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br> 這天，阿里和卓帶著他的含香公主，抵達了紫禁城。</br> 宮門大開，鼓樂齊鳴。乾隆帶著阿哥、親王、王公大臣們迎接于大殿前。</br> 維族的音樂響著，阿里和卓一馬當先。車隊、馬隊、旗隊、樂隊、駱駝隊、美女隊、衛隊一一走進宮門。在這浩大的隊伍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頂充滿異國情調的轎子了。轎子是六角形的，有六根金色的柱子，柱子上面，是藍色鏤金的頂。轎頂下面，沒有門，垂著飄飄似雪的白紗。白紗帳里，含香穿著紅色的維族衣服，頭戴白色羽絨的頭飾，絲巾蒙著嘴巴和鼻子，端坐在車子正中。兩個維族的女仆，一色的紫衣紫裙，坐在含香的身邊。含香衣袂飄飄，目不斜視，坐在那兒，像是一幅絕美的圖畫。乾隆不由自主，就被這幅圖畫給吸引了。</br> 車車馬馬停下。阿里和卓下馬，轎子跟著停下，維娜和吉娜扶下含香。</br> 哼里和卓帶著含香及所有隊伍，就一跪落地，說道：</br> “臣阿里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所有隨從，就眾口一詞地跟著喊：</br>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乾隆很有氣勢地迎接上前。</br> “阿里和卓不要行大禮，遠道而來，辛苦了！”</br> 阿里退后一步，把含香帶到乾隆面前。</br> “這是小女含香。”</br> 含香雙手交叉在胸前，彎腰行回族禮，說道：</br> “含香拜見皇上！”</br> 乾隆頓時覺異香撲鼻，好像置身在一個充滿花香的世界里。那股香味，像桂花和茉莉的綜合，芬芳而不甜膩，馥郁而不刺鼻，香得清雅，醺人欲醉。乾隆覺得驚奇極了，難道兆惠說的，維族有個著名的“香公主”竟是事實？他好奇地看著含香，但見那絲巾半遮半掩’卻掩不住那種奪人的美麗。那對晶瑩的眸子，半含憂郁半含愁，靜靜地看著他。乾隆和含香的眼光一接，心里竟然沒來由地一蕩。他慌忙收束心神，對阿里和卓說道：</br> “阿里和卓帶了什么香料來？怎么有這么奇妙的香味？”</br> “小女生來帶著奇香，所以取名叫含香。”</br> 乾隆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驚喜地看著含香。</br> “哦？原來，這就是有名的‘香公主’了！”乾隆大感興趣，想再仔細看看含香，奈何含香已經把頭低垂下去了。乾隆就掉頭介紹：“這些是朕的兒子們！那些都是王公大臣！”</br> 永琪和爾康也站在眾人之中，驚奇地沐浴在那股異香里。永琪就率領阿哥們迎上前去，彎腰行禮：</br> “恭迎阿里和卓和含香公主！”</br> 乾隆高興地嚷著：</br> “大家都不要多禮了！進宮賜宴去！”</br> 當晚，在皇宮的大戲臺，有一場盛大的迎賓會。戲臺上張燈結彩，熱鬧非凡。</br> 戲臺下面，許多桌子，已經坐得滿滿的。這場盛會，宮里上自太后，下至王妃格格，幾乎全部參加了。乾隆、阿里帶著親王大臣坐在正中一桌。太后帶著皇后、令妃和其他妃嬪們坐一桌。晴兒依然坐在太后身邊。</br> 紫薇和小燕子、格格們坐在一起。</br> 永琪、爾康和阿哥貝勒們坐于另一桌。</br> 戲臺上，乾隆點了一出熱熱鬧鬧的“大鬧天宮”，孫悟空正在戲臺上翻翻滾滾。鑼鼓喧囂地響著。阿里從來沒有看過這種戲碼，不住拍手叫好。大家跟著鼓掌，掌聲雷動。</br> 永琪和爾康坐在一塊兒，永琪看了看晴兒，低聲問爾康：“晴兒的事，你‘備案’沒有？”</br> “還說呢！‘備案’了，害得紫薇東想西想，還哭了一場。”爾康回答。</br> “唉！女人，實在讓人難以捉摸。”永琪不解地說，“你被很多人看中，應該是她的驕傲才是，怎么會哭呢？”</br> “別說得輕松了，如果這個回疆公主看中了你，你看看小燕子會怎樣。”</br> 永琪立刻不安起來，說：</br> “不會那么湊巧吧！看上你的可能比較大一點！”</br> “哪有這種事，兄弟兩個都被人家選中？”爾康立刻也不安起來，“反正，我這次躲得遠遠的，什么都不出頭就對了！”“大鬧天宮”已經演完，演員跪了一地，山呼萬歲。</br> 乾隆鼓掌，興高采烈地喊：</br> “賞！”</br> 早有太監送上賞賜。演員伏地謝恩，退了下去。</br> 阿里就轉頭看著乾隆，說道：</br> “下面是小女獻給皇上的舞蹈了！是我們的民族舞蹈，粗俗簡陋，不成敬意，請皇上隨意看看！”</br> 乾隆帶笑，興味盎然。</br> 這時，樂隊換了回人。回族音樂驟然響起，大家感到新奇，全部精神一振。</br> 臺上，許多孔武有力的男性，裸著胳臂，穿著紅色背心，隨著鼓聲，舞出場來。鼓聲隆隆，舞者滿臺飛躍，充滿了“力”的感覺，讓人看得目不暇給。然后，含香被幾個武士抬著出場，一色白衣，依然用白紗半掩著面孔，到了臺中央，含香翩然落地。在眾多男舞者的烘托下，隨著音樂，婀娜多姿地舞了起來。</br> 鼓聲樂聲號角聲，充滿異國情調，含香裊裊娜娜，舞動得好看極了。白紗飄飄似雪，在眾多男性中，更有女性特有的嫵媚，顯得出類拔萃，翩然若仙。</br> 太后看得發呆了，對晴兒說：</br> “這個回疆的舞蹈，跟咱們的舞蹈，真是大大的不同！我從來不知道男人也可以跳舞！”</br> 晴兒看看臺上，點點頭，解釋地說：</br> “老佛爺，他們是特地設計過的！‘力’和‘柔’都是美，他們很巧妙地把這兩種美糅合在一起了！有‘力’來陪襯，那份‘柔’就更加凸顯。咱們有句成語說‘柔能克剛’，大概就是這樣了！”</br> 皇后急忙夸贊：</br> “晴兒真是聰明！給你這樣一解釋，咱們才看懂了！確實如此呀！”</br> 太后寵愛地看晴兒，接口：</br> “原來這舞蹈，也要‘會看’才行！”</br> “謝老佛爺和皇后娘娘夸獎！”晴兒微笑起來。</br> 太后看看晴兒，情不自禁，就轉頭去看紫薇和小燕子。</br> 小燕子目不轉睛地瞪著臺上，看得發呆了，忍不住跳起來喊道：</br> “哎呀！那個含香公主，簡直美得不得了，了不得！”</br> 紫薇慌忙按住她，警告地說：</br> “你欣賞就好了，不要那么激動，老佛爺在那邊看著我們呢！”小燕子悄悄看了太后一眼，撅著嘴說：</br> “她真奇怪，這么好看的舞蹈她不看，看我們干什么？”紫薇很不安，不時去看晴兒，看到她和太后有說有笑，心里漾著異樣的感覺。</br> 小燕子吸了吸鼻子，問紫薇：</br> “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好奇怪的香味？”</br> 紫薇回過神來，也深呼吸了一下，說：</br> “我聽爾康說，這個公主在新疆大大有名，是新疆最美的美女，而且‘天賦異秉’，不用熏香，身上就會自然地帶來香氣！”小燕子好驚訝，問：</br> “真的嗎？這個‘天府的什么餅’，咱們能不能也買兩個來吃吃？”</br> 紫薇聽到小燕子把“天賦異稟”解釋成“天府的餅”，就忍不住微微一笑。小燕子不知道她笑什么，就傻傻地跟著笑。太后對紫薇這桌投來不滿的注視。</br> 皇后把握機會，趕緊對太后說：</br> “老佛爺，您瞧見了吧？這種場合，民間的格格就不如正牌的格格了！說說笑笑，指手畫腳，沒有片刻的安靜！”</br> 太后點頭不語。令妃看了皇后一眼，面對這樣的挑撥，她敢怒而不敢言。心里，著實為紫薇和小燕子捏把冷汗。</br> 乾隆這桌，乾隆看得簡直忘我了，眼睛瞪著臺上，對阿里說道：</br> “阿里和卓！你這個公主，朕已經聽兆惠將軍提過好幾次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實在美得不像人間女子！朕自認見過的美女，早已車載斗量，可是，像含香這樣的，還是生平第一次看見！”</br> 阿里一臉的笑，說：</br> “她是我最珍貴的女兒，也是我們維吾爾族的寶貝。她出生的時候，天空全是彩霞，香味彌漫，我們的星象家說，回部的貴人降生了！”</br> 乾隆盯著含香，目不轉睛：</br> “是嗎？”</br> 含香的舞蹈，越舞越生動，越舞越曼妙，音樂也越來越強烈。</br> 一段激烈而美妙的舞蹈之后，含香突然舞到舞臺正中，對著乾隆匍匐在地。那些男舞者全部整齊劃一地跪倒，音樂乍停。</br> 乾隆為之神往，愣了半晌，才忘形地站起身來，瘋狂鼓掌。</br> 太后和大家也都鼓起掌來。小燕子把手掌都拍痛了。</br> 乾隆忍不住走上前去，親手扶起含香。</br> “起來吧，含香公主！”</br> 含香起身，低垂著頭。</br> 乾隆柔聲說道：</br> “抬起頭來！讓朕瞧瞧！”</br> 含香被動地抬頭，神色中有一股凄絕的美麗。乾隆被這樣的美麗震撼了。</br> 阿里走到乾隆身邊，凝視乾隆，正色說道：</br> “皇上！為了表示我們回部對皇上的敬意，如果皇上喜歡，我把我這個珍貴的女兒，就獻給皇上了！”</br> 阿里和卓這話一出口，滿座驚愕。</br> 令妃變色，皇后變色，妃嬪們全部變色，太后也震住了。</br> 爾康和永琪相對一視，兩人都是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乾隆一怔，接著，就大喜過望了。</br> “阿里和卓，這話是真是假？”</br> “如果不是誠心誠意，也不會千山萬水，把含香帶到北京來了！”阿里誠懇地說。</br> 乾隆再看含香，不禁仰頭大笑了：</br> “哈哈哈哈！阿里和卓！朕交了你這個朋友！你的禮物太珍貴了，朕會把她好好地珍藏著！朕向你保證，你永遠不會后悔這個決定！”就回頭大喊，“拿酒來！”</br> 太監急忙捧上酒壺酒杯，斟了兩杯酒。</br> 乾隆親自遞給阿里一杯。</br> 兩個酒杯在空中一碰。乾隆興高采烈地說道：</br> “干杯！大清朝和回部從此休兵！再不打仗了！”</br> 阿里興沖沖接口：</br> “和平萬歲！”一仰頭，干了杯子。</br> “是！和平萬歲！”乾隆也干了杯子。</br> 含香站在那兒，眼神是壯烈的，凄絕的。</br> 小燕子被這個狀況，驚得半晌回不過神來，等到回過神來，就氣得瞪大了眼睛：</br> “原來，這個公主的野心最大，她看上的居然是皇阿瑪！”</br> 乾隆留下了含香，這件事帶給宮里的震撼實在不小。回部，無論如何算是異族番邦，怎么把一個番邦女子留在宮廷？太后心里不滿，嘴里不能說什么。皇后又妒又恨，宮里的大眼中釘、小眼中釘已經數不清了，居然還來了一個含香公主！其他妃嬪，當然個個有個個的怨，個個有個個的傷感。但是，其中最是憤憤不平的，居然是小燕子！</br> “我就不明白，皇阿瑪已經有了二十幾個老婆，怎么還不夠？看到那個含香公主，依舊色迷迷！你看，人家一場舞蹈，他就動心了！怎么可以這樣？令妃娘娘快要生產了，他也不關心嗎？”</br> “或者，他是為了解決回疆的問題，只得這樣做！人家路遠迢迢地把公主‘獻給’他，他也拒絕不了吧！”紫薇勉強地解釋。</br> “你別傻了！你看皇阿瑪，哪兒有一點點想拒絕的樣子？他一聽到阿里和卓說把含香‘獻給’他，他就‘快樂得像老鼠’了！紫薇，你說男人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不管什么地位，什么身份，都是見一個愛一個？尤其可惡的是，他們要女人什么‘唯一’，什么‘到底’，自己就可以左討一個老婆，右討一個老婆……真氣死我了！”小燕子的生氣，在看到令妃的病容和失意時，就漲到了最高點。</br> 原來，這天，小燕子和紫薇來看令妃，原是想請求令妃允許她們出宮去。進了延禧宮，就看到令妃靠在躺椅上，臉色蒼白，無精打采，一股病懨懨的樣子。臘梅、冬雪和宮女們圍繞著她，送茶的送茶，端藥的端藥。</br> 小燕子和紫薇，看到這種情形，就驚訝而擔心地撲了過來。</br> “娘娘，你不舒服嗎？”紫薇關心地問。</br> 令妃嘆了口氣，說：</br> “最近累得很，身子越來越沉重，心情也不好。這幾天，不知怎的，吃不下東西，頭也暈暈的！”</br> 紫薇把手放在令妃額上，驚呼起來：</br> “娘娘！你在發燒呀！有沒有傳太醫？”急忙喊，“臘梅！冬雪！怎么不給娘娘傳太醫？快宣太醫進來瞧瞧！”</br> “娘娘不讓傳！說是躺一躺就好！”臘梅說。</br> 令妃拉住紫薇，說：</br> “你不要小題大做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沒事，真的沒事！發燒是因為有點著涼，現在肚里有孩子，不敢隨便亂吃藥。太醫來了，也是開那些滋補的藥，不如不要驚動太醫，免得傳到太后耳朵里，又說我故意引人注意！”</br> “可是……如果有別的病，怎么辦？”紫薇問。</br> “娘娘就是情緒太壞了，都不肯吃東西，兩位格格，快勸勸娘娘吧！”冬雪說。</br> 小燕子看著令妃，心里同情得不得了，義憤填膺地說：</br> “我知道娘娘在煩什么，別說娘娘了，我也跟著生氣！就算是‘生姜公主’，又怎么樣嘛？就算吃過什么‘天府的餅’，會渾身香，又怎么樣嘛……”</br> 令妃一聽這話，好緊張，急忙阻止：</br> “噓！你小聲一點，不要給我惹麻煩！我什么話都沒說，你就在這里嚷嚷，別人聽了，還以為我在發牢騷呢！”</br> 紫薇就在令妃床前坐下，伸手緊緊地握住令妃的手，誠摯地說：</br> “娘娘！你不要難過，你心地仁慈，待人寬厚，上天一定會給你特別的眷顧。我一直相信，皇阿瑪是個性情中人，他不會辜負你。事實上，你在他心里，一定有不可磨滅的地位。”</br> 令妃很感動，眼睛濕濕地看著紫薇，語重心長地接口：</br> “紫薇，你真是一個貼心的好人兒。你那么了解，幾句話都說到我心坎里去了。只是，對任何女人來說，‘不可磨滅’的地位還不夠，女人需要的，是‘不可取代’的地位啊！”</br> 令妃這句“不可取代”，說出了所有女人心里的渴求。紫薇看著令妃，想到她貴為王妃，卻要忍受這種失落，心里就深深地痛楚起來。由令妃身上，就聯想起自己的親娘，那十幾年的等待，是怎么度過的呢？為什么聰明如皇阿瑪，卻要處處留情，處處負心呢？紫薇挖空心機，想安慰令妃，就深思地說：</br> “我想起皇阿瑪以前，談到我娘的時候，說過兩句話。他說，身為一個男人，也有許多無可奈何。‘動心容易癡心難，留情容易守情難’！當時我不懂，現在，有些懂了！大概男人，就是這樣的吧……”</br> 紫薇話沒說完，小燕子已經叫了起來：</br> “什么動心不動心，癡心不癡心？反正，就是為他自己的不負責任找理由！以前對紫薇的娘是那樣，現在，對令妃娘娘又是這樣……”</br> 令妃一把蒙住了小燕子的嘴。</br> 小燕子咿咿唔唔，還要說話，半天，才掙脫令妃，氣呼呼地問：</br> “皇阿瑪這幾天都沒有過來嗎？”</br> “他去寶月樓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過來？”令妃說。</br> 小燕子一嚇地跳起身子，嚷著：</br> “寶月樓？”</br> 是的，乾隆在寶月樓。但是，他并沒像小燕子想象的那樣，軟玉溫香，卿卿我我。相反，他正滿懷挫敗感，滿心郁怒，背著雙手，在大廳里走來走去。</br> 含香仍然穿著她那身回族服裝，站在窗前，遙望窗外，一股遺世獨立的樣子。維娜、吉娜和宮女們站立在四周。房里充滿了某種緊張的氣氛，大家都屏息而立，鴉雀無聲。</br> 乾隆走了半天，猛地站在含香面前，把她的身子一下子拉轉，讓她面對著自己，盯著她的臉，他大聲說：</br> “你到底在別扭什么？進宮這么久，只有你爹來看你，你才說話！對于朕，連說幾句話都吝音！你不要以為你是維吾爾族公主，朕就會對你百般遷就，你再不順從，朕就摘了你的腦袋！”維娜、吉娜和宮女們，看到乾隆發怒，都驚怕起來。</br> 含香卻定定地看著乾隆，一副無畏無懼的樣子，依然一句話都不說。</br> 乾隆重重地搖著她，大吼：</br> “說話！朕受不了你這種樣子！你到底有什么事不滿意？”</br> 含香依舊沉默，大眼睛里，那種深邃與孤傲，讓乾隆在震怒之余，依然不能不眩惑。他壓制了自己，忍耐地說：</br> “含香！不要考驗朕的耐心！你已經從新疆到了北京，新疆離你很遙遠了！你再怎么看，也看不到你的故鄉了！如果你那么想家，朕可以為你造一個回族營，允許你在宮里，過著回族的生活，信奉你的伊斯蘭教！就是你不愿意穿滿族的服裝，行滿人的禮儀，我都可以依你！可是，你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太過分了！”</br> 含香依然沉默。</br> 乾隆忍無可忍了，再度提高了聲音：</br> “你聽得懂朕的話嗎？要不要朕找一個翻譯來？再不說話，朕就不客氣了！朕有無數嬪妃，哪一個像你這樣傲慢！”</br> 含香終于開了口，聲音冷冰冰：</br> “不用找翻譯！我聽得懂。我爹早就訓練我說漢語，好把我獻給你！你這些天說的每句話，我都懂。你的承諾，我也懂！”</br> “那么，你還別扭些什么？”</br> 含香直視著乾隆的眼睛，語氣堅然而堅決：</br> “皇上！我坦白告訴你，到北京來，不是我的本意！我們維吾爾族，在你的攻打之下，已經民不聊生！我爹為了維族千千萬萬的老百姓，要我以族人為上，犧牲自我。我沒有辦法違背父親，更沒有辦法不去關心我們的族人，所以，我來了！可是，雖然我來了，我的心沒有來，它還在天山南邊，和我們維吾爾族人在一起。”</br> 乾隆一震，不禁深刻地凝視含香。</br>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雖然順從了父親的意思，來了北京，卻不準備把你自己獻給朕？”</br> 含香一嘆：</br> “既然我來了，我就準備服從我的父親，把我自己獻給你！可是，我管不了我的心，你也管不了我的心！你如果要占有我，我無法反對，但是，要我說什么好聽的話，我一句都沒有！我早已把生死都看透了，還在乎我的身體嗎？皇上！隨你要把我怎么樣，我反正無法反抗，你可以為所欲為！”</br> 含香說著，就把眼睛一閉，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br> 乾隆看著這樣的含香，不知怎的，在極大的挫敗感中，竟然生出一種敬佩的情緒，覺得沒有辦法去玷污她。他看了好半晌，一拂袖子說道：</br> “哼！你說了這么多，朕如果占有了你，朕和一個強盜又有什么兩樣？好！你這樣不情不愿，朕也不勉強你！朕要等著，等你屈服的那一天！”</br> 乾隆說完，氣沖沖地掉頭就走。</br>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太監大聲通報：</br> “還珠格格到！紫薇格格到！”</br> 乾隆一怔。小燕子和紫薇？她們到寶月樓來做什么？乾隆還沒回過神來，小燕子已經沖進門，后面跟著氣急敗壞的紫薇，正試圖拉住小燕子，一路喊著：</br> “小燕子！我們回去吧！不要打擾皇阿瑪……”</br> 小燕子哪里肯聽，已經直沖到乾隆面前，挺著背脊，怒氣騰騰地大嚷：</br> “皇阿瑪！你有了這個含香公主，就忘了令妃娘娘嗎？你怎么可以這樣？這個公主跟你從來就不認識，令妃娘娘已經跟了你這么多年……”她指著含香，“她除了年輕漂亮以外，哪一點可以和令妃娘娘比？你一天到晚教育我，說是做人要真誠，要負責，你這是真誠嗎？是負責嗎？你讓我寫了一大堆大道理，什么《禮運大同篇》，都是廢話嗎？”</br> 乾隆正在怒火攻心、充滿挫折的時候，突然被小燕子沖進門來，已經怒不可遏；再聽小燕子一陣搶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頓時大怒，一拍桌子，怒喊：</br> “放肆！這兒是你可以隨便闖進來的地方嗎？這些話是你可以說的話嗎？你居然敢這樣指責朕，你瘋了？”</br> 小燕子仰著臉，不顧一切地喊著：</br> “皇阿瑪！我是放肆，我是瘋了，因為我‘路見不平’，忍不住了！就算我沒刀，我也要試一試！這些話我不說出來，是我對你的不忠！我學了一堆大道理，總歸是忠孝節義，四個字！你負了令妃，是你對令妃不忠，你已經對好多好多女人不忠了，總該有個‘開始’……”</br> 乾隆氣得發抖，怒吼：</br> “住口！”</br> 小燕子依然大喊：</br> “我不住口！你應該以身作則，動不動就吼我，就用‘摘腦袋’來壓我，怎么會讓我服氣……”</br> 乾隆氣極，揚起手來，就給了小燕子一個耳光。</br> 小燕子怎么也沒料到，乾隆會打她，往后一退，用手捂著臉，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乾隆，目瞪口呆。</br> 紫薇也驚得睜大眼睛。</br> 含香也看得呆住了。</br> 好半天’小燕子才不相信地、訥訥地開了口：</br> “皇阿瑪……”才喊了一句，眼淚立刻奪眶而出，滴滴答答往下掉，“你打我？你打我？我……我……”</br> 小燕子說不出話來，一轉身，飛奔而去。</br> 紫薇抬頭，定定地看著乾隆，眼淚也在眼眶里打轉。</br> “皇阿瑪！我一直以為，你有一顆寬大而仁慈的心！我好敬佩你，我好崇拜你！小燕子對你也一樣。每次，當皇后娘娘對我們‘掌嘴’的時候，你表現出來的心痛，簡直讓我震撼！現在，為了這個公主，你居然讓那個慈愛的爹消失了……”</br> 紫薇的話也沒說完，眼淚一掉，她說不下去了，一轉身，追著小燕子而去。</br> 乾隆看著兩個格格的背影，睜大眼睛，整個人都震住了。</br> 小燕子挨了打，心都碎了。她沒法安置自己破碎的情緒，就一口氣跑到景陽宮去找永琪。紫薇和爾康也跟著來了。</br> “永琪！”小燕子悲痛地喊著，“我后悔了！管他是還珠格格還是還珠郡主，我都不要了！我是過來跟你說一聲，我要走了，再也不回來了！皇阿瑪今天打了我，我就再也不當他的女兒，也不當他的媳婦了！我跟你分手，你另外去找一個老婆，再見！”小燕子喊完，轉身就跑。</br> 永琪大驚，一把攔腰抱住她，著急地說：</br> “你不能因為皇阿瑪打你，你就懲罰我呀！你走了，要我怎么辦？我們已經定了親，兩個人都發過誓，這一生要守在一起，現在，為了一個耳光，你就把那些誓言，通通忘了嗎？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呢？”</br> 小燕子拼命掙扎：</br>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沒有辦法再待在這個皇宮里！我一定要走！再待下去，我遲早會瘋掉，要不然，也遲早會給皇阿瑪殺掉……”</br> 紫薇急忙上前勸解：</br> “小燕子，不要這樣！我們大家研究研究，你不要沖動嘛！五阿哥說得對，你不能因為和皇阿瑪生氣，就遷怒到五阿哥身上！”</br> 爾康也幫著勸：</br> “就是就是！想想我們幾個，是怎樣走到今天的！想想劫獄的時候，我們抱著必死的心，回到皇宮來見皇上，我們那樣坦然地面對過生和死，現在，竟然不能面對一個耳光嗎？”</br> 小燕子激動地喊：</br> “你不懂，這個耳光是多么嚴重！”</br> “我懂，我懂！”紫薇一迭連聲地說，“皇后娘娘打了我們好多次，我們只是生氣，不曾傷心，因為我們根本不愛皇后。現在，皇阿瑪動手打你，是真正打到你的心了……”就緊緊地握著小燕子的手，“小燕子，他不只打痛了你，他也打痛了我啊！”</br> “那么，你跟我一起走！”小燕子盯著紫薇，“那個爹，讓他去當生姜駙馬！我們都不要認了！反正，他那么無情，連令妃娘娘他都可以不管，對我們兩個，他也不會喜歡多久的！”</br> 爾康急了，趕緊說：</br> “小燕子，你一定要弄得天下大亂嗎？我們能夠掙到今天的局面，是經過了多少風浪，好不容易拼出來的成果。大家都要珍惜一點才好！你怎么可以輕易說出‘分手’兩個字？實在太殘忍了！”</br> 永琪被爾康說到心坎里，喊道：</br> “是呀是呀！我可以對你堅定不移，你就不能為我受一點委屈嗎？想當初，為了你，我寧愿拋棄阿哥的身份，跟你天涯海角去流浪……”</br> 小燕子大叫：</br> “對了！就是這句話！現在，你還愿不愿意跟我去流浪？你不要當阿哥，我不要當格格！就算窮死，我們一起討飯去！”永琪一怔，面有難色：</br> “不是我不肯，而是……真有這么嚴重嗎？”</br> “就有這么嚴重！就有這么嚴重！就有這么嚴重！”小燕子一迭連聲地嚷，“你舍不得‘阿哥’的身份，就算了！讓我走！讓我走……”</br> 永琪把小燕子死死地抱住。</br> “我怎么可能讓你走？”</br> 爾康把紫薇的手一拉，兩人很有默契地避到外面去了。</br> 永琪見到房中無人，就緊緊地擁住小燕子，在她耳邊誠懇地、深情地說道：</br> “小燕子啊！我答應你，只要有一天，我認為真的很嚴重，我一定為你拋棄阿哥的身份！什么富貴榮華，在我看來，都不如你的一顰一笑！我是這么深刻地愛著你，你受了一點點委屈，對我都是打擊！可是，現在并沒有到那個地步，我們這一群人，紫薇、爾康、柳青、柳紅、爾泰、塞婭，還有金瑣，我們都是一體，能夠團聚在一起，是多么可貴的事！怎么可以把這種團聚給破壞掉呢？你就是不在乎我，也該在乎他們吧！”</br> 小燕子聽到永琪這么熱情的話，心就軟了下來，感動得稀里嘩啦：</br> “誰說我不在乎你？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呀！”</br> 永琪心頭一熱，說不出來的震動，擁著小燕子說：</br> “哦！小燕子，好好聽的一句話！好珍貴的一句話！為了這句話，為了我，包容皇阿瑪吧！別讓他的私生活，來破壞我們的未來，那就太不值得了！”</br> 永琪說完，就俯身吻住了她。</br> 小燕子摟著永琪，依偎在他懷中，在這樣的柔情蜜意下，終于平靜了。</br> 在景陽宮的院子里，紫薇和爾康也在談論著這件事，爾康忍不住埋怨紫薇：</br> “你怎么不拉住她？居然讓她到寶月樓去大鬧？你想想，皇上這一生，有多少女人？宮里，名正言順的嬪妃，就有二十五個，宮外還有好多。你的娘，也是一個。這世界上沒有完人，如果說皇上也有弱點，大概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了！你想，小燕子當著那個公主，跟皇上又吼又叫，讓皇上的面子往哪兒擱？她不是自己去討打嗎？”</br> 紫薇懊惱地說：</br> “我怎么沒有拉住她？你也知道，小燕子力氣大，我拉也拉不住！但是，皇阿瑪自己先不對了，還要打人！我對他也好生氣。你沒有看到令妃娘娘，那么蒼白，那么傷心，懷著孩子，還在發燒……皇阿瑪居然不聞不問……”說著，就抬眼看爾康，困惑地問，“男人有權利讓一個女人為他生兒育女，再讓她心碎嗎？我看著令妃，就好像看到了我娘！”</br> “不管男人或是女人，都沒有權利讓對方心碎吧！”爾康心中一動，有件心事，放在心里已經很久，正好借這個機會說說清楚，就定睛看紫薇，“我們來改變這些陋習，好不好？上次和你的話只說了一半……”</br> 紫薇猛地打了一個寒戰，反射般地說：</br> “你要說金瑣？”</br> “你怎么知道？是的，金瑣……”</br> “不行不行！”紫薇急忙搖頭。</br> “什么東西‘不行不行’？”</br> “你不能不要她！”紫薇急促地說，“你的心意，我已經了解了！可是，她早已認定了你，對你死心塌地了。你當初答應了我，要收了她，你就要實踐你的諾言！”</br> “那個‘答應’，是權宜之策呀！”爾康誠懇地說，“當時，你正在生死關頭，幾乎是‘臨終托付’，我知道那把刀再不拔出來，你就活不成了！那種狀況下，我除了說‘是’之外，沒有選擇。但是，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思考，我覺得，如果我真的把金瑣收房，根本是個不忠不義的行為！你看，你為了皇上冷落了令妃娘娘，那么難過！那么，你要我將來冷落你，還是冷落金瑣？看到皇上，就該知道用情不專，是一種罪過！紫薇，我們不要再重復這種罪過吧！我心里只有你，哪兒還有位置去容納金瑣？她和我們生死與共，也是我們大家的親人啊！我們該為她的幸福著想，她有權利追求屬于她的‘情有獨鐘’，是不是？”</br> 紫薇聽了這篇話，不能不震動，不能不感動，不能不承認爾康于情于理，都是面面倶到。只是……只是……金瑣會怎么想？她癡癡地看著爾康。</br> “是！你說得有理！讓我好好地想一想。”</br> 爾康也癡癡地看著她：</br> “好吧，我們不談這個，把這件事放在心里就好了。還是談談我們吧。皇上那天警告我們不能隨便去漱芳齋，太后對你們兩個心存猜疑，皇后依然充滿心機……紫薇，這個時候，我們實在不能橫生枝節了！你要勸著小燕子，對于含香公主的事，少管為妙！你想，那是皇上的私事，管也管不了呀！”</br> 紫薇深深點頭：</br> “你說得對！”想想，忍不住悄眼看爾康，“還有……那個晴兒……”</br> 爾康立即打斷了她：</br> “晴兒什么？我心里只有紫薇！”</br> 紫薇凝視他，接觸到他那樣深情、那樣溫柔、那樣堅定的眼光，她就意亂情迷起來，眼中只有爾康，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