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br> 含香刺乾隆的事，紫薇和小燕子一點也不知道。</br> 小燕子這一陣，引用她自己的語言，是“快樂得像老鼠”。尤其，知道那個杜老板和老板娘，被判了流刑，充軍到邊疆去了，她就更加高興了，對乾隆心服口服。只是，含香每天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讓她在快樂之余，充滿了犯罪感。這天，又到了“出宮日”大家就結伴來到會賓樓。</br> 會賓樓中，髙朋滿座。小燕子等人坐在一角的老位子上。蒙丹看到大家，就迫切地問：</br> “她怎樣？你們最近這樣一鬧，大概也沒有人有情緒去管含香了！可是，我不能不提醒你們，你們自己是雙雙對對了，不要把我們的事，忘得干干凈凈啊！”</br> “相信我們，我們一直沒有忘！”紫薇誠摯地說，“這兩天，含香的情緒也很不好，我看她臉色怪怪的，好像心事重重。我想，這種日子，她也難過得很！”</br> 蒙丹聽了，就跳了起來。</br> “讓我再進宮一次！”</br> “你坐下！不要引人注意！”永琪警告地說。</br> “我是你的師父，不是嗎？”蒙丹看著小燕子，說，“你把師父請進宮去，很難嗎？干脆我進宮去當你的師父，隨時隨地教你武功，不好嗎？”</br> 小燕子心動了，睜大眼睛，轉動著眼珠。爾康急忙說：</br> “不行！不行！小燕子不要動這個腦筋！上次我跟皇上提過，從宮外請侍衛，都被皇上否決了！你弄個師父進去，皇上不徹查他的來歷才怪！”</br> “我也反對，你們每次都把人往宮里送，這宮里的人越來越多，出宮就越來越難！現在，應該是想怎么出來，不是想怎么進去！”柳青說。</br> “就是！就是！”金瑣聽得心驚膽戰，急忙附議，“柳青說得對！現在已經夠提心吊膽了，如果蒙丹也進去，越搞越復雜，大家更是提心吊膽了！”</br> “我顧不了那么多，我已經快要爆炸了！”蒙丹煩躁起來。“你非顧不可啊！這本來就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任務，一定要選一個最好的時機來做！”柳紅說。</br> “下個月不是老佛爺過壽嗎？”永琪看著爾康。</br> “不行！”爾康一凜，緊張起來，“時間太緊迫了！何況，含香的基本問題還沒解決！她的香味，要怎么辦？”</br> “我再去采花瓣……”</br> 小燕子話沒說完，金瑣就驚喊起來：</br> “老天！你還沒有搞怕呀？再采一次，引來的都是毛毛蟲怎么辦？”</br> “哪里會引來毛毛蟲？”</br> “那可不一定，”金瑣說，“蝴蝶是毛毛蟲變的，說不定你下次的香味，蝴蝶不喜歡，毛毛蟲喜歡！那就慘了！”</br> 大家心情良好，全都笑了，只有蒙丹，情緒低落極了。蒙丹就看著爾康說：</br> “如果不能夠在那個時候把含香弄出來，最起碼，把我再混進去一次！這件事，總要她自己肯合作，是不是？我還沒有說服她呢！”說著，就站起身來，對大家一拜，“蒙丹和含香，謝謝各位了！”</br> 大家面面相覷，不禁認真地動起腦筋來。</br> 這時，有一個身材高大挺拔、長得濃眉大眼的青年男子，手里拿了一把劍、一支簫，背上背著簡單的行囊，衣著簡單，大踏步走了進來。因為來人氣宇軒昂，有股不平凡的氣勢，大家的眼光都被他吸引了。</br> 來人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手里的簫和劍，啪的一聲放在桌上。再解下行囊，放在一邊。</br> 柳紅驚奇地說：</br> “我去招呼他！”</br> 柳紅走到那個陌生人面前。</br> “客官要吃些什么？”</br> “給我幾盤小菜，有什么拿什么，再燙一壺酒來！陳紹就好！”</br> “客官是只吃飯還是要住宿？”</br> “你們也供住宿嗎？”</br> “不錯！”</br> “那么，我也要一間房！要雅致清靜一點的！”</br> “是！”</br> 柳紅就去上菜。</br> 小燕子不住對那個陌生人張望，尤其對他桌上的那把劍感興趣，就對大家說：</br> “你們看到沒有？那把劍的套子上，有刻花，有條紋，好像是把古劍！”</br> “那不是刻花條紋，那叫做‘圖騰’，常常代表一個家族的標志！”永琪說。</br> “看樣子，是個名門子弟！我有點好奇了！”爾康也盯著那個人。</br> “我也是！”柳青說。</br> “他隨身帶著劍，一定是個高手！”小燕子說，就有點躍躍欲試了。</br> 大家在這邊議論紛紛，那個客人似乎若有所覺，但是，仍然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小二和寶丫頭上了酒，上了菜，他就自顧自地喝起酒來，轉眼間，已經杯盤狼藉。他有了一點酒意，就拿著筷子，敲著酒壺，嘴里瀟瀟灑灑地念起詩來：</br> “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他，如今五事皆更變，簫劍江山詩酒茶！”</br> 紫薇一驚，看爾康，爾康看永琪，大家都油然起敬。</br> “好大的口氣！好一個‘簫劍江山詩酒茶’！”紫薇驚嘆地說。“這首詩原來的最后一句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他這樣一改，真是氣壯山河！”爾康贊不絕口。</br> “人家改變七件事，他只改變五件！簫、劍、江、山、詩、酒、茶……他帶著簫，帶著劍，出口不凡，這人一定是個奇人！”永琪說。</br> “我對他那六件事都沒興趣，那把劍，我倒很有興趣！”小燕子說。</br> 大家都盯著那人看，議論紛紛。只見他再喝了一杯酒，用筷子敲著酒壺，開始念另外一首詩：</br> “一簫一劍走江湖，千古情愁酒一壺！兩腳踏翻塵世路，以天為蓋地為廬！”</br> “好詩！”爾康脫口喊出，再也按捺不住了，“我要去認識一下這個人物！”</br> 小燕子跳了起來，喊：</br> “我也去！”</br> “我也去！”永琪喊。</br> 結果，大家全部跟著爾康過來了。</br> 爾康一抱拳：</br> “在下福爾康，聽到閣下談吐不俗，想認識你這個朋友！請問閣下怎么稱呼？”</br> 那人站起身來，抱拳回禮，風度翩翩：</br> “在下名叫簫劍。不是姓蕭的蕭，是這支簫的簫！”拍了拍桌上那支簫，“這把劍的劍！”再拍了拍那把劍。</br> 爾康一呆，心想，百家姓里，從來沒有人姓簫。</br> “簫劍？這是真名嗎？閣下家鄉何處？”爾康再問。</br> 簫劍一笑，注視著爾康，說：</br> “真名又怎樣？假名又怎樣？不過給人稱呼而已！簫劍流落江湖，對于身世來歷，家鄉何處，都已經忘了！”</br> 永琪和爾康不禁大奇，對面前這個“人物”，更加刮目相看了。</br> 小燕子早就忍不住了，伸手就去拿那把劍，嘴里嚷著：</br> “借你這把劍看看！”</br> “請不要動我的劍！”簫劍急忙喊。</br> 小燕子哪里肯聽，飛快地搶了那把劍，就往門外跑。</br> “簫劍！請到這邊來！”小燕子喊著，飛快地躥出酒樓。</br> 簫劍大出意料，愣了一下，急忙追出去。大家一看，小燕子又要惹事了，全部跟著跑出去。</br> 小燕子拿著劍，一口氣跑到學劍的那個空院子里，在空地上一站，拔出劍來，仔細觀賞，但見寒氣森森，確實是把好劍。</br> 簫劍追了過來，喊著：</br> “姑娘！請把劍還我！”</br> 小燕子笑著說：</br> “你來搶！搶到了就還你！”</br> 簫劍文質彬彬地站在那兒，警告地說：</br> “當心！那把劍不是玩具，鋒利得很，不要割傷了手！”</br> “看樣子！你是一個行家！玩簫玩劍，有意思！我是小燕子，很想領教領教你的功夫！”小燕子笑嘻嘻地說，就大吼一聲，“看劍！”</br> 小燕子一面說，一面飛身而起，舉起劍來，對簫劍當頭劈下。簫劍急忙閃開，嘴里大叫：</br> “請不要開玩笑！傷著人不好！”</br> 簫劍一邊說，一邊倉促奔逃，也不看后面，和趕來的大家竟然撞成一堆。</br> 爾康急忙扶住簫劍。小燕子已經殺了過來。</br> “簫劍！來搶呀！不要跑！”</br> “不好……”</br> 簫劍立刻奔逃，這次，和柳紅一撞，柳紅閃身站穩，簫劍竟然摔了一跤。柳紅驚愕地扶起他。小燕子又持劍砍來。</br> “簫劍！我們來比畫比畫！不要跑！”</br> “你拿著劍刺來刺去，我怎么能不跑？”</br> 簫劍說著，滿院子奔跑。小燕子就滿院追殺。</br> 爾康、永琪、蒙丹、柳青幾個，看得好驚訝，不禁仔細旁觀，想看出簫劍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金瑣、紫薇站在他們旁邊，也看得津津有味。大家也不阻止小燕子的胡鬧了，只想看出端悅來。</br> “看劍！我殺來也！”小燕子再喊。</br> 簫劍一邊跑，一邊莫名其妙地喊著：</br> “姑娘！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搶我的劍？趕快還我，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br> “有簫，有劍，名字叫簫劍！”小燕子喊著，“怎么不肯把功夫露一下？那么小氣干什么？我就要逼你出手！”</br> 小燕子已經追到簫劍身后，對著他一劍刺過去。</br> 簫劍大駭，倉卒之間，已經逃不掉，嚇得滾倒在地。小燕子的劍，再對著地上的他刺下。簫劍瞪著那把劍，躲也不會躲，用手腕擋著面孔，只是大叫：</br> “姑娘！手下留情！”</br> 大家看得膽戰心驚，柳紅急忙飛身過來，撞開小燕子。柳青也躥了過來，拉起簫劍。小燕子握著劍，大喊：</br> “你就是不肯露功夫是不是？柳青！柳紅！你們幫他干什么？我一定要把他的原形打出來！”</br> 小燕子再度追殺過來，簫劍再度滿院奔逃。</br> 大家越看越稀奇。</br> 簫劍已經跑得氣喘吁吁，大喊：</br> “姑娘！在下投降！不要打了！認輸可不可以？”</br> “不許你投降！不許你認輸！”小燕子大喊，“小燕子又殺來也！”</br> 簫劍拔腿飛奔，一面回頭看那把劍，這樣一回頭看，就沒有看到前面，竟然撞在一棵大樹上，摔了一個四仰八叉。</br>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柳青、柳紅急忙上前去扶起簫劍。簫劍剛剛站穩，小燕子又持劍刺來，嘴里大喊著：</br> “看劍！”拿著劍橫劍一掃。</br> 簫劍眼看逃不掉，身子往后一仰，又摔了一個四仰八叉。</br> 爾康看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禁低問永琪：</br> “你覺得怎樣？是不是真人不露相？”</br> “實在看不出他是真是假。如果沒有真功夫，怎么敢說什么‘一簫一劍走江湖’？這一路上，早給人干掉了！”永琪懷疑地看著。</br> “如果是假的，他演戲的功夫比真功夫還好！”蒙丹說。</br> 金瑣實在同情那個簫劍，說：</br> “不管人家會不會功夫，有沒有功夫，小燕子這樣搶了人家的劍，逼人家打架，實在有點過分！反正，人家就是不愿意打架嘛！”</br> “金瑣說得對！”紫薇就對爾康說，“你快去解救那個簫劍吧！他也是倒霉，好端端地吃個飯，碰到一場無妄之災！”</br> “那倒未必！不打不相識，蒙丹也是這樣認識的！不管這個簫劍有沒有真功夫，就憑他那幾句詩，我也交定了這個朋友！”爾康說。</br> “我也是！”永琪點頭。</br> 兩人說著，就很有默契地上前，永琪攔住小燕子，爾康迎向簫劍。</br> “小燕子！”永琪說，“人家不想打架，你就饒了人家吧！要不然，別人還以為你是個女土匪呢！到此為止，不要鬧了，把劍還給人家！”</br> 小燕子很不過癮，嘟著嘴看著簫劍。爾康對簫劍一抱拳：</br> “對不起！”指指小燕子，“那是小燕子，喜歡和人開玩笑，鬧著玩玩！簫先生如果不嫌棄……”</br> “請叫我簫劍！”簫劍似乎驚魂未定。</br> “是！簫劍！如果你不嫌棄，我們就回到會賓樓，好好地吃完那餐飯，我再向你慢慢地介紹我們這些人！”</br> 簫劍一抱拳，恢復了瀟灑，說：</br> “我看你們個個身手不凡，風度翩翩，認識你們，是我簫劍的榮幸！”</br> 永琪把劍還給簫劍，大家就一團和氣地笑了，舉步往會賓樓走去。</br> 回到會賓樓，大家就重新上菜上酒，圍著桌子坐著，彼此寒暄。簫劍凝視著小燕子，好奇地問：</br> “姑娘名叫小燕子？”</br> “是！本姑娘就是小燕子！”</br> “姑娘好身手，簫劍佩服極了！姑娘貴姓？”</br> 小燕子被簫劍一稱贊，有點飄飄然：</br> “你佩服我啊？太不容易了！很少有人佩服我，每次跟人打架，總是我吃虧！剛剛你問我什么？‘貴姓’？哈哈！我的姓不貴，姓什么，我也忘了！就算姓小名‘燕子’吧！”</br> 簫劍看著小燕子，不禁哈哈大笑起來：</br> “好！我姓簫，你姓小，聲音差不多，可能是本家！來！干杯！”</br> 簫劍一口干了杯子。大家見他氣勢豪邁，也都舉杯干了。爾康就問：</br> “簫劍，你到底從哪兒來，要到哪里去？”</br> “我云游四海，到處為家，說實話，自己也不知道走過哪些地方，要到哪兒去。應該是從來處來，到去處去吧！”</br> “看樣子，閣下是‘真人不露相’啊？”永琪有點不高興了。簫劍注視永琪，眼光竟然十分深刻：</br> “我哪里稱得上是‘真人’，我看你們幾位，才是‘真人不露相’，來頭不小呢！”</br> “何以見得？”永琪問。</br> “你們的談吐，你們的衣著，你們的舉止，你們的風度……每一件都說明，你們氣質高貴，一定是不平凡的人物！簫劍別的本領沒有，看人可看多了！”就坦率地說道，“既然各位都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大家彼此彼此！我不問，你們也不要問吧！來，酒逢知己千杯少，相逢何必曾相識？喝酒吧！干杯！”就一口又干了杯子。</br> 大家心想，可不是！就也一笑，舉杯。爾康就豪邁地接口：“好！別的都不要問，干杯！”</br> 大家回到漱芳齋，還是津津樂道地談著簫劍。</br> “那個簫劍太奇怪了，”小燕子意猶未盡地喊，“身上帶了那么好的一把劍，功夫那么爛！連我都打不過，還敢取名叫‘簫劍’，干脆叫‘簫輸’得了！”</br> “你不要小看人家，說不定他的功夫好得不得了，就是不要跟你玩！左摔一跤，右摔一跤，都是騙你的！”永琪說。</br> “真的嗎？原來這樣啊？我看起來也怪怪的！他為什么不肯跟我玩呢？”</br> “江湖上，這種怪人多得很。”爾康深思著，“我看，他就是不愿意用真面目來面對我們……其實，我們也沒有用真面目來面對他！說不定他身上有很多故事！你看，后來我們喝酒的時候，他口口聲聲，都在回避問題，一股深藏不露的樣子！”</br> “深藏不露？也不見得！”紫薇尋思著，“他坐在那兒一個人喝酒的時候，念了兩首詩，好像有意在引人注意，最起碼，是在吸引‘有心人’的注意！那兩首詩，實在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感覺！”</br> “對呀！”爾康說，看著紫薇，“你分析得好透徹！確實如此！真要不引人注意，就該什么詩都別念！所以……”</br> “所以，這個人絕對有故事！”永琪接口，“‘簫劍’兩個字，擺明了是個化名，他隱藏了他的真姓名。隱姓埋名的人有兩種，一種是身上有血海深仇，一種是太有名了，不愿意人家看破他的真面目，不知道他是哪一種？”</br> 小燕子嚷道：</br> “有什么故事？我最喜歡有故事的人了！你們今天怎么不問問清楚呢？如果他有什么血海深仇，說不定我們可以幫他報仇呀！”</br> “我覺得，我們最好不要再管別人的閑事了！”金瑣忍不住說，“我們已經一大堆問題，都還沒解決呢！蒙丹的事，弄了一個半調子，如果再來一個簫劍，大家更要忙不完了！”</br> 小燕子對金瑣瞄了一眼，不滿地說：</br> “金瑣好麻煩，老是給人潑冷水，越來越婆婆媽媽了！一下子不許我們做這個，一下子不許我們做那個……將來，爾康娶了你，一定給你這個管家婆嘮叨死了！”</br> 小燕子這句話一出口，爾康立刻變色了，心里一直梗著的問題，就像閃電般對他閃了過來。他不由自主地去看金瑣，只見金瑣臉一紅，也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害羞，有深情，有信任……兩人眼光一接觸，金瑣的臉更紅了，身子一扭，就轉身跑出門去了。</br> 爾康心里，洶涌般地涌上不安，他回頭看紫薇，只見紫薇也看著他，眼神里透著驚惶。爾康對她搖搖頭，表示事情不能再拖了。紫薇的心猛地一跳，不要！不能這樣對金瑣！她想著，就心事重重地走到院子里，爾康也跟出去了。</br> 兩人一直走到假山旁邊，爾康就急切地開了口：</br> “紫薇，我們不能再拖了，金瑣的事，一定要解決！”</br> “怎么解決嘛？”紫薇心煩意亂地說，“你也看到了，她那個樣子，根本從來沒有去懷疑抗拒過，早就把這件事看成‘理所當然’了。她不是被動地接受它，而是完全認定它！爾康，算了吧！我不要傷害金瑣，我好害怕對她說這個！”</br> 這時，金瑣發現紫薇和爾康去了院子里，看看天色已經黃昏，生怕紫薇受涼，拿了一件背心，要給她送去。走到假山邊，聽到兩人在說自己的名字，就驚訝地站住了，本能地閃身在一塊石頭后面聽著。</br> “你不要說，我去說！”爾康握住紫薇的手，“這個‘傷害’是必須的，如果現在不傷害她，將來會造成更大的傷害！因為，我心里真的沒有她的位置呀！將來，如果勉強娶了她，你要我怎么面對她呢？那不是一種欺騙嗎？難道，你要她做你一輩子的丫頭？連她的終生都賠給你？”</br> “你不要這樣咄咄逼人！”紫薇哀求地說，“你的道理我都懂，我也承認你的那些理由！但是，金瑣不會懂。她會認為你不要她，我也排斥她！在這個世界上，她沒有家，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只有我！”</br> 金瑣大震，好像有個焦雷，在她面前劈開，她被震得四分五裂了。</br> “就算你是出于憐憫，出于同情，也沒有把自己的丈夫分一半給她的道理！”爾康堅定地說著，“我愿意做她的親人，她的兄長，照顧她一輩子，只是不能娶她！紫薇，請你幫幫忙，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一個，我不要三妻四妾，也不要小老婆！”</br> 金瑣聽不下去了，只覺得天旋地轉，慌忙用手扶住假山。這樣一個動作，就把爾康和紫薇驚動了，兩人一回頭，看到金瑣蒼白的臉，兩人都大驚失色。</br> 金瑣瞪著兩人，好像爾康和紫薇，都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人一樣。她用手壓著痛楚的心口，反身就跑進房里。</br> 紫薇傻了，爾康急忙對紫薇說：</br> “我去追她！我去跟她說清楚！”</br> 金瑣沖進了臥室，用手蒙住臉，淚水就奪眶而出了。</br> 爾康跟著沖了進來，急喊：</br> “金瑣！”</br> 金瑣急忙擦去眼淚，奔到窗前去，用背對著爾康，靠在窗欞上。她的頭好暈，心好痛，所有的思想意志，全部凍結。她的世界，在這一瞬間，化為灰燼。此時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安排自己，怎樣去適應這突然而來的意外。</br> 爾康看著她的背影，有那么一剎那，他真想放棄了！可是，這個時候再不說清楚，恐怕一生都要糊糊涂涂過下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她身邊，說：</br> “金瑣，你不要誤會！我和紫薇都是為了你好！你那么完美，那么可愛，親切得像我的一個妹妹……我怎么舍得讓你當我的小老婆？紫薇也不應該做這樣的決定，你還有你的人生呀！你有權追求你自己的幸福，如果跟了我，是我在耽誤你，我不能讓你受這樣的委屈，你懂了嗎？”</br> 金瑣回頭看著爾康，眼里，盛滿了淚。</br> “爾康少爺，你不用說了！”她惶然失措地說，“你再說，我更無地自容了。我從來不知道你這么嫌棄我！現在我明白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我不會讓你和小姐為難……你們的意思，我都了解了。”</br> 爾康急了，拼命搖頭：</br> “不！我們的意思，你根本沒有了解，如果你了解了，就不會說我嫌棄你！我不是嫌棄你，我是尊重你！假若我不尊重你，把你收房，對我有什么害處？我和紫薇，經過了生死的考驗，發現彼此那么深刻的愛，難免也會為你想，似乎，你也值得擁有一份同樣的愛！我怕……讓你當小老婆，是對你的一種侵犯，一種侮辱！你明白嗎？”</br> 金瑣點點頭：“我明白了，我會認命的！你不用說了！”</br> 爾康好著急，抓住她的胳臂一陣搖撼，有力地說：</br> “醒過來！金瑣！不要認命，不是認命！你的命沒有那么渺小，你和紫薇、小燕子、晴兒都是一樣的人！你和任何一個格格都是一樣的人！她們能夠擁有的，你都有資格擁有！我深信有一天，你會碰到一個像我愛紫薇那樣愛你的男人，像五阿哥愛小燕子那樣愛你的男人，那個男人才配擁有你！因為，他是完完整整屬于你的！難道，你從來沒有期望過，自己也有這樣的幸福嗎？”</br> 金瑣淚眼看爾康，一時之間，充滿了迷惑。</br> “我弄不清楚，我是丫頭呀！我怎么能那樣期望呢？”</br> “小燕子不是常說，丫頭也是人，丫頭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你是自己的主人，你當然可以這樣期望，也應該這樣期望！”金瑣困惑地站著，神思迷惘，心碎神傷。爾康看著她，心里充滿了不忍，但是，還是不能不說：</br> “最起碼，你今晚靜下來，好好地想一想我的話！不要因為這件事恨紫薇，或是恨我，那么，你就辜負我們的一片心了！”金瑣順從慣了，從來沒有違背過爾康，就可憐兮兮地回答：“是！我會去想。雖然我有一點笨，不一定想得明白，但是，我一定會去想，我也不敢恨小姐，更不敢恨你！”</br> 金瑣說完，實在沒有辦法面對爾康，就一轉身，跑出房間了。爾康沮喪地站在那兒，覺得好沉重。</br> 紫薇走了進來，著急地看著他：</br> “你跟她講通了嗎？”</br> “該說的，我都說了，通不通，我就不知道了！”爾康很難過。</br> “她還是好傷心，是不是？我就知道會這樣！我去找她去！”紫薇轉身要走，爾康拉住了她。</br> “讓她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他看著紫薇，嘆了口氣，“我承認，我有一點殘忍！可是，寧可今天殘忍，不要以后殘忍！早一點讓她明白，還是比她越來越糊涂好！”</br> 紫薇瞅著他，眼中，充滿了痛苦。爾康實在承受不了紫薇的痛苦，他這一生，最不愿意的事，就是讓紫薇痛苦。他把她的手緊緊一握，懇求地說：</br> “拜托！請你不要這么痛苦好不好？”</br> 紫薇深深地盯著他，也懇求地說：</br> “拜托！請你不要這么迷人好不好？”</br> 爾康瞪著她，傻了。</br> 這天晚上，盡管夜已經深了，金瑣還在大廳里清掃。她提著一桶水，拿著抹布，拼命地擦窗子，擦桌子，擦柜子……擦所有能擦的地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力氣，都消耗掉。</br> 紫薇走來，痛楚地看著她，忍不住喊：</br> “金瑣！你不要再擦了，你已經擦了好幾個時辰的桌子了！你在做什么嘛？你心里有什么話，你跟我說呀！我們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好不好！”</br> 金瑣埋著頭擦桌子椅子，頭也不抬地說：</br> “這個椅子下面好臟，我把它擦干凈……擦干凈……”就使出全力地擦著。</br> 紫薇受不了了，奔上前去，一把搶走了她手里的抹布，往桌上一摔。</br> “不要這樣子，你有氣，你就說！”</br> 金瑣站住了，抬頭看著紫薇，臉頰因為工作而紅紅的，眼睛因為哭泣而腫腫的。</br> “我哪里敢‘有氣’，我什么氣都沒有，我只是想找點工作來做，讓自己忙一點！”</br> “為什么？”</br> “什么東西為什么？”</br> “為什么要讓自己忙一點？”</br> “不為什么！我是丫頭……我做丫頭該做的事！”</br> 紫薇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喊：</br> “再說你是丫頭，我就要生很大的氣！從今以后，你不是我的丫頭！你是我的姐妹，我的朋友，我的知己！我們應該無話不談，把心里的結，全部打開！告訴我，你愛上他了，是不是？”金瑣瞪大眼睛看著紫薇，呼吸急促，憋了一個晚上的話，就沖口而出了：</br> “小姐……我跟你坦白說，這件事對我發生得太突然……以前，你把我許給他的時候，沒有征得我的同意；現在，你們取消這個約定，也沒有征求我的同意！我像一個工具，一個……”看到桌上的抹布，痛心地喊，“一塊抹布！隨你們要丟到哪里就丟到哪里！爾康少爺說了很多大道理，反正都是為了我好，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為我好……只知道一件事實，你們急于把我這塊抹布丟掉！”</br> 紫薇心中大痛，一把握起她的手，真摯地喊著：</br> “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這樣……我好想好想，今生今世都能和你在一起，永遠不要分離！大概就是這樣自私的想法，曾經讓我覺得，我們共事一夫也是一件很美很美的事！可是，當晴兒讓我心痛的時候，我才了解愛情是應該專一的！對我這樣，對你也是這樣！但是……如果你不這么想，你愿意受委屈，那么，就忘掉今天的事，我們還是照原來的計劃，好不好？”</br> 金瑣瞪著紫薇，認真地說：</br> “不好！今天的事，是收不回的！在我了解你們的心意以后，如果我還賴著爾康少爺，我就太沒有志氣了！我應該尊重你們的看法，接受你們的安排！我只有一條路可走了！”</br> “什么路？”</br> “我要離開這兒，離開你！小姐，你放了我吧！我想過了，我可以到會賓樓去，幫忙柳青、柳紅，他們的生意越來越好，正缺人手！”</br> 紫薇一怔，好痛苦。</br> 金瑣就抓起抹布，繼續去擦窗子，擦桌子，擦柜子……</br> 紫薇心里，充滿了后悔，這件事，真是一錯再錯！她眼淚一掉，轉身進房了。</br> 這一夜，紫薇失眠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br> 小燕子和永琪，知道爾康做了這樣一件事，兩人都呆住了。小燕子雖然迷迷糊糊，對于爾康敢做這件事，心里卻實在佩服。永琪深知爾康的“感情唯一論”，不禁想著，如果異地而處，自己會不會這樣做？畢竟，對男人來說，“最難消受美人恩”！說“好”那么容易，說“不”，那么艱難！這樣想著，他對爾康，也就更加心服口服了。小燕子和永琪都明白，紫薇、爾康、金瑣這個結，只有他們三個自己去解，別人想幫忙都幫不上。兩人就什么話都不說，靜觀其變。</br> 紫薇思前想后，心里實在難過，后悔得一塌糊涂。</br> “當初，不要把金瑣許給爾康就好了……她說得也對，當初，我沒有征求她的同意，現在，我又不征求她的同意！我好像對她很好，很情深意重，卻一再疏忽她的感覺！我真該死……現在，要怎么辦呢？”</br> 紫薇正在那兒翻來覆去，房門一響，金瑣拿著一盞燈走了進來。</br> “小姐！你睡了嗎？”金瑣怯怯地問。</br> 紫薇一聽到金瑣的聲音，喜出望外，急忙從床上坐了起來，驚喜地喊：</br> “還沒有，我睡不著！”</br> 金瑣放下燈，沖到床前，一把握住了紫薇的手，痛楚地說：</br> “小姐！對不起，剛剛我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讓你傷心了！”</br> 紫薇心里一痛，好像有把刀插了進去，她握緊金瑣，低喊著：</br> “是我讓你傷心了！你沒有說任何不該說的話，你心里的話，除了告訴我，你還能告訴誰呢？你說對了，我太疏忽你的感覺了！是我對不起你！”</br> 金瑣就熱烈地看著她，拼命搖頭。</br> “不不不！我想清楚了！當初，你病危的時候，心里還想著我，把我許給你心目里最完美的一個男人！你為我想得那么周到，我還錯怪你，我實在不值得你那么喜歡，實在不配當你的金瑣！”</br> “金瑣……”紫薇熱烈地喊。</br> “聽我說完！”金瑣打斷她，“那時候，爾康少爺只想爭取時間來救你，你說什么，他都會答應。事實上，萬一你那時活不成，爾康少爺恐怕也活不成！他的答應，根本就不能算數！那個‘答應’，是他對你的感情，根本不是對我！”</br> “金瑣……”紫薇再喊，太意外了，實在沒有料到金瑣分析得這么透徹。</br> “接下來，你們為了實踐諾言，只好維持這個約定。可是，爾康少爺心里只有你，實在沒有多余的位子來給我，他說得對，這樣把我收房，實在糟蹋了我！”</br> 紫薇抓住金瑣的手，眼睛閃亮。</br> “你真的想明白了？”</br> “是的！我真的想明白了！”金瑣瞅著她，“我八歲就跟了你，你的思想，你的行為，都是我模仿的對象！這么多年，我應該也有一點你的氣質了！我等不到明天早上，必須今晚就告訴你，你是我的姐妹，我的知己，我唯一的家人……什么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至于我的終身大事……”她含淚笑了，柔腸百結，“你有爾康少爺，小燕子有五阿哥，香妃有蒙丹……我的那個人，說不定正在等我呢！”</br> 紫薇跳下了床，把金瑣緊緊一抱。</br> “那么，你還要離開我嗎？”</br> “可能，有一天，我總會離開你，當我找到我的幸福的時候！現在，我還舍不得！”</br> 紫薇太感動了，含淚而笑：</br> “哇！金瑣！你不愧是我的金瑣，不愧是我們大家的金瑣！你讓我好感動！我要告訴你，當你找到你的幸福那一天，你仍然不會離開我，因為，你的那個他，一定也是我們心目里的知己！我們這一家人，會永遠在一起！”</br> 其實，金瑣心里，仍然在深深地痛楚著。想明白是一回事，自己的失落是一回事，被拒絕更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她想得更清楚的，是自己和紫薇這段割舍不開的感情。這么多年以來，紫薇是她生命里的主題，她早已習慣了。再有，如果她不接受這份安排，她又能怎樣？只是把三個人的關系，弄得非常尷尬而已。是的，她想明白了。她不要離開紫薇，不要那種尷尬！她壓下了心里的痛，幾乎是豁達地說：</br> “所以，你和爾康少爺，不要再為我操心了！這樣也好，我可以用另外一個角度去看你和爾康少爺，不再把自己攪和進去，真的好輕松！”</br> “實話嗎？”紫薇盯著她。</br> “絕對是實話！”</br> 兩個姑娘就彼此深深地對視，再緊緊地擁抱。金瑣低低地、沉痛地、坦白地說：</br> “想到要離開你，我心里的痛，實在遠遠超過要離開爾康少爺。我這才知道，我對爾康少爺絕對不是你對他那種感情！說不定，就像他答應娶我一樣，我們真正離不開的，都是你！”</br> 紫薇聽了，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緊緊地、緊緊地抱著金瑣。其實，金瑣那些說不出口的痛，紫薇是完完全全體會到了。但是，她也明白，爾康是對的，現在不痛，將來會更痛。何況，金瑣什么都聽到了，傷害已經造成。此時此刻，還能夠對她說出這么委婉的話，只有她的金瑣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