> 云飛笑著說：</br> “從過去，到未來，說不完的故事，說不完的夢！”</br> 四個人正在談著，忽然間，遠方煙塵滾滾，一隊人馬正快速奔來。</br> 雨鵑一凜，把手遮在額上看。</br> “有馬隊！怎么這個畫面好熟悉！”</br> 云飛也看了看，不經意地說：</br> “鄭老板說，今天會派一隊人來幫忙，大概鄭老板的人到了！你們不要緊張，誰都知道，黃隊長駐守在這兒，不會有事的！”</br> 雨鵑就笑著提醒雨鳳：</br> “我們也趕快去工作吧！別人做事，我們聊天，太對不起大家了！”</br> “是！”姐妹倆就快快樂樂地跑去工作了。</br> 馬隊越跑越近，阿超覺得有點不對，凝視著馬隊。云飛也覺得有點奇怪，也凝視著馬隊。阿超喃喃自語：</br> “不可能吧！夜梟隊已經解散了！”</br> “我覺得不太對勁……”云飛說，“夜梟隊雖然解散了，云翔要組織一個馬隊，還是輕而易舉的事！你最好去通知一下黃隊長，讓他們防范一下！”阿超立刻奔去找黃隊長。</br> 云飛的推測完全正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陷進瘋狂狀態的云翔！</br> 云翔帶著人馬，怒氣騰騰，全速沖來。遠遠地，他就看到那棟已經快要建好的寄傲山莊，巍峨地聳立在冬日的陽光里！比以前的山莊更加壯觀，更加耀眼。他這一看，簡直是氣沖牛斗，怒不可遏。這樣明目張膽地重建寄傲山莊，根本就是對他示威，對他炫耀，對他宣戰！真是欺人太甚！他回頭大喊：</br> “點火！”</br> 十幾支火把燃了起來。云翔高舉著火把，大吼：</br> “沖啊！去燒掉它！燒得它片瓦不存！沖啊……”</br> 于是，云翔就帶著馬隊，快馬沖來。他來得好快，轉眼間就沖進了工地，他掠過云飛身邊，如同魔鬼附身般狂叫：</br> “燒啊！沖啊！誰都不許重建寄傲山莊！燒啊！沖啊！沖垮它！燒掉它……”</br> 馬隊沖進工地，十幾枝火把，丟向正在營造的屋子。</br> 一堆建材著火了，火舌四竄。</br> 工地頓時間，陷入一片混亂，騾子、馬、牛、孩子、婦人……四散奔竄。</br> 小五大驚，往日的噩夢全回來了，在人群中奔逃尖叫：</br> “魔鬼又來了，魔鬼又來放火了！大姐！二姐……阿超大哥……救命啊！”</br> 孩子們受到感染，紛紛尖叫，四散奔逃。</br> 雨鵑、雨鳳奔進人群，雨鵑救小五，雨鳳抱住另一個孩子跑開。婦人們跑過來，抱著自己的孩子奔逃。混亂中，阿超一聲大叫：</br> “大家不要亂！女人救孩子，男人救火！”</br> 大家立刻行動，救孩子的救孩子，救火的救火。</br> 黃隊長精神大震，總算英雄有用武之地了，他舉起長槍，對著天空，連鳴三槍，大吼：</br> “警察廳有人駐守，誰這么大膽子，來這兒搗亂放火，全給我抓起來！抓起來！”</br> 槍聲使馬隊上的人全體嚇住了，大家勒馬觀望。</br> 云飛急忙把握機會，登高一呼：</br> “各位趕快停下來！都是自己人，為什么要做這種事！”他看到熟面孔，大叫，“老趙！阿旺！你們看看清楚……一個夜梟隊都改邪歸正了，你們還要糊涂嗎？”</br> 馬隊上的人面面相覷，看到黃隊長，又看到云飛，覺得情況不對，老趙就翻身下馬，對云飛拜倒：</br> “大少爺！對不起，我們糊里糊涂，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br> 其他隨從，跟著倒戈，紛紛跳下馬，對云飛拜倒，喊著：</br> “咱們不知道是大少爺在蓋房子，真的不知道！”</br> 云飛就對隨從們大喊：</br> “還不快去救火！”</br> 隨從立刻響應，有的去救火，有的去拉回四散的牲口。阿超帶頭，把剛剛引燃的火頭，一一撲滅。</br> 云翔騎著馬，還在瘋狂奔馳，瘋狂踐踏。他回頭，看見家丁們竟然全部臣服于云飛，放火的變成了救火，更是怒發如狂，完全喪失了理智。一面策馬狂奔，對著云飛直沖而來，一面大喊：</br> “展云飛，我和你誓不兩立！我和你誓不兩立……”</br> 阿超一見情況不對，丟下手中的水桶，對云飛狂奔過來。</br> 雨鳳抬頭，看見云翔像個兇神惡煞，揮舞著馬鞭，沖向云飛，不禁魂飛魄散，尖叫著，也跌跌沖沖地奔過來。</br> 雨醇、小四、小三、小五全部奔來。</br> 眼見馬蹄就要踹到云飛頭上，危急中，黃隊長舉槍瞄準，槍口轟然發射。云翔絕對沒有想到，有人會對他放槍，根本沒有防備，正在橫沖直撞之際，只覺得腿部一陣火辣辣的劇痛，已經中彈，從馬背上直直地跌落下來。正好跌落在云飛腳下。云飛看著他，大驚失色。</br> 黃隊長一不做二不休，舉起槍來，瞄準云翔頭部，大吼著說：</br> “慕白兄，我今天為桐城除害！讓桐城永絕后患！”</br> 槍口再度轟然一響。</br> 云飛魂飛魄散，大吼：</br> “不可以……”</br> 他一面喊著，一面縱身一躍，飛身去撞開云翔。</br> 云翔被云飛的身子，撞得滾了開去。但是，子彈沒有停止，竟然直接射進云飛的前胸。</br> 阿超狂叫：</br> “慕白……”</br> 雨鳳狂叫：</br> “不要……慕白……不要……”</br> 黃隊長拋下了槍，臉色慘白，駭然大叫：</br> “你為什么要過來，我殺了他一勞永逸，你們誰都不用負責任呀！”</br> 云飛中了槍，支持不住。他愕然跪倒，自己也沒料到會這樣。他掙扎了兩下，就倒在地上。阿超撲奔過來，抱住他的頭。</br> “慕白！你怎樣？你怎樣……”</br> 雨鳳連滾帶爬地沖了過來，撲跪在地。她盯著他，淚落如雨，哭著喊：</br> “慕白！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br> 云飛用手壓著傷口，血流如注，他看著雨鳳，歉疚地說：</br> “雨鳳，對不起……事到臨頭，我展家的血液又冒出來了……我不能讓他死，他……畢竟是我兄弟！”</br> 他說完，一口氣提不上來，暈死過去。雨鳳仰天，哀聲狂叫：</br> “慕白……慕白……慕白……”</br> 雨鳳的喊聲，那么凄厲高亢，聲音穿云透天而去，似乎直達天庭。</br> 云翔滾在一邊，整個人都傻了。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他的思想意識，全部停頓了。好像在剎那間，天地萬物，全部靜止。</br> 云飛和云翔，都被送進了圣心醫院。</br> 由于路上有二十里，到達醫院的時候，云翔的情況還好，只有腿上受傷，神志非常清醒。但是，他一路上什么話都沒有說。所有的人，也沒有一個跟他說話。云飛的情況卻非常不好，始終沒有醒來過，一路流著血，到達醫院，已經奄奄一息。醫生護士，不敢再耽誤，醫院里只有一間手術室，兄弟兩個，就一齊推進了手術室。</br> 手術室房門一合，雨鳳就情不自禁，整個人撲在手術室的房門上。凄然喊著：</br> “慕白！請你為我活下去！請你為我活下去……因為，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要怎么辦？請你可憐可憐我，為我好起來……”</br> 她哭倒在手術室門上。雨鵑帶著弟妹們，上前攙扶她。雨鵑落淚說：</br> “讓我們禱告，這是教會醫院，信仰外國的神。不管是中國的神，還是外國的神，我們全體禱告，求他們保佑慕白！我不相信所有的神，都聽不見我們！”</br> 小五就跑到窗前，對著窗子跪下，雙手合十，對窗外喊著：</br> “天上的神仙，請你保佑我們的慕白大哥！”</br> 小三、小四也加入，奔過去跪下。誠心誠意地喊著：</br> “所有的神仙，請你們保佑我們的慕白大哥！”</br> 雨鳳仍然撲在手術室的門上，所有的神志，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意識……全部跟著云飛，飛進了手術室。</br> 在醫院外面，那些建造寄傲山莊的朋友們，全體聚集在門外，不肯散去。黃隊長帶著若干警察，也在門外焦急地等候。</br> 大家推派了虎頭街的老住戶賀伯庭為代表，去手術室門口等候。因為醫院里沒有辦法容納那么多的人。天色逐漸暗淡下來了，賀伯庭才從醫院出來，大家立即七嘴八舌，著急地詢問：</br> “蘇先生的情況怎樣？手術動完沒有？救活了嗎？”</br> 賀伯庭站在臺階上，對大家沉重地說：</br> “蘇先生的情況非常危險，大夫說，傷到內臟，活命的希望不大！可能還要兩小時，手術才能動完，天快黑了，各位請先回家吧！”</br> “我們不回去，我們要在這兒守著！”</br> “我們要在這里，給蘇慕白打氣！”</br> “我們要一直等到他脫離危險，才會散去！”</br>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喊著，沒有人肯走。</br> 黃隊長難過地說：</br> “我也在這兒守著，我會維持秩序，我們給慕白兄祈福吧！”</br> “蘇慕白！加油！”有人高亢地大喊。</br> 群眾立刻齊聲響應，吼聲震天：</br> “蘇慕白！加油！”</br> 一位修女看得好感動，從醫院走出來，對大家說：</br> “上帝聽得到你們的聲音，請大家為他禱告吧！”</br> 于是，群眾都雙手合十，各求各的神靈。</br> 接著，夢嫻和齊媽匆匆地趕來了。雨鳳看到了夢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撲進她的懷里痛哭。夢嫻顫巍巍地扶著她，卻顯得比她勇敢，她拭著淚，也為雨鳳拭著淚，堅定地說：</br> “孩子，不要急，老天會照顧他的！大夫會救他的！一定會治好的，要不然就太沒有天理了！上蒼不會這樣對我們，一定不會的！老天不會這么殘酷！一定不會！”</br> 雨鳳只是啜泣，什么話都說不出來。</br> 祖望和品慧也氣極敗壞地趕來了。看到夢嫻和蕭家姐弟，祖望心情復雜，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尷尬而焦急地站在那兒，想問兩個兒子的情況，但是，面對的是一群不知是“親”還是“非親”的人，看到的是一張張悲苦憤怒的臉龐，他就整個人都退縮了。品慧見祖望這樣，也不敢說話了。還是齊媽，顧及主仆之情，過去低聲說：</br> “二少爺只是皮肉傷，不嚴重。大少爺情況很危險，大夫說，只能盡人事聽天命！”</br> 祖望腳一軟，跌坐在椅子里，淚，就潸潸而下了。</br> 終于，手術室房門一開，護士推著云翔的病床出來。</br> 病房外的人全體驚動，大家圍上前去，一看是云翔，所有的人像看到鬼魅，大家全部后退，只有祖望和品慧迎上前去。品慧立刻握住云翔的手，落淚喊：</br> “云翔！”</br> 云翔看著父母，恍如隔世，喉頭哽著，無法說話。</br> 護士對祖望和品慧說：</br> “這一位只是腿部受傷，子彈已經取出來了，沒有什么嚴重！現在要推去病房！詳細情形大夫會跟你們說！”</br> 祖望急急地問：</br> “還有一個呢？”</br> “那一位傷得很嚴重，大夫還在盡力搶救，恐怕有危險！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出來！”</br> 雨鳳腳下一個顛躓，站立不穩。雨鵑急忙扶住她。</br> 云翔的眼光，不由自主地掃過手術室外面的人群，只見夢嫻蒼白如死，眼淚簌簌掉落，齊媽坐在她身邊，不停地幫她拭淚。小三小四小五擠在一起，個個哭得眼睛紅腫。小三不住用手抱著小五，自己哭，又去給小五擦眼淚。阿超挺立在那兒，一臉悲憤地瞪著他，那樣恨之入骨的眼神，逼得他不得不轉開視線。</br> 醫院外，傳來群眾的吼聲：</br> “蘇慕白，請為大家加油！我們在這兒支持你！”</br> 云翔震動極了。心里像滾鍋油煎一樣，許多說不出來的感覺，在那兒擠著、炸著、煎著、熬著、沸騰著。他無法分析自己，也無力分析自己，不知道這種感覺是悔是恨，是悲是苦？只知道，那種“煎熬”，帶來的是前所未有的痛！他的暴戾之氣，到這時，已經全消。眼神里，帶著悲苦。他看向眾人，只見所有的人，都用恨極的眼光，瞪著他。他迎視著這些眼光，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會在乎這些眼光。覺得這每一道眼光，都銳利如刀，正對他一刀刀刺下。每一刀都直刺到內心深處。</br> 祖望感到大家的敵意，和那種對峙的尷尬，對品慧說：</br> “你陪他去病房，我要在這兒等云飛！”</br> 品慧點頭，不敢看大家，扶著病床，匆匆而去。</br> 雨鳳見云翔離去了，就悲憤地沖向窗前，凝視窗外的穹蒼。雨鵑跟過去，用手摟著她的肩，無法安慰，淚盈于眶。</br> 阿超走來，嘴里念念有詞：</br> “一次擋不了刀，一次擋不了槍，阿超！你這個笨蛋！有什么臉站在這兒，有什么臉面對雨鳳雨鵑？”</br> 雨鳳看著窗外的天空，喃喃地對雨鵑說：</br> “你不知道，當馬隊來的時候，他正在跟我說，他要活得比我老，照顧我一生一世……他不能這樣對我，如果他死了，我絕對不會原諒他，我會……恨他一輩子！”她吸了口氣，看著雨鵑，困惑已極地說，“我就是想不明白呀，他怎么可以拿身子去擋子彈呢？他不要我了嗎？所有的誓言和承諾，所有的天長地久，在那一剎那，他都忘了嗎？”</br> 人人聽得鼻酸，夢嫻更是淚不可止。</br> 祖望最是震動，忍不住，也老淚縱橫了。他看著夢嫻，千言萬語，化為一句：</br> “夢嫻，對不起！我……我好糊涂，我錯怪云飛了！”</br> 夢嫻淚水更加涌出，抬頭看雨鳳。</br> “不要對我說，去對雨鳳說吧！”</br> 祖望抬頭，淚眼看雨鳳。要他向雨鳳道歉，礙難出口。</br> 雨鳳聽而不聞，只是看著窗外的天空。落日已經西沉，歸鳥成群掠過。</br> 天黑了。終于，手術室的門，豁然而開。</br> 全體的人一震，大家急忙起立，迎上前去。</br> 云飛躺在病床上面，臉色比被單還白，眼睛緊緊地閉著，眼眶凹陷。僅僅半日之間，他就消瘦了。整個人像脫水一樣，好像只剩下一具骨骼。好幾個護士和大夫，小心翼翼地推著病床，推出門來。</br> 雨鳳踉蹌地撲過去，護士急忙阻止。</br> “不要碰到病床！病人剛動過大手術，絕對不能碰！”</br> 雨鳳止步，眼光癡癡地看著云飛。</br> 幾個醫生，都筋疲力盡。夢嫻急問：</br> “大夫，他會好起來，是不是？”</br> “他已經度過危險了？他會活下去，對不對？”祖望啞聲地跟著問。</br> 大夫沉重地說：</br> “我們已經盡了全力了！現在，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如果能夠挨過十二小時，人能夠清醒過來，就有希望活下去！我們現在，要把他送進特別病房，免得細菌感染。你們家屬，只能有一個陪著他，是誰要陪？”</br> 雨鳳一步上前。大家就哀傷地退后。</br> 護士推動病床，每雙眼睛，都盯著云飛。</br> 夢嫻上前去，緊緊地抱了雨鳳一下。說：</br> “他對你有誓言，有承諾，有責任……他從小就是一個守信用、重義氣的孩子，他答應過的事，從不食言的！請你，幫我們大家喚回他！”</br> 雨鳳拼命點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云飛。看到他一息尚存，她的勇氣又回來了。云飛，你還有我，你在人世的責任未了！你得為我而活！她扶著病床，向前堅定地走去，步子不再瞞跚了。</br> 大家全神貫注地目送著。每個人的心，都跟著兩人而去。</br> 這天晚上，因為云飛沒有脫離險境，醫院內外守候的朋友，也沒有任何一個人離去。在醫院里的人，還有凳子坐，醫院外的人，就只有席地而坐。</br> 醫院里的兩位修女，從來沒有看過這種情形，一個病人，竟然有這么多的朋友為他等待！她們感動極了，拿了好多的蠟燭出來，發給大家，說：</br> “點上蠟燭，給他祈福吧！”</br> 雖然點蠟燭祈福，是西方的方式，但是，大家已經顧不得東方西方，中國神還是外國神。大家點燃了蠟燭，手持燭火，虔誠祝禱。</br> 鄭老板和金銀花匆匆趕到。看到這種情形，不禁一愣。黃隊長見到鄭老板，又是慚愧，又是抱歉，急急地迎上前去。</br> “怎樣了？救得活嗎？”鄭老板著急地問。</br> 黃隊長難過地說：</br> “對不起，禍是我闖的！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就有十八個腦袋，也沒有一個腦袋會料到，慕白居然會撲過去救那只夜梟！”</br> 鄭老板深深點頭，伸手按住黃隊長的肩：</br> “不怪你，他們是兄弟！”</br> “到底手術動完沒有？”金銀花問。</br> “手術已經完了，可是，人還在昏迷狀態！大夫說，非常非常危險！”</br> 這時，群眾中，有一個人開始唱歌，唱著蕭家姐妹常唱的《人間有天堂》。</br> 這歌聲，立刻引起大家的響應。大家就手持燭火，像唱圣詩一般的唱起歌來：</br> 在那高高的天上，陽光射出萬道光芒，當太陽緩緩西下，黑暗便籠罩四方，可是那黑暗不久長，因為月兒會悄悄東上，把光明灑下穹蒼。即使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朋友啊，你們不要悲傷，因為細雨會點點飄下，滋潤著萬物生長。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只要你心里充滿希望，人間處處，會有天堂……</br> 鄭老板心里涌上一股熱浪，有說不出的震動和感動，對金銀花說：</br> “金銀花，你去買一些包子饅頭，來發給大家吃……這樣吧，干脆讓待月樓加班，煮一些熱湯熱飯，送來給大家吃！”</br> 金銀花立刻應著：</br> “好！我馬上去辦！”</br> 一整夜，雨鳳守著云飛。</br> 天色漸漸亮了，云飛仍然昏迷。</br> 大夫不停地過來診視著他，臉色沉重，似乎越來越沒有把握了。</br> “麻醉藥的效力應該過去了，他應該要醒了！”大夫擔憂地說。</br> 雨鳳看著大夫的神色，鼓起勇氣問：</br> “他是不是也有可能，從此不醒了？”</br> 大夫輕輕地點了點頭，沒辦法欺騙雨鳳，他誠實地說：</br> “這種情況，確實不樂觀，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你試試看，跟他說說話！不要搖動他，但是，跟他說話，他說不定聽得見！到了這種時候，精神的力量和奇跡，都是我們需要的！”</br> 雨鳳明白了。</br> 她在云飛床前的椅子里坐下，用熱切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然后，她把他的手緊緊一握，開始跟他說話。她有力地說：</br> “云飛，你聽我說！我要說的話很簡短，而且不說第二遍！你一定要好好地聽！而且非聽不可！”</br> 云飛的眉梢，似乎輕輕一動。</br> “從我們相遇到現在，你跟我說了無數的甜言蜜語，也向我發了許許多多的山盟海誓！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話，這才克服了各種困難，克服了我心里的障礙，和你成為夫妻！現在，寄傲山莊已經快要建好了，我們的未來，才剛剛開始，我絕對、絕對、絕對不允許你做一個逃兵！你一定要醒過來面對我！要不然，你就毀掉了我對整個人生的希望！你那本《生命之歌》也完全成為虛話！你不能這樣！不可以這樣！”</br> 云飛躺著，毫無反應。她看了他一會兒，嘆了口氣。</br> “不過，如果你已經決定不再醒來，我心里也沒有恐懼，因為，我早已決定了！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現在，有阿超幫著雨鵑照顧弟弟妹妹，還有鄭老板幫忙，我比以前放心多了！所以，如果你決定離去，我會天上地下地追著你，向你問個清楚，你千方百計把我騙到手，就為了這短短的兩個月嗎？世界上，有像你這樣不負責任的男人嗎？”</br> 云飛的眉梢，似乎又輕輕一動。</br> “你說過，你要活得比我老，你要照顧我一生一世！你說過，你會用你的一生，來報答我的深情！你還說過，我會一輩子是你的新娘，當我們老的時候，當我們雞皮鶴發的時候，當我們子孫滿堂的時候，我還是你的新娘！你說了那么多的話，把我感動得一塌糊涂！難道，你的‘一生’只是這么短暫，只是一個‘騙局’嗎？”她低頭，把嘴唇貼在他的耳邊，低而堅決地說，“慕白，當我病得昏昏沉沉的時候，你對我說過幾句話，我現在要說給你聽！”云飛的眉頭，明顯地皺了皺。她就穩定而熱烈地低喊：</br> “我不允許你消沉，不允許你退縮，不允許你被打倒，更不允許你從我生命里隱退，我會守著你，看著你，逼著你好好地活下去！”</br> 這次，云飛眉頭再一皺，皺得好清楚。</br> 窗外，群眾的呼叫和歌聲傳來。</br> 雨鳳兩眼發光地盯著他。</br> “你聽到了嗎？大家都在為你的生命祈禱，大家都在為你守候，為你加油！你聽！這種呼喚，不是我一個人的，是好多好多人的！你‘一定’要活過來！你這么熱情，你愛每一個人，甚至展夜梟！這樣的你，不能讓大家失望，不能讓大家傷心，你知道嗎？你知道嗎？”</br> 云飛像是沉沒在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海里，一直不能自主地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可是，就在這一次次的沉沒中，他卻一直聽到一個最親切、最熱情的聲音，在喊著他，喚著他，纏著……他這個聲音，逐漸變成一股好大的力量，像一條鋼纜，繞住了他，把他拼命地拖出水面。他掙扎著，心里模糊地喊著：不能沉沒！不能沉沒！終于，他奮力一躍，躍出水面，張著嘴，他大大地呼吸，他脫困了！他不再沉沒了，他可以呼吸了……他的身子動了動，努力地睜開了眼睛。</br> “雨鳳……雨鳳？”他喃喃地喊。</br> 雨鳳驚跳起來，睜大眼睛看著他，撲下去，迫切地問：</br> “云飛？你聽到我說的話嗎？你聽到了我，看到了我嗎？”</br> 他努力集中視線，雨鳳的影子，像水霧中的倒影，由模糊而轉為清晰。雨鳳……那條鋼纜，那條把他拖出水面的鋼纜！他的眼睛潮濕，里面，凝聚著他對生命的熱愛和力量，他輕聲說：</br> “我一直看到你，一直聽到了你……”</br> 雨鳳呼吸急促，又悲又喜，簡直不能相信，熱切地喊：</br> “云飛！你真的醒了嗎？你認得我嗎？”</br> 他盯著她，努力地看她，衰弱地笑了：</br> “你化成灰，我也認得你！”</br> 雨鳳的淚，頓時稀里嘩啦地流下，嘴邊帶著笑，大喊：</br> “大夫！大夫！他醒了！他醒了！”</br> 大夫和護士們奔來。急急忙忙診視他，察看瞳孔，又聽心跳。大夫要確定云飛的清醒度，問他：</br> “你叫什么名字？”</br> “這是我最頭痛的問題！好復雜！”云飛衰弱地說。</br> 大夫困惑極了，以為云飛神志不清，仔細看他。</br> “我……好像有兩世，一世名叫展云飛，一世名叫蘇慕白……”他解釋著。</br> 雨鳳按捺不住，在旁邊又哭又笑地喊：</br> “大夫！你不用再懷疑了，他活過來了！他的前世、這世、來世……都活過來了！管他叫什么名字，只要他活著，每個名字都好！”</br> 窗外，傳來群眾的歌聲，加油的吼聲。</br> 雨鳳奔向窗口，撲身到窗外，拿出手帕，對窗外揮舞，大叫：</br> “他活過來了！他活過來了！他活過來了……”</br> 醫院外，群眾歡騰。大家掏出手帕，也對雨鳳揮舞，吼聲震天：</br> “蘇慕白，歡迎回到人間！”</br> 云飛聽著，啊！這個世界實在美麗！</br> 雨鳳對窗外的人，報完佳音，就想起在病房外守候的夢嫻和家人了，她轉身奔出病房，對大家跑過去，又哭又笑地喊著：</br> “他醒了！大夫說他會好！他度過了危險期，他活過來了！他活過來了！”</br> 阿超一擊掌，跳起身子，忘形地大叫：</br> “我就知道他會好！他從來不認輸，永遠不放棄！這樣的人，怎么會那么容易死！”</br> 金銀花眉開眼笑，連忙上前去，跟雨鳳道賀：</br> “恭喜恭喜！我從來沒有這樣激動過！咱們家剛剛嫁出的女兒，怎么可能沒有長命百歲的婚姻呢？”</br> 雨鵑一臉的淚，抱著小三小四小五跳。</br> “他活了！他活了！神仙聽到我們了！”</br> 齊媽扶著夢嫻，跑過去抓著雨鳳的手。</br> “雨鳳啊！你不負眾望！你把他喚回來了！”夢嫻說。</br> 雨鳳含著淚，笑著搖頭。</br> “是大家把他喚回來了！這么美麗的人生，他怎么舍得死？”</br> 祖望含淚站著，心里充滿了感恩。他熱烈地看著雨鳳，好想對她說話，好想跟她說一聲謝謝，卻生怕會被排斥，就傻傻地站著。</br> 鄭老板大步走向他，伸手壓在他的肩上，哈哈笑著：</br> “展先生，你知道嗎？我實在有點嫉妒你！雖然你失去了一些金錢，但是，你得回了一個好兒子！我這一生，如果說曾經佩服過什么人，那個人就是云飛了！假若我能夠有一個這樣的兒子，什么錢莊煤礦，我都不要了！”</br> 祖望迎視著鄭老板，這幾句話，像醍醐灌頂，把他整個喚醒了。</br> 鄭老板說完，就回頭看看金銀花。</br> “慕白活了，我們也不用再在醫院守候了，干活去吧！”</br> 說著，就把手臂伸給金銀花，不知怎的，突然珍惜起她這一份感情來了。人生聚散不定，生死無常，該把握手里的幸福。金銀花在他眼中，看到了許多沒說出口的話，心里充滿了驚喜。她就昂頭挺胸，滿眼光彩地挽住鄭老板，走出醫院。推開大門，醫院外亮得耀眼的陽光，就迎面灑了過來。她抬眼看天，嫣然一笑，扭著腰肢，清脆地說：</br> “喲！這白花花的太陽，閃得我眼睛都睜不開！真是一個好晴天呢！冬天的太陽，是老天爺給的恩賜，不曬可白不曬！我得曬曬太陽去！”</br> “我跟你一起，曬曬太陽去！反正……不曬白不曬！”鄭老板笑著接口，攬緊了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