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br> 乾隆定定地看著紫薇。</br> 紫薇躺在床上,已經(jīng)梳洗過了,換上干凈的衣裳。太醫(yī)也診治過了,所有的傷口,都在令妃的照顧之下,細心地擦了藥。內(nèi)服的藥,也立刻去熬了。可是,紫薇一直昏迷不醒,藥熬好又冷了,大家試了又試,根本沒有辦法把藥喂進去。太醫(yī)說是“新傷舊創(chuàng),內(nèi)外夾攻”,才會讓她這樣軟弱。乾隆看著昏迷的紫薇,心里的后悔和自責,就像浪潮般洶洶涌涌而來,把他一次又一次地淹沒。坐在床邊,他緊緊地盯著她。這是第二次,他等待她蘇醒,上次是她為救他而受傷,這次,卻是他把她弄成這樣!他的心,隨著她的呻吟而抽痛。腦子里,一再響著她那句話:</br> “皇上,您的心那么高高在上,習(xí)慣了眾星捧月,竟不習(xí)慣人間最平凡的親情了嗎?”</br> 是啊,自己那么高高在上,一個“生氣”,就可以給人冠上“欺君大罪”,關(guān)進大牢!如果自己不是皇上,紫薇怎會弄成這樣?現(xiàn)在,他不是皇上了,他不再高高在上,他只是一個焦急的父親了。</br> 紫薇不醒,整個漱芳齋都好緊張。小燕子和金瑣,也都上過藥,吃過藥了,大難不死,還能回到漱芳齋,劫獄之后,還能保住腦袋,本來應(yīng)該個個欣喜如狂。可是,看到紫薇昏昏沉沉,她們兩個誰也笑不出來。天靈靈,地靈靈,保佑紫薇吧!</br> 爾康、爾泰和永琪,都在外間大廳里等著,人人神情憔悴,憂心如焚。紫薇不醒,大家的心都揪著。爾康在室內(nèi)不停地走來走去,每走到窗前,就用額頭去碰著窗欞,碰得窗欞砰砰直響。天靈靈,地靈靈,保佑紫薇吧!</br> 是的,天也靈靈,地也靈靈,紫薇終于悠悠醒轉(zhuǎn)了。</br> 紫薇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立刻接觸到乾隆那焦急的、心痛的眼神。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慌忙坐起,驚喊了一聲:</br> “皇上!”</br> 令妃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一面伸手按住紫薇,一面歡喜地喊:</br> “醒了!醒了!太醫(yī),是不是醒過來就不礙事了?”</br> “你醒了嗎?真的醒了嗎?”小燕子撲了過來,抓住她搖著,又哭又笑,“你不要常常這樣嚇我好不好?為什么這么嬌弱嘛?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挨打,我們兩個都沒事,怎么你動不動就昏倒?”</br> “別搖她,別搖她……”太醫(yī)喊著,一面急急地給紫薇診脈,“皇上,紫薇姑娘沒有大礙了!趕快吃藥要緊!快把藥熱了拿來!”</br> “是!”好多聲音同時回答,腳步雜沓,奔出奔進。</br> 小燕子聽太醫(yī)說沒事了,就放開紫薇,飛跑到外面大廳里去報佳音:</br> “她醒了!她醒了!太醫(yī)說沒有大礙了!”</br> 爾康正走到窗子旁邊,聽到這話,大大地透出一口氣,一聲“謝天謝地”脫口而出,精神驟然放松,身子一軟,腦袋又砰地在窗欞上一撞。</br> 小燕子奔回臥房。</br> 一屋子的人忙忙亂亂,跑出跑進。乾隆只是定定地看著紫薇,半晌,才啞聲說:</br> “可憐的孩子,你又受苦了!”</br> 紫薇好震動,凝視著乾隆,屏住呼吸,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一個皇上,還是一個爹,還是兩樣都是。</br> 金瑣急急捧著藥碗過來:</br> “小姐!藥來了!趕快趁熱喝下去!”</br> 令妃把紫薇扶著坐起來,金瑣就端碗要喂。令妃說:</br> “我來喂吧,小燕子、金瑣,你們身上都是傷,也該去躺著休息!”</br> “我知道我知道,等紫薇吃了藥,我們再休息!”小燕子急急地說。</br> “我哪里有那么衰弱?我自己下床來吃!”紫薇完全清醒了,急忙說。對于自己這么嬌弱,動不動就暈倒,也歉然極了。</br> “每次都弄成這樣,害大家擔心,真是對不起!”</br> 乾隆見她弄得這么狼狽,還要忙著向大家道歉,心里又猛地一抽,說不出有多么痛,一伸手,他從金瑣手中,接過藥碗,凝視著紫薇,說:</br> “不要嘴硬了,太醫(yī)說,你舊傷還沒好,現(xiàn)在又加新傷,如果不好好調(diào)理,會留下病根來的!”就回頭看小燕子和金瑣,“你們該吃藥的去吃藥,該休息的去休息!一個個都是滿臉病容,滿身的傷!這兒,讓我來!”</br> 乾隆就端著藥碗,吹冷了藥,用湯匙喂到紫薇唇邊。</br> 紫薇不相信地看著乾隆,像是做夢一樣,眼里常常有的那種“千言萬語,欲說還休”的神情,現(xiàn)在化為一片至深的感動。她扶著乾隆的手,輕輕飲了一口,然后,再飲了一口,眼淚就落下來了。她抬起頭,含淚看乾隆:</br> “皇上!你知道嗎?當小燕子第一次冒險出官,告訴我,她被誤認為格格的經(jīng)過。她說,皇上親手喂她喝水吃藥,她當時就‘昏掉’了,再也無法抗拒格格的身份了!我聽了,好羨慕,哭著說,如果有一天,皇上會親手喂我吃藥,我死也甘愿了。沒想到,我真的等到了這一天!我也快‘昏掉’了!”</br> 乾隆心里一熱,眼眶潮濕了,一面喂著藥,一面說:</br> “不許再‘昏掉’了,每次都嚇得我心驚膽戰(zhàn)!”</br> 紫薇就誠心誠意地應(yīng)著:</br> “是!以后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敢了!”</br> 大家看著乾隆喂紫薇吃藥,人人都震動極了,感動極了。令妃、小燕子、金瑣的眼里,都含著淚。明月、彩霞、臘梅、冬雪……都感動得稀里嘩啦。</br> 紫薇就癡癡地仰望著乾隆,一口一口地把藥吃了。</br> 門口,爾康、爾泰和永琪都忍不住伸頭張望,看到這一幕,大家激動地互視。爾康笑了,眼里一片模糊。紫薇啊,這一天,你是用生命換來的啊!</br> 乾隆放下藥碗,不禁用一種嶄新的眼光,深深地看著紫薇,不由自主地,在她眉尖眼底,找尋雨荷的影子,這次驚異于母女的相似。他奇怪著,怎么這么久,自己居然沒有看出這一點?或者,雨荷在自己的生命里,就像她說的,是“蜻蜓點水,風過無痕”了。他想到這兒,對雨荷的歉疚,和對紫薇的憐惜,就融成一片了。他凝視著紫薇,帶著無限的感慨,無數(shù)的真情,誠摯地說了:</br> “你等這一天,等得真是辛苦,弄得遍體鱗傷,千瘡百孔!是朕的錯!回憶起來,你幾次三番,明示暗示,朕就是沒有想明白!朕覺得你像一個謎,也沒有細細去推敲謎底!那天,把你們?nèi)齻€下獄,只是因為皇后咄咄逼人,朕一時之間,心亂如麻,只想先懲罰你們一下,再來想想要怎么辦,沒料到,又把你們送進虎口里去了。朕看著這個新傷、舊傷,到處都傷的你,真是心痛極了!”</br> 紫薇的眼睛濕漉漉的。她的唇邊,卻涌上了笑。</br> “皇上,您不要心痛,能夠等到今天,我再受多少的苦,也是值得的!”</br> 乾隆盯著她,聲音啞啞的:</br> “你還叫我皇上嗎?是不是應(yīng)該改口了?”</br> 紫薇不能呼吸了,屏息地、小聲地說:</br> “我不敢啊!不知道皇上要不要認我?”</br> 乾隆眼中,一片濕潤,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低啞地一吼:</br> “傻丫頭!朕到哪兒再去找像你這么好的女兒,琴棋書畫,什么都會!簡直是朕的翻版!跟朕一樣能干!不認你,朕還認誰?”</br> 紫薇眼淚一掉,沖口而出地大喊:</br> “皇阿瑪!”</br> 乾隆伸出手去,便把紫薇緊擁在懷中了,對紫薇那份復(fù)雜的愛,終于歸納成唯一的一種愛,那種人生來就具備的本能,親情之愛。</br> 旁觀的金瑣和小燕子,忍不住都哭了。金瑣哭著抓住小燕子,又笑又跳。</br> “她等到了!她做到了!她找到她爹了!”就抬眼看天,雙手合十地禱告,“太太,我完成了您的托付,您也安息吧!”</br> 小燕子抱著金瑣,也是又哭又笑又跳,激動得不得了,不住口地喊:</br> “我把格格還給她了!我總算把格格還給她了!”說到這兒,熱情奔放,不能自己,就忘形地把乾隆和紫薇統(tǒng)統(tǒng)一抱,“皇阿瑪,我做錯了好多好多的事情,闖了好多禍!我的頭腦只有蝦米一樣大,想出來的都是餿點子,雖然攪和得亂七八糟,可我還是把紫薇帶到你身邊了……”</br> 乾隆清清嗓子,有力地接口:</br> “所以,將功折罪了!”拍拍小燕子的頭,“朕現(xiàn)在才明白,你為什么一天到晚,擔心你的腦袋了!還好,這顆腦袋,還是長得很牢的!”</br> 令妃拭著面頰上滾落的淚珠,回頭大喊:</br> “你們還不過來參見紫薇格格嗎?”</br> 明月、彩霞、臘梅、冬雪、小鄧子、小卓子、小路子……全體奔來,在床前一跪,吼聲震天地喊:</br> “奴才參見紫薇格格!格格千歲千歲千千歲!”</br> 在門口張望的永琪、爾康、爾泰彼此互看,三只手用力一擊。</br> “她做到了!”爾泰大喊,跳了三尺高。</br> “她做到了!”永琪也大喊,跳了五尺高。</br> “她做到了!”爾康喊得最大聲,幾乎跳到屋檐上去了。</br> 門內(nèi)門外,一片激動。</br> 這時,院外忽然傳來太監(jiān)的大聲通報:</br> “皇后駕到!”</br> 紫薇大驚,臉色驟然變了。</br> 爾康、爾泰、永琪全體變色。</br> 乾隆一凜,倏然地站起身來。</br> 皇后帶著容嬤嬤,背后跟著宮女太監(jiān)們,昂首闊步地走進了漱芳齋。</br> 永琪和爾康爾泰急忙上前行禮。</br> “皇額娘吉祥!”</br> “臣福爾康(福爾泰)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吉祥!”</br> 皇后一看到三人,怒火中燒,不可遏止,頓時嚴峻地說:“原來你們?nèi)齻€都在這兒!劫獄好玩嗎?”</br> 三人低頭,一個都不敢說話。</br> 乾隆帶著令妃,從臥室里面大步而出。乾隆迎視皇后,想到遍體鱗傷的紫薇和小燕子,恨不打一處來,聲色俱厲地喊:</br> “皇后!你來得正好!如果你不來,朕也準備馬上去坤寧宮看你!”</br> 皇后看到令妃也在,更是又嫉妒又惱怒。再看到小燕子和金瑣,站在房門口,猶豫著是不是要上前參見,她就更加生氣了,髙高地昂著頭,用冷冽的眼光,掃視眾人,氣沖沖地說:</br> “皇上,這漱芳齋今兒個是家庭聚會嗎?”</br> 乾隆也高高地昂著頭,清清楚楚地說:</br> “皇后說得不錯!朕剛剛認了紫薇,她是格格了!”</br> 皇后又氣又急,驚喊:</br> “皇上!你左認一個格格,右認一個格格,到底是在做什么?”</br> “只要朕高興,可以把全天下失去父親的姑娘,全部認做格格!連小燕子都會說,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如果皇后有這種胸襟,那才是真正的皇后!”</br> 皇后一震,怒視乾隆,義正詞嚴地說:</br> “臣妾又要‘忠言逆耳’了!”</br> 乾隆怒喊:</br> “把你的‘忠言逆耳’收起來吧!否則,包你會后悔!”</br> 皇后毫不退縮,氣勢凜然地說:</br> “臣妾不會后悔!臣妾寧可一死,不能眼看著皇上被小人所欺騙!您睜大眼睛瞧瞧吧!不要被這兩個來歷不明的丫頭弄得暈頭轉(zhuǎn)向!五阿哥帶人劫獄,你不懲罰;福家兄弟,假傳圣旨,殺人劫囚,犯下滔天大罪,你也不管!反而把忠心耿耿的梁廷桂給斬首抄家!你這樣不問是非,不分青紅皂白,被兩個女子,一群孩子牽著鼻子走,你就不怕被天下恥笑嗎?”</br> 乾隆一拍桌子,大喊:</br> “放肆!”</br> “皇上是不是要把臣妾也推出去斬了?”皇后問。</br> 乾隆從懷中,掏出那三張狀子,往桌上一拍。</br> “這是你的密令嗎?要把你所忌諱的人一網(wǎng)打盡嗎?你好狠呀!朕不會斬了你,你是皇后,朕當初立你,今天就不會斬你!但是,你心胸狹窄,不擇手段,簡直可惡極了!朕可以廢了你,但是,朕不要!朕要把你送進宗人府,讓宗人府去仔細調(diào)査這段公案!聽說那里又黑又臭,有蟑螂會啃手指甲,有老鼠會啃腳指甲,你和容嬤嬤,一起進去享受享受,等待審判吧!”</br> 皇后臉色大變,容嬤嬤嚇得發(fā)抖。容嬤嬤急忙拉扯皇后的衣袖,抖著聲音說:</br> “皇后!請不要跟皇上慪氣吧!二十幾年的夫妻呀!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這是緣分,也是福分呀!”就對乾隆一跪,落淚說,“皇上!皇后娘娘的脾氣,您是知道的!她一心一意,只是為了皇上好呀!”</br> 乾隆一拂袖子,面帶寒霜,聲音冰冷:</br> “這種話,朕已經(jīng)聽膩了,沒有用了!”毅然決然地,“皇后!你明天就去宗人府,朕已經(jīng)決定了!”</br> “臣妾犯了何罪?”</br> “要太監(jiān)假傳圣旨,密令梁大人私刑拷打兩位格格,一個丫頭,還要串供謀害令妃福倫,這還不夠嗎?”</br> 皇后一驚,急急地說:</br> “臣妾絕對沒有要梁廷桂拷打她們,只是傳話要他早一點辦案而已,這些,都是梁廷桂自己在搗鬼!”</br> “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無對證了!”乾隆不為所動。</br> 皇后看著眼里閃著殺氣的乾隆,忽然覺得這個皇帝好陌生。也忽然體會到一件事,乾隆對她,是“恩已斷,情已絕”,毫無眷戀了。想到宗人府那個地方,想到許多打進那兒的妃嬪宗室,從此永無天日,她的心已經(jīng)怯了,氣也怯了,可是嘴里仍然強硬倔犟:</br> “就算是我傳話,臣妾也是要為皇上除害!”</br> 乾隆怒極:</br>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這樣說!你已經(jīng)不可救藥了!朕只好馬上辦你!”就回頭大叫,“爾康!”</br> “臣在!”爾康應(yīng)著。</br> “把皇后帶到宗人府去!馬上押進去!”</br> 爾康怔住,不知道該不該行動。永琪和爾泰都驚怔著。</br> “為什么不動?”乾隆對爾康吼著,臉色嚴肅,眼神悲憤,“上次對紫薇用針刺,這次烙刑鞭子全部動用,這樣殘忍,這樣狠心,還有什么資格當皇后?她什么都不是了!她是一個罪大惡極的女人!爾康、爾泰!你們立刻給朕把她押到宗人府去!不許耽誤!聽到?jīng)]有?”</br> 大家這才知道乾隆是認真的,就全體震驚起來。畢竟,皇后的地位,高高在上,不能隨便定罪。萬一皇后入獄,宮中一定大亂。</br> 永琪對著乾隆,雙膝落地,誠摯地喊:</br> “皇阿瑪!請息怒!皇額娘貴為國母,就算做錯什么,也不能這樣做啊!大清朝從沒有一個皇后,被送進宗人府。再說,十二阿哥年紀還小,不能離開親娘啊!看在小阿哥的分上,皇阿瑪請三思啊!”</br> 容嬤嬤更是磕頭如搗蒜:</br>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br> 皇后聽到乾隆,句句指責,字字像刀,已經(jīng)心灰意冷。再看乾隆傲然挺立,對于永琪的求情,毫不動容,更是萬念全灰。她四面張望,忽然看到桌上有個針線籃,里面有布匹針線和剪刀,她就突然沖過去,一把拿起剪刀來。眾人驚呼,以為皇后要行刺,爾康爾泰雙雙一躍,便把乾隆擋在身后。大家驚呼:</br> “皇上!小心!”</br> “皇后!你要做什么?”乾隆大喊。</br> 誰知,皇后把發(fā)簪一抽,及腰的長發(fā),立刻披瀉下來,皇后抓起頭發(fā),就用剪刀去瘋狂地亂剪,嘴里凄厲地大喊:</br> “忠言逆耳!不如削發(fā)為尼!”</br> 所有的人,都大驚失色。容嬤嬤就撲上前去,死命地去搶那把剪刀,痛哭著喊:</br> “皇后!你這是何苦?你這樣折磨你自己,真正心痛的,只有你的容嬤嬤啊!”</br> “皇額娘不可以!”永琪喊著,也撲上去幫容嬤嬤搶剪刀。</br> 皇后披頭散發(fā),狀如瘋子,和容嬤嬤滾倒在地上,拼命要剪自己的頭發(fā)。宮女們也撲上前去,幫著容嬤嬤搶剪刀。皇后死命不放,又吼又叫。大家搶搶奪奪下,容嬤嬤和冬雪都被剪刀刺傷,驚呼連連。房里桌翻椅倒,亂成一片。好不不容易,大家才搶下了剪刀。皇后的頭發(fā),已經(jīng)剪下了好幾縷。</br> 皇后力氣已經(jīng)用盡,坐在地上,眼神呆滯,一語不發(fā)。</br> 滿屋子的人都靜悄悄,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那個接近瘋狂的皇后。</br> 這時,紫薇不聲不響地走了過來,她的臉色依舊白得像紙,腳步也踉踉蹌蹌。但是,她的眼神堅定穩(wěn)重,面容安詳從容。她走過去,跪在皇后身前,含淚幫皇后挽住頭發(fā)。明月急忙捧來梳妝用具,紫薇就細心為皇后梳頭發(fā),一面梳,一面柔聲說:</br> “皇后娘娘,現(xiàn)在,你雖然很恨我,但是,我相信,有一天,你會喜歡我!滿人最珍惜自己的頭發(fā),沒有國喪,不得剪發(fā)!頭發(fā),幾乎是滿人的一種標記!皇后娘娘,無論你多么生氣,千萬千萬,不要把您的頭發(fā)給剪了!”</br> 皇后看著紫薇,見紫薇輕言細語,高貴恬靜,這種氣勢,竟把身為國母的自己,比了下去。她這才知道,要和這位來歷不明的格格斗法,是自己自不量力。如今,弄成這種局面,大勢已去,終于明白了一件事,從今以后,她這個“皇后”,恐怕要在宗人府的監(jiān)牢里,度過余生,不禁痛定思痛,突然放聲大哭。</br> 紫薇用發(fā)簪將她的頭發(fā)牢牢簪住,就將皇后輕輕地推進容嬤嬤懷中。</br> “容嬤嬤,好好照顧她!”</br> 紫薇轉(zhuǎn)向乾隆,虔誠地拜倒于地。</br> “皇阿瑪!您剛剛認了我,請幫我積德,不要跟皇后慪氣了!所謂宗人府,有兩個格格已經(jīng)進去過了,不要再讓皇后進去了!您的恩澤遍天下,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何況是結(jié)發(fā)夫妻呢?請答應(yīng)我,算是您許我的‘論功行賞’吧!”就磕下頭去,“紫薇謝謝您!”</br> 乾隆驚看紫薇,簡直不敢相信她的所作所為。</br> 房內(nèi)所有的眼光,都看著紫薇,大家都被紫薇那種高貴的氣質(zhì)所征服了,房間里只有皇后和容嬤嬤的飲泣聲,其他,什么聲音都沒有了。</br> 然后,容嬤嬤就跪得直直的,恭恭敬敬地對紫薇磕下頭去。</br> 皇后就這樣回到了坤寧宮。乾隆什么都不追究了。但是,清朝的這位皇后,在若干年以后,又和乾隆大起沖突,激怒下,終于把自己的頭發(fā)全體剪了。乾隆大怒,說:“無發(fā)之人,如何母儀天下?”就把她打入冷宮了。一年之后,這位皇后就抑郁而死。清朝有一位“無發(fā)國母”,說的就是她。這是后話,和我們的故事沒有關(guān)系,按下不表。</br> 回到我們的故事,這天,乾隆帶著爾康、爾泰、永琪三人走到御花園,心情雖然愉快,仍然有些煩惱和遺憾:</br> “這件‘劫獄’事件,朕就不再追究了!你們?nèi)齻€,以后一定要收斂一點!兩個丫頭,也逐漸恢復(fù)健康,總算讓朕松了一口氣,可是,爾康和塞婭的婚事,不能再耽擱了!”</br> 爾康大急,往前一邁步,急促地說:</br> “皇上,我不能娶塞婭!請皇上三思!”</br> 乾隆看了爾康一眼,十分無奈地說:</br> “朕對于你的心事,早已心知肚明。你想,朕那么喜歡紫薇,她的心上人,朕如何舍得配給西藏公主呢?但是,皇上的承諾,是一言九鼎,不容反悔的!朕和你,以及紫薇,都要做一番犧牲,這是身為一個臣子,和一國之君,必須付出的代價!紫薇,身為格格,也不能不為大局著想,做一個割舍!”</br> 永琪幫著爾康,急忙說:</br> “皇阿瑪!您再想一個辦法。您不知道,紫薇和爾康,真的是山盟海誓過!紫薇對爾康說過一句話:‘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皇阿瑪,您怎樣能讓山變得沒有棱角,天跟地都合并在一起呢?只有到那樣一天,他們兩個才能分手呀!”</br> 乾隆好生震動。</br> “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他念著,“是嗎?紫薇說的?”</br> 爾康拼命點頭,眼中盛滿了痛楚。</br> “皇上,您再辦一次比武,讓所有還沒結(jié)婚的王公子弟,全部參加!或者,塞婭和巴勒奔會發(fā)現(xiàn)比爾康更加合適的人選!”</br> 爾泰急忙建議。</br> 乾隆領(lǐng)首沉吟,說:</br> “說不定這是一個辦法,朕要想一想……”</br> 乾隆低頭沉思,這時,只聽到小燕子一聲大喊:</br> “塞婭!你往哪里跑?你以為武功我比不過你,輕功也比不過你嗎?”</br> 乾隆和眾人驚異抬頭,定睛看去。只見塞婭揮著金鞭,小燕子揮著九節(jié)鞭,兩根鞭子上上下下,翻飛不已。兩人且戰(zhàn)且追,嘴里,卻嘻嘻哈哈地笑著。原來隨著時間過去,這兩個姑娘,年齡相仿,氣味相投,居然做了朋友。小燕子一心要說服塞婭放棄爾康,對塞婭也籠絡(luò)起來了。</br> 塞婭邊打邊叫邊笑:</br> “還珠格格,來呀!來呀!”</br> 小燕子一飛身,躍到塞婭面前,喊著:</br> “來來來!讓我打你一個落花流水!”</br> 小燕子對于四個字的成語,說得最順口的,就是一個“落花流水”了。</br> “什么花什么水?我打你一個‘喇叭花流鼻水’!”塞婭正在拼命學(xué)中文,接口接得很快。</br> 小燕子大笑:</br> “哈哈!哈哈!你這個‘喇叭花流鼻水’比我的亂七八糟還要亂七八糟!笑死我了,笑死我了!”</br> 兩人一面追著,一面打著,打到了乾隆等人的面前。</br> 塞婭一眼看到爾康,好樂,忘了打架,開心地跑來。</br> “爾康,你躲到哪里去了,害我都找不到你!”</br> 爾康見到塞婭,頭都大了,躲也沒地方躲,一臉的狼狽。</br> 塞婭一分心,手里的鞭子竟被小燕子的鞭子卷住,脫手飛去。</br> 塞婭驚呼,抬頭看著飛向天空的鞭子。</br> 鞭子從天而降,忽然之間,爾泰躍起,接住鞭子,笑著大喊:</br> “塞婭!要鞭子,就來追我!追到了我,鞭子才要還你!”爾泰說著,撒腿就跑。塞婭一聲嬌叱:</br> “看你往哪里跑?我追你一個‘落花流水’!”塞婭拔腳追去。</br> 乾隆和眾人,看得傻眼了。</br> 爾泰舞著鞭子,跑得飛快,一面回頭喊:</br> “來呀!怎么那么慢?西藏公主都跑不動啊?”</br> 塞婭已跑得氣喘吁吁,還在嘴硬:</br> “誰說?誰說?鞭子還我!”</br> “才不要!”</br> 爾泰把鞭子扔向空中,塞婭立刻飛身去接。爾泰卻比她快,早已躍起,接住鞭子。塞婭氣得掀眉瞪眼,咬牙說:</br> “好!看你厲害還是我厲害!”</br> 兩人開始搶鞭子。</br> 爾泰有意賣弄,鞭子忽而在空中,忽而在手中,忽而在塞婭眼前,忽而又變到塞婭身后,塞婭被他弄得頭暈眼花,嬌喘連連。</br> 塞婭知道敵不過爾泰了,忽然往草地上一坐。</br> “不搶了!不搶了!輸給你了!”</br> 爾泰就在她身邊坐下,凝視著她說:</br> “西藏的姑娘,都和你一樣漂亮嗎?”</br> 塞婭不禁對爾泰嫣然一笑。</br> 從這天起,爾泰幾乎天天和塞婭在一起。</br> 塞婭騎術(shù)很好,兩人常常比賽馬。北京郊區(qū),西山圍場,兩人都跑遍了。每次都賽得臉紅耳赤,嘻嘻哈哈。</br> “來追我呀!來追我呀!我騎馬,是一等的好!”塞婭喊。</br> 爾泰笑著說:</br> “吹牛都不打草稿!動不動就一等的好!這么‘大言不慚’!”</br> 塞婭聽得糊里糊涂,瞪著眼睛喊:</br> “什么牛啊,草啊,饞不饞的?牛看到草,當然饞啦!怎么會‘大眼不饞’呢!那一定是一只大笨牛!”</br> 爾泰大笑起來:</br> “說不定,你和小燕子是雙生姐妹,一個被西藏王弄去做了公主,一個流落到北京來,成了還珠格格!小燕子的爹娘都不知道是誰。我看,應(yīng)該從你身上著手,好好地調(diào)查一下!”</br> “你嘰里咕嚕,說些什么?”塞婭聽不懂。</br> “說你很可愛!”爾泰由衷地說。</br> 塞婭又嫣然一笑。</br> 塞婭有“不服輸”的個性,對武術(shù)興趣大得很,兩人除了賽馬之外,更喜歡比武。爾泰的武功,當然遠勝過塞婭。可是,每次比武,他總是讓著她。喜歡看她勝利的樣子,也喜歡捉弄她。這天,兩人打來打去,爾泰故意一個失手,被塞婭拋在地上。</br> “哎喲!哎喲!中原的姑娘都很溫柔,哪里像你這么野蠻!我的腿摔斷了,不能動了!哎喲……哎喲……”爾泰叫著,煞有其事。</br> 塞婭著急地跪在爾泰身邊,去檢查他的腿。</br> “哪里痛?我不是故意的!”</br> “你就是故意的!”爾泰生氣地喊。</br> “真的不是故意的!”塞婭著急地喊,就去拉爾泰的腿,“看看能不能動?”</br> 爾泰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大笑:</br> “中原的男人,可沒有那么容易傷!”</br> 塞婭發(fā)現(xiàn)受騙了,跳起來就要打爾泰。</br> “你騙我!中原的男人太壞了!”</br> 爾泰拔腳就跑,塞婭拔腳就追。</br> 兩人也去游山玩水,塞婭喜歡水,因為西藏很少看到河流。到了河邊,聽到流水潺潺,就高興得不得了。</br> 這天,塞婭有些心事,她往河邊的草地上一躺,看著天空。爾泰在她的身邊躺下,看著她。</br> “北京的天空很藍,我喜歡。”她說。</br>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br> “北京的河水很清,我喜歡。”</br> 再過一會兒,她再說:</br> “北京的草地很綠,我喜歡!”</br> 爾泰轉(zhuǎn)頭看著她。</br> “北京的勇士,你最喜歡?”</br> “是!我最喜歡!”</br> 爾泰用手支住頭,深深地盯著她。</br> “北京的勇士,不是只有爾康一個!”</br> 塞婭凝視爾泰,嫣然一笑,伸手把爾泰的脖子一抱。</br> “這個,我‘最最’喜歡!怎么辦?怎么辦?”</br> 當巴勒奔大笑著,不好意思地對乾隆說:</br> “真沒有辦法,我那個塞婭,已經(jīng)被我慣壞了!她說她選錯了,現(xiàn)在,說什么都不肯嫁給爾康,一定要嫁給爾泰。反正他們兩個是兄弟,皇上,你就包涵一點!那個爾康,你還是留給你的格格吧!”</br> 乾隆已經(jīng)心知肚明,心里高興,卻故意吹胡子瞪眼睛:</br> “這不大好吧!我向來都是‘一諾千金’的!”</br> 巴勒奔聽不懂,連忙回答:</br> “千金啊?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我會送‘一萬金’來當嫁妝的!”</br> 乾隆大笑了:</br> “哈哈哈哈!那只好換人了!”</br> 我們的故事,已經(jīng)到了尾聲。</br> 乾隆對“還珠格格”的公案,做了這樣的宣布:</br> “今天,朕請各位賢卿到這兒,是要把還珠格格的事情,做一個結(jié)論!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小燕子當初受傷進宮,被誤認為格格,真正的還珠格格應(yīng)該是紫薇!今天,朕正式撤掉小燕子的冊封!但是,小燕子進宮以來,非常得到朕的喜愛,朕另外封她為‘還珠郡主’,指婚給五阿哥!”</br> 小燕子驚喜莫名,跪下謝恩。</br> “謝皇阿瑪……”覺得不對,改口道,“謝皇上!”</br> 乾隆看著小燕子:</br> “朕聽你叫‘皇阿瑪’已經(jīng)聽慣了!反正你也逃不出皇宮了,做了朕的媳婦還是要叫朕一聲‘皇阿瑪’,你就不要改口了!”</br> 小燕子眼中充淚了,笑道:</br> “是!小燕子遵旨!”</br> 永琪也跪下,感激涕零了。</br> “謝皇阿瑪恩典!”</br> 乾隆一笑,看紫薇和爾康:</br> “至于紫薇,朕正式冊封她為‘明珠格格’,指婚給福爾康!”紫薇和爾康都跪下了,山呼謝恩。</br> 乾隆再一笑,說道:</br> “福爾泰即日起封為貝子,指婚給西藏塞婭公主!”</br> 爾泰跪下謝恩。</br> 乾隆分配完畢,心情歡快,大笑說:</br> “還珠格格的一段公案,總算結(jié)束,希望各歸各位,各得各的幸福!兒女幸福,就是朕的幸福了!哈哈哈哈!”</br> 眾臣全部躬身祝賀:</br> “恭祝皇上一家團圓,萬歲萬歲萬萬歲!恭祝‘明珠格格,回歸家園,千歲千歲千千歲’!”</br> 婚事雖定,乾隆還想多留紫薇和小燕子兩年,并不急著讓他們成婚。倒是爾泰和塞婭,奉旨提前結(jié)婚。七個年輕人不在乎什么時候成婚,大家在乾隆的特許“可以不避嫌疑,隨時相聚”之下,常常騎著七匹馬,馳騁在綠野中。</br> 這天,塞婭一面騎馬,一面喊:</br> “北京的馬沒有我們西藏的馬好,跑都跑不動!”</br> “誰說的?”小燕子不服輸?shù)厝轮氨本┑鸟R是特等的好!比你們西藏馬強多了!”</br> “算了算了!”塞婭大笑,“你就是爾泰說的,那個牛看到了草,還‘大眼不饞’!”</br> 小燕子傻眼了。</br> “這是什么話?”</br> 爾泰忍不住發(fā)笑。</br> 塞婭一夾馬腹,往前飛奔。小燕子立刻追了過去。</br> 永琪在后面喊:</br> “剛剛才學(xué)會騎馬,別逞能了,當心又摔了!”</br> 小燕子哪里肯聽,已經(jīng)和塞婭跑到前面去了。</br> 爾康笑看爾泰。</br> “爾泰,我不知道該怎樣謝你!”</br> 爾泰看著前面奔馳的兩個女子,微笑說:</br> “不要謝我,塞婭有她可愛之處!說真的,她很多地方,好像小燕子,我想,在我心里,也有一個‘補償作用’吧!”</br> 永琪深深看爾泰:</br> “爾泰,應(yīng)該是我來說,不知道怎么謝謝你!”</br> 爾泰大笑,說:</br> “你們的謝,我通通收著!將來,你們加利息還給我,怎樣?”</br> “一言為定!有一天,你需要我們,我們‘萬死不辭’!”永琪說。</br> “別說得那么嚴重!”</br> “‘生死相許’的事,怎么不嚴重?”</br> 紫薇和金瑣,了解地微笑。看著這樣的畫面,想著來京的種種,兩人心中,都有說不出來的喜悅。幸福,就閃耀在兩人眼底。</br> 小燕子發(fā)現(xiàn)眾人落在后面,策馬奔來。</br> “你們這些人是怎么回事?騎個馬,也慢慢吞吞?”</br> 紫薇笑了:</br> “我才不和自己開玩笑,騎馬,我還生疏得很,萬一摔了怎么辦?何況,天氣這么好,不冷不熱,風也這么好,醇人欲醉,策馬徐行,不是也別有滋味嗎?”</br> 小燕子聽不懂,大叫著抗議:</br> “醇什么醉什么?這兒又沒有酒,又沒有菜,哪兒有滋味嘛!”</br> “我們已經(jīng)‘化力氣為糨糊’,跑不動了!”爾康笑著接口。</br> 塞婭早已奔了過來,聽得糊里糊涂,歡聲地接口:</br> “要喝酒吃菜嗎,好極了!那個‘糨糊’好吃嗎?我只吃過‘奶糊’!我現(xiàn)在餓了,不是‘大眼不饞’,是‘小眼很饞’,我們?nèi)ツ睦锍詵|西?”</br> 爾泰大笑說:</br> “不得了!一個小燕子常常來個‘雞同鴨講’,也就算了,現(xiàn)在,又加了一個西藏人!”</br> 大家都笑了。</br> “我太高興了!我好想唱歌!”金瑣說。</br> “我們一起唱!”紫薇說。</br> 那首歌,大家都熟悉了,就歡聲地大唱起來:</br> 今日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蝴蝶兒忙,蜜蜂兒忙,小鳥兒忙著,白云也忙!馬蹄踐得落花香!</br> 歌聲中,笑聲中,大家騎馬向綠野中奔去。</br> ——全書完——</br> 一九九七年七月十九日初稿完稿于臺北可園</br> 一九九七年七月三十日修正于臺北可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