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了采訪工具的記者,有的就快把話筒戳到程隱臉上。程隱出面不比秦皎,顧忌少,不悅當場擺在臉上。然而還有人不會看氣氛持續追問:“請問對于舒窈小姐兄長遇車禍的事……”
“我沒什么想說的。”程隱淡淡掃視面前一幫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做了什么就承受什么,我們的同情心只給該給的人,麻煩以后不要再拿無聊的事來打擾我們,各位請回。”
她不是開玩笑,說完便指揮前臺打電話叫保安,一點都沒給媒體留面子。話說到這個份上,在場媒體也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再繼續糾纏,在保安進來之前,該走的人都走了。
搞定門口圍著的人,程隱直奔里間秦皎辦公室。她的簡單粗暴秦皎是了解的,便沒有多問。
沒多久,下午兩點有幾家小網站就出了所謂的“采訪稿”,程隱看著嗤然發笑,對文中抨擊她的描述文字不以為意。
又過了一個小時不到,秦皎放不下去想去確認一下是哪幾家媒體,再去翻,那些稿子竟然全都刪干凈了。以為是眼花,查閱了幾遍,又上全網檢索關鍵字,確實找不到相關內容。
上午所有堵在門口的媒體,帶濃重主觀色彩發布的“不實內容”,都被迅速處理了。
程隱反應過來,馬上就知道是誰做的。原本和秦皎約好一起吃飯,就此作罷,她下樓打車,五十分鐘后到達嘉晟匯隆商廈前。
門口保安沒有攔她,放行放得干脆利索。
辦公室里一派安靜,沈晏清在看文件,對她的突然出現幾無反應,略略抬眸,語氣相當平和:“來了。”
程隱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直直看著他:“網上的報道是你讓人刪除的?”
他專注看著文件,點了點頭。
她才剛回來一天,他對她的行蹤和身邊事情了如指掌,但偏偏不找她,連個電話也不打。程隱一瞬不移盯著沈晏清,他當然感受到她的視線,仍沒有抬頭,左手持著文件,目光未離紙頁半分,右手拉開抽屜,從里拿出一本書放在她面前。
“你去沙發上坐一會,有什么事等我處理完文件再說。”
程隱見他似是真的在忙,默然起身,拿著書坐到廳里沙發上。
兩個人在同一個室內,但空間太大,顯得距離很遠。程隱捧著書,一開始看不進去,漸漸入神,然而一本書翻到快看完,天都黑了,沈晏清還坐在桌前。
她重新坐回他對面。
這回沈晏清終于合上文件,他起身,取下掛在一旁衣帽架上的外套:“餓了么,你想吃什么?”
程隱沒答,驀地站起,幾步近前推了把他的肩,將他推得背抵墻。她離得近,手環上他的腰,另一手輕搭在他肩頭。
那雙眼凝凝望著他。
眸中光線隱約,明凈,再往深了看又似藏著些朦朧不清的東西。
沈晏清知道她一反常態是為什么,也知道她今天是為什么。他輕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你不用這樣。舒家的事我會解決。你知道,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程隱斂了神色,凝眸看他,說:“既然這樣,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
不知是她的話還是她這種以物易物的態度,讓他覺得心里略悶。
沈晏清沒有動,她的手就松松搭在他腰間。
偌大辦公室里地面鋪滿軟絨地毯,對面墻外,擦黑天際已升起星點。
安靜,潮水一樣漫起來滿到快要溢出的安靜,慢慢將四周包圍,他聽到他和她的心跳聲。
沈晏清僵了好久,終于還是忍不住,滯緩抬手,極輕極輕抱住她。
他知道她有目的,有要求,也知道她的話不一定真,但是沒辦法。她就像空氣,他無法抗拒。
“這幾年你有沒有想過我?”很久之前就想問的問題,只敢在這個時候問。他把她攬在懷里,誰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她還沒說話,他先沉沉動了動喉嚨:“我不想聽你回答,我只想……聽你說有。”
哪怕是騙他。
“……這幾年,我很想你。”她配合著,聲音像一只抓人的手,一點一點拽著他讓他上鉤。
她又安慰似得重復:“沈晏清,這幾年我很想你。”
這一句話,就這么簡單的幾個字,哪怕他有再多冷靜再多矜持,也比不上這一刻的欣喜裹挾帶來的動搖。
哪怕她在騙他,就算是在騙他。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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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隱打了一通電話給容辛,容辛便將收集到的東西整合成郵件傳過來,他掌握到的東西,加上沈晏清儲存下來的賬目,針對舒家的證據已經俱全。
沈晏清著人開始整理,并讓程隱過簡單過目了一遍。
不是一蹴就成的事,尚需過程,已到臨門一腳的關頭,不差這點時間,程隱沉下心等待。
自從那天在沈晏清辦公室一見之后,她和沈晏清交集再多。她沒有工作要忙,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沈晏清在幫她處理,她清閑下來,于是每天都會接到沈晏清的電話,有時上午有時下午,把她叫去后卻又沒什么事,不外乎都是讓她待在沙發上。
他準備了好多不同的書籍,每天一本不帶重樣的,他看文件,她就捧著書消磨時間,偶爾抬頭和他說兩句話,他撲在文件中,還能分神和她聊幾句。
程隱不知道這樣有什么意思,但他似乎很喜歡,就算交流不多,大多時候只是兩人共處一個空間,他亦覺得開心。
周末難得有一回不是在辦公室悶頭待著,沈晏清讓她陪著參加宴會,禮服提前備下,是她合身的尺碼,著人給她做好妝發,傍晚時分兩人出發前去赴宴。
說會比她稍晚一些回國的容辛回來了,白天和她通電告知了她,但程隱沒想到會在宴會上和容辛碰上。
程隱挽著沈晏清的胳膊,正隨手拈起圓桌上瓷碟中一塊粉紅色的小點心,噙著熟悉笑意的容辛就緩步走到他們面前。
容辛的目光落在程隱手中的點心上:“沒吃晚飯?”開口是自然熟稔的對談而非客套問候,這種姿態讓沈晏清莫名不爽。
程隱搖頭:“只是嘗嘗味道。”
“今天剛回來,處理了一些事情。”他簡略解釋沒能第一時間見她的原因。
才這么兩句話,沈晏清已經不想再聽下去,出聲接話:“在這也能碰上容先生,好巧。”
聞言,容辛這才把目光轉向沈晏清,笑得含蓄而內斂:“是啊,真巧。沈先生晚好。”
兩人客套笑著,暗流涌動。
廳前小舞臺,現場樂隊在演奏曲子,水晶燈映照出璀璨光線,一對又一對賓客下場跳舞。
容辛朝沈晏清道:“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沈先生的女伴跳個舞?”
沈晏清的表情唰地一下沉了,臉上依稀泛起冷氣。
程隱微怔,不知容辛為什么突然想跟她跳舞,氣氛正凝間,容辛驀地一下笑開,說:“開個玩笑。”
不再提前面一句話,他把手里的杯子遞到程隱手中:“未添加酒精的軟飲,渴了潤一潤喉嚨。”臨走前叮囑,“記得別餓傷胃。”沒多留,言畢他便朝沈晏清頷首示意,款款離開。
程隱拿著杯子,還沒送到嘴邊,被沈晏清伸手取下放到一旁。
“我去幫你倒一杯新的。”沈晏清道,“不要亂喝別人的東西。”
程隱說:“大哥他……”
“我沒有別的意思。”沈晏清斂眸,“我只是希望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能多看著我。”
她怔了怔。沈晏清沒再說話,依言去給她倒喝的。
宴會正常進行,后半段兩人從廳里出去,到花園中走動。
又碰上了容辛,沈晏清那句話剎那飄進程隱腦海,她還沒反應,容辛已經走上前來。
三個人氣氛尷尬,程隱只好說:“我去那邊拿點吃的,你們聊。”
他們倆沒什么好聊的,想來她走開了,他倆很快便也會各自分開。
程隱轉身腳步匆匆,半途回頭看了一眼。誰知,沈晏清和容辛還在站在燈墻下,不知在說什么。
那一整面墻綴滿了彩燈,并非原本墻體,而是巨大木板粘連貼著墻立在那的裝飾。
院里吹起了一陣風。
忽然間,程隱瞳孔猛然緊縮。她下意識飛身奔回去:“小心——”
木板邊緣松動,搖晃著,似是將要倒下。
沈晏清和容辛都先是注意到程隱的聲音和飛奔而來的樣子,而后才側目朝身邊看去。
木板墻搖晃墜下,恰時程隱奔直面前,伸手只來得及拽一個。
“轟”地一聲,綴著彩燈的整面墻倒下,伴隨著花園里其它女賓的尖叫聲:“啊——”
沈晏清猛地縱身閃開,及時避開。
他半倒在地上,抬頭一看,不遠處,程隱和容辛也避開,未被壓倒。
宴會舉辦方的工作人員來收拾殘局,聲音嘈雜,身邊容辛在緊聲詢問有沒有事,程隱沒答,坐在地上,看著被倒下的木板角隔開的沈晏清。
他也在看著她,那雙眼沉沉如黑夜,辨不清半點情緒。
危機關頭,她選擇救的人是容辛。